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親愛著你，保護你。



　「那傢伙居然到現在還沒來？！」

　一聽到同組同學的消息報告，中原中也差點沒氣到當場踢翻椅子。
　今天是重要的口頭報告日，給予一節課緩衝的老師都已經讓出講台來交移時間給他們了，身為組員的太宰治卻到現在都還沒出現。
　同學甲看看眼前嬌小青年一臉黑得殺氣騰騰忍不住縮了下，弱弱的開口問該怎麼辦。

　「那個渾蛋，八成又給我翹課了……他的部分在最後面，萬一太宰到那時候還是沒來，我來處理就好。」

　「欸？你講太宰同學的部分？」

　「嗯，我有稍微準備過。」

　當然不會就這麼白白讓他算了就是，事後再向老師報告。
　另一個小組夥伴點點頭，快速檢視過簡報沒有問題，站上台開始說話。

　「各位好，我們是第一組，今天要報告的主題是……」

　中也一面聽著報告，心裡反覆默記自己等等要講的內容，時不時瞄一眼手上的草稿。為了這個，他在宿舍捧著講稿背了三天，每記一次便感受到自己的耐心幾近垂直下降，重新感受到比背課文還高等的艱辛。
　身為前輩的酒保學長向他吐過這方面的苦水，邊調飲料邊跟自己抱怨大學時代滿坑滿谷的小組報告，據說到了學期末還會再有更多課採取這樣的模式來打分數，現在可以偷閒就要趕緊把握，不然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主要敘述的內容並不艱深，稍微介紹一下主題酒精的成分和效用等等，從生活上常見的物品切入，說明其應用於哪些層面。不知該不該說太宰還有點做人該有的良心，交給他負責整理完整的PPT有好好的提早幾天丟上群組給大家過目，沒讓全組的報告毀得太糟糕。
　不，現在就已經很糟糕了。
　他往台下瞄去，不少人都在交頭接耳，還頻頻往窗外和教室門猛瞧，其中大部分都是女性同學。深知太宰治性子的中也不難猜想到，絕對是在討論她們的王子大人怎麼還不出現。
　給我認真點啊你們幾個！

　「……一種中樞神經抑制劑，達到一定濃度的時候會影響我們大腦皮質的作用，俗稱酒精中毒。簡單來講，就是它會讓喝酒的人對事情的判斷能力或是情緒的壓抑程度變低，也是為什麼常常電視上會看到醉漢大吼大叫發酒瘋什麼的，總之就是因為這樣才……」

　中也低頭假裝看稿，趁機偷偷翻個白眼。
　輪到自己的時候，中也切換簡報畫面盡量專註解說，偶爾分神看看失蹤人口來了沒有。相比前一位同學，注意力放在他身上的女孩子有不少都散播著愛心光波，也許正想著中原同學很帥之類的？
　要是他可以再長點身高就好了啊……還可以少被太宰看扁一點。
　他對自己的長相還是挺有自信的，光比顏質的話不會差多少，但光是看那些女生個個與自己視線平齊甚至高他一等，中也就感到自己身為男人的氣場下降半個檔次。
　媽的，他牛奶也沒比酒喝得少啊，他的身高該不是都長到太宰治那裡去了？



　「對，反正那個混蛋就真的給我翹課沒來。」

　說到這裡，中原中也仍是忍不住冒出些許火氣，不滿的怒罵迴盪整個房間，也不知道會不會傳到隔壁房間去。

　「太誇張了吧，這樣你們今天的報告怎麼辦？」

　坐在旁邊充當心靈垃圾桶的豐田翔問道。

　「還能怎麼辦，只能先幫他頂一下了。」中原中也重重吁口氣，「當然我有跟教授講了，分數不會白白給他，不想被當他就自己想辦法。」

　「某方面來說，中也君有了討好處的機會呢？趁這機會敲他一筆不錯。」豐田笑道。

　「哈！同感，我已經決定要敲光他錢包了。」

　中也咧嘴一笑，嘴角勾起滿意又帶點邪惡的弧度。
　小小的房間中只有兩個屋主，一人一把椅子靠在桌子最大的藤澤位置前，書桌上挪開常駐的筆電，只留兩瓶剛在自動販賣機買來的汽水，冰涼涼開封還沒喝上幾口。
　上了大學，課程並沒有像中學時期那樣進度緊迫，老師們上課方式自由許多，個人所擁有的時間也較以往多了不少。扣掉需要多些時間準備的小組報告，每個人都有更加充足的空檔可以思考往後的方向。
　藤澤一天到晚往外跑，彷彿有用不完的精力似的頻頻拎著包出門玩活動參加社團，偶爾也會問兩個同寢夥伴有沒有時間興趣，順帶把他們一起拉出去玩玩嘗試各種新鮮的東西。
　豐田相對之下文靜許多，經常窩在宿舍裡啃書，他的櫃子裡塞滿了課外書和課本，第一次的期中考試就拿下了全班前三的優秀名次，事前還大方地拿部分學校頒給前三名的獎金給他們請一頓高價位的晚餐，說是感謝兩個室友體諒他各種熬夜的謝禮。
　中也並不是喜歡去刺探他人隱私的個性，對於兩個室友私下是怎麼看待他們的相處模式、彼此對未來的期望和走向如何，他在平時與兩人的閒聊上不會主動去提。基於三人都有相同的興趣，個別的小事也差不多配著有酒精沒酒精的飲料一起下肚個七七八八，包含身為特殊性別的中也，有時他會想這兩個人處處如此照顧自己，是不是基於Omega給人嬌弱易害刻板印象的關係。尤其是窩在宿舍或學校時間較長的豐田翔，和自己待在一起的時間比另一個人還長點，開學到現在不管是發情期來還是身體不適生個小病，往往都會熱心的給予他幫助。

　「是說，你身體好點沒？」

　果不其然，豐田問起了先前他翹課的事情。

　「還可以，上次麻煩你了。」

　「……遇到麻煩不要悶著不講啊，雖然我覺得這種事的確很難啟齒。」

　中也打算探去拿汽水罐的手頓時停在半空。

　「抱歉，中也君那時候把東西放錯地方，我幫你放回去的時候不小心看到盒子上的字……」

　豐田略帶歉意的眼神望過來，對上中原中也詫異睜大的眼睛。

　「你可以不用照我的意見處理，只是我覺得這種事最好跟對方溝通一下，聽說太常吃會很傷身體。」

　「……」

　還是被知道了。
　中也垂下眼，默默喝起手裡的飲料，維持好一段時間的沉默才開口。

　「不小心看到就算了，我只是不想把這事情到處說。」他說，「也不是什麼很難處理的麻煩事，有點出乎預料之外而已，那個笨蛋應該知道我會這麼做，你不用擔心。」

　反正那傢伙都逃了，逃得不見蹤影。
　中也已經有好一段時間沒看過太宰出現在自己面前，對他後來的狀況不聞不問，完全沒有要關心自己可能闖下什麼後果的意思。
　膽小鬼。
　始亂終棄。
　不過反過來想，代表那渾蛋至少還知道幹了不能見他臉的事情。
　我就看你能躲多久？

　「這樣嗎……」

　豐田還是那一臉戰戰兢兢的擔心表情。

　「所以說，我自己可以處理，你不要到處宣揚就好了。」

　簡單打發了豐田，中也將汽水咕嚕咕嚕全部灌完，站起身說著要去洗澡結束了他們的閒談。
　


　溫熱的水淋上身體，順著起伏的肌理往下流去。
　中也把蓮蓬頭掛上牆壁的底座，讓水流能從頭頂往下沖遍全身。每當淋一段時間身體適應了某個溫度，他便將水龍頭往左轉一些再提高熱度，直到水溫來到接近50度的範圍，停在他所能適應的最高水溫，全身像泡在高熱溫泉裡般燙得微微發紅，浸在蒸騰熱氣裡的腦袋彷彿也跟著泡脹了模糊不清，迷迷糊糊神遊起來。
　還記得他們很小的時候就玩在一起了——說打在一起比較貼切，精瘦高挑的黑髮男子牽著瘦弱嬌小的孩子，明明和他同處於理應好動的年紀，那渾身纏滿繃帶的男孩卻渾身散發冷硬的氣息，幽幽的深棕色眼睛暗沉得像個黑洞，彷彿一個不小心就會把人吸進去。
　那男人走進小公園，鬆手把他放到鞦韆上坐著便離開了。
　中也那時候也正好坐在鞦韆上玩，見來了個新朋友，第一時間就想和對方搭話，沒想到才出口幾句寒暄，繃帶男孩便一臉不屑地打斷他。

　「我在想事情，不要吵我。」

　沒錯，那張嘴臉就像那些打發小孩的忙碌大人們，寫滿不耐煩的臉好像在趕蒼蠅。
　小中也聽這不入耳的話忍不住皺眉，心裡留下了深切的負面印象。

　「你要拒絕就不能講委婉一點嗎？」

　用這種口氣講話的人，在學校鐵定常常被排擠吧。

　「被打擾了，還要低聲下氣的求人家嗎？你還真自私。」

　他頂著一頭亂翹的頭髮，被繃帶遮住左眼，看著前方完全不看坐在左邊的中也一眼，目中無人的態度即使是大人，大概也會被氣到沖天。

　「你……！」

　「想揍我？」

　中也跳下鞦韆欲揪住對方的領子，被另一隻纏滿繃帶的手先一步抓住了手腕。也是這時他終於把正臉轉了過來，上挑的眼尾充斥著嫌棄。
　五官端正漂亮，就是外表可愛討人喜歡的標準鵝蛋臉，被繃帶遮住了大半邊更顯得臉小了些，假使不開口靜靜坐著就像個漂亮的娃娃。
　他上下打量了會小中也，鬆開手還往衣服上擦了擦。

　「動手動腳的暴力分子，腦袋一定都是用肌肉做的。」

　「你說什麼？！」

　「唉，聽不懂嗎？那我勉強再說一次，動手動…」

　「吵死了！」

　喀啦——
　中也控制不住火氣地狠狠出腳，直接把年幼的太宰踢下了鞦韆，懸掛著座墊的粗鐵鍊猛然一陣晃蕩。
　摔在地上的小太宰面無表情，就這麼躺著仰望不爽扠腰的中也。

　「暴力小矮人，有件事麻煩你。」

　「我才不矮你這繃帶渾蛋！還有我有名字的，中原中也。」

　太宰笑了，那張漂亮的臉蛋不管擺什麼表情都很好看。　
　但這個笑容，看在小中也的眼裡卻渾身不舒服，不自禁打了個冷顫。

　「可以借你的手掐我的脖子嗎？」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呢。
　那雙眼睛已經變了很多，不再時不時散發令人畏懼的陰暗冰冷，只是原來那個時候，他就開始嚮往自殺了啊……

　「中原～你洗好沒？豐田開始抱怨汗臭味了喔。」

　不知何時回來的藤澤悠悠喊了一聲，將中也自回憶中拉回現實。
　果然他還是，永遠無法搞懂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