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窗》第六話：夢之呢喃之一

　　第六話：夢之呢喃
　　──當上帝關上一扇門時，祂會再給你開一扇窗──這其實是錯誤的。真正的窗，是基督自己，祂為我們死而復活，成為那靈，進到我們的裡面，做我們永世的盼望。祂，既是那扇門，又是那扇窗，更是我們的獨一真神，任何人在面臨永夜降臨時，都會放下己見和世俗的教導，一聲聲祈禱著其存在的至高者。
　　（摘自《窗系列之五：窗》）


　　街燈昏黃，偶有汽機車呼嘯而過，我拿著書，徘徊在一條又一條小巷弄中。
　　兩旁的住宅傳出「家」的聲息。
　　主播播報新聞的聲音、炒菜鏟與炒菜鍋交互敲擊、滷肉飄香、吵著轉台的孩子、媽媽喊吃飯和爸爸唯唯諾諾的聲音、突然響起的手機答鈴、微波爐叮的響起，盡都清晰可聞。
　　那是生者才會發出的聲音，熱鬧、吵雜、明亮、溫暖、人與人交織構成的生之樂章。
　　我卻獨自一人被隔絕在黑夜籠罩的路上，試圖尋找可能會毀滅一切的答案。
　　原來，我一直活在死亡的陰影中。
　　手機來電聲響起，我想也不想便關機了。
　　至親不斷的死去，我到底活在怎樣的世界裡？
　　該不會自己早在爺爺過世時，沾染到那專屬死亡的陰鬱氣息，所以象徵著生和青春的同學們才會這麼討厭我？
　　啊啊啊──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太好了，我不需要耿耿於懷了，一切都有了最完美的回答。
　　我本獨自一人。
　　尋訪許久，總算找到第五集裡描述的破舊連棟式公寓，我沒有拿出筆記核對地址，所有的線索都在腦海中，清晰可聞。
　　儘管知道答案可能如自己的想像，我還是想要確認，徹底死心。
　　如此一來，那個人就不會再在我的夢中出現了吧。
　　終於，這段荒唐可笑的「尋找大魔王計畫」，可以畫下句點了。
　　走入符合書中描寫位置的公寓入口，搭電梯直達頂樓，拿出筆記本和筆，我開始藉由逃生門的樓梯自上而下，一戶戶敲門按電鈴，問對方「是不是姓方？」或是「請問方先生在嗎？」若搞錯了，就撐起笑臉陪不是，然後，再按下一戶。
　　好找出第五集的事件主角。
　　「十三樓沒有姓方的……」
　　我在筆記本上打叉叉，下到十二樓。
　　雨又開始下了，又是一個沒有星月的夜。
　　打開逃生門，標示逃生口的箱燈是朦朧的綠，微微散發至一扇扇緊閉的門上，水氣凝結在陰暗的宛若停屍間的走廊窗子上，彷彿門裡面住的不是生者，又或者我才是另外一個世界的人？
　　好可怕，我到底想尋找什麼？
　　「真相……」我呢喃著，繼續按下電鈴。
　　沒有人應門，我看了看門前的鞋櫃，擺的是樣式年輕的球鞋和小朋友尺寸的拖鞋。
　　「應該不是方先生住的地方。」
　　就這樣，我像個遊魂般的一樓樓找下去，一直按到四樓，才有個外型和書中描述幾乎一模一樣的男子前來應門。
　　那是個一看即知是父親朋友的男人。
　　同樣邋遢、懶散、身上散發著淡淡的酒氣和菸味，以及一股濃郁到接近腐朽的香水味。有點像小白臉的面容上看得見酒色過度的痕跡，花襯衫非常適合他，釦子完全沒扣，袒胸袒的非常自然，但平坦的肚皮皺皺的。
　　父親的肚子也是這樣鬆垮，明明很瘦。
　　唯一的不同是，他的眼睛像小狗狗般黑黑圓圓的，恍惚中帶點懦弱的討好。
　　然後，那人在看清楚我的長相後，先露出了些許恍然，隨即裝出疑惑的模樣。
　　果然是這樣……
　　其他人也是嗎？是我沒注意到，還是我刻意忽略了？
　　爺，你到底養出怎樣的兒子啊。
　　我在他開口前先開口。
　　「關鍵字是什麼？」
　　他一愣，隨即莞爾，將鐵門敞開後，姿態挑逗的緩緩俯身，勾起我的下巴，神情輕挑的說：
　　「小妹妹，妳在玩真心話大冒險嗎？我不接未滿十八歲的客人唷！」
　　不愧是牛郎，演技真好。
　　我無動於衷的再問。「關鍵字是什麼？」
　　「妳……」他挑眉，總算查覺有哪裡不太對勁了。
　　「是，我都知道了。」
　　我說謊。爺，你不原諒我也沒關係，我真的受不了了。
　　我好想好想好好睡一覺。
　　「嘖！一點都不好玩，阿古騙人。」牛郎一面說一面將釦子扣上，然後靠向門框，讓出道。
　　「請進。」
　　「我只想知道關鍵字是什麼。」
　　「若是給阿古知道我連杯茶都沒給他女兒喝，他會殺了我的。」
　　我冷冷說：「他已經死了。」
　　牛郎誇張的聳起肩。「我知道──」而後一愣。「難不成阿古他復活了嗎？天啊，小妹妹妳是因為他活了，才說什麼「都知道」了吼？對嘛，我就覺得奇怪，阿古怎麼會死的那麼普通呢？他可是阿古耶。」
　　這人是笨蛋吧。
　　「我是說……算了。總之，我不想打擾你，請你告訴我關鍵字。」
　　他眨了眨黑黑圓圓的眼，眼神飄忽。「不會打擾啊，陪我睡的人還沒來。」
　　「我的意思是我不想進去！」這人是怎麼當牛郎的？聽不出來我正在禮貌性的婉拒嗎？
　　牛郎撇撇嘴。「真無聊，好不容易等到妳來了，要不是阿古說這件事非我不可，我才不會答應他呢！我也想參加喪禮啊──臭阿古，每次都騙我。」
　　「非你不可，為什麼？」
　　「阿古說妳需要我，需要一個可以撫慰身心的寵物。這我最擅長了，我最會討女孩子歡心唷！所以大家很累的時候都喜歡找我睡。」
　　拜託，這種事情可不可以不要說的這麼洋洋得意。
　　難怪父親那個人從未帶朋友回家過，原來都是這款貨色。
　　重重的嘆了口氣。「算了，我走了，不好意思耽誤你的時間。」語畢，失去耐性的我轉身就離開。
　　父親那個人到底想怎樣？我快瘋了。
　　「等等啊，小善善，妳這樣我很難和妳父親交代欸！」牛郎的聲音遠遠傳來。
　　「放心，你們很久很久後才會見面。」我開著一點都不好笑的爛玩笑。
　　拋下這句話，電梯門正好敞開，我踏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