<第五十二章>叔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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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9-05-25
<第五十二章>

午餐很豐盛,清蒸黃魚、滷豬肉、蝦米炒白菜、醃黃瓜、燙竹筍、酸菜鴨骨湯…等等菜餚放滿一桌,哨塔八雄四秀跟羅鵲十三個孩子,加上洛星垣與喬從文兩個大人,總共十五人,人人開懷大吃,席間談笑風生,因為阿牛昏迷三四日了,幾個孩子搶著跟他講述這幾日發生的事,阿牛聽得如癡如醉,但仍沒有忘記吃飯,端碗挖飯、舉箸夾菜、狼吞虎嚥。

沒辦法,他餓了幾天,覓食已經是身體本能的動作。

因為氣氛熱烈,一刻鐘多一點,桌上的菜差不多被一掃而空,洛星垣再次被這群孩子的食量震驚,須知他準備的菜色不多,但差不多是平常兩倍的量。想起前幾日緊張的氛圍讓孩子們好幾頓食不知味,應該是今日回復到平靜的生活,心情放鬆之後胃口也跟著大開之故。

阿牛此時還沒吃飽,他左手端著酸菜鴨骨湯,右手拿著一顆饅頭,邊啃邊喝湯,聽著其他孩子說故事開玩笑,突然,阿牛放下手中的湯碗跟饅頭,呆呆看著哨塔大門。

「阿牛,怎麼了?」

「二當家,我阿叔來找我了。」

「你阿叔?」洛星垣很驚奇,喬從文跟其他孩子也很驚訝,紛紛停下動作看著阿牛,現場頓時安靜無聲。

喬從文看向哨塔大門,感應到門後的靈力氣息,微微一愣:「犁師弟?」

在眾人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大門傳來一陣敲門聲。

青杉跑去開門,洛星垣牽著阿牛跟在青杉身後,喬從文跟其他孩子也跟著,青杉將哨塔大門打開後,犁縣令滿臉眼淚看著阿牛,身上發出一股奇特的氣息波動。

阿牛見狀,身上竟然也發出一股極其相似的氣息波動與之呼應。

「阿叔!」阿牛一聲大喊,張開雙手撲向犁縣令。

犁縣令跪在地上,緊緊抱住阿牛嚎啕大哭:「阿叔的錯…是阿叔的錯!大哥大嫂養我育我受盡委屈苦楚!我卻讓他們的後人顛沛流離!我真是一個不慈不孝的無用之人!姪兒啊…阿叔對不起你!阿叔對不起你啊!嗚嗚…」

喬從文看著一切若有所悟,口中喃喃自語:「犁、阿牛、牟…原來犁師弟也是牟家峒的後人…」

洛星垣一臉驚訝,是血脈?!原來如此!兇手的目的是血脈之力!

犁縣令前前後後哭了差不多半個時辰,哨塔的孩子都是孤兒,見到這個情景也是個個黯然神傷,四個女孩跟幾個年紀小的更是直接淚流不止,阿添跟阿明幾個年紀大的雖然沒哭,但也是目眶含淚。

最後是阿牛讓犁縣令停止哭泣,他抱著犁縣令小小聲說:「阿叔,你不要哭了,你這樣哭,我會很難過,而且…我現在肚子還很餓…」

一聽到懷中的姪兒喊餓,犁縣令陡然醒悟:「對!你的血脈力量剛覺醒,身體虛弱需要補充,你阿爹有傳下幾帖藥方,專門應付這種狀況,阿叔幫你帶了鹿茸靈芝人參,你不用擔心,阿叔這就幫你煎藥!」

隨後就是一陣手忙腳亂,犁縣令匆匆打聽過廚房的位置,就急忙去煎藥了,但煎藥的同時又怕看不到阿牛,頓時陷入兩難。

洛星垣見狀,讓小奇端出一個煎藥用的小烤爐擺在飯廳,犁縣令頓時心滿意足,一邊小心煎藥,一邊看著侄兒吃東西。

下午,阿牛喝完補藥之後,犁縣令終究還是回衙門去處理事情了,他畢竟有官位在身,要注重官箴,臨行前拜託喬從文留在哨塔幫他照顧阿牛,並說晚上休息時再來哨塔將前後因果說明,洛星垣自然答應,並邀請犁縣令晚上一起用餐,如此,犁縣令才依依不捨地回到衙門。

夜晚,孩子都已經入睡了,犁縣令、喬從文、洛星垣坐在哨塔前的空地上邊泡茶邊吹著習習夜風。

喬從文喝一口茶之後,淡淡地開口:「犁師弟,說吧,是怎麼一回事?」

犁縣令喝完杯中的茶水,身體向後靠在椅背上,輕輕呼出一口氣,雙眼看著夜空,述說著一段禮法制度引起、時勢推波助瀾的家庭糾葛、悲歡離合。

在太滄界,有一群修士,他們的血脈天生具有特殊的能力,使得他們在修行的路上比一般修士多出特別的優勢。

而這些修士所組成的家族,為了保持血脈的特殊能力,在男婚女嫁此一人生大事方面,往往有特別的限制,最常見的就是族中長輩之命跟指腹為婚。

犁縣令的父親― 牟季粱 就是如此。

對於一生下來,就被指定妻子這件事,牟季粱本來也不覺得如何,雖然妻子從小脾氣驕縱,但在他面前也還知道收斂,就算妻子有時忍不住大吵大鬧,他只要兩三日不跟妻子見面,妻子就會來跟他道歉,所以他雖不喜歡妻子,也不會反抗長輩之命,更何況,牟家峒的每一對夫妻都是聽長輩之命成婚的啊。

事情一直到牟季粱成為築基修士,單獨出外遊歷之時開始改變。

那一年,牟季粱在半月法王治下的蒼宇大陸遊歷四個多月,見證了蒼宇大陸的繁華錦繡法度森嚴井井有條之後,搭船要到神嶽天皇治下的雙極島,因為路途遙遠,海上船隻在途中的一座大島補給,牟季粱想著船隻要在這座島停留五日,反正要遊歷,不如就在這座島繞幾日吧。

然後,牟季粱就在這座島上遇見了一生的摯愛。

那是一個有點怯弱、說話輕聲細語的溫柔女子。

女子姓犁,也是個修士,住在那座島上的小山上,五六間石屋草茅組成的一個小村莊,村莊名字就叫犁家村。

牟季粱閒晃到犁家村的時候,不小心碰翻一個竹篩,上面是放在村門口曬日頭的柳松菇。

打翻別人的東西,當然要收拾啊!

牟季粱正在收拾的時候,一個女子出現在一間石屋的門口,雙手舉著一根短棍,全身發抖,警告牟季粱不準亂來,她父母阿叔已經要回來了。

看見女子的樣子,牟季粱覺得好像看到一隻張牙舞爪的小貓,還是尚未斷奶的那一種。

牟季粱微微一笑,手下撿起柳松菇放回竹篩,口中說著自己是個在外遊歷的修士,不是壞人,要女子不用緊張。

女子當然不信,仍然舉著短棍,仍然…全身發抖。

牟季粱收拾完殘局,轉身欲走,卻被女子喊了一聲「不要動!不要妄想回去找同伴!」

牟季粱被這女子驚得目瞪口呆,心想,我一個築基修士,她連練氣四層修為都沒有,我若心懷惡意,她早就遇難了!這麼簡單的道理,她竟然不知?

難道這女子是個白癡?

牟季粱無奈,只能舉起雙手,站在村門口,與女子對峙。

一直到女子的父母阿叔三人回來後,牟季粱才得到解脫。

當晚,牟季粱應女子父親之邀,在犁家村吃了一頓晚餐,女子紅著臉敬了牟季粱一杯茶賠罪。

隔日,島上有廟會,歌仔戲、傀儡戲、雜耍、小吃攤一堆,牟季粱巧遇女子跟她的朋友,幾人結伴一起逛廟會。

幾天後,牟季粱沒有到雙極島遊歷,他在這座島上停留半年,每日與女子在一起,最後幾個月,甚至就住在犁家村裡。

遊歷時間結束,牟季粱要離開了,女子依依不捨,流著眼淚,一句話也不說,牟季粱看著女子的臉,心中一陣一陣的刺痛。

牟季粱看著女子的雙眼,握著女子的手:「我會回來,等我!」

女子輕輕點頭,牟季粱欣喜若狂,隔日便搭船回家去。

因為他要光明正大的將女子娶回家,所以他要回家跟父母說這個消息。

憑著自己是家中獨子,又是牟家峒新一代最有希望成為結丹修士的人,他有信心讓父母答應自己的請求。

回到牟家峒,他將自己的打算說出來,結果卻遭到鋪天蓋地的反對,父母親友罵他狂悖無禮、不孝無信、忤逆尊長,牟季粱奮起反駁,並聚集與他有同樣想法的族人到祖宅前討一個說法,結果,族長親自用族規來處罰他,將他打的渾身是血,然後趁他傷重無力之時灌下迷藥,讓他在昏迷中與妻子正式完婚。

完婚後,族長下令將牟季粱禁足,限制他只能在自己的家宅內活動,除了祭祀之外,不得離家一步,直到生下子嗣為止。

此後,牟季粱臉上失去了笑容。

修士要有子嗣是很困難的。一般人十年可以生七八個孩子,但修士可能十幾二十年還生不下一個孩子,尤其,牟季粱不喜歡自己的"妻子"。

每當"妻子"求歡的時候,牟季粱總是一點反應也沒有,於是在"妻子"的幾次大吵大鬧之後,牟季粱的父母使出了殺手鐧 ―― 春藥。

之後的每一日,牟季粱感覺自己像在一望無際的苦海浮沉。

五年後,"妻子"竟然懷孕了!而且歷經十月懷胎後,竟然產下一個男嬰!

在親友的恭喜聲中,牟季粱終於露出笑容,不是因為自己有了兒子,而是禁足令解除了。

然後牟季粱離開了禁魔海大陸,回到了女子的身邊。

牟季粱覺得當初沒有將女子的身世說出來實在是上天的恩寵。太滄界很大,假造戶籍很容易,只要他改名換姓深居簡出,牟家峒沒有人能找到他。

於是,回到女子身邊的第九年,他們有了一個兒子,一個擁有父愛跟母愛的兒子。

在回到女子身邊的第十二年,犁家村來了一位訪客,是一個十二歲左右、全身傷疤的大孩子

牟季粱看著眼前跟自己八分相像的大孩子目瞪口呆,而那孩子右臉上的一道疤痕更是讓他膽顫心驚。

那孩子身上發出一種特殊的波動引起牟季粱的身體自主發出相同的波動與之呼應,這種自主呼應的情況,只有在牟家峒直系血脈或親兄弟之間才有。

「阿爹。」孩子看著牟季粱,眼神堅定。

牟季粱與孩子談了一下午,知道自從自己不告而別之後,原本就脾氣驕縱的"妻子",變得異常乖戾,有事沒事就打孩子出氣,言語間的苛薄羞辱更是每日不停,牟季粱的父母屢勸不止,"妻子"反而變本加厲,仗著修為較高,甚至對牟季粱的父母動手動腳,近幾年出手越來越重,終於釀成禍事,兩位老人家被打成重傷,幾日後藥石罔效,撒手西歸,而"妻子"也被族長按族規處決。

牟季粱聽到父母雙亡的消息,頓時手腳冰冷,想要回牟家峒一探真假,卻被孩子幾句話阻止,原因是族長已經公告,此事之根本原因是牟季粱欲悔婚於先,不告而別於後,最終釀成此等不幸之事,實乃罪魁禍首,因此通令全族,一旦發現牟季粱,立刻抓回牟家峒,處以死罪。

牟季粱深知族長的剛愎迂腐,這種命令很符合他的作風,而且說不定連眼前的孩子也有受到牽連,細問之下,果然孩子也被冠上"不祥"的罪名,發往族中禁地居住,任何人都不準探望,也就是要將他餓死的意思。

後來,孩子被人偷偷放出,輾轉逃出禁魔海大陸,憑著血脈力量的引導,來到牟季粱的眼前。

「孩子,你的名字呢?」

「傳宗,阿公取的,但是阿娘只叫我賤種,我也不能叫她阿娘。」

牟季粱心中一痛,覺得對眼前的孩子…自己的兒子滿心虧欠。

之後,牟傳宗在犁家村住下,名字也改成犁承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