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二 往日昔事（04）
本章節 2978 字
更新於: 2019-05-05
雨水落在兩人的髮上，浸濕衣服，尤其是護住雨燕的灰澤，肩膀與手臂濕透了大半。他沒躲開，反而又露出無奈的笑容。
「回去吧，雨燕。」
一直跪在地上也不是辦法，他牽起雨燕的手，將她拉起來。
「回程我來開車吧。剛剛妳那一番精神喊話，連我都清醒了呢。」
「……對、對不起。」
「別道歉，這是好事。」
灰澤將她帶回屋簷裡躲雨時，雨燕隱約聽見了這句話：
「……對現在的我而言，清醒點也好。」
他的聲音即刻被雨聲蓋過。眨眼間，雨勢傾盆而下。
「這裡果然很常下雨呢。如果我沒有過來，又下這種雨，妳要怎麼一個人回老家啊？」這人沒車，也不可能騎機車上來，是要用什麼方法抵達這種鄉野邊境？
「原本打算搭公車的，只是這裡班次很少，我請了兩天假。」她記得以前還住在老家附近的時候，何止車次少，有時候甚至還等不到車。
雨燕趁著灰澤走在她前面時，粗魯地用手背抹了抹眼角，綻開一如往常的笑容。
「能遇到學長真是太好了。」
兩人踩著樓梯，走回一樓門口。雨燕不愧是當地居民，從背包裡抽出準備好的折疊傘，距離停在外面的車輛只有一小段距離，兩個人也夠撐。
雨勢未減，當他們回到車內時，半截身子也濕透了一大片。車裡備有毛巾，或許是職業病，兩人不以為意地擦乾身上的雨水，沒有怨言也沒喊冷。
灰澤如他所言，坐在駕駛座上。他瞄了眼電子鐘。
「照這個進度，說不定有辦法在今天趕回去呢。」
「只是這樣硬趕路，到家應該也很晚了吧？」還有雨勢和車潮，恐怕會塞車。
「妳本來是要在親戚家過夜是嗎？那我送妳過去吧。」
「然後你再趕夜路回去？不不不，不能這樣。」雨燕沒打算虐待病人，「要回去就一起回去。那中途經過休息站的時候輪流開車，這樣可以吧？」
「好。就這麼辦。」
車子駛出停車格，駛上道路的形式圓滑流暢。一來是啟程時不用倒車，二來是灰澤的技術原本就比雨燕好上數倍。雨燕只敢暗自僥倖剛才沒把人家的車給撞壞。
※
暴雨無歇止。
天色本來就陰沉，雨霧更是一舉降低亮度，雨刷才剛推開雨勢，又有新的水流從上方倒灌下來。車窗外的路況變得模糊。已經來到夜晚，灰澤打開了車頭燈，路況險峻。
每當車輛轉彎時，車輪就會揚起一大片水痕，遍地都是水窪。
或許是稍早對著天空大吼所致，雨燕神智清醒，即使到了夜晚，仍一點睡意也沒有。照這抖擻的狀態，之後交換駕駛時，說不定能一路由她開到目的地。
「學長也請了兩天假嗎？」她問。有辦法請那麼長的假？
「嗯──」灰澤歪歪頭，沒正面回答，「時間上是沒問題啦，不過如果今天能夠趕回去，當然是最好的。」
雖然就算請了假，一有指令下來，排除萬難都得立刻趕回局裡。警界裡最基本的常規，如今雨燕用不著遵守這種規矩，反而對灰澤感到有些抱歉。
途中抵達休息站。光是為了交換駕駛而下車的那一小段路，她的褲管就全濕透了，雨勢積水甚至差點淹到腳踝。
頭髮全被吹亂，她放下高高綁起來的頭髮，紫紅色的如瀑長髮垂下腰際，長時間纏繞綁起的緣故，尾端彎曲出光澤來。
他們沒有立刻重駛上高速公路。她投降地癱在駕駛座上。
「雨未免也太大了吧……」就連生在雨都，早對降雨習以為常的她也被這陣大雨震懾住，她拿出手機查看，而後不敢置信地高呼：「颱、颱風？」
「突然加速靠了過來，難怪雨會這麼大。」灰澤也盯著自己的手機，他比她早一步查閱氣象情報。
原本尚有些距離的秋颱無預警急遽接近，他們的所在地正好被包覆在雨帶裡，氣象局已發出海上與陸上警報。怪不得雨勢激烈到令人咋舌。
窗外天色已經全黑，車頭燈的照耀下，雨點簡直如冰針，不計其數地撞擊玻璃與車身。就算窗戶緊閉，仍不時聽見狂嘯風聲。
「雖然說早就習慣氣候異常，但真正遭遇這種事，還是會懷疑世界末日快來臨了。」灰澤苦笑地嘆了口氣，「這種雨勢，待在車子裡說不定比較安全呢。」
「這情況，有辦法今天趕回去嗎……」雨點咚咚咚地撞擊窗面，根本看不清楚路況。
叮。這時灰澤的手機響起了特殊提示音，不像是來電顯示，他正打算確認時，身旁又發出「叮」了一聲，雨燕的手機也響了。
兩人不約而同滑開螢幕介面，然後相當有默契地把眼睛瞇成一條細縫。
「……不會吧。」
雙方的手機都開啟了定位系統，剛才傳來的訊息則是這一帶的最新路況。
螢幕上清楚寫了幾個字。
「道路坍方？！」雨燕的哀號有一瞬間蓋過了雨聲。
手機閃爍著「道路坍方無法通行」的警示。
她不信邪地開始搜尋最新新聞和即時路況，然後又哀嘆一聲。幾公裡外的必經路途上，暴雨沖刷山坡，土石衝破防護網一舉潰堤，導致小規模土石流，所幸無車輛遭受衝擊。道路因此封閉，目前相關人員正前往崩塌地點查看與救援。
「學長，我們回不去了？」
「等我一下。」灰澤熟練地操作車上的導航系統，「路況短時間無法復原，今天是沒辦法回去了沒錯。」
「不會吧……」
「只是……」他點了幾下觸控螢幕，拉大畫面，「附近還有個交流道可以下去，如果妳不介意的話就先回市區吧？在附近找個地方過夜，總比待在外頭好。」
「咦？咦？」
雨聲太大，雨燕的聽覺被混濁了。
「學長，我剛剛好像聽錯了什麼？」
「不，妳沒聽錯，我是認真的。」
「……」
「妳想睡車上嗎？」
「……」
「……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其他辦法了。」
雨燕短路了五秒之久，眼睛眨也不敢眨。
「不不不，等等，等一下──！太奇怪了吧！這個走向！」然後從椅子上跳起來。
「真是對不起。」灰澤認分地嘆息。
「不、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這樣有點──」她辯解到一半時，腦中突然閃過什麼，她歪歪頭，「……嗯？」
意識逕自開始播放。在激烈雨勢中，與灰澤撐同一把傘躲進飯店裡、與灰澤一起走到櫃檯前辦理進房、和灰澤踏在同一條走廊地毯上、跟著灰澤走進客房裡。
天啊。雨燕在心中驚嘆。怎麼會──自然和諧到不可思議的地步！
「不過是學長的話，仔細想想，好像也……沒什麼關係？」
她甚至按住自己的胸口，確實有心跳加速，心境卻異常和平。
清新脫俗到讓人自嘆不如，受景仰矚目的警界新星柳灰澤，其人品之高潔，絕不可能會主動牽扯匪夷所思之事！不，應該說有非分之想的人反倒是她才對？我真是太汙穢了，雨燕恨不得掐住自己的良心。
「好，我明白了，就這麼做！我們快走吧！」
「雨、雨燕？」
「學長，我沒關係的，一點也不在意，完完全全不在意喲！我是不會讓學長在車上過夜的，何況還是這種車子搞不好會被吹走的颱風天！請你放一百二十個心吧！事不宜遲，踩下油門，前進市區──！」
「……妳同意是很好，但這種受傷的感覺是怎麼回事……」
明明是灰澤提議在外過夜的，他卻在看見雨燕的反應後，虛脫地攤在副駕駛座上。這隻麻雀的神經粗到連剪刀也沒辦法一刀剪斷。
恐怕也有不少人和他們一樣被被困在路上，只好下交流道尋找過夜處，希望飯店床位別客滿才好。雨燕決定打鐵趁熱，趁著還有鬥志前踩下油門踏板，把車子重新開離休息站。
「學長，如果只有雙人房的話，你沒關係嗎？」
「不過就是和山豬共處一室，我不會介意的。」
他好像在鬧彆扭，這人的口氣怎麼越來越像尋夢樓的某位店主了……
「雖然我是無所謂，但請你介意一點啦。」
「……好吧，其實我很介意。」灰澤臉朝著窗口，看不清楚表情，「各方面都是，真的。我開始後悔提議這件事了。」雨燕透過車窗的倒影，模糊地看見他正掩面哀嘆。
「回去吧，雨燕。」
一直跪在地上也不是辦法，他牽起雨燕的手，將她拉起來。
「回程我來開車吧。剛剛妳那一番精神喊話，連我都清醒了呢。」
「……對、對不起。」
「別道歉，這是好事。」
灰澤將她帶回屋簷裡躲雨時，雨燕隱約聽見了這句話：
「……對現在的我而言，清醒點也好。」
他的聲音即刻被雨聲蓋過。眨眼間，雨勢傾盆而下。
「這裡果然很常下雨呢。如果我沒有過來，又下這種雨，妳要怎麼一個人回老家啊？」這人沒車，也不可能騎機車上來，是要用什麼方法抵達這種鄉野邊境？
「原本打算搭公車的，只是這裡班次很少，我請了兩天假。」她記得以前還住在老家附近的時候，何止車次少，有時候甚至還等不到車。
雨燕趁著灰澤走在她前面時，粗魯地用手背抹了抹眼角，綻開一如往常的笑容。
「能遇到學長真是太好了。」
兩人踩著樓梯，走回一樓門口。雨燕不愧是當地居民，從背包裡抽出準備好的折疊傘，距離停在外面的車輛只有一小段距離，兩個人也夠撐。
雨勢未減，當他們回到車內時，半截身子也濕透了一大片。車裡備有毛巾，或許是職業病，兩人不以為意地擦乾身上的雨水，沒有怨言也沒喊冷。
灰澤如他所言，坐在駕駛座上。他瞄了眼電子鐘。
「照這個進度，說不定有辦法在今天趕回去呢。」
「只是這樣硬趕路，到家應該也很晚了吧？」還有雨勢和車潮，恐怕會塞車。
「妳本來是要在親戚家過夜是嗎？那我送妳過去吧。」
「然後你再趕夜路回去？不不不，不能這樣。」雨燕沒打算虐待病人，「要回去就一起回去。那中途經過休息站的時候輪流開車，這樣可以吧？」
「好。就這麼辦。」
車子駛出停車格，駛上道路的形式圓滑流暢。一來是啟程時不用倒車，二來是灰澤的技術原本就比雨燕好上數倍。雨燕只敢暗自僥倖剛才沒把人家的車給撞壞。
※
暴雨無歇止。
天色本來就陰沉，雨霧更是一舉降低亮度，雨刷才剛推開雨勢，又有新的水流從上方倒灌下來。車窗外的路況變得模糊。已經來到夜晚，灰澤打開了車頭燈，路況險峻。
每當車輛轉彎時，車輪就會揚起一大片水痕，遍地都是水窪。
或許是稍早對著天空大吼所致，雨燕神智清醒，即使到了夜晚，仍一點睡意也沒有。照這抖擻的狀態，之後交換駕駛時，說不定能一路由她開到目的地。
「學長也請了兩天假嗎？」她問。有辦法請那麼長的假？
「嗯──」灰澤歪歪頭，沒正面回答，「時間上是沒問題啦，不過如果今天能夠趕回去，當然是最好的。」
雖然就算請了假，一有指令下來，排除萬難都得立刻趕回局裡。警界裡最基本的常規，如今雨燕用不著遵守這種規矩，反而對灰澤感到有些抱歉。
途中抵達休息站。光是為了交換駕駛而下車的那一小段路，她的褲管就全濕透了，雨勢積水甚至差點淹到腳踝。
頭髮全被吹亂，她放下高高綁起來的頭髮，紫紅色的如瀑長髮垂下腰際，長時間纏繞綁起的緣故，尾端彎曲出光澤來。
他們沒有立刻重駛上高速公路。她投降地癱在駕駛座上。
「雨未免也太大了吧……」就連生在雨都，早對降雨習以為常的她也被這陣大雨震懾住，她拿出手機查看，而後不敢置信地高呼：「颱、颱風？」
「突然加速靠了過來，難怪雨會這麼大。」灰澤也盯著自己的手機，他比她早一步查閱氣象情報。
原本尚有些距離的秋颱無預警急遽接近，他們的所在地正好被包覆在雨帶裡，氣象局已發出海上與陸上警報。怪不得雨勢激烈到令人咋舌。
窗外天色已經全黑，車頭燈的照耀下，雨點簡直如冰針，不計其數地撞擊玻璃與車身。就算窗戶緊閉，仍不時聽見狂嘯風聲。
「雖然說早就習慣氣候異常，但真正遭遇這種事，還是會懷疑世界末日快來臨了。」灰澤苦笑地嘆了口氣，「這種雨勢，待在車子裡說不定比較安全呢。」
「這情況，有辦法今天趕回去嗎……」雨點咚咚咚地撞擊窗面，根本看不清楚路況。
叮。這時灰澤的手機響起了特殊提示音，不像是來電顯示，他正打算確認時，身旁又發出「叮」了一聲，雨燕的手機也響了。
兩人不約而同滑開螢幕介面，然後相當有默契地把眼睛瞇成一條細縫。
「……不會吧。」
雙方的手機都開啟了定位系統，剛才傳來的訊息則是這一帶的最新路況。
螢幕上清楚寫了幾個字。
「道路坍方？！」雨燕的哀號有一瞬間蓋過了雨聲。
手機閃爍著「道路坍方無法通行」的警示。
她不信邪地開始搜尋最新新聞和即時路況，然後又哀嘆一聲。幾公裡外的必經路途上，暴雨沖刷山坡，土石衝破防護網一舉潰堤，導致小規模土石流，所幸無車輛遭受衝擊。道路因此封閉，目前相關人員正前往崩塌地點查看與救援。
「學長，我們回不去了？」
「等我一下。」灰澤熟練地操作車上的導航系統，「路況短時間無法復原，今天是沒辦法回去了沒錯。」
「不會吧……」
「只是……」他點了幾下觸控螢幕，拉大畫面，「附近還有個交流道可以下去，如果妳不介意的話就先回市區吧？在附近找個地方過夜，總比待在外頭好。」
「咦？咦？」
雨聲太大，雨燕的聽覺被混濁了。
「學長，我剛剛好像聽錯了什麼？」
「不，妳沒聽錯，我是認真的。」
「……」
「妳想睡車上嗎？」
「……」
「……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其他辦法了。」
雨燕短路了五秒之久，眼睛眨也不敢眨。
「不不不，等等，等一下──！太奇怪了吧！這個走向！」然後從椅子上跳起來。
「真是對不起。」灰澤認分地嘆息。
「不、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這樣有點──」她辯解到一半時，腦中突然閃過什麼，她歪歪頭，「……嗯？」
意識逕自開始播放。在激烈雨勢中，與灰澤撐同一把傘躲進飯店裡、與灰澤一起走到櫃檯前辦理進房、和灰澤踏在同一條走廊地毯上、跟著灰澤走進客房裡。
天啊。雨燕在心中驚嘆。怎麼會──自然和諧到不可思議的地步！
「不過是學長的話，仔細想想，好像也……沒什麼關係？」
她甚至按住自己的胸口，確實有心跳加速，心境卻異常和平。
清新脫俗到讓人自嘆不如，受景仰矚目的警界新星柳灰澤，其人品之高潔，絕不可能會主動牽扯匪夷所思之事！不，應該說有非分之想的人反倒是她才對？我真是太汙穢了，雨燕恨不得掐住自己的良心。
「好，我明白了，就這麼做！我們快走吧！」
「雨、雨燕？」
「學長，我沒關係的，一點也不在意，完完全全不在意喲！我是不會讓學長在車上過夜的，何況還是這種車子搞不好會被吹走的颱風天！請你放一百二十個心吧！事不宜遲，踩下油門，前進市區──！」
「……妳同意是很好，但這種受傷的感覺是怎麼回事……」
明明是灰澤提議在外過夜的，他卻在看見雨燕的反應後，虛脫地攤在副駕駛座上。這隻麻雀的神經粗到連剪刀也沒辦法一刀剪斷。
恐怕也有不少人和他們一樣被被困在路上，只好下交流道尋找過夜處，希望飯店床位別客滿才好。雨燕決定打鐵趁熱，趁著還有鬥志前踩下油門踏板，把車子重新開離休息站。
「學長，如果只有雙人房的話，你沒關係嗎？」
「不過就是和山豬共處一室，我不會介意的。」
他好像在鬧彆扭，這人的口氣怎麼越來越像尋夢樓的某位店主了……
「雖然我是無所謂，但請你介意一點啦。」
「……好吧，其實我很介意。」灰澤臉朝著窗口，看不清楚表情，「各方面都是，真的。我開始後悔提議這件事了。」雨燕透過車窗的倒影，模糊地看見他正掩面哀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