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冬戰記,第十三章,天際之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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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9-03-20


  第十三章,天際之牆



  「老爸!」

  在冰天雪地的營地裡,一頭彷彿暖光的橘髮在風中飄逸著。

  「這可不是我的寶貝女兒嗎?怎麼跑過來了?」

  小女孩抬頭望著眼前高大堅挺的巨人,她開朗地微笑,舉起手中已經失去生命的雪兔。

  「兔子!」

  「喔呀,我的小塔瑞莎,竟然有辦法在那麼惡劣的天氣抓到兔子,真是厲害!」他單手繞過塔瑞莎的臀部,輕輕鬆鬆將嬌小的她扛了起來。

  「嘿嘿嘿。」塔瑞莎頭靠在對方的鎖骨上左搖右晃。

  看著手上抓著的兔子,她父親眼神多了一股深沉。

  「寶貝女兒啊,妳要好好長大,為我們巨人族貢獻最偉大的事蹟吧。」

  「是!塔瑞莎絕對不會辜負老爸!也不會辜負祖靈!」

  「很好!來來,老爸幫妳把兔子烤了,我們來享受這寒冬中難得的食物!」

  「好耶!」塔瑞莎跳下手臂,高興地在他身邊又蹦又跳。

  接過塔瑞莎的兔子之後,他仔細看著那雙無法瞑目的紅眼。

  「深入兔洞之後,就只需要等待獵物上門即可。」

  他看向繞著自己腿打轉的塔瑞莎,心中認定了什麼而點了點頭,而她嘴裡喊著的話語,不斷環繞在耳邊。

  「為了老爸!為了巨人!為了祖靈!」

  沒錯……

  沒錯。




  十年後。



  碰噠!

  兩名護衛受到衝擊騰空,撞開以實木製作的厚重大門,他們在地面打滾數圈減緩落地的力道,然後順勢受身,但即使受到攻擊,他們還是猶豫著該不該抽出腰間的慣用劍。

  「塔瑞莎!別鬧了!現在可是軍部會議,容不得妳這樣胡來!」大腳踏過被撞爛的木門,身穿以獸皮製成的皮甲,背後披掛著天藍色披風,塔瑞莎一臉怒火的走入洞穴,而帶著責備語氣的,是雙手抱胸,靠躺在下一個入口的一位女巨人。

  她有著淺褐色及腰、綁著麻花捲的長髮,緊閉的左眼上覆蓋著人形生物所無法造成的裂疤,那淺灰有如外面白雪般的右眼緊盯著塔瑞莎,全身上下散發著難以言喻的戰士氣息。

  「胡來?我接到的這個指令才叫做胡來吧!走開!我要親自聽到老爸是怎麼說的!」猛力擺了手,她不顧阻止硬是要往入口處移動。

  「站住!」見對方心意已決,她抽出短斧抵在塔瑞莎的喉嚨前方。「冽斧的軍部會議是正式而且神聖的,我不會讓妳踏進去一步的!」

  「……」停下腳步與對方對峙了一會,她盯向扣在喉前的斧刃。

  「既然如此……」

  一瞬間,塔瑞莎身軀略為往後,左手拍向斧面,右手以反方向推動對方的手腕,逼她不得不鬆開彎斧,當女巨人意識還在鬆開的武器時,塔瑞莎進一步用腳踢向對方脛骨,迫使她單膝下跪,最後一個迴身接過在空中的彎斧,然後將刃面架在對方喉嚨上。

  「那我只好用更強硬的方式讓妳屈服了,我的老師,糜芙爾。」

  「……唉,老娘早提醒那個老頭不要那麼早教妳這些。」扣住喉嚨的斧刃讓肌膚流下了鮮血,糜芙爾臉上沒有絲毫地畏懼,她只是無奈地嘆了口氣。

  「去吧,我已經沒有能力阻止妳了。」

  「謝謝老師,我戰技全是妳一手帶大的,老師應該引以為傲才是。」鬆開剛剛怒氣滿溢的臉龐,塔瑞莎給予一個勝利者的微笑。

  「妳這小賤娃,下一次實戰訓練看老娘還不把妳電到叫我奶奶。」

  「以年紀來說,我可以欣然接受叫妳一聲奶奶。」

  「快滾,以免老娘我動真格。」

  「謝老師開恩。」塔瑞莎收起彎斧,將握柄面遞給糜芙爾。

  「呃……」兩名守衛面面相覷,他們還想著是否該阻止眼前這位青澀卻充滿實力的女巨人。

  「讓那賤娃過吧,責任老娘來擔就好了。」用手往牆邊方向帶,糜芙爾示意守衛讓到一邊。

  「謝啦!之後我會獵一頭鹿請妳大吃一頓的,糜芙爾老師!」

  「快滾!」

  穿越兩名守衛,塔瑞莎迅速地往洞穴深處走去,糜芙爾站起身,重重地嘆了口氣。

  「可憐的孩子,願祖靈守護妳。」

  前方是延綿向下的山洞,大量的實木架住通道,走到底是另一個木製大門,那裡便是冽斧的軍事會議區。

  「老爸!」豪不猶豫將門推開,塔瑞莎眼前印入的,是冽斧部落每一位知名的大將和長老,他們坐在長桌上一字排開,自己父親也在其中,而令人煩躁的,是他們像是早就在等塔瑞莎的到來。

  「這個命令是怎麼一回事?」面對這種視線壓力,塔瑞莎盡可能沉住氣提問。

  「能跟寒刃部落突破僵局,這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她父親站了起來,眼光裡充滿對女兒的期待與認同。

  「那又為什麼是我!我是一名戰士!不是什麼拿著捧花的少女!」

  「容貌這種事情,是祖靈的祝福啊。」其中一名長老拉起意味深沉地笑容。

  「你……是說……」

  「寒刃的一位大將在上次拜訪時看上了妳,對方想把妳引薦給寒刃的大王子,若塔瑞莎妳過去那,冽斧和寒刃便能走往友好的方向,而凍矢部落最終也將知難而退,巨人最終就能回歸統一和平。」

  「什……」震驚的說不出話,塔瑞莎在眾多注視下,對著自己父親投出了求助的眼神。

  「我寶貝的塔瑞莎,還記得我們最常喊的口號嗎?為了祖靈……」

  「為了巨人……為了……父親……」刻意將順序反了過來,她那有如貓眼般的細瞳逐漸擴大。

  「你……早就決定好……」

  「塔瑞莎,妳讓父親感到無上地榮光啊!」他站起身,開始饞弱的身驅,怎樣也看不出是當初那個帶領冽斧,無所畏懼、衝鋒陷陣的那個將軍。

  「這件事情完成之後,妳敬愛的父親也將進入長老階級,這不是妳的希望嗎?」

  『我的……希望?』

  像是應和那偉大的突破和成就,在場所有人站起身,用手敲打胸口,然後激昂歡呼起來。

  「為了部落、為了祖靈、為了巨人!」

  父親沉溺在高聲的歡呼之中,他揮動著雙手,要大家繼續這股氣勢。

  「沒錯,為了巨人。」
 
  沒錯。


****************



  軍部會議之後,塔瑞莎失意了數多天,她坐在城鎮外一處高聳的巨石上,這裡是很棒的瞭望台,眼前是一整片被雪覆蓋的樹林,遠方則是北國稱為天際之牆的高聳山脈。

  「塔瑞莎。」

  出聲的,是她的戰技老師糜芙爾。

  「……」

  「妳跟失落看起來真不搭。」

  「那又如何,我又沒得選擇。」

  「妳還年輕,而且妳是我教過的學生裡面最有天分的,那些戰技和習慣,都不會背叛妳。」糜芙爾輕躍上石,站在她的旁邊。

  「但我卻被至親給背叛了,我以為能夠跟隨老爸四處征戰,平定內戰,壓退人類,結果卻只是雙腳大開幫人生育的工具!」

  「……」雙方陷入沈默,這也確實地表示,就算是糜芙爾這種在整個巨人有一定名氣的人,也對於現況無能為力。

  「唉,我真羨慕糜芙爾老師妳,長那個樣子連男人看了都害怕。」

  「親愛的,妳應該沒忘記冽斧在宣戰之後,殺人是不違法的吧?」

  「我是認真的,妳看看上次那兩個守衛,連他們都讓著我只怕傷到我的臉蛋,如果像糜芙爾老師臉上有一個這麼大又兇惡的疤痕,還有如此強悍精煉的身材,那他們至少能幫我當作是一名戰士看待吧。」

  「老娘我真的會殺了妳喔?」

  「乾脆像個戰士一樣把我殺了吧……」塔瑞莎將臉埋入膝蓋之中,然後又聽到她長嘆一口氣。

  「——我的希望……我希望像個戰士……去戰鬥、去廝殺、感受勝利、死於榮耀……我也想去感受許多我還不知道的事情……我的人生,不應該只是那樣……」

  「……呵。」聽到塔瑞莎的自怨自哀,糜芙爾用出不以為然的笑聲,「妳雖然是個賤娃,但腦袋卻比石頭還硬呢。」

  「妳說什麼?」她用眼角餘光瞪向糜芙爾。

  「不管是身為冽斧的一份子,還是身為一名戰士,又或者身為一個女人,妳還是有許多可能性,以及許多想像不到的事情值得妳開心呢。」

  「——啊?」塔瑞莎皺起眉頭,顯然完全不懂糜芙爾想表達什麼。

  「妳認為我臉上這個疤是怎麼來的?」糜芙爾用拇指戳了戳那佈滿傷疤的左眼,塔瑞莎仔細端看了一下。

  「熊……造成的吧?」

  「哈哈,我表達的意思不對,不是怎麼來的,而是為什麼會發生。」

  「會直接接觸到熊的話,應該是凌冬葬吧?不過……有著戰獅名號的老師,我不認為北國的熊有辦法傷到妳分毫。」

  「的確,熊要接觸到老娘,比我閉眼獵鹿還要更難,但即使我創下在凌冬葬活最久的紀錄,卻還是受了重傷。」彎下身,糜芙爾坐在塔瑞莎身旁,共同看著眼前的雪景。

  「我在凌冬葬的策略,就是盡可能靠近天際之牆,那裡雖然更危險,但最可怕的不是極端氣候,也不是各種兇猛野獸,而是應該為同袍的其他部落的巨人啊。」

  「……」

  「從內戰開始,凌冬葬就不知不覺多了狩獵人頭這種事情,雖然沒刻意規定,但大家好像都期待著能遇上其他部落的人,也許是我們嗜血的天性吧?」

  「大概……吧。」

  「我不想跟其他部落的人遇上,所以我選擇走往天際之牆,結果,卻遇上了更加令我驚訝以及永生難忘的事情。」

  糜芙爾帶起幾乎沒人看過的溫柔微笑。

  「我遇上了一位不知好歹,翻山過來的人類。」

  「什、翻過天際之牆的人類!?」她睜大眼,連體力為全種族之最的巨人,要翻過天際之牆都是一件極為困難的事情,更別說體力幾乎是最差的人類來做這件事情。

  「哈哈,是啊,當我在天際之牆的山腳遇上他的時候,他已經瀕臨死亡了,那時候除了驚訝以外,也很開心或許有不少物資可以用,極端一點,甚至連食物都省了。」

  「但……老師沒有這樣做吧?」

  那溫柔的笑容內,多了一絲懊悔的天真。

  「我拿著簡陋木矛準備要刺穿他的喉嚨時,聽見他喊著『可惡、可惡。』,明明聽起來就是弱者的聲吟,我卻猶豫了。」

  「所以妳救了他?」塔瑞莎睜大眼。

  「嗯,我把敷傷口的草藥和僅有雪地兔肉全都用在他身上。」

  帶著不敢置信地臉,在如此極端求生環境下,去救一個瀕死的人,怎麼想都是一件愚蠢至極的事情,但這卻完全吸引了塔瑞莎的注意。

  「記得我照護那個人類……應該有十五天吧,挖了雪洞,利用他帶的資源為他保暖,還想盡辦法找到更多食物和水。」

  「我不懂,為什麼要大費周章……」

  「塔瑞莎妳覺得人類是怎樣的一個生物?」

  「低劣、懦弱、膽小、卑鄙、愚蠢、自大。」

  「沒錯 ,我們從小被灌輸的知識就是如此,但在我看到他之後,這一切想法都被顛覆了。」將眼神轉向塔瑞莎,她提問:「如果在那個環境下受了瀕死的重傷,妳會怎麼做?」

  「自盡,光榮的死去。」幾乎沒有猶豫的回答,塔瑞莎以這個理念為傲,糜芙爾也給予讚賞的笑容。

  「我們的確會這樣,但我在那人類身上看到的,是超乎想像的求生意志,明明充滿絕望,他的眼神卻完全沒有放棄的灰暗。」

  「——」

  「在某一天,不太記得是白天或夜晚,反正都一樣漆黑陰涼,我在他旁邊築火擣藥,他伸起手摸了我的臉。」像是回味那個動作一般,糜芙爾摸了自己的臉頰。

  「他對我說『如果撐過去,娶妳。』,哈哈哈!到現在回想起來,都還是覺得蠢得好笑,娶我?憑那副爛身體?哈哈哈!」糜芙爾笑沒多久,她便沉下臉。

  「但就在那一刻,我發現我愛上了一個將死之人。」

  隨著那充滿無奈的語氣,塔瑞莎不自覺地倒抽一口氣。

  「多麼自以為的生物啊,明明就已經快死了,卻還是想著未來的事情,明明就已經快死了,還敢說出這種大話,明明就快死了……還敢隨意下這種承諾……明明就快死了……」

  「老師……」

  「啊啊,不行,差點又沉溺在那氣氛之中,最後簡單帶過吧。」她甩甩頭,大力拍了拍自己的臉,彷彿告訴自己不準露出脆弱的那一面。

  「最後我們的營地被兩隻巨熊襲擊,沒時間思考為什麼牠們會集體行動,我一邊保護著那個幾乎不能動的人類,一邊迎戰。」糜芙爾用手指點在石頭上,用來告訴塔瑞莎他們與熊的相對位置。

  「一隻熊繞過了我到了那男人身邊,顯然知道要找食物的話,那是更簡單的途經,我一時慌張轉身,背後就立即多了一股刺痛,巨熊沒放過犯了大忌的我,猛烈地爪子和尖牙肆虐我全身上下。」

  塔瑞莎不自覺將眼神帶到糜芙爾背後,那幾乎沒有完整肌膚的闊背正訴說著自己承受過多少傷害。

  「被熊撲到襲擊時,當下心情其實很淡然『啊,我就要死了呢。』,但那個幾乎無法行動的男人,他發出娘娘腔般的怒吼,把築火灑向自己那邊的巨熊,撐起身體拿小刀衝向襲擊我的那隻,他就像一個暴怒的小孩般,帶著亂叫一直亂刺著熊的身軀。」

  「熊在掙扎的過程中讓我脫離壓制,但就在那時,我親眼看著那男人被生吞活剝,我整個人愣住了,不知如何是好,長久的訓練和反應都像是遺忘一般毫無作為。」

  「我的眼就在發愣時失去的,而本來就應該這樣赴死的我,卻聽到那男人最後的一句話『活下去。』,那時候身體所有的疼痛和疲勞全都突然消失無蹤,等我回過神來,我已經站在那兩頭熊的屍體上了。」

  「聽說老師那時候帶了兩顆熊頭回來,傳遍整個部落無一不讚嘆老師的勇猛。」

  「哈哈,是啊,講了一個我從未分享過的故事,回到重點吧。」

  「這世界很大,尤其是人類世界。」

  「啊?跳太快了,我不懂老師要說什麼。」

  「妳馬上就要參加凌冬葬了吧?」

  「是的,參加完,受封成為真正地巨人族戰士,我應該馬上就要被帶到寒刃那……等等,老師妳該不會——」

  「若妳不想一輩子就這麼渡過,從現在開始,老娘會狠狠地操妳,讓妳有足夠的體格、知識、技術、勇氣、覺悟!」

  糜芙爾站起身,聽著那逐漸大聲的話語,塔瑞莎感受著心中那陣陣激起的漣漪。

  她用絕對足以代表巨人的狂傲笑容回望塔瑞莎,然後將手指向遠方——

  「去穿越天際之牆吧!」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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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記。

  很突然的進入塔瑞莎以前的片段~但這些都是有相關的~

  接下來會把這一段故事講完!

  糜芙爾也是我很喜歡的一位戰技老師,希望大家也會喜歡這個角色。

  是的,她是一個慫恿塔瑞莎逃走的老師,身為一個名人做這種事情可真是糟糕呀(稱讚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