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5

　　
　　初春已過，冰雪漸融，嫩綠新芽抽出，滿佈了山林，開始有了蟲鳴鳥叫，日照也越來越強烈，布拉德變得越來越不喜歡走上地上一樓。
　　
　　而席法已經修理好主堡的牆垣，副牆與庭園則損毀得太過嚴重，連原本的面貌都已不存，所以席法放棄整修除了主塔以外的部份，只清理好水井，並得意洋洋地表示可以不用專程去村裡洗澡。
　　
　　而極高的城堡房間，也在他的努力之下盡力修整，雖然不復往日榮光，但牆面、樓梯與地板已恢復可使用狀態。偶爾的深夜裡，布拉德會往高處走去，在已空無一物的空房裡，透過石窗眺望窗外遠景，一如過往的居高臨下，能一眼飽覽百里風景，只是現在的天空不再是幽暗並風雲湧動，而是浮著幾縷映著月光的亮雲，與星星點點的幽藍夜空。
　　
　　幾隻烏鴉開始銜著細樹枝進房裡築巢了。
　　
　　一個夜裡，在盛好一杯血給布拉德後，席法提議：「我們開始試著往城堡外移動，一起去認識認識這附近的環境吧。」
　　
　　「那種事情讓烏鴉去就好了，其實你是坐不住了吧？」布拉德在淺飲過還暖熱著的那杯血後，冷淡地回話，因為他還記得席法說過要去尋找破壞禁咒之書的方法。
　　
　　「也是啦。」席法不大好意思地回答，然後指著自己的眼睛：「但是我認為用自己的眼睛看一看也是種寶貴的經驗。」
　　
　　「也可以。今天打算怎麼走？」
　　
　　「今天我們就先往最近的人類村莊去，再回來。」
　　
　　「那路線平時就常用烏鴉跟你一起飛了。」
　　
　　「今天不同，今天我們用的是馬車。」
　　
　　跟著席法走到主堡外，在破落的庭園裡，有著一輛還沒繫上馬匹的馬車，車廂是簡單的漆木，而內側縫上了四面黑色厚布，由外見不到車廂內部。
　　
　　席法頗有得意之貌：「吸血鬼白天不能外出很麻煩，所以我想實際測試這種阻隔日光的黑布對吸血鬼來說有沒有用。黑布都是封死在窗口和車廂門上，內部加上鎖，也就是好好上鎖的情況下是不會被人從外頭隨便打開的。」
　　
　　「除非有人提著刀劍砍進來吧？」布拉德沒好氣地。
　　
　　「所以我們要多做演練嘛。」席法有點尷尬地回答，並打開車廂門，指著兩側座位中央的地板：「這裡是特別脆弱的薄木板。你可以感知人類的氣味和妖氣吧？那個黑色長鞭的攻擊，可以從這裡透出去先發制人嗎？」
　　
　　「……是可以。」
　　
　　「那麼，我們試著移動吧。」席法的語氣顯得有點期待，走向主堡旁的馬房，在布拉德正訝異何時被修好時牽了兩匹馬出來：「這兩個孩子也要訓練訓練夜間行進。」
　　
　　那是兩匹雜色毛的健壯馬匹，在席法的輕撫下顯得相當乖順聽話，任著席法牽往馬車處去，為牠們一一配上韁繩，在確認了韁繩連結是否堅固後，席法開了車廂門：「請上座。」
　　
　　布拉德在坐進馬車廂後，在席法關上門時，自行上了鎖。席法則往駕駛凳攀上坐下，一手牽著控制馬匹方向的牽繩，一手握上馬鞭，輕甩一下牽繩加上一聲輕呼，兩匹馬就抬起有力的鐵蹄，踏著喀蹬的規律步伐，往城堡大門外走去。
　　
　　感覺得到馬車的震動與車輪的咯軋聲，布拉德發覺封上黑布的窗戶是能打開的，所以拉開窗栓，開了窗。窗外是一片幽夜暗林，理所當然的，但，這是他第一次搭乘交通工具。
　　
　　只要他願意，他可以張開黑色的雙翼自城堡頂上滑翔至山下，只需要短短十分鐘，他也可以連結上烏鴉的視覺，看遍烏鴉所見的廣大視野，但像這樣接觸著路面、沿著馬路、由著牲畜運送，感受說不上好或壞，但頗為新奇。
　　
　　席法似乎不趕著抵達人類村莊，不催趕馬匹，只是讓牠們的步伐有如散步般地，悠然前行，這讓布拉德可以看得清窗外的景色，涼冷的夜風徐徐吹入，只是它所拂上的臉龐比它更寒。
　　
　　約三至四個小時之後，馬車停了下來。席法自駕駛座跳下，站定身子後說：「我們到了。」
　　
　　由於是深夜，村莊裡只剩一兩扇窗有著暈黃的燈光，其餘一片黑。
　　
　　布拉德下了車廂，朝席法所望的地方看過去，蹙了眉頭。
　　
　　「你看到什麼？」席法的眼睛閃著期待的光芒，微抬頭望著布拉德的側臉。
　　
　　「就一片樹林……但是我知道這條路線，這裡應該是人類村莊的大門處。」布拉德閉上了眼，喚來最近的烏鴉僕人，透過鳥的眼睛，的確可以見到人類的村莊，那一棟又一棟的小屋子、尖屋頂，與平坦的道路。但再睜眼，又是一片幽暗的森林。所以集中了點魔力在瞳孔上，見到了擋在面前那閃著金色微光的咒式牆，直達上空有如龐大的半圓型罩著這一帶。
　　
　　席法在輕嘆口氣後以著笑意看向前方：「這就是結界神奇的地方了。別太靠近，烏鴉是沒關係，但是結界會燒傷你。」
　　
　　布拉德閉上眼，冷淡說著：「這種結界也沒什麼用，我只要有熊或虎豹之類的僕人，就能衝進去抓個人出來。」
　　
　　但是他仍沒那麼做。引得村人心惶惶、喚來更多妖魔獵人或牧師，若是暴露吸血鬼再度出現這件事，簡直是自殺。血族只剩得他一人，在捕獵人類這件事上，他有衝動與慾望，所以更得小心。
　　
　　席法並沒有要吐槽他的意思，只是順了他的話：「嗯，很難防你，但是對其他妖怪很有用。」
　　
　　「但是你能自由進出。」
　　
　　「是因為護身咒的關係。」席法指著自己項圈上的銀十字，回望布拉德回答：「只有戴著這東西的人才能自由進出村莊，算是身份識別了。這就是為什麼村子裡的人沒懷疑過我，因為在人類的認知裡，妖怪是戴不上這東西的，所以能進村子裡的都是不會害他們的人。」
　　
　　「那你進去替我搶幾個姑娘出來好了。」
　　
　　「別說笑了。」席法回以幾聲乾笑，布拉德那一臉正經的表情實在是很難判斷他是認真還是說笑的。
　　
　　然而布拉德那話說出來的時候是認真的。只是當他腦中浮現了席法以公主抱抱著個人類女孩越過屋頂跑給人類追時，那種搶親般的印象……忍不住在腦中給那畫面打了個大叉。所以對於席法當他是在說笑時，他沒有反駁。
　　
　　「如果你只是想看看我的反應，那目的已經達成了，回去吧。」布拉德冷淡地出聲，並轉身回去車廂裡。
　　
　　「並不是想玩弄你，只是覺得多出來走走看看是好事。」席法攀上駕駛座，他沒說的是，布拉德城堡本來就常有人類過去觀光，這裡也是獸人領地，狼人會在這附近亂逛的事他也是知道的，總有可能遇到布拉德必須暫時離開城堡的時候，然而這麼直接告訴他，像是質疑他能夠守護家園的本領，所以席法沒有直接告訴他自己的想法。
　　
　　然而馬車還是只在有時間準備時才能選擇的逃難工具，席法認真思考著讓布拉德能克服日光這一弱點的方法，像是王城裡才有賣、要特別訂製、專提供給貴族夫人防曬用的製衣布料，若是能給布拉德做一套斗篷、手套和口罩的話……
　　
　　一想像起那全黑的裝束給布拉德穿著上，應該很酷吧？再加點皮飾配件、銀製裝飾，應該很帥氣。想著想著，席法不自覺地微揚嘴角。只是他也沒實際見識過那種布料，能不能幫助到布拉德也是個疑問，往王城一趟少說也要個十幾天，這麼長時間沒陪在布拉德身旁，他會不會感到寂寞呢？試著問問村裡的裁縫師能不能訂到那種布料來為他做衣服吧？
　　
　　對於沒要求過任何幫助、沒要過任何東西，感覺周遭一切對他都無所謂、只是因為存在而存在的布拉德，席法意外地放不下他。
　　
　　『因為他對我有救命之恩？』這麼自我解釋著，但也有個小小的聲音反駁：『才不只是那麼回事而已。』
　　
　　『啊……那麼就是……感覺布拉德就像是，因為沒見過光明所以不渴望光明、沒被愛過所以不懂愛也不需要愛的那種孩子，雖然本人不覺得缺乏什麼，但看著他的人必然會感到悲傷吧？』
　　
　　『所以我也只是在自我滿足嗎？』
　　
　　感覺一顆心，也跟著沉甸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