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迴-ACHT- 爭持-CONTENTION- (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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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謝女王陛下有空接見我，你應該知道我今天前來的原因吧。」

　　在溫蒂娜宮的會客廳的巨桌兩邊，一邊坐著布倫希爾德，另一邊坐著一位全身紅若火焰的客人。

　　那人留有一把橙紅色的長髮，她在耳周兩邊各編一圈垂髮，橙紅長髮在其身後被束成一條馬尾，髮尾彷彿是火舌；橙黃的華服下露出一條長滿金黃鱗皮，像是蜥蜴的鮮紅巨尾。雖然她外貌看起來只有二十多歲，但從身上散發出來的氣場絕非同齡少女所能比擬──她是已經活了過百歲的火精靈一族族長，史卡蕾亞‧莎羅曼達。

　　今天的布倫希爾德是以精靈女王身份接見史卡蕾亞，因此她的頭上正戴著象徵女王身份的百花冠，身後也露出平時不會在人前展現，紋路複雜的三雙蝴蝶長翼。她把淡藍長髮束成一個麻花辮髮髻，加上裙擺闊大的水藍長裙，樣貌看起來十分成熟，氣勢完全不輸史卡蕾亞。

　　在安納黎，布倫希爾德是女公爵；但在精靈的世界裡，作為水精靈之首的她仍然是那位統治一切的精靈女王。

　　「歡迎你，史卡蕾亞，對上一次見面好像是幾個月前對吧。」

　　「好像是吧，我還以為是昨天呢。」史卡蕾亞的一句話乍看起來是簡單的寒暄，但布倫希爾德十分清楚，她是在暗示水精靈和其他精靈的分別──壽命長短。她甚至覺得，史卡蕾亞是想趁機取笑溫蒂娜家在以前為了得到力量，而放棄精靈的長壽特權一事。「話說回來，明明我們是知曉世界知識之子，卻還要像人類一樣利用外表裝扮來展現自己的地位高低，這不諷刺嗎。」

　　「知識不代表智慧，史卡蕾亞。」布倫希爾德平靜地回應她，就像長老跟學生說教一樣。「而且我們和人類的分別只在於外表和對世界的理解，根源都是一樣的。」

　　「火龍之子也一樣嗎？」史卡蕾亞抓住這句，立刻問。

　　察覺到火精靈之長似乎話中有話，布倫希爾德保持著平靜的語氣，說：「有話就直說吧，史卡蕾亞。」

　　「女王陛下將在近日與火龍後裔訂婚，敢問二人在婚後的地位會如何處理？」史卡蕾亞單刀直入地問。

　　果然是為了這個而來，布倫希爾德心裡早有準備。

　　在精靈的世界裡，男女是平等的，如果該族的族長是女精靈，就算她嫁給任何種族的精靈，也依舊保持原族領導者的身份，另一半不會獲得任何的領導權，反之亦然。但人類就不同了，安納黎的男性地位比女性高，就算一個家的當主是女性，如果她嫁人了，就要委身男方，男方也就擁有領導女方家族的部分權利──就算表面上仍是女方作主，但其決定通常都不能獨立於男方。

　　齊格飛家恪守著「男主女次」的看法，但溫蒂娜家卻截然不同。比這一切更重要的，是與齊格飛家聯姻，就代表讓對方有機會踏進精靈的世界，那麼到時候仍是精靈作一家之主，還是由火龍之子作王？如果是精靈女王作主，那麼威芬娜海姆郡呢？也會歸入精靈的管理嗎？

　　就算今日二人表明不會干涉對方家族的事，何以保證他日雙方仍會遵守盟約？精靈們都沒有忘記，一千多年前來自多拉貢王國的威脅。

　　從答應路易斯的求婚，不，從開始思考該否令路易斯向她求婚開始，布倫希爾德就預料到精靈之間會有這些疑問。更正確地說，是夫人早就預視到這一切。

　　現在她只要依照夫人的意思，回答便行。

　　「訂婚只是權宜之計，祭典過後，自會取消。」布倫希爾德簡潔地說出夫人計劃的中心。

　　「但對方到時候會這麼容易接受嗎？」但顯然，這個說法沒能說服史卡蕾亞。

　　「首先對方那時候會有能力向我們提出反對，」面對史卡蕾亞的質疑，布倫希爾德處之泰然，彷彿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一前一後兩句話，史卡蕾亞頓時明白布倫希爾德所暗示的意思。質疑的臉容轉為若有所思的笑容，老練的女族長問道：「這個算盤，打得響嗎？」

　　少女女王沒有微笑，她只是以堅定的眼神望向女族長，以不容反駁的語氣回應：「一切都在計算之中。」

　　「是嗎，」見女王的語氣如此不容反駁，史卡蕾亞也沒有意思繼續問下去，畢竟她並不是在擔心布倫希爾德的計劃的成敗。「那麼請容我詢問，訂婚日子已經定了，對吧？」

　　「對，下個月，在火龍之子的領地裡舉行。」

　　「我還以為女王陛下會索性把訂婚日期拖到祭典之後呢。」史卡蕾亞的語氣透出一點失望。

　　「火龍之子對此事很是熱衷，拖得太長，恐怕連他也會懷疑。」

　　「愛上精靈女王的火龍之子呢，」史卡蕾亞一笑。「真是個奇怪的後裔。」

　　「只是個不懂歷史的小鬼。」布倫希爾德附和。

　　嘴上說得冷淡而帶刺，但她心裡其實想起路易斯那如陽光般真摰的笑容。

　　「不懂歷史的小鬼」是夫人的想法，也是她要自己說的，如果要她本人去形容路易斯，她會怎樣說？

　　她記得自己對莉諾蕾婭說過，他是個「未見過世面的大少爺」，但現在又覺得，這句話好像有點不對。

　　自己……動搖了？

　　不，這不可能，少女在心裡賞了自己兩巴掌。

　　「那就只能祝福他好運了。」史卡蕾亞一句話把布倫希爾德從思緒拉回現實。不想在這個話題久留，布倫希爾德立刻把話題轉到另一件重要的事上：「史卡蕾亞，『那件事』還是一樣？ 」

　　「哪一件事？」史卡蕾亞故意問。

　　「別裝傻，當然是說風精靈的事。」布倫希爾德立刻點出，「還是只有諾凡蘭卡（Novalanca）一人，對吧？」

　　諾凡蘭卡，全名諾凡蘭卡‧西爾芙，是風精靈的族長，也是精靈世界裡唯一現存的風精靈。

　　見布倫希爾德問得如此直白，史卡蕾亞也沒有打算繼續故弄玄虛：「在我們知道的範圍，是。」

　　「真的沒有別人？」布倫希爾德懷疑地問。

　　「我族長久以來一直負責看守風精靈的領地，難道女王是在懷疑我們的能力？」史卡蕾亞徐即回以一句強勢的反問。

　　「史卡蕾亞誤會了，我只是想確認一下而已。」可是布倫希爾德絲毫沒有被史卡蕾亞的態度而動搖，依然從容地維持著統治者應有的鎮定：「繼續監視吧，有甚麼狀況都要第一時間報告。」

　　「事件已經過了近千年，為何女王陛下仍要忌諱著風精靈呢？」這時，史卡蕾亞試探地問。

　　「千年對我們來說，就像是幾天前的事，」布倫希爾德在回應的同時，也順道回敬史卡蕾亞在見面開始時的那句諷刺。「但我們先祖所受的苦，可不是幾天的事這麼簡單。」

　　外人一直以為精靈的世界是和平無爭，理解世上一切知識的精靈們都不會爭鬥，但實際上精靈世界的狀況要比他們想像的更為複雜。

　　曾經，精靈有過王族──結合四元素的力量，再加上光、暗，代表沒有和物質分離的虛空的第五精靈「以太精靈」，但當他們在甄珮莉娜曆前三千年左右滅絕後，四大精靈種族表面上互不侵犯，只管治自己的種族，但事實是當時實力最強的風精靈在背後控制住其餘三大種族，成為精靈的實際領導者。他們恃著自己的強大實力，經常欺壓四精靈中最弱，沒有靈魂的水精靈，例如會強行侵佔水精靈的領土，強逼他們當風精靈的奴役，甚至曾經殺害過水精靈的王。

　　精靈之國的開國女王──萊茵娜當年就是目睹身為水精靈之王的父親被風精靈女王抓走並以不合理的理由殺死，便下定決心要報復並反抗。她利用禁忌之術取得靈魂，獲得勝過眾精靈的力量後，便帶領一族反抗風精靈的影子統治，過程中取得一直被西爾芙一族保管，能令所有精靈而不得反抗的神石「精靈之冠」，並手刃了時任西爾芙的女王。得到絕對號令權，站在所有精靈頂端的她，首先做的事是整頓一直欺壓同族的風精靈。她把西爾芙一族人幾乎全部殺害，只留下一個遺孤，把他放在風精靈的領地裡緊密監視。當遺孤到達適合生育的年齡，創造精靈們的大地之母會因為風精靈的血脈沒法延續，而誕生一位風精靈供二人結合並傳宗接代。等新的風精靈誕生，女王便會把本來的風精靈殺害，再繼續監視風精靈，直到他長大後，又再重複同樣的做法。

　　這個做法從萊茵娜那一代開始就一直保持到現在，目的是為了永遠不讓風精靈有反擊的機會；而不把血脈完全斷絕的原因，是因為萊茵娜懼怕滅絕一個元素，會令精靈世界的力量平衝崩潰，從而對世界帶來負面的影響。

　　風精靈的看守任務以前是由水精靈直接擔當的，但四百年前開始則改由火精靈擔當。火精靈需定時上報風精靈的狀況，但下命令，或者當劊子手的，都一定會是水精靈的王，或者女王。

　　「如果放任風精靈，今日的精靈界將會回到以往的混亂狀態，不同於以前，現在人類已經崛起，任何改變都只會令他們有機可乘。」布倫希爾德補上一句解釋，當然，這是夫人的話，但她自己也認同這個想法。

　　「女王所言甚是，我們絕不能讓人類入侵，」她本來以為史卡蕾亞會繼續質疑，怎知後者這麼快就同意了。布倫希爾德的直覺告訴她，這一定有內情。「火龍之子也一樣，我等期待陛下取下他頭顱的一日。」

　　果然話題又會回到這裡，年輕的精靈女王並不意外。而這次史卡蕾亞也把想法說得很清楚──她要路易斯死。

　　「必定不會讓你失望，」布倫希爾德予以肯定的回覆。

　　聽到她的回覆，緋紅族長似乎安心了，「今天就先到這裡吧，改日定會再來拜訪。」

　　當她站起來，正要轉身離去時，突然打住了腳步，說：「對了，沒有雙親的協助，在這個年紀獨自擔當起女王的位置，相信一定很辛苦吧。」

　　「雙親從小就已不斷教導我當女王所需要的知識，就算沒有他們，我也能一人應付。」面對史卡蕾亞略為憂傷的表情，布倫希爾德不改臉容，以十分正式的回答敬之。她知道，眼前這人那有這麼簡單，會像個長輩一樣安慰失去雙親的自己。

　　「那就好，」史卡蕾亞緩緩收起剛才的愁容，「居然這麼年輕便離去了，到底是血統的問題，還是──」

　　「只是生有時，死有時而已，不宜猜想太多。」未等她說完，布倫希爾德便打住了她，並回以精靈一貫的生死觀。「一切都是大地之母的旨意，我們不都是這樣相信著的嗎。」

　　「希望如此吧，」見眼前人的防禦穩固如山，史卡蕾亞一笑，「我不希望一眨眼過後，便發現溫蒂娜家已無後人。」

　　「這一點請史卡蕾亞放心。就算我有甚麼不測，也已經準備好繼承人。」

　　「是嗎，」史卡蕾亞望向其身後，站在門邊的莉諾蕾婭，再轉向布倫希爾德「希望是個有靈魂的繼承人。」

　　「願大地之母的眷顧與祝福與您同在。」布倫希爾德對此不給回應，只是送客。

　　「你也是。」

　　待史卡蕾亞離去後，布倫希爾德立即跌坐在椅上，大汗淋漓，樣子十分疲憊。

　　裝著毫不動搖的樣子真的很難──每次接見史卡蕾亞，她都會用表面柔和，暗藏刀劍的話來試探她。布倫希爾德總覺得她知道很多事，但在她面前就都裝作不知道。

　　這次居然談到繼承人的事，她看得清，史卡蕾亞沒有想奪位的意思。

　　火精靈自水精靈統一精靈界後便一直擔當輔助的角色，曾經在四百年前反抗過，但最終以失敗告終。自此以後，他們就再沒有反抗的意思──應該是害怕落得跟風精靈一樣的下場吧。

　　如果史卡蕾亞想奪位，那麼就應該會趁幾年前，時任水精靈女王的突然離世時的權力真空期間動手了吧。

　　是諾凡蘭卡嗎？布倫希爾德在和她對話時就已經想到。

　　風精靈的領地裡應該不只有諾凡蘭卡一人吧，而假若自己在「八劍之祭」中不幸落敗，史卡蕾亞就會推舉諾凡蘭卡當新一代的女王吧。

　　但她不會把這事上呈夫人。

　　史卡蕾亞一直以來都對所有事呈模稜兩可的態度，不會強硬表態，但這次她卻明確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殺死路易斯。

　　夫人的想法也是一樣，她沒有打算讓這位年輕舞者活過這數個月。

　　那麼她自己呢？她想怎樣做？

　　她低頭望向自己的雙手，想起兩星期前在湖上做出的小冰刺。

　　一樣呢，她頓時握緊拳頭。

　　我要活下去，就唯有這樣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