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窗》第六話:夢之呢喃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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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9-03-21
  走出公寓入口,雨不知何時停了,跨騎上腳踏車的我,就這樣橫過一道道濕漉漉的積水。
  黑夜深濃,馬路幽暗,彷彿上下連成一氣。
  行經其間,恍惚中,我覺得自己好像在飛,只要放開撐著把手的手,便能毫無滯礙的拔高飛升,所有的一切也都不重要了。
  去死吧,大魔王的身分!
  去死吧,把我當玩具耍的父親!
  我不想回家。
  途經一處明亮的超市,好像在呼喚我般,我就這樣走了進去,買了許多平常捨不得買的食物。像是櫻桃、葡萄、貴桑桑的進口冰淇淋、熟食區的烤全雞、一整個起司蛋糕、瑞士蓮巧克力、幾瓶可爾必思莎瓦和一大瓶蘋果西打。
  結帳後,將大袋子綁緊固定在後座,我又開始新一輪的遊蕩。
  最後,不知為何,我又騎回那棟破舊的連棟公寓。
  提著袋子跑至頂樓,坐在濕漉漉的地板上,我一面看著腳底下的萬家燈火,一面大口大口的吃著。
  覺得自己遺世獨立,絕頂自由,也絕頂孤寂。
  這就是我想知道的真相嗎?
  然後,腦子開始運轉起來。
  我思索著至今所知的所有關鍵字──西裝男、那個人的朋友、油墨味、狐狸。
  是,喪禮的那幾天的確有不少穿西裝的人來,但身心仍在巨大衝擊中的我,真的無暇注意。
  更何況,儘管那個人的喪禮依照他身前的遺願,沒有對外公布地點和時間,可是前來憑弔的人數仍超出我、出版社和身前契約負責人的預估,雖然他們擔負了大部份的工作,但身為喪家的我仍是忙得筋疲力盡,除了幾個原本就認識的人之外,終究沒有多大的印象了。
  剛剛該問問那位牛郎,知不知道那個人的朋友中有沒有符合上述關鍵字的人。但現在的我已經提不起勁再去問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為什麼父親那個人要這樣耍我?
  設計這一切到底是想怎樣?
  我不求他當一個好父親,就算當不了及格的父親也無所謂,但就不能、不能……讓我安安靜靜的生活嗎?
  我什麼都不要了啊!
  我到底哪裡做錯了?
  該不會我根本不是他的女兒吧?
  死都死了,為什麼還要這樣,為什麼?
  越想越氣的我直接用手撕扯烤雞,略冷的雞肉仍香噴噴的,佐以附送的黃芥末很配蘋果西打。
  這是我一直很渴望吃的食物,但爺爺胃不好,我一個人又吃不完,所以從來沒買過,頂多只買過烤雞腿,但爺爺比較喜歡滷的,所以我一直忍耐著。
  「以後再也不用忍耐了……」我小聲呢喃。
  從小,我便很嚮往能發生像外國電影那樣,全家同桌共享盛宴的場景。
  手持刀叉的媽媽站起身,替全家人切下一片片的雞肉,然後父親幫著分給小孩們。
  我們家沒有媽媽,我可以擔當這個責任,和大家一同分食,共度佳節。
  沒有人看電視、看電腦、看手機,大家都看著彼此,談著各自想與大家分享的事情,又或是和家有關的話題。
  見鬼的狗屁佳節。
  用力咬下一口有點柴的雞胸肉,沒有想像中的好吃。
  我是笨蛋,想吃就買嘛!顧慮這麼多做什麼,不會有誰在乎的。
  我,什麼都沒有了。
  這就是自由嗎?失去一切,等於沒有任何人事物的束縛,真正的自由。
  有點吃膩雞肉了,我打開冰淇淋蓋,用叉子將起司蛋糕切塊,沾著冰淇淋吃,同樣非常美味,一口一口停不下來,肚子卻越吃越餓。
  無視身體發出的訊號,我繼續一口一口填滿宛若黑洞般的胃,偶爾抬首望著烏雲密布的夜空。
  「沒有月亮,好可惜啊。」
  這時候該賞月的。
  好寂寞。
  人生就是這種味道嗎?
  長大就是這種味道嗎?
  我不知道,但是,答案就要揭曉了。
  既然那個人處心積慮、費盡心思要我像傻瓜一樣追著他書中的線索跑,那麼他不會給我我找不出來的答案,否則這一切的安排都會白費。
  以牛郎的用詞來形容──那多無聊啊?
  所以,大魔王絕對是我認識的人。
  所以,第一本書的當事者才會是小霆;然後,小霆帶進第二本書的當事者──老闆,因為小霆在他手下打工、因為父親那個人是那家店的常客。如果我想退縮放棄,店裡的人會鼓勵我,小霆也會在旁邊搧動,正因如此,大家才對我這麼一個不可愛的小女孩如此熱心,夜遊那番話說不定也是父親教著說的。
  不過,小霆應當不知道真相,我看得出來,他的表現不是裝的。但其他人我就不清楚了。
  接下來,藉著認識夜遊,他幫助我找到第三集的當事者──占卜師;然後她藉著占卜指引接續的方向,要我利用小霆和第四集的當事者接觸;只是我想父親那個人完全沒有料到,他磕頭拜託的這位女同學有多麼討厭我,討厭到直接破梗。
  遊戲結束。
  不需要找第六集的當事者了。
  我的心中已有人選。
  西裝男、那個人的朋友、油墨味、狐狸。
  並且是「知道遺稿存在的人」。
  是的,偷走遺稿的人非得具有最後這點特徵不可,為什麼我到現在才想到?
  我所認識的父親那個人的朋友中,僅有一人符合以上特徵。
  嚼到有點膩了,我用蘋果西打漱漱口,深呼吸數次後,打開可爾必思莎瓦,喝了一大口後,開手機,撥號。
  「擇善啊?還好嗎?很久沒和妳聯絡了。」
  這聲音還是和以前一模一樣,但他其實通通都知道吧?真不愧是父親口中的老狐狸。
  「呂伯伯,為什麼?」我說。
  手機那頭安靜了一會兒後,我聽到嘆氣的聲音。
  「擇善,當面說好嗎?呂伯伯我剛下班,肚子有點餓呢!」
  很抱歉,苦肉計不管用了。
  「我只想知道為什麼,不要轉移話題。」
  看著烏漆抹黑的天,我覺得我的心也黑成了一片。
  「見面再說吧,擇善。呂伯伯拜託妳?」
  為什麼大家都要我顧慮他們的心情,就沒人顧慮我?
  用力的深呼吸,我逼自己冷靜些。
  「呂伯伯,我問最後一次,為什麼?」聲線仍抖得緊,我恨這個膽小怕生的自己。
  然後,我聽見眼鏡放在桌上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