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Ⅳ、蒼鷹與白鴿(三)

本章節 9359 字
更新於: 2019-03-12
  這裡接續第二個問題,如果龍魔法跟精靈魔法實際上並沒有那麼明顯的區別,那我們是否能夠說,這兩種魔法其實在根本上是一樣的?

  遺憾的,這個問題的答案是否。

  不論是從形式、從使用者,或是從其他角度,龍魔法的使用都與精靈魔法十分不同。在將兩種咒法做出區別時,學者也曾經考慮過,是否這兩者的區別根本薄弱到能夠將其視為同一種咒法?但同樣的,這種說法根據薄弱,且沒有辦法取得共識。

  這麼說吧,目前我們能夠說的,就是這兩種咒法的確不同。剩下的問題,包括哪邊不同、如何不同,都還處於未解之謎,詳細的情形在本書前述第二個問題處已經詳細列出,讀者能夠隨時往前翻閱,這裡不再詳述。

       ──擷取自「魔法的本質」,作者不詳,慕恩萊特魔法學院藏書。




  弗爾洛斯倚牆站立。

  他盯著遠處落日的餘暉,以及下城區營火的躍動橙光。喧囂、呼喊、歡笑從耳中湧入,那是他們今晚的目的地,西方下城區的廣場。

  灰色的長髮拂過眼前,弗爾洛斯立刻將靠在牆上的身子撐起,恢復站姿。

  「小姐。」他朝伊莉莎白點頭示意。

  「久等了。」

  灰髮女術士整理自己的裙襬,上頭繫著的鈴鐺叮噹作響。深藍色連身長裙裝飾繁複,上頭用紅色絲線繡上雕花、裝飾性的皮件沿著腰身繞了一圈。前方縫上了星芒狀的金色鈕釦,裙襬末端則是薔薇圖樣,鈴鐺垂吊而下,正是叮噹聲的來源。

  上半身部分又更華麗了一些,白色襯衣在內,胸口處的布料用金絲裝飾,兩側銅釦垂直而下,為連身裙上衣部分相對單調的深藍色布料提供一些對比。伊莉莎白將頭髮編起,戴上花圈,脖子披上紅綠方格圍巾。

  弗爾洛斯對著一旁酒館窗戶反射的倒影整理自己的衣物,男性的衣物並不如女性裝飾那般繁複,但也足夠複雜──同樣的白色襯衣樸素不少,但外頭的紅色背心用藍色布料及幾縷不同顏色的絲線做出裝飾,使得整體看來仍然十分華麗。

  腰間的皮帶大概是整套衣物裝飾最多的地方。藍色的基底在邊緣處有著紅、藍、綠相間的裝飾,但最過搶眼的,大概是用金色絲線縫製出的銜尾蛇圖樣,從前端繞了一圈,當皮帶綁起時,蛇嘴剛好銜住蛇尾。

  下方的皮褲裝飾就不多──或是說幾乎沒有,僅在幾處縫上了裝飾皮件。長褲一路向下,收在長桶靴裡頭。右側腰帶貼心地留下了兩條皮繩,能夠綁上配劍──他在那裡放了一把短刀。

  「我們走吧。」

  「沒問題。」

  他們沿著大道向下走去,沿途商家紛紛收拾擺出的商品,關上大門準備一同奔赴宴會。

  「弗爾洛斯。」

  「怎麼?」伊莉莎白開口,他回應道。

  「和我說說這個宴會。阿薩現在有什麼節慶嗎?」

  「我想,這大概是為了迎接冬天的祭典,恰巧有祭司前來,就在今天舉行。北方已經降下初雪,代表這邊也將要入冬了。」

  「他們為了冬天舉辦這個祭典?」

  「是的。更準確來說,是為了『諾德維格』。在阿薩語中是北風的意思,在龍神信仰中,諾德維格是在北方,掌管永凍之地的龍神。傳說中,祂的龍吼可以凍結世間萬物,當他乘風飛起時,翅膀打出的風為整個阿薩帶來降雪。這個祭典同時也是給龍神的獻祭,祈求冬天的時候不那麼冷、降雪少些。因此,要在初雪之前,並且在祭司的領導下進行。」

  「那麼,他們在這個祭典會做什麼?」

  「大概跟妳想的差不多。他們圍著營火,享用最高級的食物、唱著民歌跳著舞。至於比較特別的活動──我想,等等妳自己體會吧。我們到了。」

  弗爾洛斯領著伊莉莎白拐過一個彎,繞進廣場裡頭。

  他們大概在五尺處就已經感覺到營火的熱氣。以下城區而言,這個廣場十分的大──大概跟華納象牙區的廣場差不多大小。廣場左側擺放了幾個長木桌,上頭全是宴客的最高級料理──整隻的乳豬、有著濃厚香料味的烤羊肉串、顏色繽紛的海鮮拼盤。

  至於廣場右側,一組樂隊扛著各式樂器,演奏著屬於這個節慶的傳統音樂,一旁吟遊詩人跟稍早一樣,朗誦著阿薩的各式傳說;廣場最後方則規劃出了箭靶及格鬥場,幾位流浪騎士已經在那兒準備大展身手,順便賺些外快。

  弗爾洛斯打算繼續前行,但伊莉莎白卻挽住他的手。

  「怎麼了?」他回過頭問。

  「這兒不是宴會嗎?」伊莉莎白皺起眉頭,走到他的身旁,勾起他的手。

  「什麼──噢。」他想了幾秒才知道伊莉莎白想要表達的意思,隨後笑了幾聲,「這裡不是華納那樣的宴會,妳不需要那麼正式。如果怕走丟的話,妳大可以拉住我的手。」

  「噢。我……我不知道。」她咕噥道,鬆開弗爾洛斯的手。

  「我想妳不知道是很正常的事情,小姐。」

  伊莉莎白於是拉起弗爾洛斯的手,任他將她帶到營火旁一處木椅坐下。弗爾洛斯到擺放餐點的木桌上拿了幾串羊肉串,回到座位上遞給伊莉莎白。

  「拿去。餓了嗎?」

  「謝謝。」伊莉莎白咕噥道,抬頭望向夜空。

  「如果妳想的話,可以到處走走。我就在這裡,有什麼事情再回來找我就行了。」

  「我想,我就在這兒坐著就行了。」

  營火的火光在視野底部躍動著,弗爾洛斯順著她的視線往上看,燃燒木柴的黑煙向上飄去,在夜空中形成一道細流,將一部分的星點染的模糊。火光將伊莉莎白的皮膚染上橘紅色,把她那頭灰色的捲髮添染上了一抹晚霞般的氣息。她的青色眼眸直直望向穹頂,好像要把這片夜空望穿一般。

  一旁的吟遊詩人唱著民謠,輕輕柔柔的,如流水、如清風。樂隊奏出悅耳的和鳴,一旁幾隊男女在營火旁跳著舞,他們旋轉、踩踏、跳躍,伴隨著笑聲及歡愉的吶喊。

  「弗爾洛斯。」終於,不知道過了多久後,她出聲呼喚他。

  「怎麼?」

  「你覺得,我們到了目的地之後,會看到什麼?」

  「不知道。魔法爆炸,大概就跟普通的爆炸一樣吧,我想。」

  「如果是那樣的話,他們大可不必叫我過來。」伊莉莎白轉頭望向他。

  「所以我不知道。魔法的事情妳問我是不會有什麼好答案的,小姐。」

  「華納的大將軍大概活不久了。」

  「是的。」

  「現在任何一個想要坐上華納至高統領寶座的,每個都費盡了心思。」

  「是的。」

  「而我被派出來調查,是什麼樣的任務,會讓議會認為,整個檢部那麼多術士,卻都毫無辦法,只好得派我出來?」

  伊莉莎白皺緊眉頭,青色眸子裡滿是擔憂。弗爾洛斯沒有回應,就算他對魔法一竅不通,他也能猜到他們即將發現的絕非什麼小事。

  「老實說,我很害怕。」伊莉莎白垂下眼簾,「我害怕知道這段時間那些人在策畫些什麼。這是術士之間的內鬥?或是有人想要趁這樣一個最亂的時期毀掉華納?我不能讓自己不去想這些可能性。從那些微小的線索推導出整個事實,那正是我的職責所在,但隨著我拼湊出一個又一個的可能性,就更令我感到害怕。如果需要解決的是那麼嚴重的事物,我們又應該如何應對?老實說,我……我不知道,這正是我最不想知道的事情,面對這些,儘管我已經知道會發生什麼,但我想不到任何方法可以阻止。」

  「總會有方法的。」

  「什麼方法?」伊莉莎白眼睛圓睜,直挺挺的看向他。

  「我不知道,但總會有方法的。」弗爾洛斯隨手將羊肉串的竹籤丟進營火堆中,看著它沾染上一點一點的火星,被火舌吞噬,「想要知道我在瑟雷尼卡那時候都想了些什麼嗎?諷刺的是,我什麼都沒想。我那時候整個腦袋想最多的大概是『我才不想在這裡死掉』,才不想管這場戰役對華納有什麼影響。但最後我成功了,所以我想,不管之後會發生什麼,總會有辦法的。」

  然後,弗爾洛斯從長椅上站起身子。

  「總之,我們也得先確定會發生什麼,才有辦法決定應該要做什麼應對方案。而現在──既然我們都到了這個宴會──我想要去拿些麥酒,妳也想要的話就跟我來。」



  「說真的,我以為妳只會喜歡宮廷裡常見的那種葡萄酒。」弗爾洛斯又大口灌下麥酒,品嘗著酒精下肚後從喉底傳出的香味。儘管他的頭已經有些暈眩,眼皮也有點沉了,他仍然覺得自己能喝下整個木桶的酒。

  「如果有葡萄酒的話更好,但麥酒也不差。」伊莉莎白站在他的旁邊,用較小的杯子啜飲,「你這樣喝明天早上醒的來嗎?」

  「妳瞧不起我嗎?」弗爾洛斯打了一個大大的酒嗝。

  「沒有。」伊莉莎白發出銀鈴般的笑聲,「只是問問。」

  弗爾洛斯又灌了一口麥酒。

  「呃,伊莉莎白。」

  「怎麼了?」伊莉莎白微微睜大眼睛,訝異於弗爾洛斯直接稱呼她的名字,而非平常叫她的「小姐」。

  「妳有沒有一種魔法是可以醒酒的?」

  「我想最快的方法是拿一桶水潑你。」

  「喔,天啊,媽的。」弗爾洛斯搖搖晃晃地放下酒杯,「我想、嗝、我不能再喝了。」
  伊莉莎白盯著他又搖搖晃晃的走回營火旁的長椅坐著,手撐著額頭,不由自主的笑了出來。

  她將自己的酒杯重新裝滿,然後回到弗爾洛斯的旁邊坐下。一邊啜飲著麥酒,一邊仰望著夜空,思考一些事情。她在晚上思考的時候習慣看著夜空,這是從還在魔法學院時就養成的習慣。不知怎麼的,夜空總讓人心神安寧,望著那些閃動的星點,總能讓她放心,並且能夠集中精神思考。

  她瞥向旁邊扶著額頭,閉上眼睛休息的弗爾洛斯,覺得他們倆人現在根本就不像是護衛和被護衛者的關係。但這正合她的意,她認為弗爾洛斯自己也知道,她從一開始就不需要他的護衛,她有足夠的能力保護自己。

  但對於阿薩以及路途方面的知識,她的確並不清楚,因此這正是這趟旅程不是獨自一人的原因。她仍然需要弗爾洛斯的引導才不會浪費太多時間在找路上。她認為這段旅途中,他們更像是旅伴,至少旁邊多一個人在執行任務的過程中並不會太無聊。

  況且,如果不是有弗爾洛斯,她不會有今晚的宴會時光。儘管大多數時間她只是坐在長椅上看著,那也夠了。

  旁邊的阿薩人在不知不覺間全部聚集到了營火的一邊,一個穿著名貴,一眼就可以看出屬於上級階層──大概就是弗爾洛斯說的金月祭司──的男子走上木製舞台,大聲的用她聽不懂的語言講著什麼。

  伊莉莎白本來打算開口詢問弗爾洛斯,卻恰巧看到他重心不穩,一聲驚呼後勉強維持在板凳上的樣子。

  「媽的!噢,小姐,抱歉。」他尷尬的笑了幾聲。

  「沒關係的。」伊莉莎白被他的反應給逗笑,指了指那群阿薩人,「他們現在在做什麼?」

  弗爾洛斯大力的搖了搖頭,「我想,先讓我去拿杯熱羊奶,回來再跟妳說這些。」

  他回來的時候拿了兩杯羊奶,把其中一杯遞給她。

  「謝謝。」她咕噥道。

  「他們現在正在做入冬前的祈禱。」弗爾洛斯大口灌下屬於他的那杯,「等到牧師說完話之後,他們會將所有要獻給龍神的祭品全部放在木船上,用蠟燭點上火,許了今年冬天的願望之後,把船沿著旁邊的河,順流而下往北方流去。」

  「那麼。」伊莉莎白起身,裙襬上的鈴鐺發出清脆的聲響,「我想到那邊看看。」

  她拉起弗爾洛斯的手,拉著他到人群聚集的地方。

  蠟燭的焰光在風中搖曳,閃著脆弱的光芒。

  她有那麼一瞬間覺得,那些蠟燭就像星點一樣。隨著前方金月牧師持著用來點火的梣樹枝,一個接一個的將人們捧著的蠟燭點燃,火光越來越多,像是舞動的螢火蟲一般。

  「等等用雙手捧著蠟燭,低頭把它遞給牧師。什麼話都不用說,也沒有必要把自己許的願望說出來,那些是給龍神的,不是給妳我,或是牧師的。」弗爾洛斯低聲告訴她應該要做的事情。

  等到牧師走到她的面前,她照著做了一次。手中的蠟燭被點燃時,那微弱的火光將整個手掌都染上了橘黃的色彩,她的手頓時暖了起來。一群人同時做一件事情總是有莫名的力量,她將蠟燭捧在胸前,閉上眼睛,和一旁的所有人群一樣。

  金月牧師又回到講台上,低聲朗誦著什麼。她依然聽不懂言語的內容,但那也已經不再重要。伊莉莎白思考著接下來會面對什麼,在調查的結果又會發現什麼,突然一股安心的感覺。在這樣安詳的氛圍下,她感覺,不管碰到了什麼問題,最後總會迎刃而解。

  就像弗爾洛斯說的,不管面對什麼問題,最後總是有辦法的。

  身旁的人一個接一個的站了起來,她跟著他們起身,將蠟燭放到船上。那艘木船上擺放了各種物品,一頭烤乳豬、手工藝品、織布、衣服、漁獲,蠟燭圍著船身的輪廓擺放,那些微弱的火光聚集起來,把整艘船照的無比明亮。

  珠寶反射著五顏六色的光芒,在蠟燭搖曳的光下變換顏色,紅、藍、黃、綠,這些顏色照射到水上,映到水中反射而出的月上。

  牧師低聲朗誦著什麼,隨後用樹枝緩緩推開小船,它順著水流,輕輕的被帶離岸邊,劃開平靜的水面,將月亮的倒影劈成兩半。

  伊莉莎白盯著水面上那閃爍舞動,宛若妖精的光芒,看著它慢慢的被水流帶離,漸行漸遠。直到再也看不到為止。

  在離開前,她又默默地重複一遍許下的願望,希望那真的得以實現。

  她希望,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情,華納依然可以像什麼都沒發生一般,安穩的、和平的,讓人民生活下去。

  她旁邊的阿薩人一個接一個的離開,回到營火旁,繼續享受著宴會。弗爾洛斯和她一樣,盯著小船離開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或是什麼都沒想。

  「所以。」伊莉莎白開口,打破這份純淨的寧靜。

  「接下來他們還會做些什麼嗎?」

  「正常來說的話,」弗爾洛斯思考了一下,「他們會繼續圍著營火跳舞,直到營火熄滅、破曉,或是自己累了為止。如果不想這麼做的人,通常會在這個時候各自回去。我想──」

  「我想。整個宴會我都在一旁看著。」伊莉莎白笑著,右手提起裙擺,左手拉起弗爾洛斯的手,「是時候來跳一支舞了。你會陪我嗎?」

  她轉動身子,裙擺乘風微微揚起,銀鈴聲叮噹作響。





  萊雅閉上眼睛,聚精會神。

  她想像自己正處在一片汪洋中,整個人仰躺於其上。海水包覆她,輕柔如同一張羽毛床。波浪拍打她的臉頰,四周的空氣帶著鹽味。

  她試著讓自己的魔力帶引她前進,就像海面下的暗潮,整個人無比放鬆,就連唇間流瀉的咒歌也要化作波浪的聲響。

  但她依然感受不到魔力將要帶領她去哪裡。

  呼吸一陣紊亂,萊雅倏然睜開眼睛,大口喘著氣。支撐她的魔法消逝,她整個人摔落地面,伴隨一聲驚叫。供她練習的書本砸在她的頭上,讓她看起來像是在圖書館裡搗亂的小孩。

  克蕾莉爾移開眼前正在閱讀的《高階夢魔法專論》──保持她用賽茲咒法召喚出來的靈體繼續閱讀──,用她一雙琥珀色的眼睛盯著她。

  「怎麼了?妳差點就成功了。」

  「我……我不知道。魔力感覺一點方向都沒有。」她沮喪地說道。

  「試過想像一個明確的場景嗎?剛開始時,魔力有時候需要藉助想像的幫助,才能真正的具現出來。」

  「剛剛正是這麼做的。還是什麼事都沒發生。」

  「這很奇怪。」克蕾莉爾皺起眉頭,「感覺妳與妳的魔力就像個陌生人一樣。」

  「這代表我沒辦法自在的施法嗎?」

  「不,這只是代表或許我們得先讓妳跟魔力打好關係。」克蕾莉爾呼喚靈體,從書架上抽起一本書,「我們先從一個小遊戲開始。」

  她從書頁中撕起一張紙,朗誦一段咒語,然後用羽毛筆在上面寫了什麼。克蕾莉爾施法,那張紙自動折起,化為一隻蝴蝶,在萊雅旁邊飛舞。

  「現在,妳得猜出那張紙裡面寫的是什麼。」

  「妳要我讀妳的心?」萊雅皺眉。

  「正好相反。」克蕾莉爾微笑,「我要妳讀妳自己的心。」



  萊雅盯著那隻紙蝴蝶,絲毫沒有任何想法。

  「呃,燉牛肉?」她試著回答。

  沒有反應。蝴蝶翩翩起舞。

  「啤酒?」

  沒有反應。

  「龍蝦濃湯?」

  蝴蝶像在嘲笑她一樣,拍了兩下翅膀。

  「狗屎。」她咒罵,紙蝴蝶直直潮她衝了過來,撞在她的額頭上。

  她把腦袋裡所有浮現出的答案都念過了一次,但是遺憾的,沒有一個是正確的解答。

  「如果妳猜煩了,旁邊那疊是我替妳準備的書。並不會幫助你答對,但至少妳不會滿腦子想這些,反正妳遲早得全部看完的。」克蕾莉爾頭也不抬,繼續讀著自己的書。

  「我就不能拿到一點提示嗎?」

  「提示?當然不行。但妳可以問我問題,我會把能夠回答的部分都告訴妳。」

  「裡面的答案是會變的嗎?」

  「好問題。不過不會。從我寫下來開始,答案就沒有再變過了,妳得仔細想想。我也不會知道答案是什麼,那是妳的心。」

  「天啊。」萊雅哀號。

  她試著再次閉上眼睛,使用法術。這次的目標是讓那隻蝴蝶停下來。

  她這次想像自己正在一座森林內,四周蟲鳴鳥叫、從四周灑落的陽光、青草的氣味,以及腳底板青苔的濕滑觸感。

  但就是少了個關鍵的東西。風。魔力並沒有回應她,因此想像之中森林裡的風並沒有吹起,沒有任何東西指引著她的方向,咒法並沒有成形。

  她再次摔落地面。蝴蝶依然在她的四周飛舞。

  「不錯的嘗試。但我直接告訴妳,在妳解開這個謎題之前,我不認為妳能使出任何一個咒法。既然魔力不回應妳,妳應該先馴服它,像訓練野馬一般。」

  萊雅乾脆在地上躺了好一陣子。說到底,她連自己到底是誰都不清楚。她到底想要的會是什麼?她以為,在進來接受指導之前,她回答克蕾莉爾那個問題的答案便是正確解答,但這麼看來,那也不是她的內心真正所想的。

  她的確想要成為一個頂尖的術士。但那畢竟只是「結果」,最根本的原因是什麼?她為什麼要離開兵部、為什麼選擇瑟蓮娜的提案、為什麼會回來慕恩萊特精進魔法?這一切都應該有個原因,正是那個原因吸引她做出這些決定。

  她坐起身子,決定拿起書堆的書來讀。目前她怎麼想都想不到解答,或許讀個書,轉換一下心情會是更適當的方法。

  萊雅拿起《魔法學總論》,翻開厚重的書封。

  「別忘了自己做些練習,裡面有些咒法妳成功過,另外一些是正在嘗試的。」克蕾莉爾出聲提醒她,然而眼睛並無離開書本。

  克蕾莉爾到底怎麼看到她的情況的?她有時候會有這種疑問,但隨後決定不再多想。她眼前的可是華納至少前三的術士。

  魔法,一門高深的學問。 她順著書頁讀下去,儘管頂尖術士在一定程度之上之後都能自由的差使魔力,但無庸置疑,這需要十分費時的練習以及一定程度的天分。

  在華納的現行制度下,除了少數幾位頂尖的議會級術士之外,大致可以分為三級,其中只有一級術士能做到上述自由差使魔力的境界。二級術士最多能夠做到一些無定型咒法;而三級術士,大多以定型咒法為主。


  噢,我在這個等級。萊雅暗想,真令人沮喪。

  她隨後翻到講述定型咒法的地方,書裡將所有常用的法術都列舉出來。這些法術在克蕾莉爾給她的測試中,她都成功的使出來過。萊雅在指尖聚集魔力,順著書上的列表施放咒法。

  指尖光芒閃動,雷光、火焰、冰晶,各式各樣的咒法都能在她的手中操作自如,閃動著各式不同的光芒,魔力以不同的形式體現。這些是她在魔法學院中所學的一切,她曾經認為學會這些之後,她就能掌握所有咒法,但她沒料到的是,這些只不過是基礎中的基礎。

  而這一切是在她離開學院,過了這麼久之後才發現,這才是最令人感到諷刺的地方。她學了幾年的理論、將課堂上所有形式的咒語使用的滾瓜爛熟,卻發現這些都微不足道。有多少當時跟她一樣年紀的年輕術士是不滿足於單單從魔法學院畢業,想要追求更高等級的?

  媽的,我那時候到底在做些什麼,我差點把魔法的大門關上了。

  萊雅十分流暢的使用完所有的定型咒法,這些咒法都被使用太多次了,以至於使用方式、用途都早已被固定成一個樣式。這是最好教學的咒法,也是最基礎的咒法。

  她隨後翻到講述不定型咒法的地方,那是她使不出來的部分。萊雅順著書中所寫的讀下去。

  不定型咒法,這是魔法中比較複雜的部份。這種類型的咒法通常再現性不高──一個術士能夠使用,並不代表另外一個術士能夠使用一模一樣的咒法──並且難以分類(儘管為了容易說明,本書及研究魔法的學者還是習慣將其分類),因此通常不由魔法學院教授,而是由各個術士自行研究。因此,本書的目的並非讓讀者能夠一模一樣的使用書中所列的咒法,而是希望讀者利用自行的方法,達成這些咒法共同的「效果」。

  萊雅試著從第一個「目標」做起。那正是她剛才一直在嘗試的,讓書本騰空飛起。

  她閉上眼睛,試圖像書上所說的,利用自己的方法,達成讓書本飛起的「效果」。

  然後,再次失敗。

  正和先前她嘗試的無數次一樣,魔力太過紊亂,並沒有統一一個方向。在學院的時光她一直聽見「魔力會回應你」這句話,然而現在的情況,卻像是往一處漆黑的深井裡投進石頭,或許有回應,卻太過微小,令人難以察覺。

  她繼續翻著書,在最像她所求解答的段落停下。

  使用不定型咒法的訣竅很簡單,但卻要經過不少次的練習才能達到,並且體會到其中的訣竅。就像嬰兒當初學步時,就連步行這種小事都得耗費大量的時間及精力。訣竅是,只需要想著你想要達成的目標,不要管任何過程。

  這些我早就知道了。萊雅煩躁的想,然而一點用都沒有!

  真正讓她體會到什麼的,是後面那句話。

  「就算魔力沒有朝任何一個方向流動,只要目標明確,它也會將其達成。

  萊雅突然明白,所有事情都是串在一起的。

  她為什麼離開兵部、為什麼答應瑟蓮娜的提案、為什麼會來慕恩萊特,那些都只是思考的方向,根本就不是重點。就像魔力的流動一樣,從一開始,最初要使用咒法的時候,就無關緊要。

  她來學習魔法的目標根本就不是什麼成為頂尖的術士,那同樣一點也不重要,只是達成目標的必要能力。

  她受夠了在兵部的日子。受夠了成天巡邏,過著一成不變,無足輕重的日子。她想要做些什麼,因此那時候能夠使出咒法,改變一切。而她在那時被瑟蓮娜看到,於是有了那個提議。

  而驅使她接受的動力同樣簡單。她想要改變、想要自由,想要在醫部有一個屬於自己的位置。

  那才是她真正的目標。

  萊雅朗誦咒歌。她閉上眼睛,感覺無比安詳,魔力包裹著她,順她的意移動。那些魔力在地上結晶,如同水晶般剔透,慢慢堆疊而上,最終結成一朵水晶花。

  蝴蝶需要花;而花也需要蝴蝶。

  她渴求著被需要,一個屬於她的位置,一個──

  「歸屬。」萊雅低聲說出屬於她的答案。

  蝴蝶停在花朵之上,紙張緩緩張開。





  幾聲清脆的響聲叫醒了艾莉莎。

  她從木板床上坐起身子,揉了揉眼睛,等到意識清醒一點,她才發現那是敲門的聲音。那聲音聽來急促,於是她沒有換下睡覺時穿的薄衫,披著一件長袍便走下樓梯。

  媽的,如果沒有什麼急事,我一定先揍那個人一拳。

  「怎麼了?」她邊說,推開木門。

  眼前的人帶著兜帽,身形看來是個男人,他喘著粗氣,全身顫抖著。門打開了之後,他跛著腿,扶著牆壁走了進來,直直走向室內。

  「天殺的,搞什麼……」艾莉莎碎念著,跟了上去。

  男人緩緩走到艾莉莎的工作處,開始從一旁擺放器具的櫃子裡翻找東西。艾莉莎隨後進來,從腰間工具袋抽出一把小刀,做好基本的防備。

  「聽著,有什麼問題直接跟我講,不要碰我的東西。」她出聲警告。

  男人沒有回應,只是在她的櫃子繼續翻找著。

  「你他媽哪個耳朵有問題?」艾莉莎加大音量,「不要動我的東西,這是我最後一次警告。」

  男人脫下兜帽,緩緩轉過身來。她下意識的將小刀又握緊了一點。

  「夏兒法……」他低語,兩眼無神,渾身顫抖。

  艾莉莎皺起眉頭。

  「夏兒法、夏兒法……」男人繼續說道,他的話聽起來像是某種咒語。

  「夏兒法?」艾莉莎試圖摸清他指的是什麼,男人開始瘋狂的點頭。

  「夏兒法、夏兒法!他們、要我找到、夏兒法。」

  「這裡沒有任何一個人叫做夏兒法。」

  男人搖頭。

  「夏兒法、這裡。」

  「我想你找錯地方了。」艾莉莎走到櫃子前,把男人用亂的東西重新整理好,「現在,如果你有什麼問題需要醫生,直接跟我講,或是我現在去通報警衛隊。」

  他沒有回應。

  「天啊,你到底他媽的有什麼毛病?在午夜把我吵起來,就為了聽你講這些?」

  男人依然沒有回應,他只是找了一張椅子坐下,身軀前後擺盪,嘴巴裡頭不斷叨念著那句話。

  夏兒法、夏兒法、夏兒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