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之拾柒:起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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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9-05-08
  見雙說到了正題,若迴喝了一口茶,方才回覆。
  「你、或者說是世人對於妖怪繪師的印象,「曾經」可以說是正確的。
  「數百年前,有一鐵匠因重要之人被妖所殺,在強烈的憎恨驅使下,行遍大陸,誓要鍛造出一副能重創妖怪的武器ーー他清楚,僅憑一己之力是不可能與妖怪抗衡的。
  「最後,他成功了。沒人知道他用的是哪些材料、用的又是什麼方法,但他的確打造出了那樣的武器ーー那是一對名為「四季」的雙刀,以被殺的重要之人為名。
  「而這名以復仇為目的的鐵匠,正是妖怪繪師的祖師爺。」
  說完,若迴意料之內地看到了雙震驚的表情,畢竟,人人皆以為妖怪繪師的職責便是維持人與妖之間的平衡,可又有誰知曉,一切的起源不過是一名男子對於妖怪的仇恨呢?
  「祖師爺他以雙刀為主,以情報為輔,終是殺了當初那妖怪,但許是伴隨復仇成功後帶來的空虛罷,在那之後,他以除天下之妖為己任,憑著四季,搜集妖怪的弱處,洩恨似地殺掉他見到的所有妖怪,彷彿絲毫不在乎自己性命。
  「這樣的情況,直到他先後收了四名徒兒方才收斂。後來,他將四季重鑄成四把短刀,分別名為春、夏、秋、冬,並各自給了他的四名徒兒。
  「然而,他的其中兩名徒兒卻反對師父屠滅妖怪的行徑,在祖師爺死後,四人分成了兩派,一番爭鬥之下,最後很顯然地,與祖師爺同立場的那方敗了,雖然發生了一些事,但在勝的那方帶領下,妖怪繪師的名聲越來越大,於是,便成了世人們所知的那樣。」
  說了這麼一大串,若迴總算是繞回了最初。
  「可盛極必衰,幾百年後的如今,妖怪繪師陷入了困境。不論是人或妖,皆想利用妖怪繪師,達成他們各自的目的,也就是說,此刻我們正同時遭受來自兩方的威脅。
  「說得難聽些,便是在夾縫中求生存。即便是擁有實力、擁有知識亦當如何?寥寥數人,又怎可能以螳臂擋車,與世道為敵?」
  ……原來,這便是妖怪繪師正面臨的遭遇嗎……雖然他大概猜到師父隱瞞……不,用隱瞞似乎不太恰當,未告訴他一些事,可他從沒想過事態竟比他想像嚴重得多……
  「我能告訴你的也就這些,剩下的事情,還是親自問你師父比較合適。」
  雙還沉浸在思考之中,絲毫沒有察覺到她說的是「我能告訴你的」,而非「我所知道的」。
  「不過你也別太擔心了,還有我們現任妖怪繪師在呢,我們會處理一切的。」若迴慈愛地笑著。
  在這個距離下,雙能看見她因微笑而帶出的眼角細紋,雖然不是風華正茂之時,可他能感受得出,此人是經過沉澱的。
  還有,奇怪的是,眼前人所說的話或許只是安慰,或許毫無根據,可卻為他帶來了安心感,怎麼說呢……讓他想到了世人所說的「母親」……
  單就年齡而言,若迴的確是能做雙的母親無誤。
  「啊,但我身為準妖怪繪師的一員,還是希望能為您們分憂解勞,只是不知從何做起,方才前來問詢……」回過神來,雙趕緊表態。
  「那麼你如今可有什麼想法了嗎?」她的語氣帶著笑意。
  「這……說來慚愧,我所能想到的,也不過就是些不切實際的大話……」
  其實他第一個想到的,是將妖怪殺盡,畢竟那樣一來,妖怪一方不用說,因為已經滅絕;人類一方則是因失去可利用對象,也就不需要妖怪繪師了。
  但很快,他便將這個想法推翻,因為其已從根本上與妖怪繪師的理念相悖,儘管自己對妖怪的印象可說是糟得不能再糟,尤其是在經歷了白城的事情後,可……他身為妖怪繪師之徒,還是得摒除自己的私情,學習維持兩方平衡的。
  雖然他打從心底懷疑:對於妖怪這樣的種族,維持平衡真的有其必要性嗎?
  他於是將疑惑問了出口。
  「你認為虎是該被滅絕的存在嗎?」
  聽到若迴的問題,他大致明白她所想表達的意思,可是……
  「妖跟虎絕無可能視同一律,若某日,即使集眾人之力,也無法同虎相比擬,在如此霄壤之別下,虎便是該被滅絕的存在。」
  「那麼,惡人與善妖,何者死不足惜?」
  ……善妖?世上怎可能有這般的存在?妖便是惡,如虎恆為野獸一般不是嗎?
  許是看出了雙的不相信,若迴接著道:
  「你也看過的吧?如予風那般的妖。」
  「……但,那畢竟還是少數,且那予風……誰又知道他是不是裝出……來的……」他的語氣越來越弱,因為他想到,對方好歹救出了師父,即使對妖的印象再怎麼不好,這也是事實。
  可是……世上真的有善妖嗎?恕他想像不出來。
  「你可知,妖為何為多數人所詬病?」
  「因為它們總造成生靈塗炭,唯恐天下不亂,憑藉一己之私擅自奪去萬物性命。」
  「那你又知,此舉背後的原因嗎?」
  「……或許,如同那些殺人放火、作姦犯科之輩,僅是為了慾念罷。」
  「此話,不完全正確。」她輕輕搖頭。
  「於人而言極為平常的喜怒哀樂,他們是極難感受到的,除了某一樣情感ーー被恐懼的興奮。
  「他們僅有在被恐懼時,方能感受到名為愉悅的情感,於是在他們平淡且漫長,甚至可說是永無止境的生命中,這便成了他們唯一的消遣。」
  ……明明擁有永恆的生命,卻無一事能牽動他們的情緒嗎……
  「總覺得,令人感到有些悲哀……」
  「是啊,但這並不能作為他們濫殺的理由。」
  「……咦?」
  雖然他也是這麼認為,但他還以為,若迴是想說服他:妖怪的作為都是情有可原,應該要原諒呢……
  「不論人抑或妖,只要犯了錯,那便是錯。妖不是沒有理智的野獸,如你先前所言,兩者不可相提並論。且他們所欲獲取的,僅僅是「被懼怕」,即使不濫殺,亦有其他辦法達成目的,可他們卻仍那麼做了,充其量不過是因那樣最為快速、穩妥罷了。
  「先天的因素致使妖大多為惡,然必定還是有少數的妖,不因私慾而殺戮。你可能明白我的意思?」
  「……是的,我能明白。」雙低垂眼簾,內心正在努力說服自己,其實也不能說是說服,用「心理建設」似乎更為合適。
  舉個誇張些的例子,這就好比身處困境,眼前除了一顆血淋淋的豬心外,沒有任何食物ーー它是能吃的,只是一直以來的價值觀導致無法接受而已。
  同樣,理是那個理,僅是根深蒂固的觀念問題而已。
  或許有人能夠立刻接受一件與認知背道而馳的事,但那人絕不是雙。
  想問的事已問得差不多,短短時間內所獲悉的事量也較預想的多上不少,一日之中的震撼亦是……
  他不禁憶起初次遇見師父時的情景,難怪……難怪當時會疼痛、會留下傷口……
  他只聽人說,妖怪繪師有一把僅能傷到妖怪的刀,以及那時趕到太蒼、太宇兩山山腳下,或許能遇到妖怪繪師而已。所以,他當時受傷時也沒多想,只當是謠言有誤,卻不曾想,原來那根本就是把短刀!
  那麼,或許該找個時間,請師父改用那短刀斬他,如此一來,便能除掉他體內的妖怪了!
  雖然他對於這事迫不及待,可也並不是那麼急切,所以呢,還是等師父痊癒再跟他商量吧!
  他完全沒有考慮先去請若迴幫他,首先就如上述所言,此事即使晚些也無妨;再來就是方才若迴的話,使他有一點的動搖,畢竟據他所知,體內的妖怪似乎未濫殺無辜,儘管它給自己帶來了極多的麻煩,不僅令以前村莊的居民對他留下了壞印象,還四處闖入權勢者的住家、竊取物品等等,害得自己背上了通緝犯的罪名……
  果然還是除掉好了。
  ーー只是勉強可以給它多一點時間。
  而在雙離開後,房內便只剩若迴一人,她握緊了茶杯,靠在唇邊,卻沒有要喝的意思。
  她對雙講的那些事,其實省略了一部分。
  因為在她講到春、夏、秋、冬那四把短刀時,雙露出的表情彷彿第一次聽聞此事,若他原先便知曉,就不該是這個反應。
  也就是說,霜並未告訴他關於短刀的事,恐怕雙連他們是哪一脈的都還未曾知曉。
  那麼,這是否代表著:霜尚未完全信任他的徒兒,才會什麼都不告訴他?
  想到此,她一個外人便不好說得太多,於是才會在祖師爺徒兒爭鬥的那段含糊帶過。
  不過就她看來,雙雖然有些地方太過天真,又有些冥頑不靈,可本質上是個好孩子。
  看他擔心雙的神情,也不似作假,這對師徒應該很快能對彼此交付信任吧。
  只是那孩子……究竟能否在這場風暴中撐下來呢……
  論年紀,他甚至比北汜要小,自己雖同身為妖怪繪師,可被波及的程度卻是遠比不上春之一脈。
  若說自己在這場人與妖的角力之中,遇到的是壓抑的雷雲,那麼ーー
  霜面臨的,卻是交加的雷雨與狂風。
  然後現如今,雙那孩子就要一下子由無雲的朗朗晴空下,被牽扯至那風暴的最狂亂之處……
  她將茶杯握得更緊,爾後很快又放輕力道,原微微仰頭打算輕啜一口,卻在茶水尚未及唇之時驟然停下,接著將其置於桌上,以掌覆於杯口之上。
  「霜……你可得快些甦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