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二 往日昔事（01）
本章節 3080 字
更新於: 2019-04-13
兩人坐在石階上。這時節照樣會時不時降雨，所幸這幾天都放晴，空氣乾燥清新。
這麼說來……雨燕盤思，以尋夢樓為中心的舊巷好像沒下過雨？在她印象裡，之前有顧客拜訪時撐著傘。原來如此，看來這個異空間並不會受到其他連結處的影響。猶如時間停滯的夢境。
黑髮少女抱住膝蓋，像是蠶繭般蜷縮起來。
「……我叫做，菲央。」她盯著下方的石階，「有名字，比較好談話吧？」
「您說的沒錯，我都忘了，不好意思。」雨燕聞言，才察覺自己的疏忽，「我叫做陸雨燕，請叫我雨燕就可以了。」
聽聞她的全名，菲央沉默幾秒，「……雨燕。」而後點了個頭。
「雨燕是，高中生嗎？」
「我是貨真價實的社會人，依然青春活力的二十三歲喲！嘿嘿嘿★」她得心應手地回答這千百遍的問題，這次換了風格，模仿育幼台的大姊姊俏皮地眨眼。
「……」
可惜對方不買帳，雨燕只好低聲下氣地說了句：「……抱歉，我只是想讓氣氛別那麼尷尬。」
「那……別把我當客人了，輕鬆點，說話吧。」畢竟我也當不成尋夢樓的客人，菲央說：「妳在尋夢樓工作很久了嗎？」
「我也才剛來這裡沒多久而已。」
「店主是個怎麼樣的人呢？」
「他不是人，是妖怪。」全名為食夢妖的稀少品種。
「我不太懂工作……我一直，在讀書。」提到工作與僱主，菲央開啟了新的話題，「今年剛升上大學，好不容易考上了喜歡的學校。」
原來是大學新生，怪不得就算含蓄，仍有種青春活力。
高中後直接入警專的雨燕沒上過普通大學，她有點嚮往那種繽紛洋溢的色彩。
「花了好多時間，有好幾次都想放棄，但是……努力過後，成功了。」菲央垂下頭，如瀑長髮遮住她的側臉，「我很想把這件事告訴爸爸……但是好難，我怎麼樣都夢不到他。」
雨燕彷彿聽見有種聲音卡在菲央喉嚨，菲央的聲音格外沙啞。
「為什麼，店主，什麼也不問，就直接拒絕我呢……」
「……我。」
雨燕忽地開口。
「我也好久沒見到我母親了。」
「雨燕？」
「和妳一樣，再怎麼想念她，卻還是夢不到。」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這句話，其實說穿了也是機率問題吧。至少這種時候雨燕就覺得一點也沒根據。
「小時候不是有種說法嗎？把想要夢到的東西化下來，壓在枕頭下，睡覺時就會夢到了。我試了好幾次都沒用，最後乾脆不畫了，把媽媽的照片直接放到枕頭底下，還是沒有夢到。」
雨燕驀然開啟了話匣子。身邊沒什麼朋友能讓她聊這種事，總不可能一直對灰澤老調重彈，她宛如終於找到久違的宣洩口般，嘮叨了起來。
如果沒有照片提醒，我說不定都快忘記母親長什麼樣子了。她心想。
菲央被她一連的絮絮叨叨給怔了幾秒，怯怯地問：「妳、妳沒有委託店主織夢嗎？」
「有拜託過，但好像辦不到的樣子。店主沒辦法把我的夢境和回憶抽出來，也無法替我織夢。」
「經常發生這種事嗎？」
「不知道。」雨燕歪歪頭，格外坦然，「所以我在想，說不定……店主也有什麼難言之隱才對。」
「妳是指，他拒絕我，可能是，出自某些私人理由嗎？」
「或許吧，誰知道妖怪在想什麼。」
她抬起頭，高望著天空。秋季陽光將她薔薇粉色的圓眼瞳反映得光亮。
「不只是無法織夢的理由，我連母親為什麼非死不可的理由都不知道。」
「如、如果能見到夢裡的人一面……」這話題或許拉近了兩人的距離，菲央鼓起勇氣問：「夢境和現實，妳會認為哪個才是真的？」
「現實。」
雨燕回答，毫不猶豫地。
「現實才是真的喔，我媽媽已經不在了。不會回來了。」
「我……我的話。」
菲央抬起臉，這下雨燕總算能一睹她的面容，菲央給人的神韻，清透如泉。
「如果能再和爸爸見一面……我會認為，夢是真的，比較好。」
雨燕沒反駁，「嗯。」輕輕點頭。
這時候，她稍微能明白重鳶面對她的質問與言論時，總不做多餘反應，僅回答「是嗎」時，是怎樣的心境了。說「是嗎」的時候，是與非的界線會變得模糊，對與錯也不再分明。
菲央抿起嘴唇，下意識看了眼手腕的錶。
「……對不起，我該走了。」
「不好意思佔用了妳時間。」
「我、我們……交換一下聯絡方式吧？」菲央提出請求時，怯怯地低下頭，「說不定，之後那個店主如果，回心轉意的話……還有，我也覺得，我們很聊得來。」
「嗯！我也會試著說服老師的，有什麼進展的話一定馬上通知妳！」
她們就這樣交換了聯絡方式。只要不透露店鋪內部情報，和客人往來應該沒關係吧？雨燕心想。
菲央起身，背起包包，走下階梯。
雨燕依舊坐在石階上，看著對方走遠。
「菲央！」她躊躇了半晌，還是呼喚了菲央的名字，「雖然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但我會試著努力說服店主，所以……」
雨燕深呼吸，說道：
「不管夢境或現實，我都希望妳能好好過生活。」
菲央停下腳步，她回過頭。
「……我會再來的，雨燕。」
當她轉身時，雨燕依稀感受到，菲央握住背包背帶的手，似乎鬆緩了點力道。
※
菲央踏出舊巷口。
忽地，身邊起了陣有別於秋風的氣壓流動。黑髮被吹得紊亂。
這風冷澀地好比刀割，她拉緊針織外套。有衣衫包裹的身體沒事，被冷風撫過的臉頰又冷又痛，她索性低下頭。是高樓風嗎？四周沒有大廈，反倒遠離市郊，剛才步入巷口時明明安然無事的。
「──小姑娘，妳走過一趟尋夢樓了，是吧？」
有道聲音刺穿她耳際。
菲央被「尋夢樓」這三個關鍵字嚇得停止呼吸。聲音立即融化在風聲裡，她找不到源處。
「照這副模樣……被那乖僻店主拒絕了？他不願意替妳織夢？啊——真可憐。」
聲音接著說。平白無故冒出來的人聲故然可怕，被猜透行蹤，更是嚇得她屏住呼吸。
菲央短路的思緒開始運轉，那聲音很細，但不是女性，是少年的聲音，懷抱著戲謔惡意。聲音從哪裡來的？冷風稍微歇止，她總算能稍微睜開緊閉的雙眼。
「上面，上面。」少年的聲音說：「一直低頭不嫌煩嗎？往上看。」
她顫顫地抬起頭。
一名少年乘著秋風，懸浮在她眼前。
她喉嚨沙啞，發不出尖叫。四周無人，僅剩下她與那位少年。
「為什麼人類總愛一窩蜂地委託那種不入流的店鋪，我想破頭還是想不通。」少年放縱一笑，「店主脾氣糟糕透頂，不肯認清現實，明明實力平庸，卻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跩樣。」
外貌約莫十五、十六歲。身高……他慵懶地漂浮在半空中，無法估測，倒是高度在菲央的頭頂上，她得抬起頭才能看清少年的臉。
菲央想逃回舊巷裡，至少能向雨燕尋求庇護，雙腿卻動彈不得。
「你、究竟是……」
「妳知道嗎？真正的食夢一族對你們這種狗屁倒灶的俗事一點興趣也沒有，對我們而言夢境只是糧食，以上以下都不是。織夢求夢？替人類消除心魔？哈！夢話等睡著了再說吧。」
咻一聲，宛如刀鋒割過臉頰的痛處。
不過啊……少年猝然貼近她耳際，低語：
「──人心無常，妖怪亦然。」
他的嗓音如鬼魅，如包裹著蜜糖的毒藥。
「我雖然不屑搭理世事，但可以破例讓妳見到想見的人喲？」
呼嘯冷風吹開少年的髮絲，是遠比天空還藍、近乎白雪的冰水色，髮絲柔順，尾端參差了點若有似無的火紅。
「未曾謀面之人，甚至是已死之人，我都有辦法。」
「……你到底，是誰？為什麼要找上我？」
火的激情，雪的寒澈，兩種對比都在少年身上。
「妳就叫我八色吧。」少年冷呵一聲：「有名字比較好談話，妳不也這麼認為嗎？」
剛才她與尋夢樓助手的對話，被這少年聽見了？什麼時候？
「你是……什麼人？」
「許菲央，妳是裝作沒察覺，還是真的不懂？」
八色瞇起眼，他的眼窩裡，寄宿著兩輪金輪。
菲央看過這道秋金色，就在剛才。在尋夢樓裡。
「我才是──擁有織夢力量的食夢妖喲。」
與尋夢樓店主如出一轍的金色滿月。
※
這麼說來……雨燕盤思，以尋夢樓為中心的舊巷好像沒下過雨？在她印象裡，之前有顧客拜訪時撐著傘。原來如此，看來這個異空間並不會受到其他連結處的影響。猶如時間停滯的夢境。
黑髮少女抱住膝蓋，像是蠶繭般蜷縮起來。
「……我叫做，菲央。」她盯著下方的石階，「有名字，比較好談話吧？」
「您說的沒錯，我都忘了，不好意思。」雨燕聞言，才察覺自己的疏忽，「我叫做陸雨燕，請叫我雨燕就可以了。」
聽聞她的全名，菲央沉默幾秒，「……雨燕。」而後點了個頭。
「雨燕是，高中生嗎？」
「我是貨真價實的社會人，依然青春活力的二十三歲喲！嘿嘿嘿★」她得心應手地回答這千百遍的問題，這次換了風格，模仿育幼台的大姊姊俏皮地眨眼。
「……」
可惜對方不買帳，雨燕只好低聲下氣地說了句：「……抱歉，我只是想讓氣氛別那麼尷尬。」
「那……別把我當客人了，輕鬆點，說話吧。」畢竟我也當不成尋夢樓的客人，菲央說：「妳在尋夢樓工作很久了嗎？」
「我也才剛來這裡沒多久而已。」
「店主是個怎麼樣的人呢？」
「他不是人，是妖怪。」全名為食夢妖的稀少品種。
「我不太懂工作……我一直，在讀書。」提到工作與僱主，菲央開啟了新的話題，「今年剛升上大學，好不容易考上了喜歡的學校。」
原來是大學新生，怪不得就算含蓄，仍有種青春活力。
高中後直接入警專的雨燕沒上過普通大學，她有點嚮往那種繽紛洋溢的色彩。
「花了好多時間，有好幾次都想放棄，但是……努力過後，成功了。」菲央垂下頭，如瀑長髮遮住她的側臉，「我很想把這件事告訴爸爸……但是好難，我怎麼樣都夢不到他。」
雨燕彷彿聽見有種聲音卡在菲央喉嚨，菲央的聲音格外沙啞。
「為什麼，店主，什麼也不問，就直接拒絕我呢……」
「……我。」
雨燕忽地開口。
「我也好久沒見到我母親了。」
「雨燕？」
「和妳一樣，再怎麼想念她，卻還是夢不到。」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這句話，其實說穿了也是機率問題吧。至少這種時候雨燕就覺得一點也沒根據。
「小時候不是有種說法嗎？把想要夢到的東西化下來，壓在枕頭下，睡覺時就會夢到了。我試了好幾次都沒用，最後乾脆不畫了，把媽媽的照片直接放到枕頭底下，還是沒有夢到。」
雨燕驀然開啟了話匣子。身邊沒什麼朋友能讓她聊這種事，總不可能一直對灰澤老調重彈，她宛如終於找到久違的宣洩口般，嘮叨了起來。
如果沒有照片提醒，我說不定都快忘記母親長什麼樣子了。她心想。
菲央被她一連的絮絮叨叨給怔了幾秒，怯怯地問：「妳、妳沒有委託店主織夢嗎？」
「有拜託過，但好像辦不到的樣子。店主沒辦法把我的夢境和回憶抽出來，也無法替我織夢。」
「經常發生這種事嗎？」
「不知道。」雨燕歪歪頭，格外坦然，「所以我在想，說不定……店主也有什麼難言之隱才對。」
「妳是指，他拒絕我，可能是，出自某些私人理由嗎？」
「或許吧，誰知道妖怪在想什麼。」
她抬起頭，高望著天空。秋季陽光將她薔薇粉色的圓眼瞳反映得光亮。
「不只是無法織夢的理由，我連母親為什麼非死不可的理由都不知道。」
「如、如果能見到夢裡的人一面……」這話題或許拉近了兩人的距離，菲央鼓起勇氣問：「夢境和現實，妳會認為哪個才是真的？」
「現實。」
雨燕回答，毫不猶豫地。
「現實才是真的喔，我媽媽已經不在了。不會回來了。」
「我……我的話。」
菲央抬起臉，這下雨燕總算能一睹她的面容，菲央給人的神韻，清透如泉。
「如果能再和爸爸見一面……我會認為，夢是真的，比較好。」
雨燕沒反駁，「嗯。」輕輕點頭。
這時候，她稍微能明白重鳶面對她的質問與言論時，總不做多餘反應，僅回答「是嗎」時，是怎樣的心境了。說「是嗎」的時候，是與非的界線會變得模糊，對與錯也不再分明。
菲央抿起嘴唇，下意識看了眼手腕的錶。
「……對不起，我該走了。」
「不好意思佔用了妳時間。」
「我、我們……交換一下聯絡方式吧？」菲央提出請求時，怯怯地低下頭，「說不定，之後那個店主如果，回心轉意的話……還有，我也覺得，我們很聊得來。」
「嗯！我也會試著說服老師的，有什麼進展的話一定馬上通知妳！」
她們就這樣交換了聯絡方式。只要不透露店鋪內部情報，和客人往來應該沒關係吧？雨燕心想。
菲央起身，背起包包，走下階梯。
雨燕依舊坐在石階上，看著對方走遠。
「菲央！」她躊躇了半晌，還是呼喚了菲央的名字，「雖然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但我會試著努力說服店主，所以……」
雨燕深呼吸，說道：
「不管夢境或現實，我都希望妳能好好過生活。」
菲央停下腳步，她回過頭。
「……我會再來的，雨燕。」
當她轉身時，雨燕依稀感受到，菲央握住背包背帶的手，似乎鬆緩了點力道。
※
菲央踏出舊巷口。
忽地，身邊起了陣有別於秋風的氣壓流動。黑髮被吹得紊亂。
這風冷澀地好比刀割，她拉緊針織外套。有衣衫包裹的身體沒事，被冷風撫過的臉頰又冷又痛，她索性低下頭。是高樓風嗎？四周沒有大廈，反倒遠離市郊，剛才步入巷口時明明安然無事的。
「──小姑娘，妳走過一趟尋夢樓了，是吧？」
有道聲音刺穿她耳際。
菲央被「尋夢樓」這三個關鍵字嚇得停止呼吸。聲音立即融化在風聲裡，她找不到源處。
「照這副模樣……被那乖僻店主拒絕了？他不願意替妳織夢？啊——真可憐。」
聲音接著說。平白無故冒出來的人聲故然可怕，被猜透行蹤，更是嚇得她屏住呼吸。
菲央短路的思緒開始運轉，那聲音很細，但不是女性，是少年的聲音，懷抱著戲謔惡意。聲音從哪裡來的？冷風稍微歇止，她總算能稍微睜開緊閉的雙眼。
「上面，上面。」少年的聲音說：「一直低頭不嫌煩嗎？往上看。」
她顫顫地抬起頭。
一名少年乘著秋風，懸浮在她眼前。
她喉嚨沙啞，發不出尖叫。四周無人，僅剩下她與那位少年。
「為什麼人類總愛一窩蜂地委託那種不入流的店鋪，我想破頭還是想不通。」少年放縱一笑，「店主脾氣糟糕透頂，不肯認清現實，明明實力平庸，卻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跩樣。」
外貌約莫十五、十六歲。身高……他慵懶地漂浮在半空中，無法估測，倒是高度在菲央的頭頂上，她得抬起頭才能看清少年的臉。
菲央想逃回舊巷裡，至少能向雨燕尋求庇護，雙腿卻動彈不得。
「你、究竟是……」
「妳知道嗎？真正的食夢一族對你們這種狗屁倒灶的俗事一點興趣也沒有，對我們而言夢境只是糧食，以上以下都不是。織夢求夢？替人類消除心魔？哈！夢話等睡著了再說吧。」
咻一聲，宛如刀鋒割過臉頰的痛處。
不過啊……少年猝然貼近她耳際，低語：
「──人心無常，妖怪亦然。」
他的嗓音如鬼魅，如包裹著蜜糖的毒藥。
「我雖然不屑搭理世事，但可以破例讓妳見到想見的人喲？」
呼嘯冷風吹開少年的髮絲，是遠比天空還藍、近乎白雪的冰水色，髮絲柔順，尾端參差了點若有似無的火紅。
「未曾謀面之人，甚至是已死之人，我都有辦法。」
「……你到底，是誰？為什麼要找上我？」
火的激情，雪的寒澈，兩種對比都在少年身上。
「妳就叫我八色吧。」少年冷呵一聲：「有名字比較好談話，妳不也這麼認為嗎？」
剛才她與尋夢樓助手的對話，被這少年聽見了？什麼時候？
「你是……什麼人？」
「許菲央，妳是裝作沒察覺，還是真的不懂？」
八色瞇起眼，他的眼窩裡，寄宿著兩輪金輪。
菲央看過這道秋金色，就在剛才。在尋夢樓裡。
「我才是──擁有織夢力量的食夢妖喲。」
與尋夢樓店主如出一轍的金色滿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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