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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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9-05-21
「如何是好,我突然想方便……」

百合大小姐真的很棒。遠方鈴鐺聲仍不絕於耳,我感覺眼皮開始不耐地跳顫。

「你到底是怎麼撐過培訓的啊?附近趕快解決一下不行嗎?不然就給我忍著!」

為了避免驚動遲遲不肯現身的紅衣妹妹頭,方克士刻意壓低音量怒斥,惹來百合一臉困窘害臊。就算平常是條女漢子,遇上這種狀況仍強硬不能。

「你、你指樓梯轉角處?」

「不然嘞?直接在這裡解決我也不反對啦──」

「兩種都不行!這裡是學校唉,你們以為在荒郊野外啊?」

不知是巧合或心有靈犀,在我忍不住破口制止他們幹下蠢事後,鈴鐺竟嘎然而止。周遭卻仍不見上回的血紅暗光。

退回去了?我們面面相覷,自然誰也不明所以。總之,在短期及長期「戰略」的考量之下,我們決定藉機移師下層好讓百合大小姐圖個方便。

突然被這樣一搞,先前緊繃的神經全面鬆懈,造成舒適的些許暈眩。

女廁內燈火通明,將外面照得更加漆黑。

「等她出來後,我們直接殺去傳送點好了。我看那個魔神族只想遠觀試探而已。」

「話說回來,傳送點到底在哪啊?」

「在一間有大鋼琴的教室,牆上掛著肖像,一臉便祕樣的男人。」

方克士是指大音樂教室吧。至於一臉便祕樣的男人,初步推斷應該是貝多芬。仔細想想,「便祕樣」還形容得真貼切……

好不容易聽見百合沖水的聲音,我們才敢放心地到盥洗台洗把臉。汗水加上夏夜特有的水氣將臉搞到黏答答,這時間出來果然吃力不討好。我暗自抱怨,抬起臉龐之際──

「啊啊啊啊啊啊啊──」

「叫什──啊啊啊啊啊──」

「發生什──啊啊啊啊──」

肩上仍纏著衛生紙帶的百合在我和方克士的雙重男高音招喚下,手提花鞭衝出女廁。至少褲子有穿上,但這不是重點。我不是指褲子有沒有穿不重要啦,而是眼前有更嚴重的狀況!

「嘻、嘻、嘻。」

沒錯,那張熟悉的恐怖臉蛋,那教人不寒而慄的扭曲面相,紅衣妹妹頭終於現身了。

雙眼才跟鏡面對不上幾秒,她裂至耳邊的浮誇笑容和毫無血色的蒼白臉孔便完整倒映,不嚇死人才怪。這下方克士再也囂張不了,任誰在恐懼前都得屈服。

「這、這、這果然不得、得了啊,哈哈哈哈──」

「我、我早就警、警告過你了啊──」

故作鎮定就算了,你抓住我肩膀的手還抖得這麼厲害早就露餡了啦!

回到正面,紅衣妹妹頭自鏡中匍匐爬出後便沒有多餘動作,只是站在盥洗台上笑著與我們對望。方克士的手當然繼續不安分,另一邊的百合則發出近乎窒息的喘息聲。該來的終究逃不掉,大家準備好接受分貝災難吧。三、二、一──

「好可愛啊!」

蛤?

鏡頭突然拉近至我和方克士的臉部表情。她剛剛是說「可愛」嗎?請問我有把「可怕」聽成「可愛」嗎?

「好可愛啊!何事教妳如此開心?笑得這般惹人疼──」

不好意思,由於事發實在突然,我和方克士瞬間驚魂收斂,只能無言地盯著百合犯花癡。只見她溫柔地抱起歪頭疑惑的紅衣妹妹頭,雙腳踏出輕快旋律翩翩舞轉,彷彿置身花園,肩上衛生紙如飄搖的絲綢。至於懷中的紅衣妹妹頭,嗯……雖然依舊「笑臉迎人」,但我能清楚感覺到那是混雜恐懼的笑容。

算不清有幾分鐘,百合完全陷入粉紅泡泡海,臉頰蹭著紅衣妹妹頭粗糙的死皮,口中哄著男生騙女孩子的肉麻語錄。毫無我們插手的餘地。

最後還是受害者自己掙脫到我腳邊才總算告終。為了安撫這隻可憐的小傢伙,我趕緊招喚出神信物手套供她把玩。

「究竟哪裡嚇人了?明明是如此可愛的小芬苞──」

「抱歉打擾,但妳知道妳現在是什麼樣子嗎?」

直到我提醒,百合才終於意識到自己簡直快成了衛生紙代言模特。她的臉蛋瞬間泛紅,並佯裝理直氣壯地解釋:

「我、我確實有清理乾淨。只是出來途中絆到──」

原來如此,不過瞧妳這副模樣,應該是紙雕衛生紙到一半才衝出來的吧。當然,顧及安全問題,我把這疑問留在心底。

之後在百合和方克士恩威並濟下,紅衣妹妹頭才肯放過我的手。在前往傳送點途中,百合仍憐愛滿點地抱著她,害她全身僵硬,剛出場時的自信(嚇人力量)蕩然無存。

「她的審美觀一直以來都是這樣嗎?」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但我認識的春季花族沒一個這樣,我像大概是個人問題──」

「前面低語碎念些什麼?瞧,小芳苞在和你們打招呼喔──」

我們回頭,看她強行舉起紅衣妹妹頭的袍袖臨空揮揮。現在妹妹頭的笑臉可被視為求救信號了。

經歷了數次類似的虐童事件,我們總算在月光的指引下抵達大音樂教室。

門當然是鎖上的,但方克士身上早有從警衛身上摸來的鑰匙串。我的罪惡感再次攀升。

喀啦!門應聲開啟。

我們踏上教室木地板。不必開燈,月光便照亮那幅傳說中的貝多芬肖像。我們三人及百合懷中的紅衣妹妹頭像古代的占星官,抬頭仰望那特定一點。

「感覺沒什麼特別的啊……」

「術式在裡頭,表象當然顯現不出來。我看看,接下來應該──」

正當方克士思考下一步而眉頭緊鎖時,紅衣妹妹頭忽從百合懷中竄起騰空,一個箭步已踏上室牆,並用飛簷走壁之姿一路奔向肖像旁。只見她袍袖一甩,畫像竟呈波浪狀開始起伏。與此同時,鄰面牆壁以肖像為中心,浮現出成排黑體符文滋生蔓延。

黑體符文外框全閃耀著螢光。

「軒轅族的擺手歌?也他媽的太有創意,難怪組織感應不到──」

雖然完全聽不懂,但從方克士滿臉欣賞的光輝判斷,這好像是很厲害的東西?待符文全數出現,肖像便恢復成長方固體。

紅衣妹妹頭仍用未知的方式橫掛於一旁。

「方克士,我原先以為那塊石板只是仿造語氣的贗品,如今看來卻──」

百合話未說完,方克士便示意我們安靜。偌大的教室充塞著寂靜,卻有幽幽的旋律開始瀰漫。

我們左顧右盼想找出音源,但缺少樂器伴奏的歌吟卻如氤氳飄渺,又何方有出處?

歌聲若隱若顯不知其背後有所意涵或純粹是鳴腔輕吟。然而一轉一顫間,無不撼動我心中的什麼,並誘惑著那什麼從我體內向外彰顯、擴充──

脹塞間,百合忽然握住我的手出聲關心:

「還好嗎?可有不適?」

「還好……只是覺得身體有點脹脹的。」

「軒轅族的歌謠以理織譜、以氣連調,無論唱者、聽者此時都應平心靜氣以免氣曝亂性。以志領性,別分心了。」

我只感覺神信物手套自行浮現,掌心周圍並有氣旋嘗試破風,但百合仍緊緊握著我的手。

然而當眼神遊移至方克士那頭,我不禁倒抽一口氣。方克士的雙眼如今與在校門口時如出一轍,綠光散發。他雙脣半張,喉部催出延綿不覺的單音,低沉得猶如虯龍盪谷,且他右手掌舉向牆壁,柔軟擺動,彷彿在指揮著什麼。仔細一瞧,原來是我們眼前的符文正位移錯橫,有的放大,有的縮小,更有的融合聚成、分崩離析。

「伏羲天神啊──」

百合忍不住驚呼,而我則完全發不出聲來。這簡直跟黑科技沒兩樣,但從百合的反應看來,又絕非一般的「術式」能比擬。她的掌心冒出冰涼的汗水。

「傳送術不應該長這樣是嗎?」

「重點在於術式的陣列方式刻意選用艱澀誨解的軒轅歌謠。如方克士之前所言,研究破解是一回事,能運用又是另一境界──」

「咕嗚嗚嗚──」

驚嘆未定,教人毛骨悚然的催魂魔音忽然襲來。

放眼望去,卻見紅衣妹妹頭一改不久前的無害模樣,全身彷彿癲癇般陣陣抽蓄,嘴角唾沫隨著激烈晃頭而飛濺。上回的血紅暗光再度包圍其身,強度卻遠遠超越,且越染越鮮豔。

方克士的吟唱聲和紅衣妹妹頭的鬼吼尖叫壓得空間迅速侷促,好似連空氣都要沉淪陷落了。

一夕之間遭逢巨變,我只能勉強摀住耳朵。張慌失措當然無濟於事,但眼下這情況到底算不算在計畫之內啊?

躊躇不定之際,百合出聲警告馬上回答了我的疑問──

「你先出去!情況失控了。」

「等等啦,到底發生什麼──」

「別問了,快點先──」

不等百合一掌將我推向門口,駭人景象便開始上演。紅衣妹妹頭再也按耐不住,以猛獸之姿襲擊符文海中的方克士,後者卻仍全神貫注以至於無法感知周遭。

「可惡,方克士,快跑啊!」

我熱血昏頭的症狀再度發病,不顧百合拉扯便直赴戰場,將方克士撞到一旁。這下發狂的紅衣妹妹頭當然於我身上降落。

一股硬如猛漢的力量將我壓制在地,我使勁撐住她的肩膀才倖免於那一排蒼白如面容的銳利尖牙,代價卻是身體躲不開指甲破膚而劃開道道傷口。

百合情急下顧不得方克士,只管抽出花鞭捆住紅衣妹妹頭的左臂欲拉開距離。誰知對方反倒藉此借力,順著百合的攻勢飛越騰空,仍自由的右手因此緊握住百合門戶大開的肩頭,血盆大口直接招呼少女白皙的頸脖。

數聲慘叫及反抗後,百合虛弱跪地。我費盡餘力想前往營救,卻在一次踉蹌時不慎與紅衣妹妹頭忽地露出的空洞眼窩對上。登時天旋地轉,強大的無力感從四肢和太陽穴迅速蔓延。

彼方方克士已爬起身來,卻無暇幫我們驅逐橫禍,因為貝多芬肖像前一道人影緩緩成形落下,佔據了他的行動空間。

這是我所能記憶的最終畫面,大片血紅、無盡黑暗、枯萎蒼白。

隨後黑幕蓋蔽意識,融入黑夜無聲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