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TAKAYA YUHKI⑤

　　
　　這些年來，外部組織一直對三帝虎視眈眈，想要伺機奪走他們，好讓自己的組織具有優勢。雖然狩刀不知道過去監禁千封和天夜的研究所是屬於哪個組織，但不管怎麼樣，目的一定都差不了多少。若是讓那種人控制了三帝，後果將不堪設想。

　　狩刀一點也不想讓自己、讓他們踏入這種無法跳脫的惡性循環中，所以他才會成立「護衛小組」，讓他們全天候負責三帝的維安任務。

　　就算他們三個人擁有常人沒有的能力，也不代表他們無所不能。

　　從前研究所就是利用千封和天夜不經由「媒介」發動能力身體便會引發劇痛這一點，在兩人身上植入晶片，以便在他們反抗的時候，以人工方式強制他們在沒有媒介的情況下發動能力，進而達到控制他們的效果。

　　祐雖然不用媒介就能發動能力，因此沒有這個疑慮，但對於想控制他們的人而言，永遠可以想出常人想不到的殘酷方法逼他們就範。

　　「對不起，我不是懷疑你，只是……」

　　「我先回答你的問題吧，天夜。」

　　狩刀把手上的資料隨意扔在桌上，調整坐姿，將背靠在沙發椅背上。

　　「你說得沒錯，這種方法最有效率。但同時也是加速這座城市毀滅的方法。你只要回想過去就會明白了，如果當年月影沒有介入研究所的實驗，你和千封現在會是什麼樣子？這個世界又會因為你們變成什麼樣子？」

　　天夜低頭看著自己的手，一語不發。

　　他並不是在思考狩刀的問題，因為答案淺而易見，不需要思考。

　　他和千封是同一個設施的實驗體，他們在那裡學到的知識就只有「殺戮」二字。現在想想，即使沒有特殊能力，他們也是十足的殺手。在那個設施裡的孩子都是如此。

　　因此他們總有一天一定會殺人。這是無庸置疑的。

　　不管世界如何變化，不論研究所的目的是不是要利用他們對抗拉比尼斯，那都無關緊要。他們兩人總有一天會產生扭曲的思想，然後像一頭瘋狂的獵犬，只想追求血腥的氣味與色彩。

　　「你認為這樣的世界有意義嗎？」

　　「我知道你不會對我們做那種事，但是……你是總司令啊，你有你的立場，光說這種理想又保護不了人。雖然我討厭議會那群只會出一張嘴的人，但就某方面來說，他們還比較正常……」

　　「你都說你討厭他們了，卻要我變成那樣嗎？」

　　狩刀露出無奈的笑容，接著又往下說。

　　「『停止一切讓你們痛苦的事物』，這是我們剛認識時，我對你說的話。」

　　「我當然還記得……現在說這個幹嘛？」

　　「天夜，我當時還說了，我並不是好人，只是我做的事情剛好符合大眾的期望。我不在乎月影總司令的頭銜或職務，這只是我為了達成目的所需的地位與權力，這件事情老頭子也心知肚明。」

　　前任總司令陣內修作，他是撫養狩刀長大的人，狩刀一直都用「老頭子」稱呼他。

　　狩刀幼時是內陸居民，他在六歲之前一直待在一個叫做「莫聯亞克」的地方。那裡終年吹著暴風雪，既沒有生產糧食，也沒有發展聚落或城市，只有一望無際的雪原，以及零星的團體遊民。

　　莫聯亞克是個無法地帶，因為沒有糧食，所以盛行掠奪，人吃人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他們甚至有種奉行拉比尼斯為神明的信仰，每隔一段時間就會舉行活人祭。明明已經沒有多餘的體力了，卻還是花六個月的路程，把人從內陸帶到沿海地帶，然後丟進酸海裡。

　　狩刀從小就看著這些形同日常活的慘劇，每天為了活下去而拚盡全力。這樣的「世界」曾經是他的一切，直到他被選為祭品那一天為止。

　　「那你的目的是什麼？」

　　「我想守護這個地方。」

　　狩刀抬頭看向天花板。

　　雖然他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從酸海當中存活下來了，不過後來他在西川縣的沿海醒來，接著被黑幫撿走。

　　對當時的他來說，自己在什麼地方一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為了活著，他什麼都敢做。因此他迅速融入黑幫的環境，直到後來組織因為一場戰爭瓦解，他才碰巧被陣內修作撿回家，並來到楓央市。

　　他花了很久的時間適應這塊土地的生活方式，非常努力捨棄那些在這裡用不到的「常識」，然後終於喜歡上這裡，喜歡上「人類」，喜歡上「這個世界」。

　　他還記得當時他說自己沒有名字，陣內修作於是替他想了一個。

　　神野狩刀——意思是「手持獵神之刃的人」。

　　「那結果還不是一樣嗎？」天夜輕笑。

　　如果想要守護這個地方，那更應該不擇手段才是。

　　「我話說得很好聽，其實還是有優先順位。我真正在乎的……只有你們幾個人而已。」

　　聽見這句話，天夜顯得有些驚訝。

　　「所以為了保護你們，你們在乎的人事物，我也會順便一起保護。只是這樣而已。」

　　「你這話可別被外人聽到。」

　　「所以我說啦，我不是什麼好人。」

　　狩刀滿不在乎地聳了聳肩。

　　「而且量產能力者，只會讓你們淪落為道具。一有什麼事情，你們會先被組織捨棄甚至撲殺。這點你也知道吧？」

　　「……是有猜到。」

　　「這違反了我跟老頭子的行事方針。」

　　狩刀指了指掛在背後牆上的畫作。上面所寫的字清楚地映入天夜的眼裡。

　　——人將人變成怪物，接著蠻橫地殺死他們。

　　「我不可能明知危險，還拿你們的性命開玩笑。增加能力者只是增加未來的敵人而已。拉比尼斯已經夠讓我傷腦筋了，我才不會閒到發慌幫自己增加未來的敵人。這就是我的答案。」

　　「是嗎……」

　　「其實呢，這個議題在很久以前也被議會提起過，但礙於月影是隸屬政府的正派組織，不能明目張膽做人體實驗，再加上開發能力所耗費的時間、人力、金錢以及其他不確定因素太過龐大，所以這件事很快就結案了。目前不用擔心。」

　　聽到「目前」兩個字，天夜的耳朵不自然地抖動了一下。

　　他將左手擺在嘴唇上，靜默不語。這是他認真思考時的習慣動作。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嗯……在你和千封剛上戰場之後吧。」

　　「原來如此……所以他們後來才會變得這麼針對雷帝。」

　　突然沒頭沒腦冒出來的這句話，讓狩刀開始後悔剛才自己不小心說溜了嘴。

　　「你的頭腦可不可以不要這麼靈光啊？很可怕耶。」

　　天夜口中的「他們」指的就是剛才提到的——議會的人們。

　　議會當中有些激進派特別排斥雷帝，認為雷帝是危險份子，必須儘早排除。就像上次做任務報告時一樣，只要事關雷帝，他們總能雞蛋裡挑骨頭。為了應付這些人，狩刀每次開會都得繃緊神經，還要想盡辦法心平氣和地聽完他們說些扭曲事實的話⋯⋯雖然上次他破功了。

　　所以說實在的，其實他很想廢了這種只會道聽塗說的監察機構。但只要月影隸屬政府，而且沒有其他資金來源，這種事也只能在心裡抱怨。

　　「口口聲聲說要處分雷帝，其實是想抹消他的存在，抓他去做實驗吧？」

　　「大概吧。畢竟祐跟你們不同，不管在組織裡還是在外面，風評都不太好。而且外面甚至說他本來就是月影開發出來的『兵器』，事到如今再把他捉回去做實驗，也不會有人覺得怎麼樣。」

　　天夜偶爾也會跟著狩刀去參加議會的例行會議。一開始是狩刀為了讓議會的人對三帝抱持著好印象，才把最明白應對進退的天夜一併帶過去。天夜也本著收集情報以及幫狩刀分擔的心態，答應跟他去開會。但是才出席一次，天夜就後悔自己做出這個決定了。

　　姑且不說其他人，光是激進派那幾個人就讓天夜覺得煩躁。他們每一句發言都結結實實踩在天夜的地雷上，如果他們不是故意的，那麼這種惹怒別人的才能絕對凌駕於千封之上。

　　要不是看在狩刀的份上，他絕對會不顧一切發飆。

　　「所以，天夜……如果面對這件事讓你覺得很痛苦，可以不用勉強自己執行這項企畫。畢竟你——」

　　狩刀話鋒一轉，把自己的身體從椅背抽離，露出認真嚴肅的表情。

　　但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天夜打斷了。

　　「神野先生，這可是我提出的企劃案喔。」

　　「是這樣沒錯……」

　　「我知道我剛才不該問你那種問題，但我已經沒事了，以後也不會有事，所以你就讓我繼續追下去吧。就算不是為了我自己而是為了爸爸，我也一定要找到研究所的據點。」

　　聽完天夜的話，狩刀靜默一會兒，之後嘆了一口氣。

　　「知道了，就這樣吧。」

　　他站起身，往自己的辦公桌走去。

　　「這三天你不用輪值，好好休息，然後去上學吧。另外……」

　　語畢，狩刀拿起電話的話筒，按了幾個簡單的數字。

　　「喂，是我。你上來吧。」

　　掛斷電話後，他轉頭看見天夜一臉疑惑，於是再度開口：

　　「你知道現在幾點了嗎？」

　　因為這句話，天夜才低頭確認自己手腕上的錶面。

　　時針指在六和七之間。

　　「我睡了這麼久啊……」

　　「有人跟我說，只要你一醒過來，就得馬上通知他。」

　　話才剛說完，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門外傳進來，接著辦公室的門被粗魯地打開。

　　一位身材嬌小的人闖進辦公室，他身上胡亂披著象徵雷帝的斗篷，看起來應該是急忙趕過來的。

　　「祐？」

　　「天夜！」

　　祐帶著微喘的氣息，二話不說就掀開兜帽走到天夜面前。

　　「太好了，你醒來了。」

　　「你找我有事嗎？」

　　只見祐無視天夜的疑問，將天夜從頭到腳掃視一遍，他也只得一臉狐疑地看著祐。

　　掃視完之後，祐終於放下心中的大石頭，露出微笑。

　　「看到你這麼有精神，我就放心了。你這次離開很久，雖然帶著瑞克先生，但幾乎都是單獨行動，我很怕你會出什麼事。歡迎你回來，天夜。」

　　看著祐那張從未變過的笑容，天夜心中升起一股暖意。

　　他身上的傷又變多了。

　　自己不在的這兩個月，只有他和千封兩個人，一定很辛苦吧。

　　但他還是先擔心自己。

　　「祐……」

　　天夜伸出手，原本是想碰觸祐臉上那些沒見過的傷口，卻意外地被一道咆嘯聲打斷。

　　「找到你了！」

　　「呃……！」

　　祐縮起肩膀，就像一個做了壞事的小孩一樣，戰戰兢兢地回望接著闖進總司令辦公室的青。

　　「快回來！就剩你的報告還沒好了！快點搞定，我要下班了！」

　　青一邊大吼，一邊抓住祐的斗篷，然後不由分說就往外拖行。

　　「哇啊啊——等、等一下啦！」

　　「沒得等！因為亞澄的事，你已經害我又多了一項工作，別再給我找麻煩了！」

　　「青先生——」

　　兩人的聲音漸行漸遠，慢慢消失在盡頭。

　　「……亞澄出了什麼事？」

　　天夜呆楞在原地不知該做何反應，但內心卻不斷湧出一股不祥的預感。

　　從祐的反應看來，如果亞澄出事，他今天大概笑不出來，也不會這麼開朗。所以亞澄「本人」沒有任何問題，也不需「擔心」。但從青的反應來看，似乎是一件需要「苦惱」的問題。

　　換句話說，大概是祐和亞澄之間發生了什麼事，或是亞澄做了什麼令人苦惱的行動。

　　狩刀側眼看向天夜，知道他已經理好思緒，於是錯開視線：

　　「你還是不要現在知道比較好。」

　　「…………」

　　看來他的推論很正確。

　　天夜嘆了一口氣，他回頭拿起放在沙發椅背上的外套，往門口走去。

　　「我去幫他。」

　　「我都叫你別現在追究了……你就回家休息吧？千世說你這兩個月一定沒休息也沒好好吃飯，已經先去我們家煮飯了。」

　　「……那你不回去嗎？」

　　「等這疊文件簽完。」

　　狩刀拍拍放在桌上的一疊文件。

　　天夜看了看那疊文件的數量，心裡預估大概還會花上一個多小時。

　　「那我還是先去幫他，你結束之後再叫我，我們一起走。」

　　天夜離開研究所後無家可歸，現在和狩刀一起生活。兩人不只住在一起，狩刀還是他的監護人。

　　「好吧，知道了。那你可別在祐那裡睡著啊。否則到時候我還要把你扛回去……」

　　聽見狩刀這個要求，天夜頓了一下，最後面有難色地開口：

　　「……我盡量。」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