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8

　　
　　席法緩緩地睜了眼，便見到穿著一身正裝的布拉德正平躺在他身旁，閉目養神似的，雙手交疊自然地擱在腹上，那是端正到像死人躺棺的休息姿態。所以以雙手撐著身子小心翼翼地越過布拉德的身子，生怕吵醒了他，不僅儘量不碰觸到他，在雙腳先後著地時也小心著不發出聲音，拿過披在衣架上的外衣穿上，悄悄地穿上了靴子。
　　
　　當他轉身要朝房門口去的時候，布拉德才睜眼起身，出了聲：「早安。」
　　
　　不得不說，是有點被嚇到了。席法回過頭給了一聲：「早安。」
　　
　　「至少過一夜了，第二道題你聽嗎？」布拉德的語氣帶了一抹冷冷笑意。
　　
　　「啊……第二道題是測我值不值得你信任嘛……說說看吧。」
　　
　　「第二道題對你是有利的。」布拉德下了床，朝他走來，一手撫上席法腰後的藍皮書：「你不是說想要尋找破壞這本書的方法嗎？但是帶著它到處亂跑也很危險吧？如果我說有個好地方能讓你先將它藏起來，你覺得如何？」
　　
　　一對貓耳矗得尖尖的，席法驚訝地睜大了眼：「如果有那樣子的地方，當然是非常好的主意。」
　　
　　「……跟我來。」先是凝視了他的雙眼數秒，布拉德低下頭邁開步伐，走在他之前開了房間門：『我想知道你對你自己的意志能貫徹到什麼程度。至於信不信任你的問題，只要我想信任你，給你我的血便行，但是……明知道該那麼做，卻厭煩了那麼思考───那樣太過無趣，我想留給你反抗我的餘地，只給信任著我的你的優待。』
　　
　　領著席法走下石階，停在地下二樓的石階處，以著彷彿自斗篷影子裡伸出的六條黑色觸手，伸進了堵著石階的石塊堆裡，將石塊一一取出擱往一旁，問：「看著這堆石頭你有什麼想法？這麼長的時間以來，沒有人試著挪開這堆石頭往地下三樓去，無論是貪婪到搶走所有這座城裡的金屬的人類，還是不願意血族留下任何活口的獸人，你認為原因是什麼？」
　　
　　「這裡散發著一股怪異的氣氛，並不是不詳、可怕那種明顯的氛圍，但會讓人不自主的就省略過這一處，不去看、不去管、不去查探，路邊石子那樣的無存在感、無威脅感……我猜想這也是一種結界，為了不被人查覺。如果是這樣的結界，的確是藏書的好地方。」語畢，席法伸手解下了縛書的皮帶，將書抱在胸前。
　　
　　在觸手將石階口的石塊一一挪開後，出現在眼前的乍看之下只是平凡無奇的石階，只是由下而上地吹出一股涼冷的風，讓席法一度猜想下方是否有通往室外的通道。抱著書往下踏了一階，那涼冷微風頓時化為極寒如帶冰刃的陰風，轉眼便在他身上劃出多道割傷，而那風並未真正的割開他的衣著，只有皮膚被劃了開，鮮血染紅了衣裳、染上了臉頰。
　　
　　「血族的聚魔點？的確是個藏東西的好地方。」席法面露冷笑，無懼地往下踏階，並低誦起治瘉聖咒。布拉德緊跟在他身後，見著那身不停被黑氣纏上、割開的身子不停淌血，留下一滴又一滴的血漬，並不停盈開一絲又一絲的金色光芒，反覆著受創與治瘉的循環。
　　
　　他沒讓布拉德為他代勞，明知道身後的布拉德絲毫不受影響。
　　
　　誦著聖咒，並環顧著這片黑氣環繞的封閉空間，席法見到了在牆上的歷代吸血鬼之主的畫像，與房間正中央的棺木。無懼地朝著黑棺前進，來到了黑棺旁時，席法的動作已經越來越僵硬緩慢，聖咒治得了傷卻補不了血，血液急速的流失令他欲振乏力，但他還是將書放在腳旁，跪於棺旁，雙手使勁地推開整副黑棺，露出被棺木所隱藏著的大裂縫。
　　
　　布拉德第一次知道魔棺下還有個大洞，禁不住好奇地靠過去查看───那不停湧著黑氣、大小足以扔下一名壯漢的地板裂縫下，是個極大的空穴。
　　
　　空穴下發著如血般的紅光，不似有底，紅光中懸浮著黑色的斑斑點點，仔細一看，那是些具備著人類輪廓的黑影，布拉德直覺那就是血族未成形的姿態，這裂縫之下就有如血族的子宮，在血紅魔氣中孕育著，魔力足夠成形時就會透過魔棺降生於人世了吧？
　　
　　也許百年之間，魔氣全灌注在自己身上，為自己驅除神聖之力，沒有用在這些血族之種上，所以這百年間才會一直沒有新的血族誕生。
　　
　　「以神之名，驅除邪魔的誘惑、引導希望的路標……」席法誦著咒，高舉起禁咒之書，使出僅剩的力氣將其狠狠地拋入那裂縫之中，見著那書瞬間被紅光所吞沒，消失無蹤。勉強站起身子，將黑棺推回原位隱藏起那裂縫，席法顛跛著腳步往石階處移動，最後，是用爬的爬上地下二樓處，整道石階被他的血由灰染成接近黑的暗紅，一身白衣與銀髮也染得血紅。
　　
　　踏離了最後一道石階，他才能在地下二樓勉強站起身子，但並非是往地下一樓處去，而是往牢籠裡走去，走進離自己最近的鐵牢裡，便在那監牢裡倒下，趴伏在冰冷的石地上，口中仍喃喃著聖咒，而鮮血還仍不停地溢著，在身下漫開了一大片血紅。
　　
　　布拉德站在鐵牢門口，只要凝神便能觀察到在那身軀裡持續肆虐著的血族魔氣，仍在不停割劃著他的內臟，令他一邊誦咒一邊口吐鮮血。那肯定是不好受的，就像自己被聖矛所刺中時那般燒灼著內臟、骨骼、每一寸肌肉、每一寸神經那樣……忍不住咬緊牙，走進了牢籠，他想輕輕撫上那頭被血沾濕的頭髮，儘管不能分擔他的痛楚……
　　
　　「你別靠近我……」咒語稍停，席法以著微弱的聲音，制止了他的腳步：「我會一直使用治瘉咒……這對你會很難熬……所以你別過來……」
　　
　　布拉德沒有回答。
　　
　　像是知道了布拉德不會回答他的話，聽不清的咒語再度被低低讀起。
　　
　　在這世上存在了極長的時間，但這是第一次，布拉德感到如此煎熬，並非是被神聖之力汙染進了軀體，也不是因為那聖咒在耳畔迴繞個不停……
　　
　　若是知道地下三樓是外族不能踏入的地方，他就不會向席法這麼提議了。他沒想過自己呼吸起來極為舒適的空氣對外族來說是劇毒，他也沒想過那層偽裝用的結界是用來保護自己還是用來保護不知情的外族……明明只是想知道席法為了那本書會不會不惜借用他族的聚魔處，其實他以為只要把書投進魔棺室裡即可……
　　
　　倚著欄桿坐下，屈膝看著席法一動也不動，只是喃喃著他聽不清的聲音……如冰般冷、如石般硬的心臟第一次感到被擰得緊、緊得疼、疼得難以忍受……相較之下，那聽不清的聖咒還令他好過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