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毀的日常

本章節 11384 字
更新於: 2019-04-05
  公休日的今天,日晴市縣立天征高中的校門沒有並沒有開放。

  在不明朗的天空之下,沒有任何燈光的校舍內部顯得一遍漆黑。

  然而,在沒有半點燈光的校舍之內,卻有一處散發著不自然光芒的地方。

  光芒的來源,是「新聞部」三字的門後。

  天征高中新聞部的部室,一切新聞部的活動,包括討論、資料編輯等等也是在此處進行。

  房間的擺設,稍為令人感到雜亂。除了桌椅、文具等必要的東西外,也有不少應該是新聞部員帶來的私有物。

  而部室內的光芒,並非設置在天花板上的燈管。

  在部室內的電腦螢幕,此時正處於亮著的狀態--這正是部室內不自然光芒的來源。

  電腦螢幕之前,正坐著一名少女,螢幕的無機質光芒映射在少女的臉上。

  少女的雙手,於老舊的鍵盤之上遊走。

  在白色的底色之上,一行又一行的黑字漸漸顯現。

  因為格式和修飾而使內文變得冗長,但整段文章的意思其實可以用一句話解說--「日晴市分部已經使用〈石中劍〉向錐端山研究設施進行轟炸」。

  「這樣就好了。」

  說出這句話的少女,按下了送出鍵。

  在螢幕之上,顯示了一個正在傳輸的圖示。待把東西送出以後,就完成了今天的工作,少女把頭移開亮到有點刺眼的螢幕,看向窗外。

  和數小時前相比,現在的天色明顯變得陰暗,可以看得出快要下雨。

  快快把事情處理好回家吧--少女如此想著,再一次把雙眼落到螢幕之上。

  但是,明明只需要數秒就能完成的傳輸,卻到現在也尚未完成。

  --會不會是元件鬆了呢?少女把視線移到置於地面的電腦主機上。

  為了保密,少女用自帶的元件覆寫了電腦原先的作業系統,就算在上面做了什麼都不會留下痕跡。

  不過,在原本插住元件的插位之上,並沒有裝上任何東西。

  這時在少女的背後傳來一把聲音。

  「妳是不是在找這東西啊?菱。」

  熟悉的聲音,用熟悉的稱呼喚出了自己的名字。

  急速地從椅子上起來,導致的就是椅子向後倒。在寂靜的空間中,椅子碰擊地板的聲音出乎意料地響亮。

  在菱面前的,是一名和自己同齡的少女。在她手上,拿著菱剛才插在主機的元件。

  「……什麼嘛,是雅映啊,別嚇人嘛。」

  菱向親友露出一如往常的笑容。

  然而--雅映臉上,卻沒有面向朋友時應該表現的表情。

  然而,雅映的雙瞳,並不如往常一般充滿朝氣。

  無機質的眼神,散發著彷彿能使周遭溫度下降一般的冷峻。

  「當我以這身打扮出現在妳面前的時候,妳也不用再裝下去了吧?」

  雅映的語氣,並沒有半點溫度。

  在她的身上,披上了和最近的天氣實在說不上搭調的深藍色長袖大衣。於大衣的衣袖之上,清晰地印有〈鋼欄〉字樣。

  「……也對啦。」

  菱以有如平日,與現時格格不入的輕佻口吻答道。

  「那麼,妳找我有什麼事了?日晴市分部的LV.D基因御者〈無影〉。」

  自己在〈鋼欄〉的行動名稱被說出,但是雅映卻沒有一絲動搖。

  〈無影〉,是雅映作為基因御者的行動名稱。她變化出包覆身體和穿戴的衣物的「膜」,「膜」就像使用了光學迷彩一般,把本人的存在隱藏起來。

  這能力的變化速度和隱藏的完美性,連最新式的光學迷彩保護服也及不上。

  能夠在菱毫不發言之下進入部室,由頭到尾不被菱察覺自己觀看她寫報告的過程和內容,甚至神不知鬼不覺地拔走電腦上的東西,可說是因為有此能力也不為過。

  這種小事對方才不會不知道--雅映早就有了心理準備。

  「……既然知道我是基因御者,那就請妳老實地回答我接下來的問題。就算我只是LV.D的基因御者,但要把普通人處理掉依然綽綽有餘。」

  雖然手上沒有拿著武器,但雅映的眼神卻釋出危險的殺氣。

  考慮到雙方的關係,雅映是不會下殺手,但至少也會要菱很點皮肉之苦。

  「OK、OK。就算雅映妳不說我也會照做啊,我才不會笨到和基因御者過意不去,就算是對災獸戰鬥不管用的LV.D。」

  菱舉起了雙手,作出一副投降的姿勢。不過從容不迫的口吻卻和動作完全不搭調。

  「不過,現在的雅映還真是酷,和平時那個開朗過度的筋肉女簡直有一百八十度大轉變。」

  一貫的輕鬆話語,但是雅映的神情卻沒有半點變化。

  沒有理會菱的戲言,雅映逕自開始了提問。

  「……首先,妳是總部派過來的人吧?」

  「沒有錯。妳也是知道了才敢在我面前曝露自己的身份,對吧?」

  而菱也收起了輕佻的語氣,用稍為像樣的話回答。

  「……第二,在校內的新聞部散發日晴市附近有巨型災獸的傳聞,是妳做的嗎?」

  「沒錯,不過放心好了,這純粹是流言而已,至於傳出這個流言的原因……特意派遣妳過來,那位賢明的榕樹分部長應該早就知道了吧。」

  在菱的嘴邊,掛上了帶有含意的笑容。

  看似平然的笑臉,和她的話一樣帶剌。

  沒有理會笑容的意思,把話語的內容用機械式的方法作理解,雅映的表情由始至終也沒有變化。

  「第三,總部究竟吩咐錐端山研究所進行什麼實驗了?」

  冷寞的聲音再次響起。

  這可以說是最重要的問題,雅映和菱也很清楚。

  「連這一步也猜到了啊……榕樹分部長看來遠比總部上層所想的有能。」

  「不要扯開話題。」

  這一句話,聽起來就像「離題的話就把妳殺掉」一般充滿了威壓感。

  「不要用那種彷彿可以殺死人的眼神盯著我啦……上層究竟對錐端山研究所下達了什麼指令,像我這種小角色根本就不可能知道,妳不信我也沒辦法就是了。」

  就算被足以殺死人的眼神盯著,菱輕佻的語調也沒有改變。

  從菱那雙自信而帶有知性的瞳孔,雅映看不出太多,但是,至少她不認為菱在說謊。

  「……先當作是這樣吧。那、最後一個問題,妳接近瑞音究竟有什麼目的?」

  雅映的口中,諗出了一個名字。

  對菱和雅映來說,那是同班同學兼親友,再加上監視對像的名字。

  「瑞音嘛……那個身為『特例』的孩子,總部好像挺感興趣的樣子。不要只說我,妳也是在榕樹分部長的指使下接近那個孩子吧?從四年前開始。」

  「……」

  雅映以沉默代替回答。

  從剛才開始,雅映就沒辦法對菱的話作出否定。

  這明顯是互相持有的情報量差異所導致,雅映沒有笨到連這也看不出來。

  從直至現時的對話已經可以知道,菱擁有了比自己、甚至比身為分部長的榕樹更多的情報。

  當然,總部的情報比分部來得多是正常的,而現時日晴市分部相關的一切,總部大概也是暸如指掌。

  想到這點,雅映不禁在心裡咋舌。她並沒有仇視總部,而據她所知〈鋼欄〉也沒有分部和總部的對立,但被遠在天邊的人掌握住那種感受,實在一點也不好。

  「這是最後了吧,那麼,我有點東西想讓雅映妳看看。」

  如此說著,菱把手伸進裙子的口袋內。

  她的這個舉動引起了雅映的警戒,但是在雅映有所行動之前,菱補充了一句。

  「放心好了,不是什麼危險的東西。」

  菱一貫的表情並沒有崩潰。

  雖然雅映沒有相信菱的話,但是菱的這番話卻成功使雅映的動作有所遲疑。

  遲疑的些許時間,使菱在沒有被拘束的情況下取出口袋裡的某個東西。

  菱手上拿著的,是一個像前一個世代的手機,能用一手掌握的機器。

  雅映對菱手上的東西並不陌生。

  「果然沒錯。」

  菱看著螢幕,一臉理所半當然地說。

  她拿在手上的東西,是〈鋼欄〉所採用的定位追蹤器母機。在現今時代,手機也能作出定位,但為了機密性和準確性,所以〈鋼欄〉是採取專用的機器。

  「接好了。」

  簡短地說了一聲,菱把手上的追蹤器母機拋向雅映。

  這是十分突然的舉動,但雅映卻不慌不忙,甚至視線也沒移開菱的臉,就輕易接住了向自己拋過來的追蹤器。

  「妳到底在搞什麼花樣……?」

  「先看看螢幕再問吧。」

  對於菱的行動雖然抱有疑問,但雅映還是先望向手上的追蹤器。

  在追蹤器的螢幕上所顯示了日晴市的地圖。

  畫面裡,一個以規定速度閃爍的光點,正向某個方向移動。

  那個光點表示的,是設置了子機的目標。

  「雖然平常一副畏首畏尾的樣子,但那孩子其實也很積極嘛。」

  那孩子……?

  「剛才和她逛街時,我乘她不為意時放到她身上的,我也有叫上妳啊,不過妳沒空也沒法子就是了。」

  幾乎和這句話說出的時間同步,雅映想到了映照在追蹤器的人物是誰。

  從菱的話去推想,答案就只有一個。

  是瑞音!

  在雅映的臉上冷峻表情,首次出現了崩潰。取代如冰一般神情的,是驚訝的神色。

  會令雅映感到訝異,並非菱在瑞音身上放了子機的關係。而是,光點正向著日晴市東邊的方向--也就是錐端山的方向移動。

  現在的錐端山比平時還要危險,在爆炸之後,漏網的災獸侵入日晴市的機會不小。為了以防萬一,榕樹已經下令疏散東區居民。

  但光點的前進卻沒有要停下的跡象。

  --那笨女孩究竟在幹什麼!?

  瑞音不要命的行為,使雅映不禁在心中怒喝了一聲。

  「我說啊,與其在這兒陪我耗時間,妳不覺得找回重要的監視對像較好嗎?」

  這句充份表現對方餘裕的話,雅映聽上去實在很不爽。

  不過就算語氣令人不悅,但事實就正如菱所說。

  要問的話已經完結,興其拘泥於菱,倒不如快點把瑞音,把重要的親友帶回安全的地方--如此想著,雅映轉身並踏出了腳步。

  而這時,菱的聲音突然響起:

  「慢著,被質問了那麼多,妳也回答我一個問題吧。」

  雅映踏出的腳步在此時停下。

  明明就沒有停下的理由和必要,但雅映還是停止了邁出下一步。

  「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情……只是,我對於雅映是何時知道我身份這點有些興趣罷了。」

  說出這句話的菱,語氣雖然和剛才沒什麼分別,但卻沒有了剛才傳達給雅映那種厭惡感。

  站在雅映背後的菱,彷彿回到了和瑞音、和自己三人一起時的樣子。

  「……」

  大約過了三秒,雅映再次踏出腳步,離開了新聞部的部室,消失於菱的視線之內。

  直到最後,她也沒有回答菱提出的疑問。

  新聞部再次回到只有菱一人的狀態,寂靜的部室內,只有電腦運作的細微聲響。

  「沒有回答嗎……也罷。」

  用一貫語氣說出的這句話,但卻帶著莫名寂寞感的這句話,雅映並沒有聽到。

  

  *

  

  全身的傷口也在發痛,單是把手穿過衣袖這種簡單的動作,也幾乎使淚水由眼框溢出。

  擁有黑色短髮和咖啡色眼眸,名為修一的青年,花上比平時更多的時間才把〈鋼欄〉的深藍色大衣穿好。

  是制服的同時也是戰鬥服,在充當這兩個職位的大衣之下,修一幾乎全身也包上了繃帶。

  在上星期,為了探索沒有定期聯絡的研究所,修一前往了錐端山視察狀況,並在該處遭到災獸們的襲擊,在包含異級災獸〈奇美拉〉在內的情況下,修一雖然能夠逃回日晴市,但卻受到了不輕的傷,也因為如此,他現時才會身處於醫院的病房之中。

  他身上的傷至少要一個月才能痊癒,醫生也說過在痊癒之前盡量別作劇烈運動。

  不過--現在才不是悠閒躺於床上的時候。

  雖然未離開過病房,而且房間內也沒有電視這種東西,但是透過窗外看去的錐端山卻一目暸然。

  在剛才那透過窗戶傳來的爆炸聲之後,錐端山的山腰之處就開始燃燒起來。

  修一拿起放在旁邊的手機,從電話薄中按下了榕樹的電話號碼。

  「喂,榕樹,現在的情況怎樣了?不是說轟炸是深夜才開始嗎?為什麼錐端山現在就起火了?」

  接通電話後,還沒有確認對方是否已把聽筒貼住耳朵,修便連珠炮一般問道。

  而電話另一頭的人--榕樹倒是不慌不忙。

  『我不是說過這次的任務你不用參與,好好養傷就行了嗎?』

  平靜的語氣,一點也和現在的氣氛不相像。

  「嘿,我還沒有軟弱到會被這種小傷擊潰。而且,情況其實很糟吧?」

  但當然,相處已久的修一,看得出只是榕樹在逞強而已。

  這不是靠對方的一言一語來推測,完全是修一的直覺。

  然而這直覺卻正中紅心。

  『……我明白了,你的性格我也不是不清楚。我簡單地說一遍吧,聽好了--』

  接著,榕樹用五分鍾不到的時間向修解釋現在的事態。

  而由始至終聽完後,修了解到一件事。

  「也就是說……現在只有直仁鎮守於邊界嗎?」

  這是一件多麼危險,多麼沉重的事,修一還是知道。

  『對……不過存活的災獸數量遠超所想,防線大概也支撐不了很久,我已經下令疏散東區近邊界處的居民。』

  --不可以讓直仁孤軍奮戰。這想法驅使修一下定決心。

  「……我去幫直仁。」

  然而,榕樹的下一句話卻把修一的決心否定。

  『不、你不用去。』

  聽了這句話,修一頓時有種血氣衝上了頭腦。

  那是名為憤怒的感情。

  「為什麼!?」

  怒氣化為語言,像哮一般傳到榕樹的耳裡。

  而相對起受感情支配的修,榕樹倒是很冷靜地回答:

  『你去了也幫不到大忙。直仁……〈百劍〉有多強,你應該心裡有數才對。』

  榕樹說的,是不爭的事實。

  對--行動名稱〈百劍〉,LV.A的基因御者,名為直仁的少年擁有超乎想像的強悍。

  一個多月以前,直仁剛剛被派遣進日晴市分部的時候,自己曾經和他進行模擬戰。在那場戰鬥中,修一充份地體會到直仁的「強」。

  那不單是能力上的強弱,最重要的,是直仁有一種不依賴任何能力,發自內心的強悍。

  意志--修一不知道這樣形容是否正確,但直仁揮出的劍卻包含著這種東西。

  當然,修一也不是毫無覺悟地成為基因御者。但是他卻很明白,自己持有的東西,和直仁相比起來簡直微不足道,差距大得有種就算花一輩子也追不上的預感。

  「--我知道,可是……!」

  『你先冷靜下來。既然你說自己能夠戰鬥,那我也有給予你的工作。』

  「……咦?」

  榕樹的話,成功使修激昂的心情漸漸冷靜。

  了解到修一聽得進自己的話,榕樹開始了解說。

  『成功疏散居民後,我會在日晴市內的邊境區劃出第二防衛線,你的工作就是鎮守第二防衛線,把直仁來不及解決的災獸處理。』

  原來是這樣--

  修終於明白了榕樹不讓自己到最前線支援直仁的用意。

  『當然,我也會在主要市區之前設置第三防衛線……不過由非基因御者組成的防衛線,在對應災獸的能力沒有你們基因御者般高。對負傷的你來說,鎮守防線是個挺大負擔的任務,不過現在的形勢就只能請你多努力點。』

  這時,在修一的臉上,露出了自信的微笑。

  「嘿,榕樹,你以為我是誰了,這種任務不過是熱身而已。」

  『……也對,那、拜託你了,〈紅〉。』

  雖然沒有發出聲音,但修能夠從電話聽得出榕樹的語氣藏著笑意。

  「〈紅〉了解。」

  這句話完結後,兩人幾乎是同一時間切斷了通訊。

  把手機放到口袋後,修一用力的把手握成拳頭。

  痛覺就像侵蝕一般,由拳頭慢慢擴散到全身。想起來,修一曾經聽說過,就算只是一舉手一投足的小動作,也會動用到意想不到的肌肉數量。

  這就是現在這種痛楚的原因吧。如此想著,修一更用力的握了一下拳頭。

  比剛才更強烈的痛覺侵襲修一的身體。

  可是,這種痛只要忍耐一下就好。

  「好了,去大幹一場吧。」

  修把包住額頭的繃帶扯下,視線移到窗外。

  天色,漸漸地變得惡劣,一副快要下雨的樣子。

  

  *

  

  「嗄……嗄……」

  也不知自己跑了多久,上氣不接下氣的瑞音,停下了腳步調整呼吸。

  「呼……」

  當呼吸節奏開始回復時,瑞音看向和剛才相比,已經很接近的錐端山。

  從現在的位置很簡單便可以計算出,自己已經身處城市的邊界之處。

  大概再多走兩條街道,就能看見包圍日晴市的巨大柵欄。

  瑞音的四周,是比昨天經過的南方邊境更貼近「市區」這個形容的場所。

  雖然人數不及剛才到的百貨公司和其附近般多,但總算能夠輕易在視界中找到自己以外的人。

  昨天走在市鎮南的街道時,根本就連半個人影也看不見。

  一個又一個的人,從瑞音的身邊走過。

  隨處也可以見到人,但卻沒有任何一人和自己走同一個方向。

  人們的腳步也不像上街,而是帶著一定程度的急促,在人群之中,有數名身穿黑色衣服的人正在引導市民前進。

  那件黑色衣服,在衣袖處上印有〈鋼欄〉的字樣。

  這兒很接近御晴東方的邊界處,想到錐端山上發生了那種事,會疏散附近的人群也不是沒有道理。瑞音心想。

  這時,瑞音發覺到異樣。

  對於採相反方向移動,而且在路中心東張西望的瑞音,並沒有半個人把視線放在她身上。

  不只如此,她們更像完全看不到瑞音一般,平然地走向瑞音所站的位置。

  瑞音讓開道路,但是依然沒人把視線移往瑞音--不管是在旁邊走過,拖著小男孩的母親、穿運動衣的男性,還是穿制服的警察,也當瑞音是空氣一般。

  --是怎麼回事呢?

  正當她懷抱這個疑問,為了不妨礙行人而走向路旁的同時--

  道路上的行人、警察,在部在眨眼也來不及的時間消失。

  充滿腳步聲和人聲的街道,此時變得寂靜無聲

  瑞音回過頭,望向後方,但果然還是沒有人。

  「咦……」

  連餘音也沒有,沒有半點生氣的空間。

  建築物和道路依然存在,而在這個環境中,只有瑞音一人站在行人道上。

  要說環境中有什麼東西,也實在多得未別數得清。

  不過,在瑞音心中卻萌生出一種什麼也沒有的虛無感。

  --什麼也沒有。

  彷彿世界就只有她一人似的。

  彷惶、空虛和不安,這是瑞音想到,最適合形容這個情況的單語。

  這兒是一個時間停止的空間--毫無證據的瑞音擁有這個確信。

  『妳--真的想知道嗎?』

  未聽過,但卻熟悉的女性聲音響起。

  從前方;

  從後方;

  從左方;

  從右方;

  從上方;

  從下方;

  從心中--

  到底是從什麼地方響起?是否從單一地方響起?

  瑞音已經搞不清楚了。但是,她確實聽到了,那把既陌生,又熟悉的聲音。

  「是誰……?」

  良久,瑞音好不容易吐出了這句話。

  而同樣的聲音,則是再次問出同一句說話。

  『妳--真的想知道嗎?』

  她在說什麼?瑞音心想。

  我想知道什麼?瑞音自問。

  她……究竟知道什麼?瑞音並不了解。

  『困擾妳的問題……再向前走的話也許會解答得了也說不定。』

  從不知何處響起的聲音如此說著。

  瑞音撫心自問。

  困擾自己的問題……

  --『如果我是基因御者的話,妳有什麼打算?』

  這是在昨天,直仁向自己提出的問題。。

  --自己,究竟想在基因御者……在直仁同學的身上追尋什麼?

  這是瑞音由昨天開始,直到現在還沒有解答的疑問。

  自己是為了解開這個疑問而走到這一步。

  如果再向前走,就能解答的話--

  『但是,妳能夠保證自己不會後悔嗎?』

  突如其來的提問,有如銳箭一般穿透瑞音的內心。

  能夠接著上一句話的這句提問,就像看穿了瑞音的所想一般。

  瑞音的心中,有一些東西正在破落。

  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明明,自己連這句話背後有什麼含意也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嗎?』

  「!?」

  聲音再次發問。

  而問題正中瑞音心中的所想。

  後悔的原因--我真的不知道嗎?

  這一刻,瑞音完全忘記了身邊發生的異狀,忘了去探究聲音的主人是誰。

  她只是專心去思考聲音的一言一語。

  漸漸地,瑞音想到了聲音的話,帶著什麼意思。

  如果自己知道了問題,知道了答案,那自己可能就不能再繼續這四年間的生活。

  自己想知道的事,並非普通人需要明白、應該理解的事。如果,自己知道了那些事,恐怕……就不能再以一般市民自居。

  深呼吸了一口氣,瑞音抬頭看去天空。

  「是否會後悔……我現在還不知道。不過,現在的我能做的,就只有繼續前進。」

  這個答案,其實早已在瑞音的心中。

  就算什麼也不知道,但唯獨有一件事她很清楚。

  那就是--現在回頭的話,自己一定會後悔。

  說的話雖然很有限,但是瑞音卻感覺到,自己的心聲能夠傳達給那把聲音。

  『……是嗎。』

  短短的一句話,但裡面卻像包含了千百的思念一般。

  女性的聲音給予瑞音這種感覺。

  --妳究竟是誰?

  這句話,瑞音到最後也沒有問出來。

  

  *

  

  --一瞬之間,時間彷彿重新開始了流動。

  在瑞音的身邊,依然沒有人為的聲音。四周的景物變得和剛才不同,抬頭所看的錐端山比剛才更為接近。

  圍繞整個日晴市的巨大柵欄,就在瑞音的眼前。

  「剛才那些……是錯覺嗎?」

  在無意識的狀態中,自己像夢遊一般走到這兒--瑞音這樣想著。

  雖然荒唐,但這卻能解釋。

  但是--

  那把熟悉又陌生的女性聲音,就算是現在也彷彿隨時會在耳邊響起似的。

  剛才的經歷,就是這麼有真實感。

  不……還是別想不多吧。

  瑞音放棄了追溯。

  她並非不在意,只是現在並不是做這個的時候。

  就如回答那把聲音一樣,瑞音現在只有前進--向自己追尋之物,一步接著一步的前進。

  不過,在她邁步之前--

  --!

  突然間,不屬於人類的猛獸叫聲,從不遠的前方傳到瑞音耳中。

  雨點,在此時從天而降。

  

  *

  

  直仁把刺穿最後一頭〈沙羅曼達〉的深紅色長柄劍,從〈沙羅曼達〉的身上抽離,順勢把附在劍上的綠色血液甩落在地面。

  在他的四周,分別有五頭〈沙羅曼達〉的屍體,全也是被直仁用各種劍來擊殺的。

  --至到目前為止,今天已經殺掉多少頭災獸了?

  直仁不記得實際數目,而且也沒刻意去想,去算。

  長柄劍在主人的意思下,化為光點於空氣中四散。

  作為在爆炸之中倖存的災獸,還真是個不得了的數量。

  正當直仁想回到原位,重整以他一個人支撐的防衛線時,衣領處的通訊器傳來了聲音。

  『監察到有兩頭〈沙羅曼達〉接近柵欄!快將進入市區!』

  「嘖……!〈百劍〉了解,立即進行殲滅行動!」

  不可以讓那傢伙進入市區!

  雖然榕樹已經有動作疏散附近的市民,但要是讓災獸進入日晴市為非作歹,那釀成慘劇的機會很大。

  一定要制止它!這個強烈的想法推動著直仁的每一個行動,雖然此舉會令防線嚴重地後移,但現在也沒其他辦法。

  走直仁向日晴市方向走去的同時,衣領處的通訊器再度響起。

  『〈百劍〉!在邊境內有一名十多歲的少女,〈沙羅曼達〉正續漸接近她,請儘速前往救助!』

  監察員的語氣在吃驚之餘還帶有催促之意。

  「了解……!」

  一貫冷靜的語氣,在此時已經明顯聽得出焦躁。

  明明就已經疏散了市民才是……為什麼還會有人在那兒!?

  直仁不禁發出了抱怨。

  --究竟是什麼人會採這種破天荒的行動……!?慢著……十多歲的少女……?

  在抱怨的同時,直仁想起了一名少女。

  身為直仁的同班同學,對基因御者有異常的執著,而且親眼目睹直仁使用基因劍和災獸戰鬥,這樣的一名十多歲少女。

  「不會吧……」

  口頭上是如此否定,但直覺卻和自己的思考唱反調。

  直仁原本就很快的步速,在此時變得更快。

  雨點,在此時從天而降。

  

  *

  

  從灰色的天際,下著大而不密的雨點。

  滴溚、滴溚。這是雨點打在地上的聲響。瑞音身上的小包包中雖然放有雨傘,但現在卻不是悠閒地撐傘的場合。

  微細的雨聲,蓋不過非人之物向自己身在之處行走的腳步聲。

  兩個非人的身影,漸漸從柵欄之外接近,而且確實映照在瑞音的靛色雙眼中。

  如果單是從遠距離觀看剪影,可能會被誤認成蜥蝪也說不定。但是在瑞音眼前的存在,卻有數點和蜥蝪徹底不同的地方。

  首先,就算是何種蜥蝪,也不會使用兩條後腿來走路;

  其次,就算找遍全世界,大概也不會有比成年人的體型還要大上一倍的蜥蝪;

  最後,那種表面披有帶刺的灰黑色外殼,存在感有如某SF電影中異形生物的東西,才不像蜥蝪一般善良。

  --災獸,人們是如此稱呼這令人忌諱的存在。

  災獸用力撞在鐵絲網柵欄的聲音,在瑞音身處的寂靜空間中顯得特別響亮。

  而這一記響聲,使瑞音縮了一下肩膀。

  就算眼前有看似堅固的巨大柵欄,但並不肯定能夠阻擋災獸。昨天,就有災獸越過柵欄出現在瑞音的面前。

  巨大的鐵絲網柵欄,雖說有保護市鎮的作用,但其實對上災獸根本就沒用--瑞音一早就明白柵欄只是一個安民之計。

  面對災獸,自己毫無防身之法,要是繼續待在這兒,自己必死無疑。

  瑞音並沒有被侵襲全身的恐怖感侵蝕,她冷靜地作出分析。

  自己在災獸的面前實在太無力了--她得出了這個結論。

  --還是只有先逃走嗎……?雖然不甘心,但是為了保命,瑞音非得這樣做不可,畢竟,死了就什麼也沒有。

  心想的同時,瑞音作出了行動,她立即轉身向前來的路走回去。

  還跑不到十秒,在瑞音的身後就傳來鋼鐵被切斷一般的聲音。

  --糟了!!

  就算是早就猜到,但她實在想不到平日〈鋼欄〉高倡能保衛市鎮的厚重柵欄,對上災獸竟然連十秒也撐不過。

  瑞音感覺到從背後投向自己的視線。

  被盯上了--直覺這樣告訴她。

  不論是比速度還是比耐久力,瑞音能夠從災獸手上逃走的可能性也和零無異。

  只好躲起來了……!

  心中如此想,瑞音從道路上向側移動,鑽進了建築物間的隙位。

  狹小的隙位,雖然不至於容不下災獸,但至少能夠令那個比成年人還有大上一倍的軀體行動受阻。

  然而,這個算盤並不如她所想一樣如意。

  「咦……」

  瑞音小巧的唇間吐出的嗓音,像恐懼,又像忘記了恐懼。

  逃到隙位另一頭的瑞音,眼前是一頭異形的蜥人型生物。

  是和自己背後的東西同種的存在--

  剛才自己看到的災獸是兩頭--瑞音終於察覺到自己的疏忽。

  急忙回頭往隙位的裡面走,但是瑞音走不到兩步就停下。

  從陰暗的建築物間隙中,剛才緊追自己的蜥人災獸漸漸探出了身影。

  被雨水淋濕的黑色刺甲外殼,泛出了兇狠的光芒。

  「--!」

  雖然想叫出聲,但嗓子卻沒有成功發出聲音。

  被災獸前後包圍,從絕望而生的驚懼感,使瑞音的身體不聽使喚。

  自己要被殺了--這想法掠過瑞音的腦袋。

  然而--

  「快點伏下!」

  瑞音聽到了,一把那穿透細微雨聲傳達給自己,屬於一名少年的聲音。

  在這一瞬,瑞音從恐懼的掌中取回了身體的控制權,照聲音所說般伏在不知多少年沒有清掃的污穢地面,雙眼更不自覺地用力緊閉。

  伴著並非雄叫,而是悽慘的咆哮,骨和肉被撕裂的聲音明確地傳入瑞音的聽覺神經。

  砰!砰!砰!砰!砰!砰!咻--

  然後,數發鎗聲響起。有如迴響的規律鎗聲後,能夠聽到有一別於鎗聲的聲響。

  同時,瑞音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從自己頭頂飛過。

  接下來,是連續六聲硬物與硬物相撞的聲音--以及一記穿過什麼似的低沉響聲。

  不屬於人類的嘶啞聲音,痛苦地低吟。

  環境再次回復平靜,在瑞音耳邊就只有雨點滴下地面的雨音。

  --結束了……嗎?

  瑞音緩緩地用單膝站起,並張開雙眼。

  首先,映照於瑞音靛色雙瞳的,是一頭心口中央插住藍色單刃劍,倒地不起的蜥人型災獸。

  慢慢把視線轉到背後,見到的是另一頭同型態的災獸。

  「--!」

  災獸並沒有倒下,這使瑞音嚇了一跳,不過她立即就發現到災獸已經不能對自己做成威脅。

  在那像穿了胸甲一般的胸口上,有一柄黑鐵色的雙刃劍從後方伸出。被深綠色血液沾溼的黑鐵色兩刃正中央的洞口,此時正飄出灰白的煙絲。

  此時,黑鐵色的雙刃劍,變化成光點消失於空氣之中。

  支撐住災獸站立的雙刃劍消失,換來了災獸倒地的下場。

  而直至剛才為止,被災獸巨大軀體擋住的少年,出現於瑞音的視線之內。

  「妳沒事吧?」

  衣袖上印有〈鋼欄〉白色字樣,身穿深藍色大衣的少年問道。

  他是身為的同班同學,名為直仁的天征高中一年B組學生。

  同時--也是〈鋼欄〉的基因御者。

  直仁帶著擔心的語氣之中,並不帶有怒氣。

  「啊……是的。」

  瑞音回答。

  雖然伏在地上的時候弄得衣服沾上了污水,但除此之外,瑞音身上連一點傷也沒有。

  聽到這句話,直仁的臉上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太好了……唔……!?」

  但是,笑容持續的時間並不夠一秒。

  下一瞬間,直仁用手按著自己的胸口,呼吸也變得急促。

  「直仁同學……?」

  這句話最尾的疑問語還未發出,直仁的雙腳就像失去了力量一般,沒有了支撐力使他倒了在地上。

  瑞音感覺到異樣。

  也同時她也猛然想到了一件事--直仁是基因御者。

  「難道是……!」

  出現在直仁身上的症狀,瑞音在心裡有了個底。

  她用走的跨過了眼前的災獸,來到直仁身邊。

  「直仁同學!」

  瑞音在耳邊叫出直仁的名字,但是直仁並沒有回應。

  --該不會……!

  腦中充斥著負面的想法,瑞音膽顫心驚地把頭部貼近直仁的胸口。

  隔著衣服,能夠聽到心臟跳動的聲音--那是活著的證據,生命的鼓動。

  「還活著……」

  知道這點,瑞音鬆了一口氣,不過她立即意識到,現在不是安心的時候。

  瑞音抬起直仁的身體,用笨拙的手勢把直仁的手搭到自己的肩膀,並有手扶住他的腰際,利用自己嬌小的身體支撐直仁的身軀。

  「要找個能夠休息的地方……」

  獨自承受直仁的重量,瑞音邁出了蹣跚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