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寞—那年,14歲的妳

本章節 2310 字
更新於: 2019-05-27
  
  我有一個相差12歲的妹妹。

  正好也輪了一周十二生肖,妹妹便在我生日後一天出生,爸媽老愛笑說以後生日可以一起慶生,不用買兩次蛋糕了。

  爸媽為了我們兩個的名字能夠湊一個單字,把妹妹取名為陳靜,合起來就是靜寞兄妹,雖然字不一樣,但音一樣而意思也差不多。

  聽到妹妹的名字時,筱蓁阿姨笑到差點喘不過氣來,直誇我爸媽真的太有創意。

  「這對兄妹一個安靜一個寂寞,姊姊妳真是太會想了!這對兄妹會很好教!」

  我覺得當時筱蓁阿姨有點言過其實,雖然我自己也如名字般,是個不多話的人,但寂不寂寞,我也不太清楚,或許是因為我的家族總是熱熱鬧鬧的,感覺不到任何寂寞感吧?

  妹妹也人如其名,一直都是文文靜靜的,對很多事情總是興致缺缺,反應也都不是很大,爸媽有時很擔心會不會太孤僻,萬一交不到朋友怎麼辦?萬一被排擠怎麼辦?一開始我也是很擔心,她才幾歲而已就安靜成這樣,相較於其他同年齡的孩子,確實是有些古怪。

  有天因為比較早下課,提早去了學校等妹妹下課,待放學鐘聲響起後,一群小不點一個個走出校門口,妹妹應該也差不多要出來了吧?這樣想的我把頭往校門口探去,剛好看見幾個小女生並肩走在一起說說笑笑的,讓我意外的是妹妹也是其中一個,雖然她不像另外幾個笑到快仰過去,但在妹妹臉上這麼燦爛的笑容,倒是我第一次看到。

  「啊、是我哥哥,明天見。」

  「靜靜掰掰!」

  妹妹對著她們揮揮手後轉過身朝我跑過來,我摸摸她的頭,拉起她的手一起走回家。

  「是好朋友嗎?」

  「嗯。」

  「哥哥好像第一次看到妳笑的這麼開心。」

  「我一直都有笑啊。」

  妹妹仰著臉看著我憋著嘴瞇著眼,我忍住想要揍她的衝動,只在她額頭上輕輕一拍。

  「臭小鬼,這算哪門子的笑?」

  大概就是這個契機與妹妹越來越親密,雖然她還是不改以往文靜冷淡的一面,但也逐漸學會表達自己的情緒在臉上,爸媽也放下心中擔憂多年的煩惱。

  後來,在妹妹14歲要準備升國三那年,我一位在台北發展的朋友店面開募了,希望能請我到他的店工作,我看看待遇也不錯,又是很熟的朋友,於是在與爸媽討論後,決定一週後就前往台北工作。

  妹妹知道後,她堅決拒絕我去台北,我第一次看到她臉上出現憤怒的表情。

  在出發前一週,妹妹幾乎把我當作透明人,不和我說話、假裝沒看見我,或是故意撞我一下,有夠小孩子發脾氣的模式,只不過是離開家裡到北部工作而已,又不是不回來,果然這點會讓我意識到她只是個小小孩。

  出發當天是早上六點半的火車,五點多爸爸就幫我把行李塞入車子後座,媽媽拍拍我的頭叫我好好照顧自己、要記得吃飯、有空回來看看。好好好沒問題,我彎下腰親了親媽媽的臉頰,抬頭想尋找妹妹卻沒看見,媽媽嘆了口氣說妹妹還在鬧脾氣,就別管她了。

  我看了一下二樓被窗簾蓋住的窗戶,還以為可以看到她拉一個小縫偷看我呢,看來是我想太多了。我進入副駕駛座,跟媽媽揮揮手道別,爸爸發動引擎轉動方向盤準備離開,這時我聽到車子後方傳來哭嚎的聲音,感到心臟騷動不安的躁鬱,我趕緊探出車窗向後看,是妹妹穿著睡衣踩著藍白拖在車子後面追著跑。

  「爸爸爸爸爸快停車!妹妹在後面追!」

  「啥!死小鬼太危險了吧!」

  車子一剎車停下,我立刻開門奔下車,妹妹哭著跑進我懷裡大哭,我有些錯愕的撫摸她的後腦勺想安撫她的情緒,雖然不知道這樣有沒有用,這麼多年來從沒看過她情緒激動到哭出來、還追著車子跑,這些都已經超過我對她的理解範圍。

  「小靜,我只是去台北工作,有空會回來,又不是一去不回。」

  我向站在一旁的爸爸投出求救的眼神,爸爸只是雙手抱胸搖搖頭不打算幫助我,還比著左手腕上的錶用唇語說要沒時間了。

  「小靜妳好誇張,妳可以告訴我為什麼要做這麼危險的事嗎?我跟爸快嚇死了。」

  「...你先答應我不可以笑。」

  把臉埋在我胸口發出悶悶的鼻音的妹妹說道,我拍拍她的背先答應她,她才抬頭看著我。看她哭得滿臉鼻涕眼淚,這麼悽慘的模樣我當下居然有點想笑。

  「我害怕失去你,我怕你永遠不回來,所以我不想你走。」

  「妳真的很誇張,我只是去北部工作欸,不是去國外。」

  我忍住笑擦掉她的眼淚,妹妹似乎對我的回答很不滿意,眉頭越皺越深,我伸出拇指用力按了按她深鎖的眉頭,她唉唷了一聲用力打了我,我終於忍不住笑出來。

  「等到台北的事情都穩定了我會先回來,然後等妳放暑假再帶妳去台北玩好嗎?」

  妹妹邊用袖子擦掉眼淚邊用力點點頭,我捏捏她的臉頰答應她保證會回來,想我就打電話,我都會接,她才終於放開了我。

  「不可以做不到,你一定要回來。」

  「好。」

  後來我到了台北,所有的一切比我想像中的還要忙碌,當我回過神才發現,已經過了一個月,妹妹一通電話都沒打過,當我打電話回去,爸媽也只是說她不想透過電話聽到我的聲音,她想要的是我本人真實地站在她面前抱抱她、和她說話。

  到至今為止,我已經兩年沒有看到妹妹了。

  因為,在我來台北後的第三個月,正當所有的一切逐漸穩定後,我接到筱蓁阿姨打來的電話,她說

  妹妹死了。

  當我連夜趕回去,看到靈堂擺的棺木是空著,我感覺有股冷冽由我的脊椎攀附而上,紮根在我大腦的每根神經令我發麻。筱蓁阿姨說,他們只找到妹妹的左手掌,因為妹妹手背上有塊深色胎記看起來像櫻花花瓣,非常好辨認。

  到現在兩年了,他們、或說我們,還是沒有找到妹妹剩下的部位,連頭都沒有。

  我在想,或許當時妹妹的害怕是對的,她真的知道會再也見不到我、她真的知道除了我,沒有人能夠保護她,若我當時留下來放棄去台北就好了,那妹妹現在還會活著,對我用奇怪的笑臉笑著、用小小的手打我、用冷淡的表情親膩的抱著我,讓我感覺她對我的依賴。

  我很想她,但我卻永遠見不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