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宮本綾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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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9-03-04
2017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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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不是我要說,急診室新來的菜鳥,未免也太厲害了吧。
明明是臨床心理師,卻能代替急診醫生,用很準確的手法去處理患者的傷口,所謂的天才就是他這種人。
不過他的職位一直沒有升遷,當初提拔他的人也不知道為什麼,辭去教授的工作後,轉行跑去當花店的老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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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沒有再出門散步。
彌生會消失在雨中的原因,除了我沒有別的,但時間重來的話,我仍會做出那些瘋狂的事情。
沒錯,瘋狂至極又偏執,只要是被我愛上的人,都會受到我的控制,絕對不可以拒絕我。
『在這種人的世界,他們容不下別人,希望掌握對方的行蹤。』
早上十點二十分,他出現了。
中午十二點三十分,他跟在他們後面出門。
下午四點零一分,他回家了。
晚上九點二十六分,我接到奏打來的電話。
『緊迫盯人,控制慾強烈,情緒激烈轉變,無法克制衝動。』
我的講義裡夾雜著記事,比照上頭的敘述文字,根本在形容我這個人。
在臨床心理學裡,失去自我的人通稱危險者,不適合交際也不適合談戀愛。雖然我沒有失去自我,但我的成就感,我的喜怒哀樂,我的時間和空間,全都來自於別人。
如同吸食養分的昆蟲,活在那人營造的庭院裡,直到我們的關係枯竭,我永遠失去對方的一切。
「你叫什麼名字?」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你可以不講,我自己去查就好。」
湘澤去世沒多久,我受到醫院的請託,暫時頂替他的位置。
「那你為什麼要問我?」
「因為我在工作,要配合規定的程序。」
「……森野鳴子。」
「收到。」
他是火災事件的遺屬,我所遇到的第一位,也是最後一位心理疾病的患者。
「你自己進去。」
我不是很想照顧這孩子,雖然聲音聽起來很透徹,像是能洗滌人心的旋律,但性格實在是太差了,才剛見面就給我難堪。
「他們在裡面嗎?」
「對。全部都在裡面。」
當我帶他到停屍間前面,那嬌小的身軀所承受的情感,隨著冰冷的指尖和顫抖,傳遞到我的心坎裡。我這時發覺到,他跟我相差了十歲,正值需要被關懷的時期。
「我要回去工作了。」
雖然很想多陪他一點,但我還有事情要做,所以我把我的名片遞給了他。
這是我第一次主動親近別人,不是同情也不是憐憫,只是很單純的,我想陪在這孩子的身旁。
「你在做什麼。」
靠在寄宿中心的房門旁,我看著那孩子站在鋼琴前,死盯著黑白的琴鍵看。
「我能碰它嗎?」
「可以。」
從那之後,我每天都會到那裡去聽他彈琴,他的琴聲迴盪在我的腦海裡,怎麼樣也揮之不去,讓我產生一種瘋狂的念頭,想要把這樣的旋律關在我的世界裡。
「要離開這裡了?」
「嗯。」
「你一個人可以嗎?」
「可以。」
我們的身分是治療師和患者,終究得在需要跟被需要的關係上分離,只是我看著他的背影,總有一種不捨的心情縈繞心頭。
所以我趁著空閒的時候,到木森茶屋去幫奏的忙,順便觀察他被親戚收養後,生活過得好不好。
不過事情沒這麼順利,從頭到尾都沒有過。
「怎麼了嗎?」
「我想到你今天帶過來的人。」
「你說那孩子……他好像是鈴木先生的養子。」
「我知道。」
「他的傷勢怎麼樣?」
「沒有很嚴重。」
只是撇除掉身體受到的傷痛,心理方面的應該更嚴重才對。
「你很關心那孩子呢。」
「什麼意思?」
「你提到他的時候,看起來很難過的樣子。」
「喵嗚。」
「少說廢話了,還不快點把桌子擦一擦。」
我沒有理會奏說的話,穿上掛在後方的圍裙後,走到剛整理好的廚房裡面,對著空無一物的爐子發呆。
我喜歡的人是平井奏,我最重要的人也是他,可是跟他一樣,能走進我世界裡的人,又多了一個森野鳴子。
——不對。
我先認識的人,應該是森野鳴子才對,怎麼會是平井奏呢?
「你想買這架鋼琴啊?」
新宿樂器行的店長是湘澤的朋友,姓氏什麼的我忘記了,只知道他叫隼,翱翔於空的飛鳥。
「可是我不打算賣,因為有個孩子很喜歡它。」
「你說的是誰?」
「森野鳴子。」
我知道他是誰,前陣子隼有跟我提到他,說是想請他來這裡演奏,或是聘請他擔任調音師。
「好想請他來當我的調音師喔。」
「年紀不會太小嗎?」
「不會啊。他跟你一樣是天才,不過是在音樂方面的。」
「……我不是天才。」
「好啦好啦,當我沒提到你。」
「他很厲害嗎?」
「當然啦。我從沒見過像他那樣的人,與生俱來就是演奏的天才,只有音樂能走進他的世界。」
隼輕按過鋼琴上的白鍵,微弱的琴聲短暫地響起,然後溶解在空氣裡,回歸於沉默的平靜。
「他什麼時候會過來?」
「大概下午四點吧。」
「知道了。」
這是我第一次翹掉必修學分的課,只為了聽到那孩子彈奏的琴聲。
「歡迎光臨。」
「我要新式的靜音鋼琴,左邊數來第三個。」
在我等待的過程中,另一個客人走進店裡,向隼詢問樂器買賣的事情。
「你不是才剛買嗎?」
「壞了。」
「怎麼用壞的?」
「說來話長。」
從我這個角度看不到他的臉,只能從說話的嗓音來判斷,應該是個顏值不差的青年。不過他的髮型有點特別,左右兩邊的髮長不對稱,但配上他的氣質又不會讓人覺得突兀。
「你什麼時候要?」
「明天。」
「……你在開我玩笑嗎?」
「我很認真。」
隼只好拿起電話,向另一間樂器商行的人詢問,是否有相同型號的鋼琴,可以先提供給他做買賣的交易。
「我請人送過去,差不多是下午三點。」
「知道了。」
他淡漠地回應過隼,沒有因為問題被解決,表現出感激或開心的情緒。
「你先等一下。」
當他要轉身離開的時候,隼出聲喊住了他。
「鋼琴是他用壞的嗎?」
「嗯。」
「我以為換個樣子,性格多少會改變的。」
「怎麼可能啊。」
兩人的對話至此結束,誰也沒有在出聲留住對方。
這位客人的出現,使我對隼的交際感到好奇,他在我心中是一個性格開朗,不管對誰都能露出微笑的人,但從他們方才的談話來看,似乎和我所認知的不太一樣。
「你不用上課嗎?」
「嗯。下午沒有排課。」
反正我有去跟沒去一樣,課堂上教的我都會了,待在那裡只是浪費時間。
「書讀得怎樣,你有辦法通過考試嗎?」
「應該吧。」
「什麼叫做應該啊,你的成績不是全校第一嗎?」
「就算是第一名,也有失誤的時候。」
我很討厭跟別人聊這些,關於我的學業成就,還有我未來的志向發展等等。
「你要對自己有信心,醫學系的高材生。」
¬「嗯。」
還有一件事情,我最討厭別人說我是天才。
「現在幾點了?」
「三點五十八分。」
「他快來了吧。」
「差不多是這個時間沒錯。」
「二樓應該聽得到。」
「可以啊。不過二樓是展示空間,會有其他人在那裡。」
「沒有其他地方了嗎?」
「……你不想被他發現啊。」
「對。」
「你把帽子戴上,裝作客人就好了。」
「不要。」
不知道為什麼,明明是沒見過的人,我卻不想待在他看得到的地方。
「這樣好了,你坐在那架鋼琴的後面。」
隼替我找了個不會被看到的位置,恰好在鋼琴的正後方,是維修線路的人員所留的,差不多是一個成年人的空間。
「別亂動裡面的東西,要不然會電線走火的。」
「這麼危險的地方,你還好意思要我進去。」
「你可以不要啊!我又沒有逼你!」
「少在我旁邊大呼小叫,吵死人了。」
我在隼無奈的表情下,推開維修室的門後走進去,在一堆機器的中間席地而坐。
老實說,這個位置沒有很好,因為有機器運轉的聲音,不過細碎的機械聲響,很快就被外面傳來的琴聲給壓過。
我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當我意識到的時候,那段我揮之不去的旋律,徹底佔據了我的一切。
然後是歌聲,透徹得像是流水一般,卻飄散在寒冷的空氣裡,一如化為冰晶的雪花,墜落在誰也觸及不到的地方。
「你在哭嗎?」
「嗯。」
停止演奏的少年向某人詢問,對方的回應聽起來很平淡,沒有任何情緒夾雜在裡面。
「我很喜歡你的演奏,歌聲也是。」
「謝謝你。」
這樣子的對話,讓我產生了一個明確的想法,直到現在也是,深深地刻劃在我的腦海裡——我想要將他的聲音,關進我的世界。
「雖然你的成績很優秀,論文也分析得很好,不過我勸你別走這條路。」
「您說臨床心理師嗎?」
「只要是跟心理治療有關的,應該都不適合你吧。」
「為什麼?」
「在我回答你的問題之前,我得說清楚一件事。」
我的指導教授很少會找我談話,因為他也很討厭跟人相處,明明是心理系所的主任,卻總是被說他不懂得善解人意。
「當你面對一個病患,你有權去分析他的一切,包括他的過去現在和未來。因為你是他的心理師,你能去治療他的疾病,提供他最好的醫療資源。」
「嗯。」
「這件事情不代表你可以掌控他,要求他無條件的信任你。」
「我知道。」
「你這兩年來,接受了十三位患者的諮商,分析五位同齡的學生。」
那是我的論文報告,透過言語去影響一個陌生人。
或許別人得花上一輩子的時間,才能透過那些簡單的言語,去影響其他人的行為舉止,但我在短短兩年之內,就讓他們做到常人無法達成的事情。
「第一個案例,你跟她相處了多久。」
「一個小時。」
三十六歲的島野琦希,已婚八年,擁有兩個孩子。職業是國小老師,個性是熱心助人,特別是照顧小孩子。
和我談話完後的隔天,新聞報導她殺死學生的事情。
「第二個案例呢?」
「三個小時。」
二十八歲的上坂良平,未婚,職業是搜查一課的刑警。
我在木森茶屋遇到他的,當時他的身邊跟著一名女性,是他相戀多年的未婚妻。
過了三個月後,他的未婚妻在婚禮前一天自殺,戴著他送的寶藍色耳環。
「第三個案例。」
「半小時。」
「後續發展呢?」
「還活著。在大阪的醫療中心。」
他逐一詢問我那些患者的事情,我如實回答他全部的問題,於是他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甚至到恐懼不安的地步。
「最後一個,你替湘澤負責的那孩子。」
其實他是第一個,我真正把他當成病患的對象,也是唯一一個我會去關心的。
「一個月。」
我和森野鳴子相處的模式,幾乎都是我主動去找他,因為他從來沒有聯絡過我,所以我對那孩子的印象,只有他所發出的聲音,其餘的年齡外貌性別等等,對我來說根本不重要。
「他過得很好,您無須替他擔心。」
「你們還有再見面嗎?」
「沒有。」
我又說謊了。
「你沒有去找他嗎?」
「我去找他要做什麼。」
我用另一個問題來回應他,使得他陷入短暫的沉默。
「對你來說,他應該有研究的必要吧。」
「他沒有特別吸引我的。」
他不相信我說的話,可是也沒辦法拆穿我,就算他去調急診室的資料也沒用。因為鳴子在當時所留下的資料,是我隨便亂編出來的,包括出生年月日和名字。
「唉……算了,講這些也沒有用。」
「如果您認為我不適任,可以撤銷我的申請。」
「你的成績這麼好,我要用什麼理由啊。」
他沒好氣地回應過我,似乎是對我在課業的表現感到驕傲,但要他認同我的性格,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
「我想問您幾個問題。」
「可以。」
「我是殺人兇手嗎?」
「不是。」
「您認為我是什麼?」
「你是我的學生,宮本綾名。」
「您對我有任何期許嗎?」
「成為全日本最優秀的心理師。我知道你能做到,你一定有辦法達成。」
我能達到他無法實現的夢想,所以他把畢生所學的東西,全都託付給我了。雖然他所投注的資本,換來的卻是我的瘋狂。
「我希望你別這麼做,絕對不要。」
「知道了。」
我主動提出休學的要求,就在畢業的前兩個月,論文受到學術界公開表揚的時候。
只要我願意停下腳步,其他人便不會受到我的牽連,反正世界上的天才很多,不需要我這種有缺陷的人去擔當。
我可以待在木森茶屋,看著人來人往的場景,享受平凡所帶來的溫暖。這麼一來,我的世界就只剩下平井奏,只有他才能造就我的一切。
「接下來要怎麼辦,你要把茶屋賣掉嗎?」
彌生離開的時候,帶走了我借給他的黑色襯衫,所以我後來改穿另一件,暗沉到像是靜脈血的顏色。
「怎麼可能啊,我都住在這裡了。」
「沒想過要整理庭院嗎?」
「有。但是我做不到。」
「不愧是醫學系的笨蛋,要你泡茶煮飯可以,種花種草就不行了。」
這個人是木森茶屋的常客,名字叫九十九頁,是我在大學時認識的朋友。他的存在對我來說,算是相當罕見的,因為我沒交多少朋友,更別提是同年紀的友人。
「我可以請人來幫你。」
「不會太麻煩你嗎?」
「你能自己整理的話,我也可以不用管啊。」
「……把那個人的電話給我,我自己跟他約。」
於是他給了我一張名片,公司名稱是我看不懂的語言,但姓名的部分我倒是很熟悉。
「黑澤香橙?」
「你應該知道吧,他也是這裡的常客。」
「前幾天我去逛超市,他跑來跟我搭話。」
「他跟你說了什麼。」
「沒什麼特別的,不是很重要的事情。」
『——你明天會遇到他。』
如同預言般的話語,比任何詛咒都要來的真實,深深烙印在我的腦海裡。
那個人,他知道我會遇見彌生。
「如果你要拜託他的話,現在可以打電話了。」
「不會太突然嗎?」
「還好吧,他沒有別的事情要忙。」
「他的職業是什麼。」
「就是這個。」
所以是園藝師之類的,或是室內空間設計師?
當初跟他見面的時候,確實是頗有設計師的品味和特質,想不到他還會替人打理庭院。
實在是沒辦法,那張臉太過搶戲了,很難讓人聯想到他會跟花草有關,不過要拿花草來形容他的話,那又是另當別論了。
「廚房借我一下。」
「你要做什麼?」
「不是要請人來幫忙嗎,總得準備一點供品吧。」
「我家沒什麼食材,最多只能煮湯。」
「這樣就夠了。」
「你不是要招待人家嗎?」
頁沒有理會我的質疑,自顧自往廚房的方向走去,留我跟燕子待在用餐區,看著那張金底黑字的名片。
「我不想聯絡他。」
「喵。」
「誰叫他上次那樣,說一堆奇怪的話,態度也不是很好。」
「喵嗚——」
「你在吵什麼,想要我叫他來嗎?」
「喵。」
對了,我差點忘記這件事情。
燕子上次見到對方的時候,就像是瘋狂追星的女高中生,恨不得衝上前去要簽名要擁抱,激動到把我的袖口抓破好幾個洞。
「我可以請他來幫忙。」
「喵嗚。」
「不過你得待在籠子裡。」
「喵——」
牠不高興地低吼著,背上的毛都豎起來了,尾巴用力打在我的手背上,似乎是對我的要求感到不滿。
「你在發脾氣嗎?」
「喵。」
「是不是沒被我教訓過?」
「喵嗚——」
牠看起來是滿驚恐的,剛才的氣勢都沒了。
「衣服都被你抓破了,還要我別把你關起來。」
「喵。」
真是麻煩,到底該怎麼管教這隻貓啊。我不想把牠逼得太緊,因為人跟動物不一樣,不是我說幾句牠就會照做。
「您好,這裡是不夜帝王。」
我照著名片上的電話打過去,接電話的人卻是個陌生的女人,還用很性感的聲音說出公司名稱。
「……我應該沒打錯電話吧。」
她口中的不夜帝王,是新宿區裡最黑暗的地方,歌舞伎町的著名指標。不論是賭場酒吧夜店,連紅燈區都有在經營,遊走在法律邊緣的地帶。
黑澤香橙那樣的人,會在這種地方工作?
「我想找一個人。」
「請問那個人的名字是?」
「黑澤香橙。」
當我說出他的名字時,電話裡的女人瞬間止住聲音,連一點雜訊都沒有發出,就這樣沉默好幾分鐘。
我以為是我這邊的問題,把電話翻過來檢查好幾次後,才知道是她那邊是總機,要幫我轉接到其他分機的樣子。
當我想把電話掛掉的時候,門口傳來響鈴的聲音,那是我去年裝的門鈴,不過它響動的次數很少,一個月大概不超過三次。
「頁,你可以幫我開門嗎?」
「不行。我現在離開的話,你的廚房會燒起來的。」
「……你到底在煮什麼?」
實在是沒辦法,我只好把電話放在旁邊,朝響了一次鈴後,就沒有動靜的大門走去。
「你好啊,宮本綾名。」
如果你一開門,看到來訪的人手裡拿著花束,而且是求婚用的華麗花束,心情應該跟我差不多才對。
「我收到你的委託。」
他這次沒有戴墨鏡也沒有戴口罩,所以我能清楚地從他的眼裡,看見如同陽光般燦爛的金色。
「我想喝咖啡,要用白色的杯子裝。」
一進到茶屋裡面,他拿起我放在桌上的電話,直接按下結束通話的按鍵,然後對著我提出這樣的要求。
「又見面了,飛燕。」
「喵。」
「想要我抱你嗎?」
「喵嗚。」
「可以啊,你承受得住的話。」
香橙一貼近燕子的臉,牠便直接往籠子的方向跑去,根本不用我多說什麼。
「真是可愛。」
看著待在籠子裡面,隔著欄桿發抖的燕子,我突然覺得人類跟動物的差別,似乎沒有我想得這麼複雜,至少在面對危險的時候,兩者的反應都是一樣的。
「那隻貓怎麼叫成這樣?」
「有客人來訪。」
「是黑澤香橙嗎?」
「沒錯,我在這裡。」
九十九頁從廚房探出頭來,看到香橙手上的花束後,露出相當嫌惡的表情。
「那束花是怎麼回事?」
「別人送我的。」
「也太浮誇了吧,當他是在求婚嗎。」
「是求婚沒錯。」
他用溫和的笑容說道,卻把手裡的花束扔到地上,然後朝我看了一眼。
「你要去泡咖啡了嗎。」
「……對。」
沒想到會再見到他,還是我自己主動要求的,如同他先前在超市所說,有需要幫忙的地方,隨時都可以聯絡他。
「你要整修庭院。」
「是的。」
「不是沒打算用嗎。」
「我自己沒辦法整理。」
「就算你放著不管,也不會有人怪罪你的。」
接過我手裡的咖啡杯,他滿意地喝下一口後,隨意說出我心裡的想法。
「只是代為保管,沒必要做到最好。」
「你在分析我?」
「或許吧。」
「討厭自己名字的人,沒資格來管我。」
我不知道他是從哪裡學來的,但要分析一個人的性格,沒人比我更清楚方法了,只要他還能開口說話,我可以在短時間內,理解他這個人的過去和現在。
「好像很有趣。」
他放下手裡的咖啡杯,沒有因為我的話語而有所動搖,依然維持著溫和的笑容。
「我想問你問題。」
「可以。你要問我什麼?」
「跟我有關的。」
「要我分析你嗎?」
「問你四個問題。都答對的話,免費達成你的願望。」
說這什麼鬼話,你又不是什麼神燈精靈。不過要請他替我重整庭院,勢必得花上不少錢,如果回答問題可以減免的話,對我來說確實是不虧。
「第一個,為什麼我會討厭這個名字。」
「你原先的名字不是這個。」
「第二個,我最重要的人事物。」
「沒有。」
頁端著湯走出來的時候,正好聽到我們在玩問答遊戲,於是他放下手邊的工作,跑到我旁邊來看誰會先認輸。
「第三個,為什麼我會來這裡。」
「不是自願的,但有求必應。」
聽到我的回答後,他眼裡的笑意全沒了,從容不迫的神情轉為冷漠,簡直變了一個人。
「最後一個,你知道我要問你什麼。」
「……你不是人類。」
我的耳邊傳來了雨聲,夾雜著洶湧的洪水惡浪,直接吞噬掉我所認知的世界。
黑色的水,兇猛的金色獸眼,飛舞在空中的灰燼。
「很好喝的咖啡。」
當他重新拿起咖啡杯,世界再度回歸於平靜,我坐在木森茶屋裡,熟悉的咖啡香氣撲鼻而來,如同往常一樣,沒有任何的改變。
「你要喝湯嗎?」
「好啊。」
「那綾名呢,要不要喝點熱湯?」
「……好。」
這下可好了,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
從先前的談話和跡象來看,多少能猜到他不是人類,不過親口聽到對方承認,我還是會受到很大的驚嚇。
「看起來好好吃喔。」
「你先別亂動,肉都快被你用爛了。」
香橙一副像是等候開飯的孩子,讓我很難平衡剛才所受到的衝擊。
「這是什麼肉?」
「牛肉。」
「你哪來的牛肉?」
今天早上整理冰箱的時候,我只剩一些青菜和雞蛋,根本沒有所謂的肉類。
「剛才用來的。」
頁輕描淡寫的態度,讓我也覺得他跟香橙一樣,不是這個世界的人類。
「勸你最好別問。」
香橙咬著湯碗裡的牛肉,朝我扔來這句告誡的話語,害我連湯匙都沒有動,就匆匆躲到後面的庭院去,只是我一走到那裡,受到的衝擊又更大了。
本來沒有生機的庭院裡,飄散著迷人的芬芳香氣,蔚藍色的花瓣隨風起舞,好似它們生活在這裡許久,一直以來都沒離開過。
是的,從未離開過。
我長久以來想要實現的,絕對不可能達成的願望。
要是湘澤沒有離開,奏不會犧牲自己的生命,我到死都是一個人,不會有人因為我而失去一切。
「你很重視那個孩子。」
因為我很重視他,所以你才會選擇用自己的生命,去挽救我沒能得到的愛情嗎?
逝去的人不會說話,這個問題的答案,我永遠都無法得到。我被困在自己的世界裡,因為單戀而瘋狂,因為寂寞而想死,再也沒有任何回應。
「可以啊。只要你說得出口,我就幫你實現願望。」
拋下九十九頁和牛肉湯,香橙悠然地從另一端走過來,站到我旁邊看著整片蔚藍的庭院。
「告訴我他的名字。」
「……森野鳴子。」
猶如三月的草木茂生,帶給我溫暖的旋律,鳴響在我的世界裡,永遠都無法遺忘的身影。
「你想要忘記他嗎?」
「可以的話,我希望他能忘了我。」
「很難吧。」
這怎麼可能啊,我也只跟他相處過一個月,要他忘記我的話,應該很容易才對。
「彌生。」
「……你怎麼會知道?」
「是他告訴我的。」
原來收養他的人是你,怪不得我這段時間以來,都找不到關於他的蹤跡,因為你把他藏起來了。
「我沒你這麼自私。」
「要是他忘記我的話,你能代替我照顧他嗎?」
「沒辦法。不會有人替他撐傘。」
「應該有其他人吧?」
「只有一個。」
他的聲音沒有任何情緒,就像是在陳述一件事實,不容我有否決的餘地。
「走進他心裡的人,只有你一個。」
在這一瞬間,我所想過的各種可能,不管是誰存活下來的結局,都變成那孩子牽著我的手,對我露出笑容的模樣。
奏沒有接受我的愛,但他把他能給我的,全都託付在這裡了,讓我得到片刻的寧靜,不受任何事物的干擾。
森野鳴子卻輕易打破了它,再度闖進我的世界裡,留下令我瘋狂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