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７（完）

　　
＊妖魔獵人一旦鎖定了某個目標，通常願意花上數個月的時間盯梢。
　　
　　而這，對布拉德十世來說是件很煩人的事。
　　
　　若是沒有這群帶著神聖屬性成天晃來晃去的人類，他對於時間的流逝是相當遲鈍的，但當這群人把他的城堡當作他們的野營地時，情況就不同了，對他來說每分每秒都刺得慌。這群人會在白天時往山下的村莊去打探消息與補充物資，一到夜晚就回到城堡裡來，簡直就像在和他比耐性似的，他們知道吸血鬼白天必定不會活動，才在夜晚刻意過來守著。
　　
　　十世索性躲回魔棺處，將巨石堆回石階上，正如他自百年沉眠中醒來那般。而只在夜裡，他會透過烏鴉的眼睛盯著這群鳩佔雀巢的人類，白天就不浪費時間跟監著他們，因為他們也只在人類村莊裡喝酒購物。這麼說來，倒是有件事得感謝他們，他們為他理清了往村莊的道路，以及村莊的模樣，舉凡重點衛哨、士兵駐紮、獵人休息的酒館、牧師所在的教堂，這些位置他全掌握住了，若是有機會，就知道該往哪兒補充美味……只要再收到能為他除去護身咒的僕人。
　　
　　十五個晝夜過去，枯枝上，漸漸佈上了白霜。
　　
　　「也初冬了。」
　　
　　其中一人呼著白氣這麼說著。
　　
　　另一名同伴在撥著營火間回答：「明天我們就改到村子裡去住吧。冬天還待這兒太難熬了。」
　　
　　透過烏鴉的眼睛見著他們達成共識，布拉德十世心想，這群討人厭的蟲子終於要走了。
　　
　　再過了幾晝夜，剛醒來時所見的青綠山巒已覆上白雪皚皚，無葉的山林也安靜了許多，討厭的神聖屬性人類也不再上他的城堡打擾他。降雪時灰暗的天空令他想起了九世在位時的天空，日照變得沒那麼刺人，就算是白晝，只要是陰天的日子他也能離開地下，往地上一樓看看人類又在他的地盤扔了什麼垃圾。
　　
　　過去他對人類只有食物的評價，如今，他覺得人類很討厭，尤其是看到被扔了不少雞骨果核在牆角的時候。雖然好一陣子沒動用到魔力，平時的消耗也能在魔棺內補回，但想起人類，就會牙癢癢地，想一品那美味。該往人類的村莊去解解饞嗎？他認真地評估碰上那五名妖魔獵人的機率與解法，還有幾乎所有人類都會配戴著的護身咒，那才是最麻煩的東西。
　　
　　『先讓烏鴉們去啄掉那些護符……』
　　
　　地表的震動伴著一聲遠方傳來的巨響中斷了他的思緒。立刻閉眼將視覺連結上鳥眼，由烏鴉僕人去看清這一切。
　　
　　發生爆炸的地點在東北方的山腰處，引起一陣雪崩，但不時炸起的雪塵與光芒正顯示著戰況的激烈。順著烏鴉高空俯視的目光，見到了曾在城裡見識過的綠色光芒所帶起的荊棘，所以十世明白那是那五名妖魔獵人，而炸開那些荊棘的紅色火光，該是炎系咒法，想起他們的目標獸人特徵就是能使用炎咒，那麼，現在他們正狩獵的目標，就是那獸人了嗎？
　　
　　遠攻近戰回復一體全包的狼人，長得也會是齜目獠牙、猙獰兇狠的模樣嗎？
　　
　　自雪塵中後躍而出，甩開雪白斗篷抖落緊追而來的金色彈雨，那身形與人類差不多，甚至比妖魔獵人中的兩名劍士還要瘦弱，然而當劍士在視線清晰時一左一右提劍夾殺時，那人以一手短匕擋下一劍，頭一偏避開另一劍劍鋒，隨即張口咬上劍刃，牙一緊，劍即斷。同時起的一聲槍響，斷了劍的劍士背後即爆開一片血瀑，在他如失速重物倒墜於軟雪上時，才見到被狩獵者另一隻手上的單發手槍，槍口上正冒著一縷白煙。
　　
　　由白色斗篷帽遮蓋著的頭，看不清他的容貌，但那咬劍時閃現的臉龐，是屬於人類的容貌，並不像一般獸人那般有著野獸的長嘴利牙。而那持著短匕與手槍的手，纖細得像人類女子那般，也並非像獸人那種尖刀般的利爪……對的，那身形比起人類女性要高一點點，與這群男人相比更接近女人一些，但卻比這群人更習慣戰鬥那般，身子一低竄開，在另一名劍士高喊「快治他！」時，朝原先一直躲著、此時為了治療同伴才站起的牧師奔去。
　　
　　沒有劍士當盾，兩名射手再度舉槍，該人在左避右躲間，再度為左手上的手槍填上子彈，近上牧師身前時，槍口卻朝後對上了舉劍正打算揮出聖炎劍氣的劍士，在二十步的距離間一槍貫穿了他的腦門，而在這靜止一瞬間，左右兩槍命中了他的軀幹，豔紅，迅速地染上了那白色的斗篷。
　　
　　然而他無視那槍傷地，右手一揮，短匕順著彈道命中了其中一名射手，生生插入腦門。左手一甩，在同時失去了兩名同伴而愣住的另一名射手還沒回過神來之際，無彈的手槍如石塊般砸上他的腦門，在他往後一仰立刻站定腳步直起腰回過頭來時，白色斗篷者已經快步奔上他面前，在他再度舉槍瞄準前，一手撓上他的頸子，硬是以全身重量加速度將其按倒在地，此時才伸長了利爪，撓開那頸子，血紅的湧泉噴濺開來，壯闊地染紅了一地白雪。
　　
　　他喘吐著白氣，搶過顫了一回兒便靜止的槍手手上的槍，起身一手抱著傷，轉頭看向已經走到胸口被子彈打出血窟窿而斷氣的劍士旁的牧師，牧師正伏在同伴身上落著淚不停發顫。在白衣者朝那方邁出兩步時，牧師拿起劍士手上的斷刃之劍，起身對著白衣者，儘管雙腿不停打顫，持劍的雙手抖個不停，仍恨恨咬牙出聲：「你、你殺了我的同伴……」
　　
　　白衣者微啟口，卻沒有聲音。
　　
　　「沙洛有個論及婚嫁的女友還在家鄉等他回去，只要能賺錢買新房就能成親了……葛修在失去父母後一肩扛起養育四名弟妹的責任，每次任務拿的報酬都寄回去給弟妹們過生活……法迪的夢想是成為國家第一劍士光耀家鄉，格穆伊要賺很多錢過上好日子……你憑什麼奪走他們的生命？該死的……」
　　
　　白衣者以槍口撥開斗篷帽，露出那一頭略長的銀髮，與一對銀色軟絨的獸耳，白皙如雪的肌膚、清秀俊麗的五官，還有一對如綠松石那般綠中帶藍美麗的眸子，對著牧師微揚淺笑，啟口說著無聲的言語。
　　
　　牧師在一愣後，悲傷地大吼，高舉起斷劍朝他奔來，然而只在一聲槍響後，牧師仰頭倒下，圓睜著淚未乾的雙目，自染紅的頸後溢開一窪鮮紅。
　　
　　白衣者歛了笑意，以著悲傷的神情，口中喃喃著什麼……
　　
　　停於枯枝上清楚地看著這一切的烏鴉，發出嗄嗄的叫聲，再度振翅高飛。
　　
　　遠在山頂舊城的布拉德十世睜開了雙目，緊抿著唇，指尖微微發顫。
　　
　　『就算是九世也沒有這麼上等的僕人……』
　　
　　『決定了，就讓他當我的僕人！』
　　
　　從來沒有過這樣的衝動，並非是食慾，而是，想將其據為己有的慾望。不畏懼神聖屬性、驍勇善戰、氣質高貴並有著出色的容貌，作為貼身的護衛，有比那個白銀獸人更好的選擇嗎？那令人無法移開目光的迅捷戰鬥技巧，那宛如玩弄獵物的獵殺順序，明顯是刻意把牧師留到最後才殺的，比起教科書般先殺治瘉術師的作戰程序，那更為有趣。
　　
　　攬上黑色斗篷，十世邁出了腳步，往皚皚白雪上奔去。
　　
　　『想見他，
　　
　　想咬他，
　　
　　想把他留在我身旁。』
　　
　　不自覺揚起了露牙獰笑。
　　
　　照著烏鴉指示的路線，十世很快地來到血跡斑斑的戰鬥現場，雖然血腥味刺激著他的食慾，但此時他有比人血更想要的東西。而那獸人已經倒臥在地上，身下擴散的血紅正顯示那傷勢的嚴重。似乎查覺了有誰接近，綠松石般的眼睛微啟，在沾染上霜雪的纖長睫毛下更顯得美麗，而微揚起的嘴角，是為了什麼而展露微笑呢？
　　
　　再度歛下眼簾，掩去那令人聯想到初春的嫩綠淡藍，靜得有如正等待死亡的降臨那般。
　　
　　雖然想著『把他帶回城堡』，但事情沒這麼容易，當伸手想碰上那白色斗篷時就知道了，約十公分的距離就感到神聖之氣的灼熱，比木製十字架更為強力的護身咒正在這獸人的身上，別說那頭燦燦發光的白銀髮絲，光是他的衣角連碰都碰不得。
　　
　　只得閉眼，由如黑雲般籠罩而來的烏鴉群來代勞。
　　
　　『雖然護身咒是個大阻礙，但只要能讓他活下來，總有機會給他血、讓他成為僕人……』
　　
　　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說什麼也不能放過他。這等強烈的慾念令他忽略這獸人光是開口就能讓他化為灰燼，對他而言簡直是最惡的天敵……而他，也對他起了相當高的好奇心。
　　
　　『為什麼身為一個妖怪卻是神聖屬性？』
　　
　　『而且我也想知道，剛剛他在殺了牧師前，對他說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