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睡者與夢扉少女》楔子:貓入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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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9-04-03
  楔子:貓入夢

  看著坐在圍牆上用後腳搔臉的貓,我很氣悶。
  不,我想現在的情況不應該用「看」來形容,但該用什麼形容才好呢?在夢中「看見」的事物也是用眼睛嗎?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這隻貓已經入夢長達三夜了,每回都領著我在鎮內亂走,彷彿我是牠的小跟班似的,這是什麼態度?明明我才是被拜託的那個人好嗎?
  自從父親過世後,我已經很習慣作夢,之後發生的事情甚至令我放棄苛求無夢好眠,只要能睡著就好。
  因為一個曾經經歷過一個月多的噩夢騷擾而不斷驚醒,甚至久久無法入睡的人,絕對不會再要求什麼鬼睡眠品質了,能睡著並一覺到天亮就謝天謝地,感謝上帝了,做夢就當作後遺症好了。
  但是,當這個後遺症卻是不知名的他(她/牠)們入夢托夢時,就相提別論了。
  總之,這隻貓很不令人安生……其實,在父親過世之後進入我夢的靈魂都沒一個令人安生!我到底招誰惹誰了我?
  總之,這隻我稱呼為「貓老大」的貓,每每領我走完那條僻靜崎嶇的小巷弄後,最後總是拐進一間荒廢許久的空屋,然後周遭的一切景物全都被黑暗籠罩,惟這棟空屋暗暗發光,彷彿除了此處之外沒有別的去處,也無法回頭,因為背後只剩虛無。
  等我鼓起勇氣踏進去時,迎接自己的便是迎面潑來的豔紅鮮血,鋪天蓋地的揮灑而下,然後我就這麼被嚇醒了,再度睡下至少得花上兩小時,因為我好害怕接下來的場面將會很血腥,深怕接著睡就會夢見之後的畫面,我不想再回去夢到同樣的夢了。

  「所以啊,算我拜託你好不好貓老大!你就直接告訴我,你入夢是想要我做啥?何必這樣拐歪抹角呢?反正只是夢,你說人話我也不會嚇到的,真的!」
  總算停止搔下巴的貓老大,對展現十足誠意和耐心的我打了個大哈欠,擺了擺不知為何只剩半截的貓尾巴,優雅俐落地站起身,用那長有一大塊像是乳牛的斑點似的黑白毛色的屁股對著我,繼續悄然無聲地朝前方,也就是我們面對的方向走去。
  「唉──」夢中的我無奈的嘆了口氣,也跟著舉步走上寬度不到我的腳長寬,在現實世界中絕對無法行走其上的圍牆上。
  黑夜深濃,幾乎伸手不見五指,若沒有轉頭觀看四周,我的視線中便只剩下貓老大和那道彷彿直抵地平線彼端的狹窄圍牆。但只要願意放開心去感應,周遭的一切便像是和我的心起了響應般地漸漸浮現些許輪廓。
  像是圍牆的右側是某處公寓群的露天停車場,牆角長滿了我最常拍攝的植物小米菊,狀似米粒的白色花瓣隨風起舞,紛飛如雪;圍牆的左側則是深不見底的大水溝,我就是因著這條水溝才認出這附近的地理位置,也因著體認到這點,接下來,附近的環境便隨著記憶越來越清晰,眼前的世界也越來越擴大。
  夢中的世界總是如此單純直接。
  或許是因為習慣了,我漸漸能在夢中意識到自己在作夢,而不是像以前那樣得等到驚醒後才知道方才被追殺、被捅肚子、被狂罵、被砸東西、被推落深淵並不是現實,而是夢。
  然後,輾轉反側許久才能再度入眠。
  若以為事情就這樣結束了的話,那就是太天真哪太天真。
  在事情解決前,這些夢是不會結束的。
  因為他(她/牠)們進入我的夢都有其因由,並不是突然電波對上或怎麼樣的才跑進來……是說,如果是電波對上才入夢就好了,肯定可以減少我被這些靈魂搔擾的機率吧?總而言之,事情一點都沒那麼簡單就是了。
  第四次的跳下高聳的圍牆、第四次蹲身鑽入現實世界中的我,絕對鑽不進去的貓洞、膽顫心驚地學著貓老大用四肢爬上不及我的胳臂粗的水管──牠老大像是等不及似地,還在屋頂對我發出無聲的喵喵叫。
  「吼!我是人不是貓好嗎?」我忍不住在夢中抱怨著。
  貓老大對我彎了彎貓眼,露出像是愛麗絲夢遊仙境的柴郡貓般的笑。
  等我好不容易爬上去,貓老大迫不及待地在日式老厝的屋頂上跑起來。
  照理來說,切妻式的屋頂根本沒辦法跑,只有專門的工匠才能在上面如履平地般的隨處走動,但這是夢,記得嗎?
  我們健步如飛,輕巧如飛燕,彷彿只要輕輕一躍便能拔身飛起,直抵那高掛弦月的幽暗蒼芎。
  然後,貓老大跳了下去,我也是,隨即,牠那隻剩半截的尾巴便消失在某間空屋的轉角。
  我停下了腳步,閉上眼。
  夢中的一切仍清晰的像是我不曾閉上眼般的近在眼前。
  這是夢──我告知著自己。就算等等走進去又會被潑一臉的血,也不是真的。
  但僵硬的兩腿仍不聽吩咐地立於原地。
  古擇善,不要多想。我對自己說。
  走進去,好好地看清楚一切,把事情解決了,就能睡覺了。快要期末考了,明天還有隨堂測驗,再拖下去的話說不定晚上讀的書都會忘光光!
  思及此,我立刻在夢中自言自語道︰「不行,不能忘記,我讀了很久的書了……好不容易才考上白苜蓿學院高中部啊!」讓我踏出決定性的那一步的是下一個念頭:「我絕對不要再和國中及國小那群人同班了。」
  於是,夢中的我深吸口氣,吐出,摜緊兩手,舉臂擋在眼前,這才踏出步伐,拐彎,而後隨即在一片黑影籠罩至臉上前,閉眼並抱頭。
  意料中的溫熱液體襲來,從頭到上半身鉅細靡遺的淋了我一頭一臉。
  「這是夢,這是夢……」我在夢中喃喃自語,要自己鎮定點,在這裡就被驚醒的話,就又要重頭夢過了。
  深吸口氣,逼自己張開眼的下一個瞬間,頓時,滿滿的後悔湧上,眼前的景物的輪廓也隨之微微發光。
  難怪前三回會被噴得一身的血……
  蹲下身,我緩緩朝著躺在地上的某物伸出手。
  「貓老大,用說的不好嗎?」
  方才耀武揚威地領著我翻山越嶺的貓老大,已經不會有任何回應了。
  如乳牛般逗趣且柔軟毛色已不復見,取而代之的是鮮豔且逐漸轉褐發黑的血跡,如潑墨般遍佈在牠小且被開腸剖肚的身軀上。
  腫脹的肚腹有道流線狀的傷口,在她身下的血中蜿蜒一地,像是一攤小小的死水。
  是的,的確是「死」水。
  紅到發黑的血窪倒映著我的面容,但我看不清楚自己的長相,因為我的視線已模糊不清。
  「喵嗚。」不知道從哪傳來一聲極其細微的呼喚。
  緊緊注視著眼前慘狀,深怕錯看任何蛛絲馬跡的我,知道方才發出叫聲的並非貓老大的屍身,但也是牠,特地進入我的夢的牠。
  「好的,我知道了。」我說。
  話未盡,團成蚊香狀的短尾突然散開。
  然後,一截刀柄從牠的屍身下露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