纏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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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9-03-11
我驚慌大喊著,墨妘和簡麟士還沒會過意來,我已經蹬足向前。他們兩人並沒有看過慶修院裏頭那場面,但那恐怖的景象卻還在我腦海中遲遲沒有散去。

我和則苑還相差數公尺的距離,但情急之下我已經蓄好力,轉動臂膀一舉揮出。龐大的拳勁直撲則苑,但這一擊僅擊在那被當作盾牌的人質上,轟隆轟隆地發出爆炸般的聲響,則苑則是從空中落下,向後退了幾步便站穩了。

「喂!你這是打算來真的啊?可惜吶,像你這種只會靠蠻力的白癡還是乖乖待在老姐的後面當個裝飾就好。」則苑的雙手不斷散發出黑光,嘴角仍是掛著笑意。

「給我閉嘴。」我憤憤地撐著地面甩了甩痠麻的右手,過度使用專神注一的後遺症慢慢浮現,雖然沒有骨折,不過已經開始感覺疼痛了。

「你怎麼弱成這樣,真叫人不爽!」陳守埋怨著,但為了顧及我和市長的安全,立刻強硬地拉著我們向後撤退。簡麟士也立刻第一時間帶著其它人質向後退去,但在遭到包圍的情況下根本逃不到哪裡去,只能盡量遠離戰圈。然而圍著我們的斥侯也只管包圍,幾乎不再對我們出手攻擊。原因我多少也猜得到。

墨妘察覺不對勁,立刻揮起手帶出片片烈焰朝人質間的縫隙而去,速度卻遠遠不及那黑光大盛的人壁。

「我的手腳開始麻了,這樣下去除了墨妘之外我們都離不開這裡。」

「哼!你這個身體真的太沒用了。平常有沒有在運動啊?」陳守對我的體能感到無可奈何,但我覺得以我的狀態能撐到現在已經是奇蹟了。

「我哪有那種時間……」

「現在不是聊天的時候吧。」墨妘突然出現在我身旁,盯著則苑毫無死角又堅硬的防護。大概知道胡亂攻擊除了沒有效果之外還會浪費體力,索性停下了動作。

「嘖……拿人質當護盾,這小子到底想做什麼?」

我看著逐漸融為一團黑球的人質說:「那小子不是想綁架人質,而是製造更噁心的東西。你看看這些人質平時都活得好好的沒有缺角就知道──」
我正要向她解釋時,黑光已完全壟罩則苑和眼前的人壁,流竄的電光隱隱透出其中、奔瀉而出的熱氣夾帶著強風吞噬了四周的景象,形成一片霧茫。

「現在是怎樣?」簡麟士舉手擋在額前抵擋著襲捲而來的風勢,熱氣逼得我們不開眼。墨妘雙手張開鋪起了護罩這才擋下了熱風。

不久,熱風驟停,只剩下緩緩飄動的霧氣,喧雜的聲音連同風勢一併消失。不知何時,處於防風林的中心地帶已經連一株植物都看不見,就連地上沙石也覆上一層薄薄的鵝白。如果場面不是那麼地肅殺,這景象倒是有那麼點浪漫。

「停下來了?」簡麟士警戒地環視四周,絲毫不敢大意。

陳守鑽出我身體,對著墨妘說:「墨妘,妳有辦法感應到那孩子的蹤跡嗎?」

「他們還在這裡。」墨妘手指著前方,那一片虛幻得像是不存於這個世間的空白畫面,彷彿融不下半點色彩,一望無際的潔白。

「那孩子的能力到底是什麼?」簡麟士抖落身上的灰塵,看著身上的沙粒沒入地面後立即消失。

「這是魔術嗎?」我苦笑了一下。專神注一過度使用的後遺症在這個時候爆發似的湧現,只得渾身無力地坐下。不只是手的部份,幾乎是整個上半身都麻痺了。

陳守繃起表情,用十分罕見的嚴肅表情說:「比起那個,我們更應該擔心的是人質被怎麼樣了。政鋒和我在慶修院看過三個活生生的人體被強制融合成一個沒有意識的怪物,三頭六臂那樣的可怕。不──應該說,這種把人融合在一起的行為本來就很駭人聽聞。」

墨妘的表情看上去沒有半點波動,垂下眉間已經足夠表達了她的憤怒。

「妳確定是那孩子做的?」

「那股惡意和氣息完全一模一樣。雖然我很不想這麼說,但──」陳守望了我一眼,我微微點了頭。「就是他的傑作,錯不了。」

啪庛、啪庛──

「等等,有聲音!」簡麟士打斷了我們,耳邊傳來重物落在沙地上的聲音,卻難以分辨是從哪個位置傳來的。

啪庛、啪庛──啪庛啪庛啪庛啪庛!

「小心!它過來了。」墨妘的頭髮在一瞬間變成了淡淡的淺藍色。她雙掌在胸前闔起,迅速積蓄了大量的水潮以我們為中心向外擴散出去,憑空出現的水流越積越大,擴散近兩公尺後瞬間便捲起浪尖,嘩啦嘩啦地甚是嚇人。那快步朝我們接近的聲音明顯慢了下來,看來是受到了阻擾。

「這裡!」墨妘察覺了對方的所在立即跨步伸指,利刃一般的空氣穿破白霧直逼而去,卻聽到「鏗鏘」兩聲,隨即沒了聲息。

是打到了什麼?那聲音聽起來像是打在什麼金屬上會發出的聲音。

還來不及多加思考,一個全身漆黑的人體如同砲彈一般,乘著白煙和熱氣突破重重白霧朝我疾射而來。

我驚慌大叫,但麻痺又癱軟的身體根本不聽使喚,完全無法動作。

「慘了。」要是被撞上恐怕不是瘀青那麼簡單就可以解決的事了。

正當我還在傻眼的同時,簡麟士已縱身跳躍到我的眼前,弓腰彈腿,仰起身體奮力一踢。

喀嚓!

一擊奏效。那漆黑的人體硬生生被擊墜在地停止了動作。

「謝、謝謝你……」

簡麟士表情凝重地躺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看著從他褲管流出的鮮血,心裡感到無比愧疚。以這個血量來看,小腿骨恐怕是斷了。他剛毅的表情像是自尊不允許自己顯露痛苦,但無法移動的腳步說明傷勢相當嚴重。

他正要擺手示意,前一秒被擊倒的黑色人體已經迅速站起。

「別再發呆了,快退後!」墨妘揮手將簡麟士凌空拉起,對著他使用了短距離的傳送,瞬間便將他傳到自己身後。

「幹得漂亮!」陳守高聲讚道,一邊快速拖著我遠離那怪異的敵人數公尺外。我卻對不明所以、還在一陣暈眩中的簡麟士感到更加抱歉了,那種被像是擰抹布般的痛苦我可是感同身受。

那黑色的人體頭部並沒有五官,僅是一顆泛著金屬的光澤黑球。從上到下完全感受不到任何人類的氣息。從簡麟士小腿上的傷勢看來,眼前的怪物顯然全身都堅硬得令人難以理解。

陳守了解現在的我完全派不上用場,索性將我和簡麟士安置在一起。自己擺起了和簡麟士相仿的進攻姿勢。我沒記錯的話那似乎是鶴拳。

「則苑那小子躲哪去了?搞出了一個怪物就想打發我,為免太瞧不起人了吧。」陳守嘴邊碎碎唸,腳步也沒閒著,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瞬間移動到那黑體面前。

啪噹!

陳守一掌拍在黑體胸口,發出響亮的聲響。

然而對方卻紋風不動。

陳守面不改色,沉腰鬆底,雙臂由下而上迅速彈出,掌心再度擊中黑體胸口。

這次連聲音都沒有發出,如同石沉大海一般,沒聲沒響。

「嘎嘎嘎嘎──」

黑體明明沒有嘴巴,卻從頭部發出了怪異的「叫聲」。如此詭異的畫面直讓人毛骨悚然。這掌未能奏效,陳守立刻又連續補了數拳,卻都如同打擊在石頭上毫無反應。

咚咚。

黑體站著不動挨了幾下打,不停從身體內部發出迴音。倏地,一個抖身,從周圍發出強悍的震波將陳守彈飛。

「唉呦!這傢伙怎麼回事?」

「阿守,不要和它近距離硬碰硬,會受傷的。」我看著被彈飛的陳守穩健地落地,雖然毫髮無傷,但臉上充滿不解的神情,「那東西硬到不可思議,交給墨妘吧。」

「嘿嘿,我才沒那麼容易受傷呢。」她頑皮一笑,翻身一個起落便鑽回到我身上。我再度感受到一陣冰冷。

我都忘了陳守如果沒有附在誰的身上時是沒有辦法完整發揮「眾厲」的實力的。也就是說她那一掌是為了拖延時間,或者──

「是試探唷。」陳守的聲音從我的腦袋裡憑空出現,但我似乎能看到她懊惱的表情,「完全感覺不到任何生命跡象,看來被合成的人質真的蒸發死透了。」

我試著向人質退去的方向張望。這時煙霧不知何時更加濃烈,濃得完全看不見身後人質的蹤影,但則苑需要這些人質做為他合成怪物的素材,自然不會在這個時候對他們下毒手。

「嘎、嘎嘎嘎嘎──」

「天啊,那東西又動起來了!」我尖叫出聲,不是黑體長相可怕,而是它正在以常識無法理解的速度向我奔來,而我還攤坐在地上。

黑體彎腰揚手,精悍手臂線條由下而上,毫無餘贅的動作朝我揮來。那動作和姿勢都令人十分眼熟。

「是水肢!這東西偷學走了鶴拳。」陳守驚訝的程度和我不相上下,但我們並沒有多餘的時間可以驚嘆,勉強偏身躲過朝我脖子攻來的這一擊。

耳邊傳來轟隆轟隆的聲響,原來是墨妘捲起熊熊烈火飛奔而來。橘黃色的火流砸在黑體身上碎成片片火花,像是染上橘衣的蝴蝶四處飛散,除了翩翩起舞外,也沒能造成多大的影響。

「嘎嘎!」黑體被迫停下動作,隨後像是被過熱的高溫激怒一般開始毫無章法地揮著手臂,但呼嘯的勁風顯示如果被打中絕對非死即殘,這種狀況下還是得拉開距離為上。

「墨妘,妳能夠把人質通通傳送回吉安城內嗎?」我靈機一動,想起這個相當偷吃步的方法,但只換來一陣白眼。

「最遠兩百公尺,而且不保證會不會手腳健全。你想再試試看嗎?」墨妘側身閃過黑體的攻擊,對我使了個眼色,「不過……短距離應用比較不會有危險。」

「咦?」我不是很明白這是什麼意思,倒是陳守已經會過意來。

「照著我的指令做就可以了,你還能動嗎?」

「應該……不行吧。」我快速試了一下「專神注一」,卻感覺胸口空蕩蕩的完全使不上力,坦白說這時候我連簡單呼吸都有難度。「我的身體交給妳接管吧,反正這也不是第一次了,我盡量跟上妳的動作應該勉強可以辦得到。」

「就這麼辦!」話還沒說完,陳守已經迫不及待地領著我躍起,雙掌交握成捶,揮臂高舉至後腦,毫不留情地居高臨下猛力砸去。

黑體不閃不躲硬接這崩天裂地的一擊,爆裂的旋風在它身上發出沉厚的金屬聲,黑體腳下所踏的泥沙被捲起大半,活像無力的海浪打在巨大戰艦上一般沒有任何作用。但已足夠吸引黑體的注意,讓它轉而攻向我。

黑體擺起食指,一絲流火自指尖迅速竄出。這傢伙居然連墨妘的能力都能複製!我大驚之餘只得在空中翻滾試圖躲過炙熱攻勢,但我的腰不管怎麼扭動仍然都在被火焰的範圍。眼看就要被擊中的瞬間,突然一陣天旋地轉。這種討厭的感覺很熟悉,像是被丟進洗衣機裡滾動後再拖出來擰乾的感覺在不久前才領教過一次。原來墨妘和陳守指的「短距離應用」是這個意思啊。

等我站定這才揉了揉眼睛張望,我以立身在墨妘的身後不遠處,旁邊還站著方才負傷的簡麟士,一臉茫然地望著我。

他指著骨頭應該斷裂的小腿處,一邊驚訝地說:「這個女孩是什麼人?為什麼能治好我的傷?」

我搖搖頭表示不知道,我可能比他還驚訝。

「她就是墨袍。」我無奈地攤手。

「這行為絕對有違反醫師法的規定,等事情結束後我會請教檢察官,視情況會請她到案說明。」

我懶得理會,因為我立刻接收到陳守的指令,不得不掄起拳頭再度上陣。

墨妘的大衣給黑體一把抓住,指尖凝著一道肉眼可見的白光向她喉間刺去,避無可避的墨妘只好迅速聚起防禦用的無形氣牆試著將攻勢阻擋在外。卻聽得一聲清脆的碎響,黑體的攻勢僅微微受阻,卻仍突破了氣牆。

墨妘悶哼一聲,撇開脖子拼全力閃躲,依然給劃出了淺淺一抹傷口。

「給我離她遠一點!」

我伸長手臂一把將墨妘攬了過來,奮力出腳在黑體腰間一蹬,乘勢退後。

本來以為這樣應該可以暫時脫離黑體的攻擊範圍,但顯然這個想法太天真了。黑體仍如同鬼魅般地如影隨形。一個鑽身,手刀噴著火焰直直砍在我的胸口。

灼熱又疼痛的感覺瞬間讓我眼前一黑,但還好並沒有真的昏死過去,大概是因為陳守的功勞,但我已經嚇得魂飛魄散。

陳守大怒,雙肩開闔,掌根出勁向黑體推去。

咚嗡──嗡──嗡。

黑體停頓了那麼一下,被擊中的瞬間發出了宛若佛寺裡敲響的銅鐘迴音。

咚!啪嚓。

傷癒的簡麟士不知道哪扛來的一根頗巨大的的斷樹,一股腦地朝黑體掃去。樹幹脆弱得像是竹籤一般斷裂,但也成功將它撂倒在地。

簡麟士喘吁吁地張口呼氣,但動作並沒有停下。彎起胳臂壓制黑體的脖子處,使盡力氣不讓它起身。

「快點!」簡麟士脹紅的臉色顯示他沒有辦法壓制太久,張口勉強喊著也幾乎只剩下氣音。

墨妘見狀,迅速一把將我推開。隻手向上聚起片片火絲,一眨眼,火絲凝成花片。再眨眼,花片已燃起一團白色巨大火球。溫度之高,連她身上的黑色大衣也承受不住而多處萎縮灰化。若不是陳守在附在我身上,恐怕我早就烤焦了。

「喝!」墨妘奮力朝簡麟士和黑體的方向砸去,同時另隻手再度轉起傳送的漩渦,一瞬間便將簡麟士傳送回來,隨後立即縱身向後撤退。

轟隆!熱流在我們眼前炸開,白光吞沒了我們了眼前的光景,奪走了我們的視線。

轟隆轟隆!

不絕於耳的燃燒聲響好像對於周圍的氧氣有著不共戴天的仇恨,大口大口吞著我們賴以為生的養份。但比起缺氧的痛苦,更令人棘手的是炙熱的高溫,儘管我們第一時間變往後退了一段距離,仍被灼傷了多處,尤其沒有任何防護的簡麟士傷得最重。

白煙散去,只剩一片焦土。

「太誇張了吧,既然妳會傳送人體,難道就不能早點用這招嗎?」簡麟士手扶著胸口,再也忍不住洶湧而來的嘔吐感和暈眩,吐得一蹋糊塗。

「用這招很花費心神,必須相當專注。」墨妘冷冷地說著,將著火的衣物拍滅,「我還是第一次一邊行動一邊傳送,居然成功了。」

「開什麼玩笑!所以妳本來想殺了我嗎?」

墨妘不置可否地聳聳肩。

「好啦好啦,反正那東西總算是解決了,我們趕快把人質帶離開這裡比較要緊。」我趕緊打個圓場,「後面還有一堆斥侯要解決呢。」

「話說回來,你們有看到那個孩子上哪去了嗎?他從剛剛那個黑漆漆的怪物出現後就不見蹤影了。」陳守從我身上鑽出,我頓時感到雙腿無力,胸口彷彿埋著鉛塊般的沉重。

墨妘搖搖頭表示毫無頭緒,一邊屈膝蹲下,擦拭著兩頰的汗珠。她顯然是累了,皺緊的眉頭和一臉倦容在蒸發的熱氣中顯得嬌憐。我走到她身旁看著她微閉的眼神,明白此時即使墨妘想逞強也已力不從心。

「辛苦了。」我伸手摸了摸她的頭,就像過去一樣。

但卻不一樣。

「走開。」她冷冷地撥開我的手。

我啞然失笑,這貿然出手的舉動糟糕透了。陳守倒是在一旁幸災樂禍笑得開心。

「笑屁啊。」我悻悻然地伸手摸著傷處,剛剛被打得這一下可不是鬧著玩的。

剛舉手,我的手便停在半空。

陳守斂起了笑容。

簡麟士沉下了臉。

墨妘霍然站起!

我們不可置信地看著前方。

「唔嘎嘎嘎嘎嘎!」

黑體又重新站起!

沒有任何戲劇性的掙扎,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彷彿方才的大爆炸是在另一個宇宙發生的一樣,沒有對它造成任何影響。

墨妘擺手,但又立刻疲軟了下來,雙瞳失去了光采。

她像是停了呼吸,一片紅光從她失了神的眼珠流竄而出。

我以為她是累了,但立刻發現不對勁,情況遠遠超乎我的想像的糟糕。

陳守嚴肅的說:「舊城區的樣子你記得嗎?你最好把握時間找出贏的辦法,不然你們全部都要死在這裡了。」

那個失控的墨妘我已經見識過一次了,深怕舊城區失控的場景再現,我和陳守立刻拔地而起,連出數拳擊向黑體。

「喀啦」一聲,我的攻擊並沒有沾到它的身上,反而給扣住了手腕。

黑體隨手向上甩去,我已經給拋得老高,接著一陣劇痛麻痺了我的神經,黑體往我肚上依樣畫葫蘆地招呼一拳。等我回過神來時已經在沙地上打滾。

簡麟士沒有妄動,立身擋在墨妘的身前,大概也已明顯察覺到墨妘的異狀。他沒有動,卻不知道是動不了,還是動不得。

他冷眼盯著黑體,原本擺起的架勢鬆懈了下來。

「唔──」我頭頂著沙地不停地掙扎蠕動,想坐起來卻又毫無氣力。

說真的,打到現在我還沒死已經是最大的奇蹟了,現在陳守叫我想打贏的方法,根本就是強人所難。

「嘎!」黑體大聲尖嘯,快步朝簡麟士攻去。

「停下來!」簡麟士腳尖鏟起地上的黃沙做為掩護,但並沒有起到任何作用,至少我看不出黑體有眼睛這種東西。但見他迎向前去,出手輕輕一拉一帶,瞬間兩人位置已然交錯,接著伸腳一絆,黑體立刻摔落地面連滾好幾圈。

簡麟士經歷方才的惡鬥,當即改變策略。不再正面和黑體肢接,而是輕輕轉腕擺手,自黑體快速又密集的攻勢中掠過。儘管偶爾被打中了幾拳,但在刻意閃躲的情況下傷勢並不嚴重。不久,兩人的戰圈已在簡麟士的引導下緩緩帶離墨妘身邊。

只是這樣的局面並沒有辦法維持得太久,閃躲終究有極限,如果沒有辦法徹底擊倒黑體,那麼我們遲早要在這裡倒下。

我忽然想起這一帶的人質和邊城斥侯,不知何時已不在我們的視線當中,整個沙地像是只剩下我們幾人,冷清得有些可怕。

我穩住身體用力吸了口氣,暢通了呼吸道後腦子終於冷靜些。隨後奔向墨妘,揮掌在她眼前晃了晃,然後搖了幾下肩膀,直到她垂下眼簾紅光自她瞳間褪去為止。

「我們贏不了。」這是墨妘再度睜眼後第一句話。

我聳聳肩不發一語,現階段我們只能從全身而退的選項中退而求其次,在這斥侯環繞,又有黑體這種怪物存在的局面裡,能送多少人出去就算多少。

「妳能在這個距離把簡局長傳送回來嗎?我的想法是讓他引開那個怪物一段距離後再把他傳送回來,接著用全力逃跑。」

墨妘搖了搖頭說:「太遠了,而且我們一但逃跑,人質一定跟不上我們。」

「果然還是逃不掉啊……」

我抱頭嘆氣,完全拿不定主意。事到如今,就算逃也會馬上被追上的。不是將黑體處理掉就是我們被殺掉。

「誰說要逃!」

從我們後方傳來粗曠的怒吼聲,地上的沙粒彷彿都給震飛了起來。

聲音大得像是拿著大聲公……不!還真的是拿著大聲公的土狼開著一輛破車突破重重迷霧而來,飛越的輪子在迷濛的月色中空轉。

我看傻了眼。

「把你的下巴收起來,沒時間磨蹭了。」土狼還是一副討人厭的嘴臉,隨手亂丟掉大聲公後,從後座拖出一把奇形怪狀的東西,「這東西要靠那個女人幫忙。喂!妳還能動嗎?」

土狼對著我身後的墨妘說。

「你想做什麼?」

「用妳的能力將這把電鋸加熱,拜託您了。」聲音自副駕駛座傳出的同時走下一個嬌小的身影,那一身繡著學號姓名的學生制服在這一片荒蕪的沙地上看起來格外突兀。「請放心,其他的人質已經請土狼先生掩護向後撤退了。」

是梅蒂尤!不久前突然消失的她此刻又出現在我們眼前。

「妳是?」墨妘表情有些疑惑。

陳守手搭在我肩膀上幫助我恢復傷勢,一邊說:「自我介紹什麼的先省下來吧。總而言之,這個女孩可以相信。」

痛死了!剛剛被直擊的那一拳痛到現在,再加上「專神注一」狀態使用過度的情況下又讓陳守附在身上,冰冷的痠麻感幾乎壟罩了全身,舉手投足都難以控制。張著眼就是一陣暈眩,光是要保持意識清醒都相當困難。

「他撐不住了,我們要加快速度。」恍惚中,我聽見陳守如此說道。

「喂!少年吔,你臉色有夠差的,閃邊仔歇睏啦,這邊阮來處理就好。」土狼口吻還是一樣不客氣,但對比幾個小時前的他已經算是很友善了。

「喔好,剩下的看你們的了。」

墨妘朝我看了一眼,右手似乎有所動作。

我連忙阻止:「等等、等等!我還沒脆弱到這種地步。妳看我能走能跳,拜託不要把我傳送走。」

為求信度,我還真的挺起身上下跳了幾下。

她仰著頭,任憑髮絲自耳際滑落,過了好些時候,這才不發一語地轉過身。

「上吧。」

簡單俐落。

低沉而穩健的一句話彷彿有著令人難以抗拒的魔力。

土狼率先扛起那巨大又奇形怪狀的鋸子大步走到墨妘身旁。

「讓我看看轟動宜蘭地區的墨袍到底有幾分能耐,希望真有傳聞中那麼厲害。」土狼將鋸子橫擺,「等我通電就開始加熱,至少要兩千度。」

「哼。」

「來啦!」土狼帶帶起一個頭罩,立刻開啟鋸子上的開關,開始茲茲作響的藍色電光自鋸子的兩旁竄出。墨妘攤開手掌,大量猛烈的火焰立刻環繞在鋸子上。

高熱的溫度集中在黝黑的金屬上數分鐘,卻毫無變化。

「不夠不夠!妳不用擔心東西會碳化還是融掉,這個東西和我身上的金屬護具都是耐熱鉭合金做的,妳只管全力加熱和保護好妳自己不被融化掉就可以了啦。」

聞言,墨妘燒紅了眼,推掌加了幾分力。

鋸子運作和火焰奔流的聲音夾雜在一起,讓遠處觀望的我分不清楚自己到底聽見的是什麼。事實上,我的耳朵從剛剛開始就不斷耳鳴,再加上從他們四周溢出的高溫,根本無從思考。

我望向簡麟士和黑體纏鬥的方向望去,只見簡麟士狼狽地在地上翻滾,試著閃避攻擊,但負傷在先的情況下實在不知道能撐多久。

「可以了。」正當我打算先上前救下簡麟士的同時,土狼放聲大吼:「成功啦!想不到真的電離了,電漿鋸真的成功啦!妳真的了不起。」他高舉鋸子,上頭流竄著亮橙色的光芒,相當嚇人。

墨妘中斷了動作,身子立刻癱軟了下來,貌似暈了過去。我立刻飛奔向前接住了她,卻撲了個空。

原來是陳守快了我一步,她憐惜地將墨妘輕輕放下,雙手環抱著她的雙肩。

反倒是我踉蹌的腳步根本站不穩,在沙上跑沒幾步就要跌倒。

「接下來就交給我吧。」土狼腳底噴出大量的氣體,快速向黑體衝去。這傢伙身上裝的東西未面也太多了,哪天如果說他會飛我都不會感到驚訝。

「嘎嘎嘎嘎。」

土狼剛逼近,黑體便立刻察覺了,轉過頭來揮拳向他擊出。

喀喳!

我還沒來得及看清楚,只聽見金屬斷裂的聲音,立刻驚呼了起來。深怕大膽冒進的土狼也跟著倒下,他已經是我們最後的希望了。

「咦?」我揉了揉眼睛,確定自己沒有看錯。

躺在沙地上抖動的那塊黑色金屬,怎麼看都不像是土狼的機械手臂。

「嘎?」黑體歪著頭,沒有五官,無從表達情緒的它看著與自己分家的手臂。它疑惑、驚訝、憤怒和──恐懼。儘管只能發出簡單又毫無變化的音節,我還是明顯的感受到它的情緒。

「嘎──啊!」

黑體展開剩下的右臂施展起從墨妘那偷學走的火焰包覆著全身。溫度之高絲毫不下於墨妘全力施為。

「哈哈哈哈──你知道你輸在哪裡嗎?」土狼猖狂地笑了起來。他笑得毫無保留,笑得彷彿世界上只剩下自己的猖狂。接著,他面露凶光,咬牙切齒地說:「你輸在你和邊城斥侯是一掛的。」

黑體的火焰更盛,強大的程度恐怕遠遠超過墨妘目前為止展現過的實力。橘白色的光芒隨著黑體的攻擊奔洩而來,本來烏黑的天空頓時亮如白晝。伴隨著狂掃而出的煙氣,如同太陽一般的巨大能量,完全不需要靠近便足以將生物化為焦炭,光是氣勢便相當駭人。

然而土狼絲毫不畏懼,將滋滋作響的電漿鋸高舉過頭。

「給我消失啦!」

劈下。

黑體發出了淒厲的哀號聲,電漿鋸正在它的肩上切割著,大量火花從黑體傷口處激出,但電漿鋸雖然能傷害黑體,鋸刃卻也僅是在外部停留。

「拎老師勒……誰跟我說這東西可以的……」土狼眼睛被高溫烘得只能瞇成一條線,黑體的火焰持續發射著,時間久了即使是全身耐熱金屬護體的他終究也會被烤成焦炭。

「有夠漏氣的,誰跟他說那鬼東西可行的啊?」我在地上喪氣地說。

梅蒂尤在旁懊惱地說:「是我……但我確實記得土狼先生的電漿鋸一刀就能解決的,難道是墨袍的力量提前枯竭了?不對呀,不應該變成這樣才對。」

「你會不會又記錯啦?」

梅蒂尤低下頭,顯得也無計可施。

市長這時走過了來,拍拍她的頭,溫柔地說:「妳盡力了,爸爸知道。在妳經歷過的未來中或許因為一點小事情而又產生變化,現在自責也於事無補。」

我這時才仔細端詳了市長的樣貌。雖然看上去年過四十歲,但俊秀的臉龐和穩重的口吻使他給人的感覺更加年輕。雖是落難一段時間,又見識那慘無人道的人體融合過程,但他眉宇間仍不時散發著逼人英氣。使得他一開口總有種讓人信任又安心的感覺。毫無疑問地可以在他身上看到「領秀氣質」的具體呈現。

我站起身體,拍了拍屁股。

「只差一點對吧?」我望向梅蒂尤。

她眼角泛淚,那張不知是因為緊張還是高溫而燻紅的臉,手足無措地對我點了點頭。

「我有個點子。不過需要墨妘幫忙。」

「你又想幹嘛?」墨妘散亂的髮絲隨風飄揚,眼皮沉重地睜不開眼。這種情況下別說幫忙了,恐怕連站起來都有問題。

頓時我有些鼻酸。

我想起我們重逢以來,自己都沒有好好和墨妘談過搬家後發生的一切。並不是現在的墨妘難以親近,而是我從來沒有主動開口。

我跨不出那一步。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對墨妘的感情竟然變成這樣。

這段戀愛因我不負責任的結束,在這猶如老天刻意安排的重逢下又提不起勇氣承擔。我不想認錯、不肯認錯,羞於回憶過去的錯誤。我不想承認儘管斷了聯繫,我仍有許多方式可以找到墨妘,但我總以為墨妘總有一天會和我聯絡、會像過去生氣的把包包掛在我脖子上、會……總有一天回到我身邊。

我太自以為是了。

那些我搬家的期間發生的事,是我輩子都難以想像的恐怖。這幾天下來,我明知道她承受的是什麼,卻仍然無動於衷。

那個怕麻煩、又不負責任的自己簡直可惡到了極致。想到這裡我就覺得羞愧,恨不得在沙坑上挖個洞鑽進去。但現在不是時候,眼前還有這個怪物要解決。

「妳還能再傳送一次嗎?」

「這種小事怎麼辦不到,但我現在沒辦法集中注意力。」

陳守不悅地說:「她的體力已經極限了,政鋒你是沒看到剛剛她的眼睛剛剛都有奇怪的東西飄出來了嗎?有什麼事我和你處理就好……」

「來不及了!」我打斷陳守的話,「再拖下去土狼也受不了那種溫度的。」

我看著連滾帶爬慢慢脫離戰圈的簡麟士,用沙子蓋熄身上的火苗。現在我們雖然有點反敗為勝的曙光,但也只是換一個人在前線挨打罷了。

「我大概知道你的想法是什麼,是用『眾厲』的力量打在那電漿鋸上讓它順利切割下去吧?我直接說吧,那個可是電漿鋸,你拳頭打在上麵皮膚組織也會溶解掉的。不想坐牢,想自殺是吧。」墨妘口氣鄙夷,但眼睛總算是看著我。

「不需要直接打中,只要拳風夠強就可以了吧。」

「等等!你是不是想得太簡單了?」陳守驚恐地搖搖手,「我哪有這麼厲害。」

「蛤?沒有嗎?」我瞬間脫力,連最後這麼點機會都要失去了。

「騙你的啦,還真的有。嘻嘻──」陳守立刻附上身來,「但是要有足夠的威力和保護需要點時間蓄勁,而且你的身體不一定承受得了,尤其是你現在還沒有完全恢復的情況下。」

「廢話很多欸,趕快開始吧。墨妘你還行吧?」

「後果怎麼樣我可不管喔。」

「謝謝!」

我握緊拳頭,感受一點一滴的力量匯聚在身上。

「呀啊啊啊啊啊!」不遠處土狼和黑體的戰鬥仍持續進行,電漿鋸的光芒逐漸黯淡,但切入黑體的身體仍然只有一小部分,反觀土狼身上的裝甲已經多處焦黑碳化,很快地的就要燒到肉體了。

「要多久?他稱不了兩分鐘的。」我好像隱約看到一絲絲藍光從我的身體發出。

「就憑你這種破爛身體,不想死的話就有點耐心,不然一拳下去先解體的就是你了。搞出夠大的力量一點都不難,難的是你的身體可以撐到拳頭確實打到位置,想成功就要有點耐心。如果你連這點耐心都沒有那我們現在最好還是往後逃跑吧。」

「好啦……」

墨妘凝視著我,但我不敢確定她看的是我還是陳守,她也在等待時機。但黑色長大衣下單薄的身形像是隨時都會倒下,隨著熱浪火光搖曳著。

「戴起耳機吧。」我說。

她喜歡搖滾樂,儘管我們這個時代的樂器取得不易,但上個世代的樂團經典並沒有隨著末日消失。她並沒有特別鍾愛哪個樂團,只要是搖滾樂,她總是能聽上好些時候。

我想,對她而言是非常重要的吧。否則她就不會在每次戰鬥中都隨身帶著耳機。

墨妘將掛在脖子上的耳機戴上,從大衣口袋中拿出手機隨手按了個鍵,接著緩緩閉上眼。

「好了。」陳守開口,我看著拳頭上聚集著淡淡藍光。

墨妘再睜眼,平舉右掌,神情堅毅地說:「上吧。」

她的目光無比的銳人。

我做好天旋地轉的準備,把拳頭捧在胸前,這次絕對不能吐出來!

「嘔嘔嘔嘔──」

四周景象迅速模糊,一陣有如被當作抹布擰乾的痛楚感從脊椎傳了上來,雖然沒有真的嘔吐,但喉嚨一陣乾嘔,連平衡感都快保持不住了。

但很快地景象再度恢復清楚,陣陣風壓和灼熱感從我的正下方傳來。但高度卻遠遠超乎我的想像。

我正在離地至少一百公尺的空中墜落著!

天啊墨妘,要送得這麼高的話直接像前幾天把我噴射上天的方式不就好了!看來我是真的被討厭了啊。

不過這樣正好,這高度可以讓我有多一點的時間可以準備。

「吚──啊!」我把拳頭盡全力向後拉開,用極誇張的姿勢預備著。儘管面對如此不正常的下墜,我卻異常的興奮和專注。

四秒,我瞄準了下方的黑色目標。

三秒,陳守和達成百分百同步,我感覺自己的嘴角上揚。

兩秒,黑體和土狼察覺到來自上方的我,仰起頭瞪大了眼睛。

一秒!

劈啪。

我張著嘴,卻一聲不響。沒有我以為自己會有的多餘喊叫聲,但事實上我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拳風砸落,在落地前穩穩當當地直擊在電漿鋸上。

鋸刃順著黑體金屬的右肩頭至左腰劃下,一瞬間,烈火憑空消失、白煙盡散,方才的一切宛如一場虛無夢境。唯一踏實的只剩下這片荒蕪的沙地。

黑體停止了動作,維持著預備攻擊的姿勢。這一刻,所有人彷彿忘記了呼吸,摒著氣看著這一切。

成功了。

我躺在沙地上看著這一切,總算安穩地闔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