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Ⅳ、蒼鷹與白鴿(二)

本章節 10351 字
更新於: 2018-12-29
  第二個問題,龍魔法到底和精靈魔法有什麼區別?

  儘管我們目前主流的魔法教育仍然將這兩種視為不同類型的魔法,但很遺憾的,對於有何差別、如何區分,目前並沒有明顯的共識。最一開始,我們統一將阿薩的牧師及龍語者視為龍魔法的使用者,除此之外則多為精靈魔法之流。但當我們仔細的觀察,仍然會發現,兩者並無明顯的分界。華納有些術士雖然就分類上屬於精靈咒法,但形式卻極端接近龍魔法;相反的情況也曾經被觀察到,顯然,使用者並非決定使用何種咒法的決定性因素。

  而正如我們先前提到的,精靈魔法的先天性較強;龍魔法則相反,這是在「使用者說」被推翻之後魔法分類上的依據。然而,這個分類法隨著前一章,也就是第一個問題的發現而不攻自破,大家發現,先天與否並不影響咒法。

  目前最主流的區分方法為施術者施咒時所使用的語言。精靈咒法的術士更傾向在詠唱咒歌時使用精靈語;龍魔法術士則是利用高頻的泛音,呈現類似龍吼的效果。這個分類更為貼近實際情形,但和「使用者說」所包含的使用者類似,因此也絕對不是完美的解答。

  這個問題是第二個未解之謎,等著被解答的一天。

        ──擷取自「魔法的本質」,作者不詳,慕恩萊特魔法學院藏書。



  克蕾莉爾,妳的才能不只這樣。

  克蕾莉爾,妳得更努力練習。

  克蕾莉爾,妳的目標只有一個,那就是成為整個華納最傑出的術士。

  克蕾莉爾……


  閉嘴。

  克蕾莉爾睜開眼睛,腦海中的絮語轉瞬消失。她周圍乳白色的靈體煙消雲散,手中的書掉落地面,同時間,靈體所閱讀的書中知識全部湧回她──施術者的腦袋之中。

  她搖搖頭,甩去賽茲咒法所帶來的暈眩感。然後低頭,緊閉眼睛,讓自己有時間處理過多的知識,同時盡可能的不去理會腦袋裡那些低語。

  只有在她使用賽茲咒法的時候才會聽到那些。克蕾莉爾不清楚伊莉莎白是不是會有一樣的困擾,整個華納除了她之外,只剩伊莉莎白會使用這種操縱靈體的法術。

  咒法讓她擁有常人數倍的資訊處理速度,但那些細語是她必須支付的代價。她小時候父親常常對她說這樣的話,直到他在一次戰爭中死了,克蕾莉爾成為尼約德勒爾家的養女之後,她仍然記得那些。

  如今,她達成了一半。然而,她還是得繼續追趕伊莉莎白。

  因此她選擇進入學部,那是讓她的咒法各方面進步最快的位置,直到最近接下學部代表──同時也是慕恩萊特魔法學院的院長──她已經是議會裡公認不可忽視的新星。

  克蕾莉爾深呼吸一口氣,抬起頭,睜開眼睛,看向那名金髮女術士。後者正將雙手收在身後,反覆交握著,透出對任何人而言都顯而易見的緊張。

  「所以。」她開口,「瑟蓮娜希望我能夠指導妳。」

  「是的。」金髮女孩嚥了一口口水。

  她嘆了一口氣。

  盡是一些麻煩事。

  「這件事我會視為對學部的委託辦理。既然妳有瑟蓮娜的推薦,處理起來會容易許多。然而我還是要確定幾個問題,包括妳的資質,以及其他資訊。」克蕾莉爾直挺挺的盯向她,「如果要我說的直一點,那就是我得判斷妳是否有價值接受我的指導,抑或是我得把妳先交給別人打好基礎。名字?」

  「萊雅。」她揚起顫抖著的聲音,「萊雅.克萊斯托。」

  「克萊斯托小姐。之前是否有受過正統的學院教育?」

  「有的。」

  「很好。至少妳是受過學院的考驗的,總比路邊隨便接受一個指導要好。」

  克蕾莉爾彈指,喚出一名靈體,令靈體替她拿回先前所有學院學生的相關資訊,並且找到屬於萊雅的那頁。她檢視上頭的幾項資訊,皺起眉頭。

  瑟蓮娜大概是開她玩笑開大了。

  這個術士大概只有三級的能力,運氣好一點能夠升上二級。

  「妳那時的成績……並不是很好。」

  應該說,差透了。她把真正的話藏在心底。

  「坦白說,我很好奇瑟蓮娜推薦妳的理由。」

  「前些時間城外的魔法爆炸。」萊雅戰戰兢兢的開口,克蕾莉爾用眼神告訴她,繼續說下去。

  「我那時正在現場,傷亡太慘重了,我想要使用高階治癒咒法。老實說……我不太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但瑟蓮娜小姐說我成功了,她願意培養我進入醫部。」

  這樣的術士能夠使用高階治癒咒法?有意思。

  克蕾莉爾點了點頭,「妳能否再施展一次那種咒法?」

  「對不起,我……沒辦法。」萊雅低下頭,「那之後我試了幾次,但從來沒有成功過。」

  「那麼換句話來說,那次也許只是偶然。瑟蓮娜認為妳只是能力不足,仍然具有才能;但我看待這種事情的角度不同,一個術士的確可以在特定的刺激之下使用原先做不到的咒法,然而換個角度,這也代表著,如果沒有刺激,這個術士什麼也做不到。」

  萊雅的頭垂得更低了,於是克蕾莉爾又嘆了一口氣。

  「就一個問題,克萊斯托小姐。我必須得確認清楚。」她暫停了一下好讓萊雅能夠完整聽見,「妳真的認為在慕恩萊特接受指導能夠提升自己的魔法造詣至一級術士、甚至更高的水準嗎?」

  「我……」

  「這大概不是個需要猶豫的問題。這個問題只是為了要確認,沒有任何考驗的意思。如果妳真那麼不安,我甚至能夠回答妳,妳的答覆會帶來什麼結果。首先,再次重申,妳有代表術士的推薦,這代表只要妳想,我們隨時可以為妳在學院中安排一個位置;再者,妳曾經有在學院的經驗──雖然不怎麼好,但至少成功的畢業走出這裡──這代表妳的魔法程度至少是受到肯定的,不論妳在畢業後走的順不順遂。」

  「能不能接受指導的因素取決在妳自己。如果妳對自己沒有自信,不認為這裡的教育可以改變多少,那麼我們很抱歉,沒有自信的術士的確學不好魔法;而如果妳的答案是肯定的,那麼我們能夠隨時安排妳的訓練,甚至能夠立即開始,而妳的能力會有所提升──如果妳能夠確實達成我們的要求。因此,好好考慮清楚再下決定,妳的答覆決定我們接不接受這個委託。」

  語落,迎接克蕾莉爾的是沉默。

  一個術士連對自己的能力都那麼沒有信心,那要如何提高自己的水平呢?

  「如果妳沒有辦法立刻給出答覆也沒關係,重點是希望妳能夠好好考慮這個問題。我們談談別的,抬起頭來,萊雅。」克蕾莉爾擺出微笑,「對妳而言,魔法是什麼?」

  萊雅沒有回答,於是她又繼續說下去,「妳學習魔法,那是為了什麼?為了在醫部拯救更多的生命?或是單純只是受不了太低的待遇?」

  又是一片沉默,克蕾莉爾用眼神引導萊雅,盡可能的令她放鬆。過了一陣子之後,她才緩緩開口。

  「在離開兵部之前,我認為魔法只是道具。我因為會了魔法,才有稍微普通一點的生活,魔法讓我不平凡,也幫我往上爬了一點,雖然我並沒有什麼能力。」

  「很好,繼續說下去。」

  「我以為過我自己只能在三級術士,領著餓不死的薪水度過一生。直到瑟蓮娜邀請我加入,我才在思考,我到底有沒有能達到的事情。老實說,進入的是不是醫部、能不能救活人對我來說並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我想,重點是,我能達到什麼。如果我能夠成為救活許多人的術士,那麼我就去做。」

  「不錯的答案。知道我為什麼要問妳這個問題嗎?」

  「我不知道。」

  「魔法是一個很神奇的東西。它可以達成的事情太多了,一個熟練的術士甚至可以隨心所欲的成他所想。然而魔力,卻十分狂放不羈。妳只能夠指示它要往哪邊去,完成什麼;但它要怎麼完成,那是我們不能干涉的。」

  克蕾莉爾伸出手,玉綠色的魔力結晶湧現,一層一層的疊上,結成一朵玫瑰。然而持續不久,水晶玫瑰隨即劇烈震動,然後粉碎。

  「如果妳強迫它們以一定的形式施展魔法,那麼它們會反抗、掙扎,法術終將崩塌;而如果妳只是希望它們達成某個目的,並不限制形式、方法,魔力將會──」

  魔力結晶再度浮現,這次它們在空中躍動、嬉戲,隨機的排列組合,但混亂中卻仍然能夠看到其秩序。一片深綠的風暴中,水晶玫瑰瞬忽成形,完美的像藝術家的雕刻。

  「──魔力將會回應妳。」萊雅喃喃自語,說出學院一再強調的教誨。

  「是的,魔力將會回應妳。我認為這點在學習魔法上也是一樣的。一個術士最終將會成為怎樣,跟自己的期望與認知有十分大的關係。所以我問了妳那個問題。在學習之前,妳必須有自己想要成為怎麼樣的術士,此般的認知。我想,妳的認知並不夠強烈,這點才是妳無法再次使用那樣咒法的主要原因。自己都懷疑自己能不能使出咒法的術士,絕對沒辦法成功的施術。」

  克蕾莉爾接著停頓幾秒,再次確認。

  「所以,妳能回答我的第一個問題了嗎?」

  萊雅展開笑容。

  「我想,我希望能接受這裡的訓練。然後,我會成為更好的術士。」

  「很好。」她伸出手,「歡迎來到慕恩萊特,克萊斯托小姐。」




  艾莉莎在醫院裡頭奔走。

  突然發生的魔法爆炸顯然讓她的小診所吃了一記重拳。光是今天,她已經送走了兩位其實還沒有完全痊癒的傷患、拒絕接受一位傷勢不危及性命的士兵,同時看著一名傷重的病患離開人世。
  空氣中瀰漫著死亡的味道,同時也飄散著草藥的鮮味。腐臭與草香、傷勢與痊癒、生與死,在空間內交織著。艾莉莎一手捧著裝入藥膏的缽,另一手把一名傷患的繃帶拆開。

  真慘,她皺眉。

  焦黑和鮮紅,那是那名士兵手上僅有的顏色。傷口中央一片血紅,四周焦黑一片。燒傷的皮膚腫起、滲出體液,散發腐臭。艾莉莎渾身起了雞皮疙瘩,這不是她看過最慘的,但仍然足夠震撼。

  是什麼樣的人會進行這樣的攻擊?艾莉莎痛心地想,一次取走他們的性命也就罷了,但這造成了如此多無辜的人陷在生死之中。

  更慘的是,她自己也沒有信心能救活他。傷勢太嚴重了,她能做的就只是賭上運氣,同時盡可能的治療,減緩他們的痛苦。

  她將草藥抹上傷口。藥膏與身體結合的瞬間,士兵慘叫出聲。傷口的刺激讓他蜷起身子,另一隻狀態良好的手不停敲打著病床。

  殺了我、拜託、殺了我。她彷彿能聽到那些無聲的叫喊。她無奈的揮了揮手,指示讓其他照護員給傷患一杯罌粟花奶,減輕他的疼痛感。

  老實說,對艾莉莎而言,還是覺得很不舒服。她見過無數次傷患在床上的哭喊,希望她能了結那痛苦又無謂的生命;但她同時又在同一個病人清醒,呆滯的望著天花板時,無助的啜泣著,握緊她的手,希望她能治好他,他還想要好好地擁抱家人。

  面對死亡對一個人的影響是如此之大,艾莉莎有時候總覺得自己要是哪一天放棄作為一個醫生,她想做的第一件事一定是拋下所有雜務,到很遠很遠的地方,一個人獨自生活著。她不想再背負這麼多生命,只想自己一人,孤獨的。

  門鈴的聲音清脆響起。她快步走向門口,確認是不是又有另一名傷患。穿著制服的巡邏隊員站在門口,讓出一條路給後面的四名隊員。

  他們一人一個角落,拉起一匹布。一名傷患躺在上頭,雙手緊抓著自己的腹部,呼吸急促。

  血跡染的已經分不清那原先到底是紅底或是白底。傷患的手是鮮紅的,反射著光線。血流著,有些被布料吸收,但更多的滴到地板上,他們走過來的路徑在血色的潤飾下顯得無比明顯。艾莉莎在那人鮮紅的指尖縫隙中看到的東西讓他感到無比不適,即使他看過再多具被開腸剖肚的屍體,仍然無法抵抗剛看到時那股震撼與噁心感。

  「天殺的,我應該跟你們說過,我這邊沒辦法接受更多的傷患了。」刺鼻的氣味弄得她乾咳幾聲,她捏起鼻子,咒罵道。

  「赫夫萊特醫師,我相信妳知道白薔薇那邊也已經塞不下更多的人。我們認為這個同仁需要急切且精良的治療,所以把他搬來最近的醫院。」

  「他媽的。」艾莉莎輕聲咒罵道,對著巡邏隊員翻了個白眼,「進來,別像個白癡一樣站在那裡。」

  她讓他們把病人放在臨時整理出來的木桌上,請其他人來做止血工作的同時,好好觀察傷患。

  傷口深可見骨,從胸口一路而下,直達腹部,切斷臟器、攪爛腸道。俐落的如同刀割一般。外側的皮膚有些焦灼,黑色斑點以及腫脹的水泡圍繞著傷口。艾莉莎檢視其他地方,手上、腳上、背上到處都是傷口,有些像是鞭痕,有些則與胸腹的傷類似,切開皮膚、深入肌肉。不約而同的是,每道傷口周圍都有著像是受到灼燒的焦班。

  看起來就像是被燒紅的利刃切開一般。

  這絕對不是那起爆炸能產生的傷口。

  「你們在哪裡找到這個人的?」艾莉莎盯向巡邏隊員,同時讓人把她需要的工具拿來。

  「藍瑩區。他就倒在路上,渾身是血。」

  「所以這不是魔法爆炸的傷患?」

  「不是,那邊的傷患應該已經處理完畢了。」

  「通報過檢部或刑部嗎?」

  艾莉莎接過一把小刀,用火把它燒得通紅。

  「沒有。找到之後就立即送來這裡了。」

  「那麼立刻去通報,快。」

  一名巡邏隊員點了點頭,立刻飛奔而出,艾莉莎轉回頭來,繼續處理傷患。

  魔法。

  這是造成這種傷口最有可能的選項。然而她不敢肯定,仍然需要術士來證實她的假設。如果造成這個傷口的人真的是術士,那將會是個大麻煩──不管就她的治療過程,或是政治層面的問題都是。

  一場造成重大傷亡的魔法爆炸,與術士蓄意傷人的事件幾乎同時發生,有可能嗎?

  真是他媽的巧。

  艾莉莎刀一橫,劃開傷口,首先切除已經受傷過於嚴重的部分。那名傷患渾身顫抖,哀號從唇間流瀉而出。她讓幾個人壓住傷患,又請另外的助手端來罌粟花奶,讓她能夠繼續進行工作。

  「忍耐,你必須得撐過去。」她對傷患細語,儘管她甚至不清楚那個人是不是還能夠聽清楚她所說的話。

  這樣的過程不知道持續了多久。

  緩慢的進程告訴她,時間並沒有移動得像她的感覺那麼快。她幾乎拿如此大的傷口毫無辦法,坦白說,她甚至覺得這個人能活到現在根本是個奇蹟。

  直到最後,傷患的體溫逐漸散去,她仍然沒有能解救他的方法。

  「停手吧。」她細聲地說,「他離開了。」

  所有一旁的人停下手頭的工作,一時之間沉默壟罩了診所。這不是今天第一個離開的人,但仍然令人心寒。

  又一個人被拉到死亡的彼端,被拖著帶離這個生與死的中繼站,從她的手中將生命扯開。

  「我們得把他送去檢部。」她丟下命令,「看起來,這樣的傷口有絕大的可能是人為造成的。或許他們有機會能把兇手抓出來。」




  「哇喔。」伊莉莎白驚嘆。

  弗爾洛斯咧嘴一笑,順著她的眼神看過去。

  「看起來,我們到了。」

  春啼城的城牆浮現在地平線上頭,突出的箭塔以及紅色磚瓦宣示著阿薩邊境的身分。他們沿著外圍鄉鎮的大道前進,沿途的路牌逐漸從華納慣用的通用語轉換為阿薩語,只有少數標示著重點區域的木製告示仍然能看到通用語的蹤跡。

  周圍的人民、商家的叫喊、身上的衣物,每件事情都再跟他們訴說著,阿薩已經到了。弗爾洛斯眨眨眼睛,他已經幾天沒看過綠色以外的事物。自從他們決定要慢慢前進後,又過了三天,每天都望著一律的原野和樹林,只是偶爾經過一些城鎮,不免覺得有些乏味。

  「我以為春啼城要……更小一些。」

  放眼望去,紅磚街道延伸天際,周遭同樣由紅磚瓦封頂的二、三層建築整齊的沿著街道排列。房屋呈現往中央突起之勢,越過一道較小的城門之後便是中央廣場以及集會區。最中間,藍綠色的水池就連他們正在遠處眺望也看得見,周遭圍繞著許多重要建築,銀行、行政中心、鐵匠鋪……各式鐵製招牌依照重要與否的順序輻射狀擴散。以紅色為底的旌旗懸掛在城牆上頭,昂首闊步的綠色雄雞仰天長鳴,那是春啼城的標誌。

  如今旗幟飄盪著,風聲在鐘塔的空洞中唱出細聲蜂鳴,歡迎他們來到阿薩與華納最重要的關口。

  「它是比華納城要小不少沒錯。」

  「華納是整片大陸上最大的單一城鎮。」伊莉莎白搖了搖頭,「阿薩的城都這麼大嗎?」

  「就大小而言,春啼城排在第五,有三分之一個華納城那麼大。首都布萊希姆作為最大城,有三分之二個華納城大。」

  「真虧我們能跟他們僵持那麼久。」

  「我們可是有魔法這種資源可以用。」

  一聲長嘯打斷了他們的對話。

  風聲轟鳴而過,弗爾洛斯抬頭,恰好看見那頭渾身綠色的野獸。牠飛身掠過他們上方幾公尺處,啼叫著,朝春啼城盤旋。牠的影子壟罩整輛馬車,收起的下肢指尖看起來能夠將他們連車帶人攫起。

  伊莉莎白驚呼一聲,她身上的白色薄紗外套被強風吹拂,在空中飄揚,連著她的一頭灰髮一同。她的耳飾同樣被風拍打,發出幾聲清脆。她睜大眼睛,看著飛掠而過的滑翔蜥蜴,揚起銀鈴般的笑聲。

  「這裡還有滑翔蜥蜴!」

  「八成有個金月牧師到城裡來了,他們總喜歡炫耀一下自己和牠們的親密關係。希望不要因為有難得的人物拜訪,就加強進城的盤查,那樣會麻煩很多。」

  「我們會因此不能進城嗎?」伊莉莎白眼中難掩失望。

  「倒是不會,但會需要浪費好一大段時間,他們會管制華納人進城的數量。如果過了宵禁時間,我們就得等明天了。不過,我想我們今天絕對進得去。」弗爾洛斯從隨身皮帶中拿出兩個木製吊牌,將其中一個遞給伊莉莎白,「拿去,把這個掛起來。」

  「這是什麼?」她盯著上面密密麻麻的阿薩文字,皺起眉頭。

  「行銷證,這樣會比較省事。這個牌子代表國家替我們做擔保,我們是商人,來阿薩邊境行商。他們可能會來盤查貨物,到時候由我來協調,入城手續也會由我處理好。」

  「噢。」伊莉莎白點頭。

  「沒有出任何意外的話,我們可以在這邊停留一到兩個晚上,做好補給之後再出發。這邊的商區可能會有一些從華納進來的魔法道具,他們不懂如何使用,所以價格或許會低上不少。最後──」弗爾洛斯將馬車駛近城牆。

  「──歡迎來到阿薩,小姐。」



  他將馬車停在城外小鎮的空地,請伊莉莎白留在原地看著馬車,自己徒步跨過護城河上方的木橋──好在目前還沒把橋升起──到了對岸城牆旁的哨戒塔。

  他一經過城牆,就被守衛出聲攔了下來。守衛操著一口阿薩口音濃厚的通用語,向他說著,他不能再通過了,必須申請入城許可。

  「呃……我、入城、怎麼辦?」他決定裝作不流利的樣子講著阿薩語,通常對於商人而言,會講一點但不是非常流利的狀態,代表他正在努力的學習阿薩語。

  「算了吧,講通用語就好。」守衛揮了揮手,用通用語回答他。

  「我來這裡行商,希望能申請入城。」弗爾洛斯示意了馬車的方向。

  「你大概是今天第二十台要進城的馬車了。看到剛剛飛進來的滑翔蜥蜴沒有?」守衛嘆了口氣,「那是金月牧師在城內的證明,看你阿薩語講的還可以,大概也不是第一次進城了。你知道金月牧師都是那個樣子,放太多你們華納人進去的話,吃虧的會是我們啊。」

  「我是商人,我們用金錢說話。」弗爾洛斯微笑著,作勢將手擺到後頭腰包,「如果你吃虧的話,用錢來算的話損失會是多少呢?」

  守衛馬上滿臉通紅,理解了他的意思。他緊張地對弗爾洛斯耳語,希望能跟他進去哨戒塔裡頭談。

  這個守衛八成是新人。

  「經商的人都有一種默契,我們希望能找到對雙方而言互惠互利的交易。如果你有什麼不方便的地方,都是能夠協調的。」弗爾洛斯跟著守衛進了哨戒塔裡頭,從腰包裡掏出夾幣大小的金子──在華納大概夠他不吃不喝一個月──交到警衛手上。

  「希望這些足夠補償你的損失。」弗爾洛斯微笑。

  「夠、這些夠了。」守衛瞪大眼睛,他的下巴感覺都要掉下來了,「希望你在春啼城過得愉快,朋友。」

  守衛雙手顫抖,遞給他一張入城許可證。

  「事情是這樣的,我的馬車上還有一位同伴,以及如果可以的話,我不想浪費太多時間,所以貨物盤查……」弗爾洛斯刻意停了一下,接著壓低聲音,「還是說,這樣會造成你更多麻煩?」

  「當然!當然……我是說,這些很足夠了,一點都不麻煩。」守衛手忙腳亂地又遞給他一張許可。

  「那麼,在城內還請你多多擔待了,朋友。」

  弗爾洛斯拎著兩張許可證回到馬車上時,伊莉莎白正在檢查她的魔法道具。在出外的這幾天,她已經檢查了不下十次,儘管每次內容物都沒有改變,她仍然一次又一次的檢查,就怕出了什麼閃失。看到弗爾洛斯回來,她抬起頭。

  「今天進城的人數上限還沒到?」

  「正好相反,老早就超過了。」

  「那你是怎麼……」伊莉莎白皺起眉頭,同時懂了什麼似的點了點頭,「噢,當我沒問。」

  「國庫幫了我們一把。」

  「我想也是。」

  弗爾洛斯跳到馬車上,從城門緩緩駛入。當他們被理所當然的攔住時,他配合的拉緊韁繩。

  看看那個守衛能夠搞出什麼把戲。

  「停車──貨物攔查。」守衛雙手舉起,示意他們不能再前進了,「出示入城許可,同時希望你們乖乖配合,我們能夠合作愉快。」

  「我們有許可,想要進城兜售貨物。」弗爾洛斯出示兩張入城許可。

  「馬車後面的貨物都是什麼?」守衛盯著檢查表,一題一題的問著。

  「都是些值錢貨啊,朋友。貴金屬、寶石、衣物……華納所有的精品都在車上啦!不放我們進去會是個大損失,而我們想要的,只是能換到一點食物跟錢。」

  「很好。不會介意我們檢查一下吧?」守衛繼續盯著檢查表,「如果有什麼不該帶進城的希望你們老實通報,能夠減輕罰則。」

  弗爾洛斯眼角瞄見剛剛的那名守衛正紅著臉,緊張地朝他們走近,於是點了點頭。

  「當然沒問題。隨你便的檢查吧。」

  「感謝你的配合。」

  守衛走到馬車後頭,準備打開車門。剛才收賄的守衛連忙跑了過來,對他耳語幾句。

  「什麼?該死!」警衛驚呼,隨後嘆了一口氣,「算了、算了,進來,不必盤查了。」

  「謝謝你,朋友!」

  弗爾洛斯朝警衛大喊,再度揮舞韁繩,將馬車駛近城鎮裡頭。

  「你給了他多少錢?」他們離開之後,伊莉莎白狐疑地盯著他。

  「金子而已,大概這麼大。」他用兩根手指示意剛才給出的金子大小。

  「比我想的要少多了。他們怎麼這麼幫忙?」

  「我也不清楚。那兩個警衛大概都是新人吧。」

  「在戰爭結束不久的時期讓新人當城門戍守,這樣不會造成問題嗎?」

  「春啼城一直都是這個樣子。只要是和平時期,他們就歡迎所有人的來訪。這也是我們為什麼選這裡當中繼站的原因。」

  弗爾洛斯繼續駕馬,深入城鎮內部。

  眼花撩亂。

  那是阿薩城鎮帶給弗爾洛斯的第一印象,直到現在,這個印象與一開始的並無相差多少。相較華納一片單調、簡潔的藍,阿薩的建築更多呈現全然不同的顏色。基底大多是紅磚瓦以及石材,木頭基樑大膽的露在外頭點綴,有些建築甚至在外頭抹上了一層上了色的石灰泥。

  黃色、紅色、天藍色,各式不同的顏色錯落在街道兩側,與頂端一致的深褐色石磚屋頂形成對比。許多屋舍外頭種植了鮮綠色的植物,替整體色彩綴上一點綠。攀藤、花叢、矮灌木,翠綠有層次的在街道上鋪展開來。

  穿著布衣的孩童在石磚地上開心地玩耍,遠處婦人拎著滿是蔬果的編織籃一搖一擺的走回家中。遠處商人的吆喝、武器店中鐵鎚砸落的清脆聲響,以及酒館中的拳擊聲及喧嘩,處處充滿著商業城邦應該有的氣息。

  沿著主要幹道前往中央城區,路上金色的吊牌逐漸出現。黃銅製的公雞圖樣站立在鐵桿上方,下方則是不同商店的招牌。金屬吊牌擦得發亮,在陽光下反射光芒。再向前前進,中央廣場出現在眼前。他們對面的市政廳前方擺放著戰時英雄的青銅雕像,騎士人像伸騎駿馬,長槍直指天際。

  建築左右兩方分別懸掛代表阿薩以及春啼城的錦旗,特別突出的是正中央,特別擺放出來的旗幟。上頭列印而上的是金色滿月,旁邊綴上一輪,十八個半月,以及三十六個黃銅色的星點。一共十二個的金色星芒從半月旁的縫隙放射狀而出,讓滿月如同太陽一般。

  阿薩宗教庭,龍神信仰的中心。

  星芒、半月以及星點分別代表著金月、銀月、銅星三階牧師,數量也同時代表著人數。旗幟飄揚著,滿月上懸掛上的劍與長槍指向第七個星芒,宣示著金月牧師的到來。

  他身旁的伊莉莎白盯著廣場正中央正在表演的吟遊詩人。後者正在舞著風琴,唱出牧師與他的滑翔蜥蜴在阿薩各處的事跡。

  「他在唱什麼?」伊莉莎白眼中閃爍著好奇。

  「那個金月牧師在各處的事跡。現在這是他前去矮人的風鳴堡,替阿薩的領導帶回長槍的故事。」

  「他真的做過這些事情嗎?」

  「不知道,大概一半一半吧,就跟我們這邊的吟遊詩人唱的一樣。」

  「放大的傳說總是比較吸引人。」伊莉莎白點了點頭,「這邊的商品看起來都很棒。」

  弗爾洛斯稍微看了其他蓬車上的商品。剛摘下的花朵、方才出爐的麵包、存放許久的美酒,上等品圍繞了廣場,佔據中央最顯眼的位置。隨後是時效性沒有那麼強烈的食材,剛摘下不過兩天的水果仍然鮮豔,香味馥郁。醃肉、蔬菜、海獲被擺置在同一區間,在木製棚架上層層堆疊,每一項都讓人望而生涎。最外圍則擺放了飾品,以及其他日用品。布匹絲綢競爭著哪邊的作工更為艷麗;貴金屬泛著光澤,看著賞心悅目。

  「有大人物來訪,總是需要做點門面。之後採購用品的時候,這裡大概會方便很多。」他繞著廣場,朝向城市的另外一端而去。

  石磚路邊,男男女女相互勾著手,踢著腿,他們唱著民謠,黃昏的餘暉映照而下,順著大道而行。

  「他們看起來好像很開心。」伊莉莎白咕噥道,撐著頰,盯著那些人,「今晚有什麼節日嗎?」

  「正常而言沒有。但有大人物到訪的話,可能在下城區有一些臨時的活動。」

  弗爾洛斯拐過幾個小巷,經過幾座鐘塔。

  「這裡看起來,人民都過得很開心。」

  「或許吧。」他揮舞韁繩。

  「華納看起來就不是這樣。」

  「華納畢竟也不是每天都有著這樣的活動。有活動的時候,華納看起來大概也差不多。」

  「弗爾洛斯,我問你。」

  「什麼?」

  「之前的生活你過得開心嗎?在貧民窟的時候。」

  「怎麼可能。」

  「如果每天都像這樣的話,人民會不會過得開心一點呢?」伊莉莎白說完,停下來思考了幾秒,「不過如果真的這樣的話,人民應該就不用工作了吧。國家會被拖垮的。」

  「大部分人的快樂畢竟是建築在少部分人的痛苦上來的。」他說著,又拐過一個彎道,「需要付出什麼就會伴隨而來痛苦,但付出之後,所能帶來的收穫也會更多。像我們現在出外,就是在付出的過程。」

  他把馬車停在「加拉爾之聲」的門口。

  「我們到了,小姐。」弗爾洛斯出聲呼喚伊莉莎白,「想要下車的話妳可以先下車。我把馬車停在一旁馬廄裡面就進去。」

  「我想我和你一起進去就行了。晚上有什麼事情需要做嗎?」

  「剛到這裡,我想我們可以休息一個晚上。」他思考了一下,「或是如果妳想要的話,我有另外一個計畫。」

  「什麼?」

  「等等到附近的裁縫店買幾件這兒的傳統服飾。我們混進去人群裡頭,到下城區參加宴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