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本章節 3453 字
更新於: 2019-03-24
我伸手搖動女神大大顫抖不歇的肩膀,礙於情況緊急力道難免稍大,但她仍無回應,或甚至「無法」回應,只是失神地呢喃好冷。
噹──噹噹……
鈴聲越來越近。耳內共鳴直奔腦門。
抱起女神大大拔腿狂奔的求生本能蓄勢待發,但我又能逃到哪去?我們不就是身陷鬼打牆才如此狼狽嗎?該死!除了坐以待斃,此刻還能如何作為?
冷靜點!雖然身旁的少女已然崩潰,我仍保有像冬季夜空一樣澄清的意識。既然我還有行動的力量,代表對方必定是「那個世界」的什麼東西。底牌握在我手中,正式打出去前得緊緊保護住!
信念鞏固完畢,建木棍順著小型勁風合於我掌心。
我眼神堅定地射向月亮,毫不在乎耳朵或隨便哪個器官半夜遇險遭割,左手比出最完美的中指。雖然仍不確定這次又是月神惹禍,但危難時刻總得找個對象怪罪吧。
噹、噹、噹──
鈴聲不曾走遠,彷彿要撼動我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信心。
暗紅螢光似乎已繞過隱身的樓梯轉角,意即我們之間僅剩下直線距離。儘管不及陽光刺眼,這紅光仍自帶障壁效果,害人無法看透其中是何物。
毫無公平性可言的扭曲透明度。我的喉嚨猶如沙漠般燥熱,感覺全身水分正迅速蒸散。
我擋身於女神大大面前,嘗試先招喚些許風團於棍頭。神信物手套隨著情緒隱隱發燙,額間汗水縱橫。夏夜已不再沁涼。
儘管天天固定早起接受百合的折磨鍛鍊,我和建木裩目前仍停留在「點頭之交」的階段,離交心還有好長一段距離。臨時磨槍上陣身不由己,只能硬著頭皮上了。至少手裡握著什麼總是會心安點,既然如此雙腿間要不要也夾些什麼?
不要再抖了!這雙沒用的腿──
那團光又靠近了一半。這難道是刻意的心理戰嗎?選擇慢慢行動好削弱我的精神,吃定我絕不敢主動出擊。反向思考,如果我選擇出招,或許會產生奇效,然而後方的女神大大便也落得無人看管。不行!絕不能給對方接近她的機會……
媽的!這哪是邊緣宅高中生該煩惱的問題啊?
線性代數呢?
唐宋古文八大家呢?
北洋軍閥呢?
我不是應該只關注課本上的超渡文字嗎?
影子隨紅光滿涱,奇形怪狀;意志卻逐漸朝內瑟縮。感覺身上、體內有數千條濕黏蛆蟲纏繞蠕竄。
三分之一……這樣的距離若驅風襲擊不是沒機會。
我努力集中殘餘精力,不去理會游絲佔據視網膜,勉強瞄準光團核心。就算只剩嚇阻效果也好,就是不能再放任對方予取予求了!
力道自棍頭一湧而出,我因而被震退幾步。奔流疾風順從我的意念,直直朝光團呼嘯襲去。我一手撐地,卻見狂風穿透走廊盡頭,撞上牆壁後高鳴響徹。最後猶如病患臨終前餘氣嘆息,飄渺迴盪於虛無……
光團突然消失了。
但能到哪裡?
我自始至終都緊盯著它不放不是嗎?
我勉強撐起身子,卻因暈眩而險些倒地。
就在此刻,我目睹了一切的轉捩點。恐懼與現實激盪衝突的十字路口。
月光重新要回燈權,於走廊上映出第三道影子。
我顧不得跌倒或仆街什麼的,忍著痠痛用蠻力硬幹轉身,齒間竄出打顫的氣音。
女神大大的臉像是燭台殘火般被抬了起來。她跪著,眼睛張得死大,瞳內卻毫無神采,只剩慘遭棄置的空殼。
我應該有大叫吧,大叫「陳靜湖」這三個字,卻連我自己都聽聞不見,聲音全都流進山谷裡了。
抬人臉蛋的那東西沒有彎下腰來。
月光彷彿要打亂世間色彩的規則般,將那東西的形貌既誠實又失調地映出詭譎來。
衝擊過來的第一印象是倒在血泊中的活屍。血色布料包裹著人們不願接受的秘密,在逮住機會傾洩而出後大概便是我眼前所見。紅色,如血泉湧滾的鮮紅色淹沒萬物。
那隻抬起女神大大臉蛋的「手」在月光下噁心扭曲,粗糙且沾滿死亡氣味。我光是旁觀便胃底翻滾,更別提被活活捉住的受害者。
女神大大嘴巴張大,看來想忘情嘶喊卻尋不得聲音。那捉人的東西似乎也無意思加害,動作暫停,但那模樣就足以嚇破人膽。氣力用盡,女神大大就此闔眼往側旁倒下,我趕緊上前接住,卻也因此正面迎上那東西。
那東西一見我中途介入,便順理成章地僅僅注視過來。
但、但……這樣算「注視」嗎?
理當是雙眼存在的地方,卻只像畫家在畫布上匆匆兩撇般,留下夕陽落入地平線前勾勒出的單薄線條,其中四散著詭異昏光,像從門縫透出一樣的程度。那東西的臉孔毫無半點血色,盡覆蓋著蒼白死寂。
我下意識想別過頭,卻有股莫名的力量逼我退回。脖上肌肉已不聽使喚。
對方毫不在意有生命在眼前飽受折磨,只是如出一轍,伸出那如老木般蒼硬的手來拖住我的下巴,彷彿在感應著什麼。
事到如今,我只能緊抱住女神大大於懷中,使不出一丁點掙扎的力氣,猜不透對方如何盤算。
那東西此刻忽地震了一下,接著露出我此生見過最「滿意」的笑容。原先不比眼睛粗多少的小嘴,竟在一瞬間拉長至眼角邊緣。我的胃袋因而又是一輪翻滾。
可惡!這笑容到底是何居心?是想準備動手了嗎?無論如何都不能再讓這鬼東西碰女神大大一根寒毛……
正當我暗忖若對方真出手,自己該如何護住同伴時,那隻如樹皮般粗糙的手卻緩緩放下,連帶我的身體與此同時漸漸恢復,彷彿這動作是解開束縛的鑰匙。
我如釋負、大口喘息,對方的輪廓也總算完整呈現──紅衣服、妹妹頭。
做人果然還是不能太鐵齒. . . . . .
紅衣小女孩只是靜靜地看著我的神信物手套。當然,我依舊無法從她細瞇瞇的眼中,感覺出一絲類似渴望的心情。她就只是看著而已。
我嘗試移動身子,動作謹慎。
對方也沒有要壓制過來的意思,只是臉蛋隨著著我的手向上抬升而已。
等到完全起身後,我才發現她的身高僅僅只到我的腰部。
我靠牆安置好女神大大後,鼓起勇氣轉過身來再度面對她,並嘗試溝通:
「我說話,聽得懂嗎?」
「………」
是不是改用肢體語言比較好?
她好像對我的手套很感興趣。乾脆以這作為媒介好了。於是我向她伸出右手。
「林蔭光,我的名字。」
「………」(笑容浮現)
幹!呼、呼、呼。
明知道對方沒有惡意,這畫面還是很嚇人啊。
我咽了口水,抑止住臨陣脫逃的慾望,再將手伸得更靠近些。有種人類與外星人首次見面的味道。
紅衣小女孩領會我釋出的善意和嘴角仍在顫抖的微笑後,便大膽地握住我的手,像拆生日禮物的孩子般反覆玩弄著。如同樹皮的沙沙觸感從手套外傳進來教我哭笑不得。
所謂第一類接觸。
等終於她心滿意足,我再度提問:
「妳有事找我們嗎?還是在散步而已?」
她抬頭望著我,完全沒展現出聽得懂或不想說之類的態度。我又嘗試了幾個更簡單的問題,情況卻依舊沒有改善。天啊!我按頭嘆氣,對方仍毫無反應。先猜測是在四處遊蕩下剛好遇見我們吧。
我又瞄了眼她詭異且僵硬的臉孔,明知她可能還是聽不懂,仍喃喃碎念:
「這裡有很多人類喔。事實上,已經有不少人類被妳嚇到暈倒了呢。像那邊的女生一樣。雖然我不知道妳是不是以前就住在這裡,但以後還是盡量少露面。我想這樣對妳,跟對大家來說都比較好。」
然後我微笑,這次總算笑得自然些。
我回到女神大大身旁,思量著如何協助無意識少女。結果很明顯,那就是將她背起來走。走廊已擺脫原先的渾沌朦朧。今夜感覺有一世紀那麼漫長。
「那我就先走囉。」
誰知才走沒幾步,紅衣小女孩便緊追上來。不像是流浪動物跟著好心餵食人的樣子,因此我停下腳步。
她從衣袖掏出一塊黑黑的石板,接著拉拉我的衣襬,似乎在暗示我取走?紀念品?我接了過來──啊呦!比想像中重好多,差點沒拿穩。等等,這麼說來?
「妳一直帶著這個四處找人嗎?」
這次的提問總算換來緩慢點頭。意思多少還是能傳達嘛。我因此露出會心的微笑。
「不過很抱歉,我連妳是什麼都不清楚,更別提了解這塊東西了。我會把這個給知道的人看。可以嗎?」
她又點點頭,並放下我的衣襬。暗紅光暈乍現,她消失於無形當中。
月光頂替了她原先所站的位置,校園平時的氣味像睡醒一般重新散播開來。女神大大安穩的鼻息吹得我脖子有些發癢。
比起先前遇過的怪物,這個留著妹妹頭的「老女孩」算友善許多。當然如果能改變出場方式會更好,但用人類的邏輯去思考這件事本身就不可行吧?
仍然有眾多謎團尚未釐清。
我拉進石板查看,儘管有月光加持依舊和瞎子摸象沒兩樣。好吧,只能先這樣了,至少大家仍平安健在。我將石板沉進書包裡,朝校門口走去。這次花不到幾分鐘便走出校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