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3

　　
＊席法是隻連為何流落街頭也不明原因的貓種獸人。
　　
　　牠的記憶裡，只有七零八落的兄弟屍身，圓睜著失焦的眼睛像是聲聲催促著牠快逃，在感受到恨意之前，牠最先領受到的是恐懼，在牠什麼都還不懂的時候。
　　
　　應該愛護著牠們、保護著牠們的母親，正一口一口啃嚙兄弟們的身軀，只留下牠們的頭顱。
　　
　　所以牠拔腿狂奔，以著尚不健壯甚至可說是無力的四肢，盡力地躲到隱蔽處，盡力地伏下身子、盡力地以爬行姿態離開那山洞。
　　
　　還無力咀嚼撕咬的牙口，牠靠著小鳥的鮮血度日，漫無目的地四處游盪，空氣極為寒冷，連下水都是找死的行為，所以牠離開了銀雪覆蓋的山林，來到了人類的村莊。
　　
　　牠不懂這些建築，但在這些奇怪的東西之間，至少寒風較沒那麼刺骨。躲避著體積明顯比自己大許多的生物，在這裡，無草堅硬的小小通道裡偶爾可以發現一點能吃的東西，然而在躲避著時，不慎弄濕了身子，在下起小雪的日子裡，很快就凍得四肢發僵……
　　
　　這樣絕望的時刻裡，牠遇到了之後被牠視為母親的人類。
　　
　　她給了牠無償的愛與溫暖，教導了牠人類的知識，拓展了牠的世界。
　　
　　而這麼一位無可替代的重要家人，正倒在門口處，嗅聞到死亡的氣息越來越沉重，牠想起了兄弟們死睜著的眼睛、失去溫暖再也無法動彈的身軀。
　　
　　慌張地繞著她轉圈、不停推著她的手或舔她的臉、不停地呼喚她，卻得不到任何回應。
　　
　　『如果我能更有力氣就好了！』
　　
　　『拜託！別死！不要離開我！』
　　
　　有如回應那心願，全身如火燒般的劇痛，幾度令人暈厥的疼痛間，朝著母親般的她伸出手……
　　
　　『我想救妳……』
　　
　　「……諾薇老師。」
　　
　　從喉嚨發出的聲音，是少年略為低沉沙啞的嗓音。
　　
　　「以神之名，拂去遮蔽眼睛的黑暗，拭去汙染靈魂的慾望，我等領受神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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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薇是個病弱的老人。
　　
　　喪子的打擊令她老化得極為迅速，雖然有了最後支撐她一口氣的寵物貓，但衰弱的身體禁不起日復一日的思念苦楚，轉化為醫生也不明原因的病症。
　　
　　在她睜眼醒來時，熟悉的房間、床被旁，跪著一名不曾見過的銀髮少年，他裸著身子，銀色透亮的半長髮散披在肩上，有著白皙的肌膚與湖水綠的漂亮眼睛、修長流利的銀色眉毛、略挺的鼻樑、淡粉如玫瑰花瓣的嘴唇、精緻如陶瓷娃娃的五官，以及一對銀色的貓耳與身後毛篷篷的銀色長尾，是乍看之下難辨性別的獸人美少年，而他的頸子上還戴著她親手為席法繫上的銀十字項圈。
　　
　　以著擔憂的神色，他出了聲：「諾薇老師……妳還好嗎？有沒有哪裡不舒服？有沒有哪裡疼？」
　　
　　看著那泛著淚光的美麗眼睛，緊揪著床褥的纖細手指……
　　
　　「席法……對嗎？」諾薇感嘆地笑了：「就覺得這貓兒也太聰明了……原來不是普通的貓兒呀……不過我也是第一次見到獸人，長得真漂亮……」
　　
　　在她朝他伸出手時，他便閉眼以著臉頰湊上那枯瘦的手指：「妳想吃什麼我為妳弄，有什麼要做的我來做……妳別擔心，我會照顧妳……」
　　
　　「……要是見到你的耳朵，村人們不知道會不會害怕你呢？」
　　
　　「只要把耳朵和尾巴藏起來就沒事的，請借我您的衣服吧。」
　　
　　在諾薇同意後，席法自己在衣櫃裡找了件有著不少縫補痕跡的舊洋裝，穿了上身，以寬大的裙子遮去了尾巴，再拿了條大方巾對摺成三角巾包上了頭，壓下並遮去耳朵，在諾薇面前提著裙襬轉了一圈：「諾薇老師，這樣就看不出來我是貓人了吧？」
　　
　　「這樣不行。」諾薇先是搖頭，接著一笑：「得幫你買雙新鞋子才行……」
　　
　　「在那之前，我先弄點東西給妳吃吧。」
　　
　　席法努力地回顧著過去諾薇日復一日的家務，並以尚不習慣的手腳，在廚房裡弄出不少聲響。
　　
　　好些時間後，諾薇問：「就算是變成人類的模樣，你是怎麼把我從鬼門關前救回來的？」
　　
　　席法捧來一碗熱騰騰的牛奶粥，回答：「之前有一次陪您去教會做彌撒時，不是有個孩子摔倒受傷、流了不少血嗎？那時牧師為她朗誦的禱詞我記下來了，但是貓的時候誦不出來……」
　　
　　諾薇伸手輕撫他的臉頰，看著他朝自己的手更靠上並閉上了眼，似乎很喜歡這樣的觸碰，喃喃般地輕聲：「真不可思議……對妖物來說該是毒一般的治癒祝詞你竟然能使用，而且才聽過一次而已……做為獸人，你也是很特別的吧？」
　　
　　「不，我想我並不特別，但是，從很久以前，我也是……每日每夜，為您祈禱……對著這個十字架。」席法纖細的指尖觸上自己頸上的銀色十字架，以著微笑：「大家也為我留了彌撒的位子，我想，我也是神的子民了吧？」
　　
　　「說得是啊……」諾薇輕撫著他的臉，眼底幾分遺憾：「說不定你有魔法的資質，可惜我這裡只有童書，沒有魔法學和藥草學的書……否則以你的記憶力和敏感的知覺，就算當不成咒法師，也能是位很高明的醫藥師吧？」
　　
　　「如果我能成為高明的醫師，我就能治好妳的病嗎？」
　　
　　聽著席法的話，諾薇一笑：「我這不是病，治不好的……這是天命，時間一到，就會回到神的懷抱……到時候，我就能見到我的父母、我的丈夫、我的孩子……所以……」
　　
　　「所以，死掉是件幸福的事嗎？」席法蹙起了眉頭，想起了自己的兄弟。
　　
　　「……對其他人來說可能不是，但，我愛著的人們都在那裡了，所以我已經有點期待……去見他們的那一天。」諾薇嘆笑一聲，撫上席法的頭：「但是也有點捨不得你呢……怎麼辦好呢？」
　　
　　沈默了半晌，席法幽幽出聲：「我愛妳，妳就是我的母親，我不想失去妳。但是，如果妳很想念他們，到了能見他們的那天，我會祝福妳，我會放手不再扯著妳……到那天之前，我會好好照顧妳，就像妳照顧我的那樣……」
　　
　　「……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