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TAKAYA YUHKI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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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9-03-22

  這天中午,祐跑到初等部校捨去了。

  原本是想找燿嗣一起吃午餐,順便和他談談。沒想到他才剛踏進初等部校舍,馬上遇見足球社的學弟。大家看見過去曾替學校立下連霸偉業的學長,紛紛將他圍住,而且還呼朋引伴,叫了更多人過來看他。大家都很興奮,都說很期待今天見識祐的球技。結果祐就這麼被困在人群中,過了二十分鐘還無法動彈。

  「⋯⋯你在幹嘛?」

  這是燿嗣看見祐所說的第一句話。

  他在教室裡聽見隔壁班的隊友在走廊興奮大叫「傳說中的學長來了」,心想大概是祐來找自己,所以本來想離開教室躲到一個他找不到的地方。沒想到一走出教室,就被人拉著一起來湊熱鬧。

  來到這裡卻看見所有人帶著崇拜的眼神看祐,燿嗣也是百般不願。

  「太好了!燿嗣,救我!」

  儘管百般不願,他還是自己的哥哥。

  燿嗣只好嘆氣,不悅地走進人群。

  「學長們,不好意思,借過。」

  嘴上說著借過,卻粗魯地撞開別人。燿嗣快步來到祐的面前,抓住他的手將他拉出人群。

  「學長們,不好意思,我們有些家裡的事情要談,請你們放過他吧。」

  話才剛說完,燿嗣便頭也不回地拉著祐離開。

  他們來到中庭的噴水池前。這裡距離校舍遙遠,很少有人會在短短的休息時間來到這裡。而且因為水聲,正常音量只能傳給近在身旁的人聽見,所以可以防止別人偷聽。這是祐從前還在初等部時,天夜告訴他的密談場所。祐當然也跟燿嗣提過這件事。

  選擇這個地方正是燿嗣仍舊體貼著祐的最佳證明。

  「呼⋯⋯」

  祐喘了口氣,對剛才被包圍的情況還心有餘悸。他覺得學弟簡直比拉比尼斯還可怕。

  「你來幹嘛?」

  「燿嗣⋯⋯我們一起吃飯吧?」

  祐拿起手上的便當說明來意。

  只見燿嗣立刻轉過頭:

  「我吃飽了,再見。」

  「慢著慢著!不然你陪我吃啦!拜託你!」

  祐眼明手快抓住燿嗣的肩膀,阻止他溜走。

  午休時間都已經過了三十分鐘以上,祐也知道燿嗣一定已經吃飽了。不過現在可不能放他走。

  「你想要人陪的話,不會去找亞澄姊姊啊?找我幹嘛?」

  「來找你道歉啊。你不想聽?」

  「你有什麼好道歉的?」

  「你覺得沒有?」

  「⋯⋯⋯⋯」

  見燿嗣沒有回答,祐無奈地笑了笑,坐在一旁的長椅上,開始動手打開便當盒。

  燿嗣隔了一會兒也移動到長椅前,跟祐隔著一小段距離坐著。這時祐已經拿起筷子要開動了。

  「哦,今天有小香腸!」

  祐夾起一條小香腸放進嘴裡。

  「⋯⋯⋯⋯」

  「煎蛋捲也好好吃!」

  「⋯⋯⋯⋯」

  面對自己故作開朗的言詞,燿嗣絲毫沒有任何反應,始終撇過頭不看祐。祐只好嘆了口氣,放下筷子。

  「燿嗣。」

  「幹嘛?」

  「我昨天說的事情是真的,我不會再亂來了。讓你擔心受怕了七年,我覺得很抱歉。」

  「⋯⋯⋯⋯」

  燿嗣還是沒有任何動作。

  「所以我希望你也別再打架了,我一樣會擔心你。」

  「⋯⋯⋯⋯」

  「燿嗣,別不吭聲。把你的想法告訴我啊。」

  「⋯⋯那麼你是叫我放過那些說你壞話的人嗎?」

  燿嗣彷彿隱忍自己的怒火一般,握緊拳頭。

  「月影那幫人也是,當初你加入的時候說好不會讓你受到任何傷害,結果呢?現在人人只會唾罵雷帝。他們根本沒有實現諾言。」

  「燿嗣,你這麼說就不對了。這件事有經過我的同意,是我把自己變成暴君的。」

  「我知道!所以我最看不慣的就是你這種做法!」

  燿嗣站起來對著祐大吼。

  「大家都拚了命想保護你,但你只會把自己推入火坑!」

  「燿嗣⋯⋯」

  「你都只想到自己!你有想過,當我聽到那些難聽的話,心裡有什麼感覺嗎!心長在我身上,痛的人是我,你憑什麼要我別理他們!」

  燿嗣一口氣吼出這些話,因憤怒喘著氣,眼裡透著埋怨和不甘,直瞪著祐。

  但祐沒有退縮,他也繼續說出自己的主張。

  「燿嗣,我知道我沒有資格說這句話,可是⋯⋯你現在做的事跟我有什麼不一樣?你還不是無視我們大家擔心你的心情,一直跟人打架?」

  「什⋯⋯!別把我跟你相提並論!先起頭的人是你,你現在卻要反過來怪我嗎!你開什麼玩笑!」

  「我沒有怪你的意思,我是說我們能不能各退一步⋯⋯」

  「我不會退!」

  燿嗣不等祐把話說完,直接用吼叫蓋過他的聲音。

  「我說過了,是你先起頭的。現在要我替你承受那些難聽的話,還要我忍氣吞聲,門都沒有!」

  吼完最後一句話後,燿嗣頭也不回離開,留下祐一個人坐在長椅上。他看著眼前的噴水池不斷流出清澈的水,抓了抓頭,嘆出一口大氣。

  「這個臭小子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霸道⋯⋯」

  不聽人言,固執己見,無法商量。

  若要繼續數落,祐可以再說出一長串類似的形容詞。

  但他並不生氣。儘管燿嗣如此不講道理,他卻不慍不火。因為他知道——

  「是我⋯⋯把他逼成這樣的嗎⋯⋯」

  祐拿起放在身旁的便當盒蓋子,蓋起吃到一半的便當。

  吵了這麼一架,他現在已經沒胃口了。


  ※


  世界的黃昏是一片血紅。

  從月影的頂樓望向酸海,那更是一片美得詭譎的鮮紅。

  天夜這兩個月已經將這種景色看到膩了,甚至覺得有些厭煩。若不是還有白天蔚藍的天空可看,他或許根本無法在外地支撐兩個月之久。

  「嗯……」

  天夜睜開眼睛,眼前是一片熟悉的天花板。

  這裡是月影的總司令辦公室。

  當他看見這片熟悉的光景,這才想起自己已經結束長期任務回到楓央市了。

  「你醒啦?」

  狩刀低沉的聲音此時傳進耳裡,天夜首先眨了眨眼,愣了三秒才終於從沙發上坐起。坐起來的瞬間,他發現自己身上蓋著毯子,原本穿在身上的外套不知怎麼的放在沙發椅背上,而且手上的傷口還纏著沒見過的繃帶。

  正當他覺得疑惑時,狩刀首先開口了。

  「我叫千世來幫你擦過藥了。」

  「……喔,謝謝。」

  「總之,幸好你平安回來了,祐一直很擔心你。」

  天夜露出苦笑,一邊整理蓋在身上的毯子,一邊回答。

  「我不是會定期聯絡嗎?」

  「他沒看到人就不放心。他跟你不一樣,不把東西放在身邊,就覺得心裡不踏實。」

  「……請問這是在挖苦我嗎?」

  「抱歉,我沒有這個意思。」

  狩刀輕笑,並從椅子上站起,拿著桌上的資料夾與一疊資料走到天夜對面的沙發坐下。

  「我跟千封都看過你的報告了,有些事我想先跟你討論。」

  「你說看過……全部嗎?」

  天夜露出有些慌張的神色。

  狩刀察覺他的不安,於是拿起其中一個資料夾。

  「你放心,這個我沒給他看。」

  聽見這句話,天夜才鬆了一口氣。

  「拉比尼斯的行動在今年突然產生改變,為了調查牠們,你才會自願外出調查,另外——就是要尋找那個研究所的新據點。這是你自己提出的企劃,也是毛遂自薦的主要原因。」

  換句話說,這件長期任務美其名是調查拉比尼斯,但事實上,天夜的重點在於「研究所」的調查工作。

  「千封那小子這些年都以為那間研究所已經消失了。其實這樣也好,他沒有必要一直活在當時的陰影下。所以我事先把這份資料抽出來了,他不知道你在尋找研究所的新據點。」

  「那麼『保留』的那份報告呢?」

  「那小子的頭腦是用什麼做的你也知道,報告這麼多,他雖然全都看過了,卻沒有看進腦子裡去,你不用擔心。」

  「那就好。」

  「先說說我要問你的事情吧。」

  狩刀快速切入正題,翻開手上的資料夾。

  「以結論來說,研究所果然還在持續運作。」

  「……你似乎不怎麼驚訝。」

  狩刀聳了聳肩。

  「因為我知道九年前那些人只不過是替死鬼,依照那個男人執著的程度,很難想像他會就此放棄。」

  「…………」

  「但我在意的是新藥開發的部分。你發現的那個實驗體……你確定他所使用的是能力?」

  「我絕對沒有看錯,當時他讓沙子產生了不自然的動向,那的確是由能力干涉的現象。可惜他當時非常虛弱,我趕到的時候,他已經奄奄一息了,所以只能把屍體送回來……解剖報告呢?」

  狩刀從旁抽出一疊紙給天夜,並在天夜閱覽的同時,繼續往下說。

  「從他體內殘留的藥物來看,他的來歷不正常是可以肯定的。如果真的如你所見,他也是一名能力者,那就只能假設新藥開發成功了……但我還是不太敢相信。」

  「畢竟這個計畫已經啟動十五年了,就算中間繞了點遠路,也總該有點進展。」

  「……不過很遺憾,從那具屍體上找不出其他線索,所以也無法鎖定研究所的位置。不知道他是自己逃出來,還是研究所基於某種目的把他放出來。總之他們現在失去一個實驗體,屍體又好死不死落入月影手中,短期間應該是不會放鬆警戒,讓我們找到半點蹤跡了。」

  「因為有了九年前被你們掃蕩的經驗嗎……」

  天夜放下手上的解剖報告,狩刀也接著說:

  「上次因為拉比尼斯攪局,才會讓他趁亂逃走,這次一定得抓住他。否則還有會更多像他、像你們一樣的孩子出現……」

  說到此處,天夜突然垂下視線,沉默不語。

  「怎麼了?」

  「……其實我有件事一直想問你。」

  「什麼事?」

  「難道你不覺得能力者變多了比較方便嗎?」

  這句話宛如一道銳利的刀刃,直接切開狩刀的心,讓他瞪大了雙眼看著天夜。

  「既能加強戰力,基層人員的死傷也不會太慘重。不管是要消滅拉比尼斯還是保護這座城市,這種做法應該是最有效率的吧?」

  「……然後讓你們所有人的心變質嗎?」

  狩刀在沉默之中緩緩開口,腦中盡是多年前他和天夜剛見面時的光景。

  他們三個人的能力對世界、對眾人而言是一種充滿希望的迷幻藥。所有人渴求他們利用能力帶來的安穩,就像渴求迷幻藥帶來歡愉一樣,令人無法自拔。

  他們為人忌諱,卻也讓人依賴。只要擁有而且控制得宜,就能拯救眾人。此外,以另外一層意義來說,是能夠控制眾人。

  舉例來說,只要月影想做,就能利用群眾的性命威脅這個地區甚至是政府的人服從,創造自己的政權。只要月影化身為「藥頭」,這個對三帝早已依賴成性的地區,毫無疑問會陷入這種無限的毒癮中。

  但是如此一來,他們三個人的存在就會淪為一種「道具」。成為一種只為了控制人心的「籌碼」。

  「我沒想到居然是你來問我這種問題……不,正因為是你,所以才會問吧。」

  狩刀垂下視線,表情複雜地吐出這句話。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