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沒有屬名的謝謝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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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9-05-26
「妳想怎樣?」她又問了一次。
看著陳燕如彷彿變成刺蝟般充滿防備的姿態,以及隱藏其中的恐懼,我也跟著緊張起來,放在膝蓋上的雙手忍不住交握著。
現在該安撫她還是直接把自己的意圖說出來呢?
哪一種才不會把她嚇跑?
我無法決定。
因為我也好想烙跑,這緊繃的像針般螫人的氣氛令人坐立難安,就連服務生們也很識相的放下菜單便走,明明他們應該過來點菜的說。
以前我被那些人欺負時,也是以這樣的姿態面對世間嗎?
雖然這樣設想很不禮貌,但我漸漸覺得我看到了另外一個自己,以前那個被排擠、被霸凌,為了保護所剩無幾的尊嚴,不得不對外界豎起防護罩的自己。
我很想放過她,因為太過明白現在的她過得有多煎熬,有勇氣過來真的就能給她一百分了。
同時我也很明白這時的她最恨的一定是同情,好比那時候的我一樣。
「是不是有人在偷拍?」她沒有歡意的揚唇。「拍夠了嗎?我可以走了嗎?」語畢,認為被我耍了的陳燕如一個轉身,就要甩頭走人。
我連忙站起身,擋住她的去路。
「這應該是……」我對陳燕如攤開白底藍色條紋的信紙。
她的臉色大變,從警惕狐疑,轉為驚懼。
「不是我的信。」陳燕如咬純,轉頭不看信紙。
我嘆口氣。「果然是寫給妳的,從頭到尾我都沒說過這是「信」。」這也可以是一張留言,Dear的應用範圍很廣。」
那張被我和小霆懷疑是遺書的信紙的真正收件者,就是陳燕如。
那天晚上林伯母找出這本信紙,並用鉛筆摩擦空白的頁面,浮現因運筆而留下的字跡時,因為疊了太多字,以及林欣瑜似乎寫得很猶豫,時時畫圈塗改,有的範圍很大,幾乎將整張信紙都塗了,痕跡深且雜亂,加深辨認字跡的難度,但開頭的屬名因為無須修改,在鉛筆抹黑後,一排字非常清晰的露出來,的的確確是「Dear:燕如同學」等字。
雖然最後一封信紙上的Dear後面沒有接上「燕如同學」,但我想林欣瑜或許是考慮到這封信可能會被第三者看見,沒有屬名的話,比較安全。
不過,陳燕如到底寫了怎樣的信,才讓林欣瑜如此掙扎,至終仍決定要回信呢?
陳燕如的駁斥將我喚回神。
「這一看就是信紙。廢話是信,妳當我是白癡嗎?」
「妳可以不要這麼咄咄逼人嗎?」我深吸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別隨著對方的情緒跑。「我也沒說是「妳的」信。這也可以是別人的信或便條紙。」
陳燕如倔強的咬了咬下唇,憔悴的面容充滿氣憤不甘。
「這信和我無關,妳丟了吧。」
怎麼可能?信不在,還用談嗎我?
「坐吧,我不想讓大家圍觀。」
她半信半疑地看了全場一眼後,這才心不甘情不願的坐在我的對面。
「妳的事情在學校匿名版鬧得很大,大家都以為是妳寫信辱罵林欣瑜,逼得她用自殺了結自己的性命。」
堅持不看我的陳燕如沒有說話,惟繃起的下顎洩漏了她的心情。
「這封信不能丟,妳需要這封信證明妳的清白。」
我決定不提當天撞見她被刺蝟頭集團欺負時,曾拍下的影像一事,她肯定不想知道那時候居然還有旁人在。
聽到我這麼說,陳燕如緩緩轉過頭來,充滿血絲的雙眼湧起嘲諷,隨即抖肩低笑了起來,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高亢。
「妳白癡啊,一張只寫了謝謝兩字的信能證明什麼?」她笑罵,彷彿我在說天方夜譚,青春恣意的面容深烙著與惡意交戰而烙下的尖銳敵意,顆顆水珠沿著她的下巴滑落。「妳怎麼知道我是無辜的?」
腦中浮現陳燕如對刺蝟頭大喊:我寫的才不是那種信!
「一個被霸凌的人是不會對霸凌她的人說謝謝的。」我平靜的說。「我也曾被欺負過,所以很明白被霸凌者的心情。就算林欣瑜收到的真的是痛罵她的信好了,若回信的內容會扯到「謝謝」,也只會是「謝謝妳唷!但我覺得妳比我笨多了」這類反諷的話。但通常會這樣回的人不太可能被霸凌。」
「哼!妳自己都說了,還說這能證明我的清白?林欣瑜她只是沒把信寫完,說不定她真的打算寫下的正是妳推測的內容。」
「是啊,說不定是的。但這一點都不重要。」我點點頭,腦海中浮現那天看到林欣瑜的房間的畫面,她一直都坐在窗台上,是被我逼不過了才會近身來拉著我跳樓,所以會不會平時林欣瑜就常坐在那上面了?
她真的是自殺嗎?
「說快點好不好?我想回家換衣服。」陳燕如一臉不耐,並開始用桌上的衛生紙拍頭髮,還順便擦了擦手掌和膝蓋的擦傷。
「只要我們告訴大家林欣瑜其實是感謝妳的就可以了,事實到底如何妳們自己最清楚,我也無所謂。這封信可以給妳用來證明自己的清白。我想妳也知道林欣瑜的母親已經準備對學校提告了吧?這件事情若被新聞媒體知道,妳將永無安寧,妳的家人可能也會被騷擾。」
拍頭髮的動作停下,陳燕如思考了一會兒後,轉頭看向我,語氣稍稍溫和了點的問道:「別拐彎抹角了,妳到底想怎樣?」
「用這封信和妳交換餅乾盒,裡面該有的東西一個都不能少,我想這很公平。畢竟,從一開始,那個餅乾盒就不是妳的。」
一道厲芒閃過她充滿血絲的雙眼,我逼自己平靜的與其對視,因為要是在這裡敗下陣來,之後一切都不用談了。
她和當初的林伯母一樣,看了我許久許久,一聲冷哼響起:「所以妳約在我家附近的牛排館。很好,妳也把我當白痴,大家都把我當白痴……」
我沒說話。
陳燕如緩緩站起身,顆顆水珠自她的頭髮末梢和指尖落下。
「妳可以等頭髮乾一點再去拿。」我還是忍不住說了。
「不用妳假好心!在這等著。」語畢,她甩頭站起身,溼透的鞋發出啪嘰的聲音。
我們都沒注意到小霆回來,於是剛轉身的陳燕如就這樣與他對撞。
「啊,陳燕如,是吧?妳是燕如同學對吧?」完全不曉得我和陳燕如才剛交戰過的小霆,非常狀況外的說道:「妳總算來了,太好了,要吃什麼?我幫妳拿吧。」
「你、你是雷霆雨?」陳燕如仰頸看著比她高出不只半個頭的小霆,而後緊繃的面容漸漸湧起一股紅暈。
一股不好的預感湧上。
該不會陳燕如也……
「妳認識我啊?」
小霆露出一抹燦笑,陳燕如的臉更紅了,也更嬌羞了,完全看不出剛剛和我針鋒相對的模樣。
「知道……你還沒加入社團對吧?大家都在猜你應該會加入籃球社。你們都在大學部的籃球場那打球對不對?我去看過幾次,你打的好棒。」
「還好啦!謝謝。妳有沒有要吃什麼?但不要吃這裡的雞塊……咦?剛剛有下雨嗎?妳怎麼……」
啊──夠了,聽不下去了。
「咳!」我用力的清了清喉嚨。
「啊,小善,不好意思,我剛肚子有點怪怪……妳怎麼啦?臉好臭。」小霆一面說一面在我旁邊坐下。
「拜你所賜。」我沒好氣的說。
「我?為啥?啊,我忘記拿布丁。」語畢,小霆又匆匆起身跑向自助吧。「燕如同學,我也幫妳拿一個。」
我冷冷地注視陳燕如同學,她後知後覺的吞了口唾沫,而後說道:「不、不用了,我等下再來。」便匆匆的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