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Human or not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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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9-05-10
  「報告狀況!」

  狩刀匆匆忙忙走進指揮室,來到自己的位子後,一邊確認終端機螢幕上顯示的情報,一邊聽木下報告。

  「是。這是五分鐘前獵見分部傳來的報告。拉比尼斯從東南邊的山區出現,正在往市區前進。」

  「怎麼會從內陸的山區⋯⋯」

  獵見市是沿海四個縣市中土地最小的行政區。地形三面環山,人們大多居住在沿岸的三角洲。因此從山區出現大概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獵見分部已經派人前往處理。拉比尼斯的數量只有三隻,都是爬蟲型。分部長說了,應該不用我們派人過去處理,不過為了以防萬一,還是請保持警戒。」

  「放心吧,雷帝和風帝已經在頂樓待機,隨時可以出動。木下,幫我跟周分部長接上線。」

  「是。」

  木下聽從指示,操作終端機鍵盤,沒過多久,這位周分部長的臉便出現在眼前的分割螢幕上。

  『神野總司令。』

  「周先生,這是怎麼一回事?」

  『這問題我也想問啊⋯⋯居住在酸海裡的拉比尼斯怎麼可能會從山區來襲⋯⋯』

  周分部長拿起手帕擦了擦額頭。

  他的年紀看起來比狩刀大很多,是個年約五十幾歲的中年男子,有著華族常見的單眼皮和臉型。

  『陸地這裡完全沒有架設感應裝置,我們也是在民眾通報之後,才發現有拉比尼斯入侵,現在已經開始剿滅行動。雖然這裡的人是幾乎不會上戰場的後備兵,但拉比尼斯只有三隻,我想我們再怎麼不中用,也處理得過來。就不勞煩本部的各位了。』

  「知道了。辛苦你們了。」

  『不,請別這麼說⋯⋯』

  周分部長吐出一口氣,又拿起手帕擦額頭。感覺上似乎是個有點神經質的人。

  「那麼後續就由我們接手吧。得查明內陸怎麼會有拉比尼斯,並確保不會再有同樣的事情發生。否則沿岸的人民也住得不安穩。」

  『呃⋯⋯您的意思是⋯⋯』

  狩刀沒有第一時間回答周分部長的問題,而是轉頭吩咐木下:

  「木下,向待機中的雷帝和風帝說明狀況,叫他們出發。」

  「是。」

  『⋯⋯您⋯⋯您要派雷帝過來?』

  周分部長慌張地問著。

  「畢竟我們不知道還有沒有殘黨。他感應得到拉比尼斯,派他過去警戒,你們也比較能安心吧?」

  『這⋯⋯可是⋯⋯』

  「放心吧。有風帝跟著,他不會踰矩。我會把調查工作全權交給風帝。」

  『這⋯⋯但是⋯⋯』

  周分部長欲言又止,張口閉口的好像還想說些什麼。

  但是幾經猶豫後,他便低頭放棄了。

  『好吧⋯⋯』

  他又拿起手帕擦擦額頭的冷汗,點頭行個禮後切斷線路,結束了通話。

  拉比尼斯明明從罕見的地方入侵,幾乎不曾處理過拉比尼斯殲滅任務的分部長卻沒有慌亂地求救,可見情況已經獲得控制。狩刀見他如此乾脆切斷通訊,也暫時先鬆了一口氣,將身體靠上椅背放鬆。

  這時候木下轉身對著狩刀苦笑:

  「分部長感覺好像還有話要說呢。」

  「別管他。反正一定是想說雷帝的事,我才不想聽。」

  「哈哈⋯⋯」

  此時整個司令部的人心裡全都很有默契地想著:分部長選擇閉嘴真是做對了。

  對於木下而言,這個結果再好不過。畢竟要是周分部長說了什麼刺耳的話,就算只是刺在耳殼上,還是能讓狩刀嚴重臭臉。到時候木下還要負責安撫,最討厭幫人收拾殘局的她,能少一事就少一事。

  不過現在似乎有個人故意想惹事。

  「你幹嘛?心情不好啊?」坐在一旁的映良輕佻地問著。「要不要來點小魚乾?」

  他一邊說一邊遞出手上的零食袋,拐著彎數落狩刀鈣質不足,所以易怒。

  想當然爾,狩刀豎起全身的毛吼了回來:

  「不必!」

  映良只好裝出一副無辜的樣子,繼續煽動狩刀的怒氣。

  「不吃就不吃嘛,這麼兇⋯⋯」

  「你少跟我裝無辜。明知我現在很不爽,還故意惹我。」

  「我才不知道咧。你又沒有說,誰知道你在氣什麼。」

  聽見這句話的瞬間,木下就知道狩刀要發飆了。天曉得她有多想叫映良閉嘴。

  「你不知道?那我就好心告訴你。」

  「免了,我不想知道。」

  「聽——好——了——」

  當映良聽見狩刀的理智線斷裂的聲音後,他看著眼前的螢幕露出詭計得逞的笑容,並悄悄將食指放在嘴前,示意回過頭似乎想說些什麼的木下閉嘴。

  「我把財報送去那些在戰線後面乘涼的偉人們看之後,居然遭到質疑,說什麼我不知節制、根本是把錢砸進酸海融掉,還懷疑我中飽私囊!」

  「喔,是喔。」

  映良事不關己地喝了口茶。

  「他們有沒有搞清楚啊?籌錢是他們應該傷腦筋的事,我的工作就是負責花錢耶!」

  「⋯⋯您這句話是問題發言,總司令大人。」

  「啊啊——!天上怎麼不掉一大筆錢下來啊!」

  狩刀發出仰天長嘯,從這句幼稚的發言來看,他已經氣到不顧一切了。

  「木下,叫醫療長上來把這傢伙架走。」

  「參謀⋯⋯」

  「總之!等等有什麼情報傳回來,第一時間立刻馬上迅速分析!我要把錢花到一滴也不剩,讓那群人在數落我之前,先被資金籌措搞得焦頭爛額!」

  見狩刀已經失去理智,前方所有人都回過頭盯著映良要他負責。映良抓了抓頭,最後嘆出一口氣。他緩緩起身,大力拍桌並開口:

  「總司令說得對!我們要在第一時間弄清楚內陸怎麼會有拉比尼斯!否則不只沿岸居民有危險,萬一腹背受敵,這個地區就完蛋了!」

  「說得好,映良!一起把錢花光吧!」

  「訂正!是一起守護這個地區!諸位,開始動工吧!」

  「參謀!」


  明白狀況並接到出發指示後,天夜便開始指揮。

  他各從三個部隊當中挑出一個小隊,分別是青所屬的討伐殲滅部隊第一小隊、楊所屬的前鋒突擊部隊第七小隊,以及自己麾下的第三小隊。這三支小隊都各有二到三名護衛小組的成員,方便祐在外地行動。護衛小組的成員最少也有小隊長的階級,因此他還刻意以有要事商討為由,用階級區分搭機的組別,完美地把護衛小組的成員和其他人分開。

  「天夜,你這樣會不會太刻意了?」

  祐在運輸用直升機裡問著。

  內部只有兩排靠著機艙牆壁的座位,祐坐在天夜隔壁,他的身旁和對面都坐著熟悉的隊員們。

  「小隊的基本原則是一起行動,你這樣會不會招來他們的不滿啊?」

  「哪會?他們反而會感謝我吧?這樣就不用跟雷帝待在這種狹小的空間了。」

  「如果大家要一起移動,我會識相自己飛過去好嗎⋯⋯」

  「我就是不想讓你自己一個人行動。我剛才說過的話,你這麼快就忘了嗎?」

  「啊⋯⋯」

  外部組織的行動。三帝的安全。

  祐這才想起天夜剛才交代的事。

  「看來在你心中,別人的感受大過你的安危啊⋯⋯」

  天夜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他知道祐沒有忘記剛才的叮嚀,只是優先體貼他人的感受,不想造成他人的困擾。

  他從小就是這種個性,總是先想到別人,把自己擺在最後面。善解人意、體貼是他的優點,這是天夜最喜歡同時也是最討厭的部分。

  如果可以,天夜希望他偶爾能自私一點,不要凡事都先預設立場,把自己排除在外。

  「對不起啦,我以後會注意。」

  「唉⋯⋯」

  天夜再度嘆氣,舉起手隨意揉亂祐的頭髮。

  「算了啦,不用改了。」

  「咦?」

  「要是改了我會很困擾。」

  如果改正,就等於抹殺了祐的優點。天夜更不希望如此。

  「⋯⋯你明明就覺得很苦惱,卻不希望我改?這是什麼意思?」

  「不懂就算了。」

  面對祐歪頭提問,天夜則是別過臉含糊其辭。坐在對面座位上的楊看了,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

  「呵⋯⋯呵呵⋯⋯!」

  因為這道笑聲,天夜這才移動視線,看著坐在對面的人們。

  他們各個忍笑、掩嘴竊笑、眼神遊移,不敢跟天夜對上眼。這些人心裡想的恐怕都是同一句話吧——簡直就像不懂男人心的女人跟不想被對方發現自己害羞的男人。

  天夜頓時覺得自己被人看笑話,因而有些不悅。

  「⋯⋯你們想說什麼就說啊。」

  「那我就說了。」

  天夜隊上的蘭德大隊長首先開口。

  統領部隊的幹部都這麼說了,身為下屬的人怎麼能不遵守呢?蘭德說話的同時笑得幸災樂禍,這讓天夜更加不開心了。

  「風帝,對付這種人啊,你得有話直說。老是藏在心裡,他不但感覺不到你的用心,還會兩敗俱傷。」

  「哪是兩敗俱傷⋯⋯」

  正當天夜想說「現在是被你們看笑話的我很受傷」時,他的腦中突然閃過一段幼時的回憶,他的話語就這麼卡在喉頭,逐漸消亡。

  幼時的天夜曾經狠狠甩開某個重要友人的手。當時他以為自己這麼做能夠保護朋友。他不在乎別人誤會自己無情,如果稍微受點委屈,可以保護那位友人,那他心甘情願。但是後來當他因緣際會和那位友人重逢時,他才發現自己這種自大的想法大錯特錯。他根本沒有保護到朋友,反而深深傷了朋友的心。因為他當時甩開了那隻手,結果反而將朋友推入痛苦的深淵中;因為他當時沒有說清楚,所以雙方兩敗俱傷。

  這麼多年過去了,難道他還是沒改掉這種自以為是的想法嗎?

  「天夜?」

  祐探出頭來,查看突然沒有動靜的天夜。

  只見天夜一愣一愣地看著祐,還是沒有反應。他的腦中盡是當時那位友人受傷的表情,以及錯愕的眼神。友人的身影恰恰與眼前的祐交疊在一起,讓天夜又回想起當時懦弱的自己,還有那份悔恨。

  這時候——

  「你放心吧。」

  祐離開座位,站到天夜面前。他屈膝微蹲,手扶著天夜的肩,將額頭靠在天夜的額頭上。

  「蘭德先生說的話或許正確,但是現在的我懂,你不會傷害我,我知道你無時無刻都替我著想。所以放心吧,我沒有受傷。」

  當祐的聲音傳進耳中的瞬間,那位友人的身影就像一塊小石子砸進水中的殘影般,在晃動之間逐漸散去。友人的身影消失後,天夜終於看清眼前的祐,也從回憶當中順利跳脫。

  見天夜明顯有了反應,祐露出滿意的微笑。他隨即離開天夜的額頭,挺直腰桿站在他面前。

  「不再自責了嗎?」

  說出這句話的他,彷彿已經看穿天夜的心思,臉上掛著溫柔的笑容。
天夜察覺到這一點,收起自己所有的錯愕,吐出一口長長的氣,就像一顆洩了氣的皮球一樣,放鬆肩膀的力道。

  「⋯⋯你這招是跟誰學的?」

  「千封啊。」

  原本以為自己有幸遇見一個不必言語也了解自己心思的朋友了,卻因為對方說出這個答案,根本無法坦率高興。這種情形就像咬了一口自以為沒問題的魚肉,後來卻發現裡面藏了一根魚刺一樣。

  「以前我把自己封閉起來的時候,他就是用這個方法讓我回神的。幸好對你也有用。」

  「⋯⋯看來笨蛋還是有點用處⋯⋯」

  天夜現在覺得心情很複雜。

  他壓根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因為那個笨蛋得救。如果可以,他真希望抹消剛才這段可說是人生汙點的時間。

  不過天夜這般反應看在祐眼裡,卻只覺得不解。

  「怎麼了?還是很介意那時的事?」

  明明讀懂了人家陷入幼時的悔恨中,卻想不通現在因何苦惱,也不知道人家剛才是為了不抹殺他的優點才叫他不必改變。真不知道情報在這個人的腦子裡是怎麼傳遞的。

  天夜看了也只能嘆氣。不過祐還是繼續開口:

  「你也真是的,那時候的事我都說我沒放在心上⋯⋯哇啊!」

  這時直升機突然轉向,祐一個沒站穩往後跌倒,整個人摔在蘭德的懷裡。

  「對⋯⋯對不起!」

  祐坐在蘭德膝上,首先道歉。

  蘭德是一個比祐年長三十歲的壯漢,就算是突然撞上來,要抱住身材嬌小許多的祐也綽綽有餘。他穩穩抓住祐,小心不讓祐受到多於的衝擊。

  「沒關係,你已經好久沒有坐在我的腿上了,我不介意。」

  蘭德和藹地笑著回應,一點也不介意祐突然撞過來,反而主動摟著他。

  但是祐卻很介意。

  「那都是我小時候的事了!請你放開我啦!這樣很丟臉!」

  「恕我直言,你現在在我眼裡一樣是個小孩子。」

  儘管祐不斷在懷裡掙扎,蘭德就是不願放手。

  蘭德身材魁梧、長相兇悍,不過卻是出了名的愛小孩。他與妻子之間育有一子,聽說原本還有個和祐同年的兒子,卻在七年前不幸過世。祐是在他失意時碰巧認識的,從此以後,蘭德就將他當成自己的兒子一樣疼愛。

  祐其實並不討厭蘭德這樣關愛自己,只是現在時機實在不太對。

  「才不一樣!我已經十四歲了!」

  「祐,這裡已經夠吵了,拜託你不要大叫。」

  楊在一旁事不關己地說著。

  直升機因為螺旋翼的構造還有機身隔音差的關係,內部其實比想像中還要吵雜。這種環境再加上祐的吼叫,也難怪楊會想抱怨。

  「那就請你也勸勸蘭德先生放開我啊!」

  「蘭德大哥的階級比我高,你覺得我勸得動他嗎?」

  楊說得沒有錯。蘭德・諾伊曼的階級是大隊長,而他楊英凱只是一介小隊長。如果要以階級來決定誰說話比較大聲,楊根本沒有勝算。

  「唔⋯⋯」

  祐花了三秒思索楊的話,認為他說得也對,於是轉頭望向天夜求救。

  天夜是蘭德的直屬長官,只要天夜開口,他一定會照做。

  祐抱著這樣的希望,向天夜投以苦苦哀求的眼神。

  奈何——

  「不關我的事。」

  天夜從胸前的口袋取出行動終端機,一邊確認情報,一邊冷冷地回應。看來剛才祐效仿千封的做法,還是讓他耿耿於懷。

  「天夜!」

  聽見祐的這聲哀號,天夜的視線有一瞬間從終端機螢幕移至祐身上,接著又看回螢幕。他再度以冷漠的語調開口:

  「傻瓜,你仔細想想。如果蘭德先生是楊先生說的那種重視階級的人,他現在還有膽抱著你鬧嗎?你是僅次於總司令的幹部耶。」

  天夜這句話說完,機內所有人瞬間停止動作。

  「呃,意思是⋯⋯」

  見祐一愣一愣地反問,楊笑容滿面地跳出來解釋:

  「意思就是,我們勸不動他,也不想勸。你只能乖乖順著蘭德大哥的意,就這樣讓他抱到獵見了~」

  「呃⋯⋯你們別開玩笑了啦——!」

  飛行在三千公尺高空的軍用運輸直升機內部頓時發出一聲偌大的哀號。青默默坐在一旁看著眼前的光景,不禁露出欣慰的笑容。

  多虧天夜的安排,祐才能和同伴們一起移動,才能和這些人一同笑鬧,而不是一個人孤零零地在外飛行。

  只要他能記住他身邊永遠有這份溫暖,不管是什麼樣的任務,他都不會是孤獨一個人。他們這群人也不會讓他落單。

  這個時候,青還如此天真地想著。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