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顧忌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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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9-03-14
  一定是楚香香家裡來的消息觸動了知亞的心情,他的思緒更加深沉專注,經常要喚好多回他才會反應過來。

  日子明明到了,一開始知亞像是忘了這件事,準備待在紅門裡一整天的樣子。

  「秦先生,」伊哲已經進來很久了,知亞一點都沒有要準備的樣子,伊哲不得暗忖著:一般飛行已經趕不上聖倫多堡七點的宴會。「您今晚有宴會要參加,您是不是要早點出發?」

  第一次提醒的時候,就發覺知亞不對勁了。

  伊哲認為知亞有些震驚,他抬起頭時神情僵硬,眼光閃爍。

  繼續待了快十五分鐘,他望著楚香香的視線似乎比以往還要專神。直到伊哲再度提醒:「秦先生,您該準備出發了。」

  飛機隨時可以起飛,出發時間越晚,安排的機種就得更改。

  伊哲的話像是在四壁迴盪甚久,才傳入他的耳朵裡去。

  他略微抬起頭,宛如還未從夢境中脫離,眼神有些渙散,起身動作緩慢而斷續。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一直到坐上飛機,事情變得更奇怪。

  「夜黑得真快。」知亞忽然說,像是不小心從心底溜出來的話。

  「我們會讓您準時到達的。」伊哲回應道。

  知亞輕嘆一聲。

  不明白他怎會如此失魂落魄。是因為離她太遠嗎?

  穿著一套白色正式西裝的知亞,抹上髮油稍微整束了長髮,看起來是十分俊逸優雅的,可是他向著機窗外的側臉有著迷惘的表情。他真陷那麼深。看他傷懷,自己也會陷得更深啊。伊哲卻無法收回擔憂的視線。

  「您不想去嗎?」關不住心底的吶喊,伊哲問出口時,自己也嚇了一大跳。

  但知亞沒有不悅。

  「伊哲,」知亞喊了他的名字,似乎想把心中的話講出來,但他接著卻緊閉著唇,不再說下去。

  伊哲決定干涉他的猶豫,提聲問:「有事嗎?」

  堅實的聲音像是魔咒,令知亞猛地轉頭看他,那一剎那間他確定要說出口了,心底的秘密就要脫口而出,但是他眼神很快一變,又轉向窗外。

  伊哲呆了一下,從沒看過知亞那種表情,一瞬間極為痛苦折磨的樣子,但也醒轉得很冷漠,鎮住了伊哲探索的意念。他果然不該介入他對她的感情。

  伊哲試圖掃蕩自己所有的揣想,都無法不去注意知亞對她放了多少感情。知亞沒有過那樣的表情,那是比在乎一個人更緊緊相繫的羈絆。是自己該跟知亞維繫的。卻是和別人……

  伊哲落寞的想著時,知亞低喃地說:「伊哲,幫我準備一束紅色玫瑰。」打斷了伊哲折磨不已的心思。

  望著知亞映在機窗上的臉孔,眼裡有著幾分憂傷,伊哲好半晌才應了聲「好」,打開筆電幾秒鐘,很緩慢的想著問題,好久才問出來:「那麼,您要幾朵紅色玫瑰?」他很懷疑,什麼樣宴會他需要帶上一束玫瑰。

  知亞沉默片刻,「我想,幾朵都無所謂。」沉重的語氣,喉間餘韻深長,聽起來糾鎖悵然。

  紅色的玫瑰花在全身白色服飾的知亞手上簡直像夢一樣。

  濃郁芳香襲鼻,知亞執意自己捧著花束,伊哲緊跟在旁,這畫面看來簡直很不可思議,哪知迎面而來的情景更為迥異難理解。

  聖倫多堡是後半棟和岩崖融為一體的百年古堡,中古世紀建築的外觀在現代LED燈光的打照下像是披上七彩夢幻。時間晚了,飛機降落時聖倫多機場已經停放十多架私人飛機。

  步上原貌盡失的聖倫多堡正廳門口,有兩排身穿黑色西裝的男侍彎身行禮,門拱上佈置著螢光晶亮的淡紅色系的人造玫瑰,交替閃亮著鮮紅色光芒。一入大門頓覺氣氛凝重,悄無聲息的靜謐預告著這場宴會並不愉悅歡欣。

  他很快發現到佇立在會場上的貴婦尊架都以一種責備的眼光看向知亞,伊哲注意到這一點,百般不解地巡視周遭的一切。

  當他發現迎面而來的是多面巨幅的楚香香的照片時,他才領悟到這是個什麼樣的場合,難怪他們都身穿黑色。他們以為楚香香死了嗎?

  緊盯知亞把鮮紅花束放在眾多鮮奇的禮物堆的最上頭,儘管態度從容合宜,卻是作何感受吶?伊哲心疼他的處境,簡直就像個被審判的罪人。他們一付不敢上前得罪的樣子,用眼睛拼出火光,表達怒意。

  驀地一個人從側邊衝出來,一開口就怒道:「你!我們不需要你的玫瑰,你知道我們要的是什麼!」那個人瘦削憔悴的臉長的極嚴苛,黑髮黑眼的亞洲人,中文有口怪腔。他的顴骨很高,眼眉銳利飛揚,嘴唇薄到近乎沒有厚度,比知亞還高,衣服裡沒長肉似的,四肢瘦長。

  知亞望著楚香香的照片,沒有理他。

  「說話啊!你說話!給我一個交代!」他鼻尖隨頭一揚,指向人一般,滿臉痛苦的盯著知亞,像怕他跑了一樣,不停逼問:「你今天一定要給我說清楚!你今天一定要給我一個交代!」

  伊哲一時迷惘忘了擋下這個人,這時才站上前令道:「請你尊重。」

  那人不可置信的看向伊哲,很快的被上來勸誡的人拉開,退開時嘴裡低啐的說了一句:「我知道我們得罪不起。」




  3

  就要下雨了。

  陰沉沉的午後,即使沒有落下一絲絲雨來,惆悵仍然揮之不去,天黑壓壓地彷彿壓在心裡頭,讓人心情低落。

  站在知亞近側許久,壓抑著心中沉痛。

  紅色房門如此密合地嵌在那裡,而他,彷彿是一位不應該的入侵者,這裡只屬於他兩,這是一場深沉海底的夢靨,你無所謂地沉沒。

  一如往常,誰對誰都是單向執著。不知該作何努力,還能不能更加盡力,假裝看不見門裡沒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他每天告訴自己:知亞必須從惡夢裡醒來,他得做點什麼,他得做最壞的打算。

  伊哲已經下定決心,不再放任知亞淪陷,每次都以為自己就要加強改變知亞意念的引導,哪怕要改變一個人有時也會摧毀掉他本來的樣子,這是他一直避免的,但他現在非得這麼做。

  沒想到知亞卻先他毀滅這場惡夢:

  「送她回家吧。」

  知亞支起身體,在說完這一句話之後,似乎有些變了。

  伊哲僵住沒有反應,知亞望著他,淡定的重新說了一次:「你想辦法連絡昨天那些人,把她送回去。」

  眼裡的漠然有撕裂的痕跡。伊哲想,這決定是什麼時候開始的,我竟然不知道。是決定參加宴會的時刻,還是那個人幾乎要衝上前來抓住他的肩膀,問他楚香香在哪裡時?是哪一個時候?

  伊哲沒來由的感覺心很痛,一刀一劃的痛。

  或者,是傳話的人告知他追念會消息的時候。

  當他走出門外,伊哲聽見那離去的腳步聲,若微頓足了。

  想像知亞的意念飄洋過海,幽然注視,望著他們這一群人,在他眼前上演著一場絞碎他心的默劇。

  他並不想知道那狂怒狂喜的極瘦男子會說什麼,卻關心香香是哭是笑,是否回頭望他。

  所以,伊哲的心沉入了深深湛藍的海中,被那名男子的一句話,更往下擊,墜入漆黑海底去。

  「別以為我會感謝,香香是我的未婚妻,這麼無恥的霸佔我的未婚妻,真是——」

  「裕三!」一名中年男子過來制止他的失控,並強裝道謝:「謝謝你妥善的安排。」這個人全身緊繃,十分警戒,嘴上像是在笑,臉頰卻神經質抽蓄著,一股掩不住的敵意從銳利圓睜的雙眼噴焰出來。

  「楚伯伯!」名叫裕三的男子急欲反駁,在那位中年男子的指使下,被隨從給拉上車了。

  楚伯伯?伊哲猜想,這也許是楚香香的親人,但他壯碩高拔的體型與她嬌小依人的模樣很難聯想在一起,況且,他們五官也完全不一樣。

  不知何時已經記住她的容貌,也在心中留下一痕暗影。

  中年男子眼睛眨也沒眨半下,加重語氣的說:「非常感謝你們這一段日子對香香的妥善照顧,這輛儀器車我們會歸還給你們。告辭了。」

  伊哲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根本不了解知亞的立場。

  看著他們離去,不知該寬心還是憂愁。

  現在,那扇紅色的門裡雖然不會再有知亞心愛的人,卻留下了他的心碎與遺憾。

  想像他會有怎樣的心情,伊哲已經覺得天地顛倒,分不清東南西北,苦痛、煎熬,充塞滿壞。

  一直期許有天知亞能回復正常,像以往一般對待自己。也許,正因如此,他才會不自覺地越陷越深,當兩人的關係突然回復以往節奏,他竟然想:如果是夢就醒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