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之拾捌:"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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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9-05-08
  雙此刻正忐忑地跟在紅裳背後,因為就在方才,他被紅裳告知了能去探望師父!
  所以師父他……應該沒事了吧?
  之前他其實也有試圖去看師父的情形,可每次都被留滅阻攔,應該說,那段時間內,留滅就沒讓除她自己外的任何人看過師父。
  如今被特許了,他自然是既擔心又期待的。
  很快到了目的地,沒等紅裳通報,房門便被打了開。
  「總之啊~你就給我好好休養,還有,仔細想想我說的話。」留滅一手扶著半開的門,半個身子待在房間外往內道。
  「徒兒你來啦?那便進去吧。」說罷,留滅便離開了,而紅裳也跟在其身後遠去。
  進去後,見到的便是在床榻上坐臥著的師父,其氣色如常,看來並無大礙,甚至還將紙筆拿到榻上來,一看就是甫在作畫,較上次瞥見時好上太多了。
  「師父,您……可還好?」
  「無礙。」
  那就好……雙這段時間提著的心終是放了下來。
  「對了,師父,我想請您再斬我一次。」
  聞言,霜抬眼看向雙。
  「這次,希望您用那把短刀。」
  結合自家徒兒之前說過的,體內有妖一事,霜很快明白過來,同時也理解了自己與他初次遇見時,那奇怪的要求。
  「於妖之事,汝知何許?」
  自己未曾告訴他有關春之刀之事,那麼,他是從何得知?
  而被問到的雙,也不覺得有哪裡不對,便把他去找若迴的事悉數告知,連同他聽到的一切。
  聽完後,霜也未有任何錶態,只是將畫具移至一旁,坐於床側,自枕下拿出春之刀。
  這是要應了雙方才的要求。
  霜先示意雙伸出一隻手,而雙親眼看著那刀在自己指尖輕劃,卻未留下任何傷痕,心裡好一陣驚奇。
  在確認過不會因雙體內有妖存在,而連這身體一併傷害到後,霜便揮起短刀,攔腰斬去。
  可在即將觸及雙的前一瞬,雙當即往前靠近了霜一步,使得碰到他的只是手臂。
  「啊啊……因我還未做好準備……不論誰突然看到有刀朝自己揮來,皆會不由自主地避開吧?不如還是下次再試?」在霜收回手臂之後,雙退回了原本的位置。
  「汝為何人?」霜看向雙,語出驚人。
  「你在說什麼?我是雙啊。」
  「汝為其體內之妖耶?」他一邊說著,一邊站起身來。
  「師父你到底怎麼了啊?盡說些我聽不明白的話,我去找留滅過來瞧瞧。」說著,他就要去開那房門離開此處。
  而就在為了開門而背對霜的那一瞬,他親眼看到了刀尖由左至右劃過他腹部前方。
  而持刀的霜卻是在他後方,這代表了什麼?
  「師父,你別衝動,我一下子就會帶留滅過來了!」
  「汝非妖也,許亦非人也……汝為何物?」
  就在雙好不容易能逃掉時,霜乾脆俐落地將長刀架在其脖子上。
  「從實招來,尚可饒汝不死。」
  霜一說完這句話,雙周身的氣質一變,不,或許該說,他的氣質本身未變,只是劇烈地增強上許多。
  他緩緩轉過身來,輕笑著。
  「你若是傷了我,他可也會受傷的,殺了我亦是同理。雖然嘛,你可能也不是很在意就是了,對吧?「師父」……?」
  霜聽懂了他口中的「他」是在指誰,可刀也仍未放下。
  「總之嘛,隨你信或不信,我的確是雙ーー至少我是如此認為的。」
  說完,他開始繞過霜,在這期間,刀一直架在他頸邊,然後他就這麼一屁股坐在了床榻上。
  嗯……反正都是要被威脅,何必一直站著?
  霜大概也是察覺到了威脅對眼前之人並無大用,乾脆把長刀收了起來。
  「我的事也沒什麼好說的,從他還小我便存在了,他的一切我亦都知曉,但他倒是對我絲毫不清楚罷了。」雙聳了個肩,然後雙手撐頭往後躺下,這姿勢基本上可說是毫無防備。
  「別和他說我的事啊,你就直接告訴他,你成功除掉我了就行。」
  這樣一來,等他之後又出現,那傢伙一定會表現得一臉傻樣,哈哈!想到他震驚的樣子就覺得有趣!
  想到這裡,他不自覺就笑了出來。
  霜倒也不覺得他奇怪,畢竟他早知道,世上有些人偶爾就會這樣ーー突如其來地笑、突如其來地哭。
  「話說,我進門前聽到留滅叫你考慮她的話,她對你說了什麼啊?我就是想知道而已。」
  「……」
  「怎麼?不會是什麼不能說的事吧?不能說就算了吧,自己編造一個也無妨。待我想想……她認為你四處漂泊居無定所,於是要你安……」
  「僅是不願吾再任妖怪繪師一職爾。」
  「哦……」即使知道了真正的原因,雙仍發出了意味深長的音節。
  「哈……」雙打了個呵欠,接著躺好將自己裹進棉被之中,「我先睡會兒,不用叫我了啊。」
  下一秒,長刀就回歸了他的頸邊。
  然後,雙就默默將枕頭抽出,塞進刀與脖頸之間,也覆蓋了自己的臉。
  總之就是,裝死。
  「不!我不會將床榻讓予你的!我拒絕移動一分一毫!」
  「…………」
  霜默默地收了刀,將還在床榻裡側的畫具拿出來,索性待在一旁畫起了畫。
  變相地放任雙不管。
  感覺到壓迫消失,他才重新將枕頭墊回去,見霜正準備畫畫,他好似突然想起了什麼,開始在衣袋裡搜了搜。
  「啊對了,拿去,這是他要給你的,似乎是他自己刻的吧。」
  由於東西都被放進一個袋子裡,他很隨便地整袋丟了過去。
  東西精準地落到了桌上,霜才打開了那袋子,將內容物一一取出。
  那是各式粗細不同的毛筆,刻功還行,且似乎有特意將稜角磨去,不至於在握筆時感到不舒服。
  論質量而言,其實比不上他現在用的,只是最近太多事情接二連三發生,他根本沒時間更替畫具,所以就新舊程度,顯然是雙刻的那些完勝。
  這倒是提醒了霜差不多該去置換畫具。
  所以他將雙拋來的那些筆收好並置於一旁,動身前去找留滅要新的畫具。
  畢竟一直以來,都是由留滅負責這一方面,她總是會幫他注意有無上好的用具並將其購入,而他只需要在發現用具需被汰換時,前去找她要便可。
  於是明明是傷患的房間,此刻卻被探訪者霸佔,偏偏還沒有誰覺得不對勁。
  「唉……如今可沒有畫具可予你啊……東西在憶雪居那兒,離水鎮這裡不過一些次等品,舊的你先用著吧。」留滅正忙著整頓現況,一邊回答著。
  憶雪居畢竟是留滅最主要的據點,被破壞了受到的影響也最大,原先憶雪居所經手的事務得全數轉移,此次犧牲的人除了給予其家屬撫卹外,不足的人手亦需補上,更別提憶雪居本身的修復了。
  等等事宜,留滅現在可說是幾乎抽不開身,要不是看在霜有傷在身,必定會叫他出一份力。
  「吾可盡棉薄之力。」
  「罷了罷了,你若真想幫忙,便速速把傷養好,代我至南方尋一人便是。」於是留滅要霜先在一旁等著,待她將事情處理到一個段落,再與他細說。
  「……此為何物?」
  回到了留滅的房間,她便將一小袋暗灰色的粉末交予霜,這是她在城主府時,趁溯不注意向苦茗拿到的,能使人暫時性喪失情感的粉末。
  由於小部分由自己留著,大部分給了予風用作救出霜的交換,霜手上拿到的也就剩得不多了。
  而知道了手上的粉末究竟是什麼後,他也頓時明白此物對妖而言,或許會帶來極為重大的響。
  「南方有一城主之子,其於為官經商毫無興致,只一心琢磨於妖,其天賦之高,據聞能使人長生不老。而此人,名為青竹。」
  長生不老?如若如此,確除妖以外不作他想。
  「此物之重,相信你也清楚,若那青竹能以此為基礎,製出能使妖獲得情感之物……屆時,世道必將有翻天覆地的改變。」
  妖,本就是因其僅能感到對己身的畏懼,才以嚇人甚至殺人為樂,但要是哪天,他們能在每件事上感受到喜怒哀樂呢?
  或許,那將是人與妖之間能和平共處的一日。
  而那也將是,妖達成他們長久以來宿願的一日。
  「若有結果,不論好壞,再代我告知予風。」
  幾句話便決定了霜接下來的去向ーー先至南方找到青竹,再朝其東北東向找到予風,最後嘛,自然是回到此處抑或白城,將結果同樣告知留滅,順帶再和她要副新的畫具。
  由於霜認為自己的身體已無大礙,便決定當即出發,才剛推開自己房間的門,就看到雙迅速地爬下床,並且手忙腳亂地開始疊起了被子……彷彿是犯了錯事被抓到的孩子一樣。
  只是等雙冷靜下來後,他發現自家師父竟在收拾包袱,而且還瞄到了那袋他親手刻的畫筆。
  不、不是,他不記得他已經送出去了啊!是師父在自己睡覺時找到的嗎?!不過、不過應該不算什麼大事,反正那也本來就是要給師父的……
  現在的問題是,他到底什麼時候睡到師父床上的啊?!簡直是大不敬啊啊啊……!怎麼辦……要是師父認為他是個不懂尊師重道的人怎麼辦……好想縮成一團躲進櫃子裡……
  然而事實上,某人根本完全不在乎這件事,只是逕自收拾著。
  直到霜差不多收拾完了,雙才回神過來,想到要詢問師父收東西的原因。
  然後,意料之內的,為了不讓師父等自己,於是匆匆忙忙奔回去收拾了。
  「……咦?往……南方?」這是雙在聽到他們接下來目的地時的反應。
  此時,他們已經離開離水鎮,正趕著馬前行ーー這次是久違的各騎一匹馬。
  而霜總覺得雙那語氣似乎有哪裡不對勁,卻又說不上來,於是便不去理會。
  反正,若是極為重要之事,徒兒他便會自己開口的。
  ……原以為是如此,可隨著他們不斷行進,雙明顯變得坐立不安。
  「吾等於此稍作歇息。」在馬上顛簸了近半個時辰,顧及到雙的體力和心理狀態,霜便下了此決定。
  畢竟這村子儘管不大,卻也是有著客棧,作為落腳點來說,算是合格了。
  不料,雙的心情不僅沒有平復,反而變得緊張兮兮的。
  正當已不容忽視到霜打算問詢時,只見雙自己正努力冷靜下來,到最後,看上去已回復了平時模樣。
  「師父,我們不前往客棧嗎?」
  雙都這麼說了,霜於是不再去多管那不自然的反應,只是繼續前行。
  ……好險師父沒有多加過問……畢竟這事雖對自己有些影響,卻並不是什麼特別重大的事,也不好因此改變他們的行程。再說,都過了這麼多年,自己甚至還戴著面具,一定不可能被認出來的吧……
  不過是在這村莊停留一宿罷了,只要把這裡,當作跟其他村莊沒兩樣就行了……
  雙在心中對自己如此說著。
  而一切也正如雙所想的那般,並未有任何村民認出他來,只是ーー
  「咦!你怎麼會在這裡!」
  「嗯?…………啊啊,是你……」
  雙在客棧內,一眼就認出了對方ーー正是在白城因一場誤會而認識,甚至最後還一起逃離白城的青竹。
  不過對方很明顯沒有第一時間想起雙,要不是因為雙臉上還戴著面具,估計他得花更多時間才能想起。
  「也沒什麼原因,就是遇到了一些瓶頸,本來遊歷的目的就是為了這個,只是剛好到了這裡而已。」
  聞言,雙一臉疑惑,青竹只好將話說得清楚一些。
  「簡而言之,我不過是漫無目的的四處遊歷,恰巧路過此處罷了。倒是你,被那些妖抓去了,如今竟然還活著,甚至毫髮未損。」
  那時他可是親眼看著雙和另一人被捉走,原以為他們會就這麼有去無回,沒想到還能在此處遇見。
  雖然還想再向雙問問白城如今的情形以及其他事情,但他那師父還在一旁乾站著,似乎不是個好時機。
  「你在哪一房?我晚些時候再去找你。」
  「我在地字三號房,青竹你屆時直接進來便可。」
  「汝名青竹邪?」
  聽到霜突如其來的問話,青竹只愣了一下便承認了。
  「汝可為城主之子?」
  聽到霜確認似的話語,青竹微微皺了眉,他不知道眼前這人究竟想做什麼,但終究還是先予以了回應。
  畢竟對方算是與自己曾有一面之緣,還是雙的師父,看在當初因雙而避免了喪命於白城的份上,他可以稍微對其降低防備。
  「吾有一事相談。」
  「既然如此,便到我的房間吧,這大廳實在不是談事情的好地方。」
  「可。」
  於是一行人便集體移動至青竹的房間,連帶著一臉懵的雙一起。
  他是知道他們前往南方是為了尋一人啦,但看這情況,似乎那人便是青竹?要不然光就從白城到離水鎮的那段路,他怎麼也不覺得兩人會在這期間有什麼交集。
  若師父要尋的那人真是青竹,仔細想想,這是不是就叫做「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不過這樣也算是好事一件吧,畢竟要不是在這裡遇見青竹,他們指不定還得千里迢迢地到那遠方的城鎮,最後發現要尋之人根本不在,白白跑了一趟。
  只是,不曉得師父究竟是為了什麼要找到青竹……他就一個喜愛蒐集骨頭的怪人啊,莫不是當初他離開時,順手拿走了什麼骨頭,然後那東西其實是極為重要之物,師父是為了將之追討回來?
  ……絕對不可能的吧。
  但除此之外,還能有什麼理由?恕他實在是想不到了啊!
  就在雙思索著原因之時,霜開口了。
  「此物,可令人無悲、無喜。」
  青竹接過那一小袋東西,打開一看,是深灰色的粉末。
  「這是以妖為材而製的吧。」青竹聽到霜所說,便推斷出手上這東西的來源。
  「然也。汝可以此造令妖有情之物否?」
  「你要以什麼作為酬謝?」若想求助於他,自然不可能會是無償的。
  「話說在前,我並不缺乏錢財,故報酬需除此以外。」其實青竹確切想要什麼,就連他自己也不曉得。他只是想要些關於妖怪的記載罷了,什麼都行ーー比如妖怪繪師至今為止的繪圖與紀錄。
  「啊,不如就一些草藥吧!如……」青竹一連講了好幾種的草藥名稱,他離開家鄉,其實就是為了找尋它們。
  只是這些草藥難尋,其中幾種甚至不知生長地,他也只好每到一處親自找尋。
  其實除了那些說得出名字的,還有數種連長相都毫無頭緒,只能一一嘗試,才能確認其是否擁有自己所需的藥性。
  這類草藥,自然是不可能叫霜他們尋。
  雖說要將所需的材料蒐集齊全難如登天,但這畢竟是青竹用以研究長生不老的材料,又怎可能容易到哪兒去呢?
  「待你們何時將草藥給我,你們就何時來領那能使妖擁有情感之物吧。」此話說得理所當然,彷彿他根本不可能研究不出來一樣。
  得到了青竹的允諾,霜與雙自然是離開了青竹的房間,並在那之前約好了下次見面的時間地點。
  而雙還在想著方才師父與青竹所談之事,便走得特別慢,早已看不見霜的身影了。
  原本是打算回到自己房間,不料青竹竟是追了上來並叫住了他。
  「雙!不是才說了我有事要找你嗎!」那些想問的事,他可一件都還沒問呢!
  雖然起初的確是說晚些再到雙的房間找他,可方才他都已經在自己房間了,又何必再多此一舉地回去?
  只是雙萬萬沒想到,青竹叫住自己的那一聲,被恰巧經過的客棧主人聽見,也因此引發了他自從來到這個村莊以來,就在極力避免的事。
  又或許,該說是自從他回到這個村莊以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