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家出走(中)

本章節 8407 字
更新於: 2019-05-10
  
  「吃完藥就睡,一天睡這麼多時間,簡直跟貓似的。」
  
  大廳處,獄寺吃完中午份額的藥片後,就側躺在單人沙發上,抱著書蜷著身子熟睡。看著他的睡姿,艾瑪這麼說著。沃里佩給自己倒了杯威士忌,回應:「有聽總部的人形容過十代的嵐守護者整體印象很像貓,這麼看來還真像。」
  
  「但基本上不是忠犬嗎?」艾瑪吐槽。百合忍住想摸上那頭銀髮的衝動,笑答:「我覺得比較像貓咪呢。單人沙發這樣坐很像被抱著一樣,很有被保護著的安全感哦。」
  
  「所以妳說他想老公了是吧?」艾瑪壞笑著。
  
  「失戀最痛苦的不就是明明自己還愛著對方,但對方的眼裡已經沒有自己了嗎?」百合雖然臉上掛著淺笑,聲調卻幽幽地。
  
  艾瑪沉默了數秒,便揚起笑容拉著百合的手:「我們出去買點食物吧。」
  
  「嗯,冰箱裡的食物的確不太夠。」百合同意了。
  
  在兩名女孩出門去之後,沃里佩也把桌上的酒瓶提進自己房裡去喝。
  
  大廳歸於寧靜,只有夢境仍在喧囂,黑色流沙正吞沒著無法動彈的身軀,耳內迴盪著不明意義的聲詞。
  
  被完全吞噬前,眼睛餘光瞥見黑色的背影,無法問他為何不轉過身來,完全陷入黑暗與窒息。
  
  過了約一小時後,獄寺緩緩睜眼,想起還有一個人在等他回覆,所以移動起僵到不像自己身體的四肢,往自己的房間移動去。要給那重要的夥伴什麼樣的回覆,才能把傷害降到最低?不可能吧?除非任他搓圓捏扁,否則不管怎麼拒絕都是傷害。
  
  先寫草稿試試,別再刺激那個人了。
  
  感情上被拒絕是很痛苦的,雲雀只用一句話就讓他生不如死、懷疑人生,這才稍微能體會到山本的心情,儘管對他的感情還是很不明白。
  
  為什麼十代首領認為山本的喜歡是戀愛方面的喜歡?在自己的角度來看根本不是那一回事,山本對誰都很好、對誰都很仗義、對誰都很寬容,若說是戀愛的喜歡,也只在他對女孩子身上見過,像是田中鈴子,那是很明顯的憐愛眼神與疼惜動作。
  
  到底哪裡搞錯了?
  
  但既然十代首領這麼說的話,會不會是自己看漏了什麼?
  
     *     *     *     *     *
  
  獄寺消失三天後的下午,綱吉的房間裡,里包恩在山本面前把綱吉慘虐一把,並十分不悅地把綱吉踩在腳下:「讓你寫論文不好好寫,還把自己的左右手給弄丟了,廢綱就是廢綱,遠遠還不夠班啊。」
  
  「里包恩……我已經在反省了啦。」趴在地上的綱吉覺得好像回到國中時一樣,被裡包恩虐得毫無還手之力。
  
  「阿綱只是想幫我而已……」山本尷尬笑著想緩解氣氛,但自己可是事主啊。
  
  原本背對著山本的里包恩臉一偏過來,雙眼好像有什麼光射過來一樣,山本被射得渾身疼。里包恩不悅地開口:「想搞事也等婚宴辦完再去搞,現在他跑了,不就換我必須娶碧昂琪了嗎?」
  
  這話聽得兩人滿頭問號,只知道:「原來你在不爽這個嗎?!」
  
  「總之得快點把那兩人帶回來完婚,否則就得換我和碧昂琪結婚了。」里包恩以很沉重的表情說著。
  
  山本不禁出聲:「為什麼一定要把那兩人綁在一起?」
  
  「當然是因為我還不想結婚。」里包恩很理所當然地從綱吉身上下來:「我是自由瀟灑的男子,碧昂琪是個好女人,我想和她儘量享受刺激驚險的生活,不想太早就和她只剩柴米油鹽的日子,我們都是殺手,家庭生活不適合我們。」
  
  綱吉吐槽:「你年紀還不到,現在結婚有法律效力嗎?還有,不是不適合家庭生活,是怕她的一日三餐吧?」
  
  山本追問:「我是問為什麼他們不結婚就得換你結婚?」
  
  「有打賭過,身為黑手黨人,對賭約必須履行。」里包恩回答:「至於阿綱說的,碧昂琪已經選了幾個能接受童婚的國家,打算去那裡做結婚登記,只是她一直很期待婚禮,所以在日本辦婚宴是一定要的。」
  
  「打什麼賭啊……」「賭雲雀要不要娶他,雲雀不娶他我就要娶碧昂琪。」「怎麼賭這種奇怪的……」「連對京子都不敢出手現在還是處男的阿綱,是不會懂這種事的。」「為什麼你會知道?!」「哼,沒什麼事瞞得過我。」
  
  「什麼啊……連你都站在雲雀那一邊。」山本自嘲地低頭笑起:「我做人有那麼失敗嗎?」
  
  里包恩看著他,臉沉了下來:「如果你能接受其他女性,又為什麼非追著獄寺不行?」
  
  「為什麼我能接受其他女性,就必須放棄獄寺?」
  
  「放不放棄是你的自由,懶得理你們。」里包恩看了一下手錶:「再來我也要去教訓教訓雲雀,才結婚不到半年,想把自己的老婆弄丟幾次才甘心?身為男人真是太失格了。」
  
  「那個……」綱吉無奈地看著里包恩出門,長吐了口氣:「全世界也只有里包恩敢說出要教訓雲雀前輩這種話了。」
  
  「以前不覺得里包恩關心過獄寺的事,最近似乎特別關心啊?」山本深思著並喃喃自語。
  
  「里包恩怎麼可能沒關心過?被裡包恩玩最多的是我,再來不就是他了?常被裡包恩弄哎……看起來沒關心是因為他不需要特別關心吧?而且如果里包恩有考慮碧昂琪的的事,當然不會隨便放生她弟弟,他們要是結婚,獄寺君就是里包恩的小舅子了。」
  
  「不會是因為碧昂琪的關係才選上的嵐守護者吧?開玩笑的。」山本傻笑著。
  
  「里包恩很看重誓約和榮譽,不會隨便靠關係選人的。」綱吉起身,淺笑著:「我很慶幸能和獄寺君相遇,雖然很笨拙、有時候很煩,但是他付出感情的時候是很無私的,完全不在乎自己能得到什麼回報,只是一心一意的付出,這點我很佩服、也很喜歡。所以會很擔心他真心付出的對象能不能珍惜他?如果他喜歡的人也能夠回應他的心情就好了。」
  
  山本淡然一笑。口袋裡的手機發出震動,拿出查看,是未知來電,接聽起,傳來熟悉的聲音:「山本嗎?」
  
  心裡一沉,是想好怎麼拒絕他了嗎?
  
  「是,想說什麼?」
  
  「半小時後能開視訊嗎?不會用可以找強尼二,設備基地有。」沉默數秒,發現山本沒回應,繼續說道:「還是,你也不想見到我?用電話說也可以。」
  
  「視訊好了。」
  
  說出這句話時,有股莫名的酸楚梗上心頭。
  
  「我把密碼傳給你,半小時後見。」
  
  電話被切斷。山本起身說了句「我還有事,先走了。」,綱吉也只回答:「再見。」。
  
  離開綱吉家,走在往地下基地秘密通道路上時,不禁自嘲,開開心心去聽喜歡的人怎麼拒絕自己,一定是有病吧?也許就像那人說的,根本欠虐。但要是能看到他有精神的模樣,被虐個幾次也無所謂。
  
  在地下基地找到強尼二,由他帶往通訊用房間,把手機裡獄寺傳來的號碼給他設定,沒多久在一台筆記型電腦上便設定完成,螢幕上,映著那名銀髮青年胸部以上影像,背景如樣品屋般乾淨,依然清秀精美的臉孔正閉目養神著,戴著全罩式黑色耳麥,像極了正等待輸入指令的虛擬人物。
  
  強尼二在看見獄寺後很識相地關門離開。山本拉開椅子坐下,戴上同樣款式的耳麥,儘量保持自在地出聲:「好久不見,獄寺。」
  
  那聲招呼,讓銀色的眼睛睜了開來,並勾起淺淺笑容:「好久不見,山本。」
  
  不自覺地也揚起了笑容,只是這樣見著他,心裡就有股暖流湧現,果然,很喜歡這個人:「想說什麼?」
  
  「比起想說的,更多是想問的。」畫面中的人視線往下,似乎是準備好紙條小抄,山本不禁想著,果然很有獄寺的風格。那人以一貫認真地開口:「對我這個人,你怎麼看待?」
  
  「反正不會和我交往,事到如今問這些做什麼?問完了我有機會嗎?」
  
  「當然是不會,但是……」
  
  「喜歡你、愛你、想吻你、想抱你、想進去你身體、想看你高潮的樣子、想把精子射到你身體裡,這樣子說的話夠清楚了吧?」
  
  自暴自棄般地訴說著慾望,那人卻沒出現預料的害臊表情或訝異神情,只深鎖了眉頭:「所以在那之後呢?你打算把我放在你身邊的哪個位置?如何向伯父解釋我們的關係?」
  
  雖然還帶著笑意,但山本的語調不自覺地高亢:「那些事情總有辦法解決的,雲雀能辦得到的事情我一樣能辦得到!我也能和你結婚、跪下來求我爸爸認同我們!」
  
  「如果伯父說要死給你看呢?就算你認為行得通,但我不想看你為我下跪,我也不想看到你們父子決裂,何況我答應過伯父不拐跑他兒子的。」說著說著,獄寺扶額了:「怎麼說得好像我們有希望似的?別再提雲雀的事,就算沒他我也不會和你在一起,說起來不就是我和他結婚後你才變得奇怪嗎?」
  
  山本別開了視線,低聲慘笑:「我可是很早就發現自己喜歡你的。」
  
  「什麼時候?」「高中的時候。」
  
  獄寺的表情顯得有點訝異,但很快回復平靜:「這麼說來你應該早就放棄我了。其實和我在不在一起根本無所謂,只是不想要我跟誰在一起而已,對嗎?」
  
  「我們三人一直在一起不好嗎?」山本嘆笑著,被獄寺怒飆了一句:「到處跟女孩子玩還享受青春的人沒資格說這種話!」
  
  「你不在我寂寞才交的女朋友。」
  
  「耐不住寂寞還怪我嘍?!去你的!」
  
  不知為何,山本被吼反而笑得開心:「其實交了女朋友後,我常常想,要是能讓你稍稍懷念起我們三人一起玩的日子就好了。」
  
  聽完山本的話後,獄寺深思,並開口:「我不想當你的朋友,朋友以上當然不願意,原因是國中時和十代首領一起去看你的比賽,十代首領說,山本君真的很喜歡棒球,在球場上很快樂的樣子。」
  
  山本默然,也不理解獄寺為何突然說起這些事。獄寺繼續著:「我想起了在未來時看到的你,二十四歲,下巴有傷痕,不再揮舞球棒,失去你的父親。如果說投身彭格列的你會變成那樣,十代首領不會願意看到,雖說為了首領你怎樣我都可以,但十代首領不願意的事就是不行。你是個對朋友很仗義的人,所以我才不願意當你的朋友,如果要你替誰去死,我希望那對象只有十代首領一人,不能是我,或是其他人,或是彭格列一堆狗屁倒灶的事。若說我對你的女朋友或媳婦有意見,大概也都是這原因,但你的人生是你的,所以我會努力不去干涉你的生活。」
  
  獄寺像是稍作休息地靜了數秒才繼續說著:「笹川太蠢、藍波太小、雲雀太自我、六道根本不能算自己人,守護者中我唯一能信得過的也只有你了,真的發生什麼事,也只能靠你守在十代首領身邊,說不想把你扯進黑手黨的世界也只是好聽話,你是我最重要的夥伴,唯一能交託我最重要的首領的男人。當面向你說這些是很難的,但看在你也說了些真心話的份上,這樣算扯平了。」
  
  「所以……」與螢幕上的視線相對,山本低了語調:「我對你而言,不是那麼不痛不癢的外人?」
  
  獄寺沒回答,只吭了一聲並有無奈的冷笑。
  
  「那,我也能直稱你的名字嗎?」
  
  獄寺神情不悅地別過頭去:「不行,才不想被認為跟你關係很好。」
  
  「明明說我對你很重要,關係卻不能好嗎?」
  
  「因為是宿敵,而且我的死活也不要你管,你就去過你的臭汗青春,把十代首領保護好就夠了。」
  
  山本很清楚這些話,總因為這些話而痛苦著,但如今聽他親口說了,反而有種解脫感。像是重新確立了羈絆,雖然不是戀人,但是是另一種重要的連結。很想執起他的手,而撫上螢幕,冰冷的畫面,那人卻因為他的舉動驚了一下,別過臉去手足無措的模樣像有幾分害羞。
  
  「我喜歡你,獄寺隼人。」
  
  那人怒眉張口想飆什麼,又臨時吞了回去,想了好些時候,才一臉不情願地說了:「跟喜不喜歡沒關係,但你對我而言很重要,山本武。」
  
  「有重要到可以讓你以身相許嗎?」
  
  「不要得寸進尺了,混蛋。」獄寺冷笑起,對螢幕比了個拇指向下的手勢:「老子的身份是十代首領左右手,職責可不包含性服務!想睡男人去gay吧找!」
  
  「好兇啊。」山本嘻笑起。
  
  「時間也差不多該吃藥了。過幾天我會回日本,到時候再一起聚一聚吧。」回復溫和笑容的道別,在山本也回以「好好休息,再見。」後斷了訊,螢幕回復作業系統的視窗畫面。
  
  『回日本?出國去了?這離家出走跑得還真遠,完全不問雲雀的事……』
  
  趴在桌上,指尖撫著螢幕,流連著剛才的神情,回想起醫院那時,因為被觸碰而輕輕一顫,十分可愛,難怪雲雀就算地雷被踩爆了還是不想放棄。
  
  『幹嘛不放棄?把他留給我,那該有多好?』
  
     *     *     *     *     *
  
  離開視訊把電腦關了,取下視訊用耳麥,再戴上耳機,讓耳裡響徹帶著重節奏的憤怒嘶吼。走出房門時眼前幾分渙散,剛剛跟山本是談得很開心,但好像什麼也沒談,就一些掏心的話也不知道能否讓他好過一些。在廚房拿了杯清水,服下抗生素、止痛藥之類的藥片,內臟還在疼痛著。
  
  不會做菜的小妮子們在廚房和冰箱塞了一大堆食材,擺明了就是要他做,也只當是順手,除了自己要吃的再多弄三份擺上大廳桌上。吃完早餐收拾乾淨後,開了電視節目坐上單人沙發,不知不覺地,閉上了眼睛。
  
  熟悉的懷抱、熟悉的體溫,指尖上的觸感還溫存著那人的呼吸,柔順的黑色短髮,像小鳥的羽毛一樣,輕輕刷過臉頰。
  
  揮之不去的甜美夢魘。
  
  越想忘記就越會記起、越不想夢見就越如影隨形,睜了眼就會消失不見,卻不停扎心。
  
  「喂!睡美人!再不醒我就親下去嘍!」
  
  被兇婆娘的聲音叫嚷著,像終於攀到了救命稻草,眼睛睜開,不知何時已經變成側躺的姿勢倚在單人沙發上,看一看時間已經到了上午十一點。
  
  艾瑪自椅背後攀上,吵鬧著:「快起來做飯!老娘餓了!不做我就去叫外賣!」
  
  「我又不負責廚房,找我……」獄寺先是不滿地嘀咕,但想到了什麼而沒繼續說下去,改口:「妳跟百合一起來幫忙。」
  
  「咦?!為什麼?!」艾瑪不服地嚷起來,百合倒是很乖巧地走來:「有我能幫上忙的我一定努力。」
  
  沃里佩坐在沙發上看著獄寺起身領兩名少女去廚房發配工作,然後繼續看電視喝咖啡,被廚房裡著手開始忙的艾瑪吼:「不會開始收拾桌面打掃環境嗎?!!髒大叔!」
  
  「好好好……」沃里佩喝完最後一口咖啡,開始收拾起早餐時的杯盤,正要拿去廚房時就又聽到艾瑪吼:「不要讓千紗拿刀子!」
  
  「幹啥這麼緊張兮兮的?」沃里佩不明白,艾瑪只嘀咕著:「千紗很笨手笨腳的,讓她拿刀子傷到自己怎麼辦?」
  
  「妳保護過度了。」獄寺挽起袖子帶百合一起給馬鈴薯、胡蘿蔔削皮。百合綁起頭髮,打起精神:「我要表現給艾瑪看看,我也是想做就做得到的人。獄寺先生,要怎樣才能做好料理呢?」
  
  「先把食譜背下來,要是邊開火邊讀食譜容易出意外。」獄寺本人的黑歷史,並示範給馬鈴薯削皮切塊,把洋蔥丟給艾瑪處理。
  
  大概知道他要煮咖哩,沃里佩把餐具洗完就出去打掃大廳,時不時能聽到百合切到手的輕呼與艾瑪緊張兮兮的驚叫,不禁佩服起獄寺的淡定。
  
  忙了好些時候,在十二點半時終於聞到令人垂涎三尺的香氣,陸續被端出來以白盤子盛裝的美味咖哩飯,沒多久就被一掃而空。
  
  看那三人吃得一本滿足的模樣,獄寺仍舊是一臉淡漠,只在回憶裡瀏覽起,和雲雀、風一起同坐用餐的片段。艾瑪得意洋洋地說了些什麼、百合興高采烈地說了些什麼、沃里佩應付似地說了些什麼,全然沒聽進耳裡。
  
  直到艾瑪跳到他身上,揪起他的領子笑道:「別再這樣死氣沉沉的,去找個人睡個幾晚就沒事了,反正以你的長相,想陪你睡的人應該隨便抓都有吧?」
  
  「我精神不好是因為有傷在身的緣故。」
  
  「少嘴硬了,嫖妓、酗酒、吸毒,幹哪樣都行,」瞬間,艾瑪的身影轉為一片漆黑,只有一張嘴狂笑,有如來自深淵的聲音:『快點把名為雲雀恭彌的毒趕出你的身體!』
  
  驚醒,眼前三人已經聊完開始看起電視了,時間顯示是一點半,原來自己又在不知不覺間睡著了嗎?
  
  「獄寺先生做惡夢了嗎?」
  
  「睡美人的午覺時間這樣就夠了嗎?」
  
  少女們的聲音只從耳裡穿過,意會不了話裡的意義。
  
  沃里佩搖搖頭:「你換好衣服,我陪你出去曬太陽。」
  
  「不用,我自己去。」
  
  知道自己的情況不大妙,在一個地方停太久,大腦習慣這裡,也把幻覺帶入這裡,是該換個新地點休息,出去走走是個好主意。回房就著身上的白襯衫黑牛仔褲再搭上黑色連帽薄外套,穿上運動鞋,背上純黑郵差包,束起頭髮,戴上沒有鏡片的眼鏡框,打算以一副學生樣貌去大學裡走走。
  
  最後再確認過手機、皮夾、鑰匙,便隨手向那三人打過招呼出門散步。
  
  正午的陽光灼人,數天沒見過陽光的獄寺儘量避開光線走在樹蔭下,雖想抱怨但現在他需要陽光。走進有許多樹圍繞起的小廣場,除了他以外沒有別人,找了個石造長椅坐下,幾隻鴿子飛來在他面前打轉,像是等他投食似地不時望過來,而他只是雙手收在外套口袋,伸長了雙腿。
  
  清除?哪有那麼容易,頂多裝作沒有而已。
  
  微涼的風吹來,空氣中有綠葉的清新,還混著陽光的暖意,讓他想起在義大利總部附近的觀光廣場,和雲雀家有著枯山水的後庭長廊。翅膀飛撲的氣流擾亂了思緒,微微睜眼,身旁有熟悉的黑色側影。風揚起的黑髮掩去他的面容,有多少次的幻影見不著他的表情?
  
  陽光也驅散不走的幻覺,這是什麼意思?徒勞無功?認了吧,忘不了的,刻得太深了。
  
  自問自答著,再度斂下眼簾。
  
  明明都過去了,只有自己過不去,還徘徊在那記憶裡,真是可悲。
  
  『疼嗎?隼人……』
  
  頭髮被輕拂過,醉人的嗓音裡飽含的感情,不想感受到,那只是幻覺而已,越跟它較真只會越痛。
  
  『……對不起,隼人。』
  
  不知道是不是陽光的關係,今天的幻覺格外溫柔,比記憶裡任何時刻都要溫柔,果然是幻覺,真正的雲雀沒可能這麼溫柔。
  
  不知過了多久,陽光的暖意已經退去,一邊訝異著自己又睡過頭,一邊睜開眼時,才發現自己橫躺在石椅上,臉還枕在某個人腿上,抬頭上望,是雲雀閉眼沉睡的臉,在他頭上的雲豆一樣睡得打呼。
  
  『搞什麼?!不是作夢嗎?!』心裡哀嚎並錯亂:『說不定這也是在作夢吧?總之,先閃吧!』
  
  起身拔腿正要跑,就被飛來的鎖鍊綑得嚴嚴實實,跌在地上,也算確認了這不是作夢。
  
  「在我腿上睡了一整個下午,醒來就想逃?」
  
  回身一瞥,精神汙染般的巨量雲豆正在那人身旁紛飛,算是直接說明怎麼找到他的了。
  
  凜然而立的身姿、一如既往的無表情、一身黑色西服正裝套著黑色長版風衣,依然令人目炫,卻不明白他為何找了過來?讀不出雲雀的意向,所以獄寺選擇冷漠以對。
  
  雲雀低身蹲在他面前,伸手將銀色瀏海往耳後撥,露出的外耳在原先打上耳釘部位封著醫療貼布,獄寺別開臉,避開了雲雀的觸碰。
  
  「疼嗎?」雲雀漠然問,獄寺冷笑回:「不是要命的傷怎樣都無所謂。來找我幹嘛?簽離婚證書的嗎?」
  
  「如果我是來簽離婚證書的,你為什麼要逃?」
  
  「……反射動作?」回得有點心虛。
  
  「看著我,隼人。」
  
  視線被硬是拉回來與之相對,不想探知他的真心,而垂下了眼簾,模糊著的不爭氣,還倔強死撐著,直到冰涼的嘴唇吻了上來,才滑落而下。雲雀只是品著唇瓣的柔軟,輕含舔拭,嘗夠了才放開。獄寺微怒地咬牙:「混蛋!不要把我當女人一樣哄!」
  
  「並沒哄你,而是我想這麼做。」語畢,摟過被鍊子綑得死緊的身子,取下礙事的鏡框,深吻明明被淚濡溼卻還逞強著的嘴,撫弄那頭他至愛的銀髮,每被他溫存過一次,那眼淚就掉得更多,雲雀不停地親吻撫觸著,像是要做到獄寺不再落淚為止。
  
  『既要逞強又無法堅持下去,真是個沒用的半調子。』
  
  獄寺暗自責備著自己。
  
  廝磨著耳鬢,輕吻著受傷的耳廓,雲雀在銀髮間盡情嗅聞著,低下頭吻上雪白的頸項與鎖骨,拉出他親手為他戴上的狗牌,緊握在手心。
  
  深愛的、至愛的、不願放手的,又重回掌心,這次一定不讓他再逃了。
  
  鬆開狗牌,緊緊抱著低頭不語、試圖停止眼淚的人,明明就是想讓他哭個痛快的,這麼快就開始耍倔了,真拿他沒辦法。
  
  在獄寺完全冷靜下來後,雲雀才鬆手,也把縛住他的鎖鍊收回。
  
  「你不生氣了嗎?」獄寺拭去臉上的殘淚,眼眶揉出一片暈紅。
  
  「怎麼可能?」雲雀冷冷地回答,並起身:「安撫我的怒火不該是你的責任嗎?」
  
  獄寺跟著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沉著語氣:「不考慮就這麼結束嗎?類似的事以後還會有。」
  
  天色暗下,昏黃被紫紅掩去地平線,綠樹圍繞的廣場顯得黑暗,而亮起了路燈。夜風拂過,顯得清冷。
  
  「我只做自己想做的事,當然也會讓你去做你想做的事。」雲雀語氣平淡地,訴說幾天來反覆自問得來的結論:「如果你又做了惹我發怒的事,希望你能記得,那是因為我很在乎。」
  
  安靜聽完他的話語,獄寺視線落到一旁嗤笑一聲:「年紀大的人就是討厭,耍起帥來這麼從容。我們這樣算和好了嗎?」
  
  「你認為呢?」
  
  雲雀淡漠看向一旁,冷不防地被揪住領子,冰涼柔軟的觸感貼上唇畔,微揚的笑意,如魅魔般輕易就能擄獲人心,被攫住的人只能選擇唇舌相應,打混了彼此的唾沫,忘情相擁。
  
  「對不起,恭彌。」
  
  忘情熱吻最後以自責的道歉作結。
  
  廣場在不知不覺間多了數對情侶,各自佔了長椅,有人互訴衷曲、有的愛撫調情,獄寺一察覺到臉就紅撲撲的,放開了雲雀,摀住了嘴,顧左右而言他:「時間也晚了,一起用晚餐嗎?」
  
  「也好,追你一天,也差不多了。」
  
  雲雀說得很稀鬆平常,獄寺聽著有點傻眼,雖然想訓他,但一想到是為了自己,也就低下頭不說話,牽著雲雀的手,雲雀不動聲色地把手指交扣,掌心貼著掌心,領他離開這裡。
  
  「……恭彌,我……」
  
  「……很喜歡你。」
  
  回過頭去,那人拉上了外套的帽子,沒牽著的另一隻手遮掩著臉,唯一看得見的一隻眼也看著一旁,不敢看前方背影似的。
  
  不好意思說其實可以別說。雲雀把視線移回前方,輕笑一聲:「事到如今還說什麼?」
  
  「那個是……」一反常態支吾著,聲音越來越小:「今天……在我房間過夜好嗎?」
  
  雲雀先是懷疑有沒有聽錯,並感到體內有什麼東西直線上升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