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萬事俱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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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9-03-01
  秦淮河上,畫舫如織。

  當中有一畫舫,富麗堂皇,內中樂聲不斷,卻不見內中女郎舫畔攬客,窗櫺糊以軟煙羅,映著內中燈火,猶如舫中有仙氣,煙霧裊裊,叮叮咚咚的撥弦聲頓成飄渺仙樂。

  有些好事者驅船靠近,還沒踏上畫舫,便讓裡頭趕出的管事客客氣氣攔下,無法再進一步。

  就是有心硬闖,看似尋常的管事卻是深藏不露的高人,幾個男人只覺視線一花,人已讓他送回原船。

  哪怕方才露了一手,將幾人的氣燄徹底壓了下去,管事的口氣依然客氣,「幾位公子不趕巧,今日東主有客,不見他客。」說到這,一名侍兒不知何時來到管事身後,附於管事耳際低語,只見管事先是一愣,旋即朝他們露出淺笑。

  「幾位公子不遠而來,貴客聽聞此事,特令長侍前來一見。」

  幾名身著異族服飾的少年自門內走出,恰巧,遮蔽月娘的烏雲散去,藉著月光,眾人這才看清,領首的少年腰間配帶一把彎刀。

  區區一名長隨也敢配刀出門,裡頭的客人是怎樣的來頭?眾人心裡正疑問,幾名侍者已走到他們身前,將捧在手中的漆盤端至他們眼前。

  既不自報家身,也不坦言來歷,就連送禮賠罪都這樣傲慢無禮,幾人心中惱怒,一聲冷笑,正想張嘴譏諷個幾句,旁側卻傳來滿是壓抑的驚呼。

  轉首,見夥伴一臉不可置信的驚著眼前漆盤,心感納悶的他們,這才正眼看向自己眼前的托盤,待瞧見端放絲綢緞子上頭的東西時,亦是倒抽一口氣,原本還有幾分不服或氣憤的幾人,現下神色各異,有的惴懼不安、驚疑不定,有的則是滿臉懊悔,或是臉色蒼白。

  敢選這種時候強登秦淮河畫舫的幾人,皆是出身官宦之家,平日仗著自家權勢作威作福慣了的他們,現下卻是面如死灰。

  漆盤上放的不是什麼金錠銀票,也不是畫舫女子用以贈客的團扇羅帕,而是一柄短刀。

  若是平時,敢有人拿敢柄短刀就想打發他們,幾位公子早使人打進畫舫,將裡頭東西砸個稀巴爛,再將扭進官府,問個圖謀不軌的重罪才感痛快,現下,他們卻看著這柄短刀不知如何是好,只因刀鞘上頭有著血狼圖騰!

  血狼圖騰代表怎樣的意思,關內無人不知。

  一想到畫舫裡頭的人,就是數度揮兵中原,說殺就殺的霸圖狼王韓文清,幾人不覺冷汗涔涔,別說底氣,就是說話也顯得幾分吞吞吐吐。

  「不、不知狼……不知貴客在內,我等……我等……」幾番思索,不知自己能怎麼賠罪,或是能說什麼的他們,最後像是豁出去般的抱拳賠禮,「我等有眼不識泰山,望大人大諒,別和小子們計較。」

  話一說完,他們也不管對方作何反應,立時帶著人灰溜溜的跑回自個船舟,不一會兒,小舟就伐得老遠。

  至於那柄擁有血狼圖騰的短刀,他們是連拿都不敢拿。

  他們雖是官家子弟,卻也明白,有些人他們招惹不起,也不該招惹,要是讓家中父兄知道,他們為了一探畫舫豔妓廬山真面目,衝撞了韓文清,別說是為他們出頭,不將他們直接打死,或是綑了送到韓文清面前請罪,就是萬幸了。

  至於聞名天下的狼王韓文清為什麼會在秦淮河?

  這樣的問題,他們根本連猜都不想猜,天底下有哪個男人不好女色的?

  待公子們的小舟離得老遠,畫舫內部才傳出一句不慍不火的詢問,「人都走了?」

  返身回到畫舫的宋奇英,對張新傑施予一禮,「回左賢王的話,已照您吩咐,讓他們清楚看見血狼圖騰。」

  張新傑聞言,輕笑。

  與此同時,畫舫內部,一襲大紅長袍的豔麗女子,懷抱琵琶坐於窗櫺,同樣得塗得豔紅的指甲,有一下沒一下的輕撥琴弦,「狼王可有想聽的曲?」

  見韓文清沒有理會,她也不以為意,纖指微動,兀自播動琴弦。

  和其他畫舫姑娘演奏的歡快曲調不同,此曲非但稱不上清麗高雅,甚至帶了一絲哀愁離怨,聲聲悽厲,聞者不忍。

  也不知道是她演奏的太過沉醉,還是其曲旋律悲痛難止,一時間,整個秦淮河上的悄無聲響,唯有這首悲曲聲揚,就在遠處傳來數聲聽客低泣,琵琶曲聲驀然一轉,隱約之中,透著金戈鐵馬的肅戮之意,殺氣騰騰。

  由悲入殺。

  定力較為不足的聽客早已支撐不住,彈奏琵琶的姑娘卻不為所動,她只是看著韓文清,就在曲意殺意最高時,曲聲嘎止。

  她手按琴頭猛然施勁,琵琶面板應聲而裂,裡頭竟是藏了一把劍。

  利劍直取韓文清命門。

  韓文清一聲冷哼,一掌拍上桌面,木桌翻空之際,再贊一掌,厚實木桌直直擊向紅袍女子,豈料,女子身形一轉,以柔軟到令人難以相信的姿態閃過木桌,饒是如此,她也沒有重整攻勢,反以更加匪夷所思的身段,再次將劍刺向韓文清。

  韓文清不閃不避,正面迎上。

  女子手裡的劍鋒利無比,一招一式毒辣兇殘,可,有鬥神之稱的葉修尚無法輕易自韓文清身上討得便宜,更何況是女子?

  前頭仗著變化詭譎的武學套路,女子硬是和韓文清鬥得旗鼓相當,時間一拖長,就顯得有幾分力不從心,倒不是女子體力有限,而是韓文清拳路剛強霸道,毫無破綻可言,即便是有,彷彿要崩山碎石的拳路,也讓女人無機可趁。

  就在此時,忽聞一聲大喝。「看暗器!」

  說是鬥得激烈,卻誰也沒動真格的兩人,幾乎是在同一時間作出迴避,韓文清赤手空拳,除了閃躲,還是閃躲,手持利劍的女子則是掄劍迎上。

  叮叮噹噹一陣聲響,便將襲來的暗器全數打落。

  待她定眼一看,所謂暗器,不過是花生米,頓時沒了較量的勁,收了劍勢,負劍身後的她,看向和林敬言坐在另一端,此刻依舊剝著花生殼的張佳樂,嗤笑,「退隱多年,當年的百花門使,如使也成了隻嘴上逞能的紙老虎?」

  張佳樂聞言,也不氣惱,只是將花生米扔進口中嚼。「妳要是不怕我把妳這艘畫舫拆了,引來官府注目,我自然樂意露個兩手。」

  知悉不到緊要關頭,張佳樂不會輕易出手,亦不會受她撩撥的女子,將目標移到剛踏入內廳的張新傑身上,「左賢王就這麼嚇跑我的客人,日後讓我如何立足秦淮河上?」

  「說不見客的,不正是妳嗎?」遭到點名的張新傑,僅是瞥了她一眼。

  簡短數語,暗中較勁,誰也討不了好。

  「呵,左賢王是教我做事,還是給虛空下馬威?」

  張新傑並沒有立時回應她的詢問,而是舉步走到韓文清身側,將方才收到的密涵呈上,最後,轉身看向女子,「指教倒是不敢,畢竟,吳先生近來風頭頗盛,誅殺貪官,鏟除惡首,誰不讚揚,就是中原朝廷也不得不對吳先生義舉另眼相看。」

  「單是這旬,吳先生就已誅篩數人,威風凜凜,天下貪官無不聞之色變。」說到這,張新傑話鋒猛地一轉,「只……」

  「吳先生何時入的魔教?」

  統領虛空,一手易容出神入化,猶如鬼刻之作的吳羽策,頂著畫舫紅牌的妝容嗤嗤輕笑,那神態說有多妖饒,就有多妖饒,要不是事先知情,怕是韓文清等人壓根認不出,這人和前回在霸圖牙帳見過的女子是同一人所化。

  對於自個假冒葉秋名義,大興干戈的行為,吳羽策一點愧疚也沒有,他姿態妖饒的掩嘴低笑,「狼王希望葉秋能堂而皇之的出現人前,我自然是投其所好。」頓了頓,他雙手擊掌,原本顧守門外的管事,立時領著連桌帶菜一塊抬進來的幾名丫頭入內。

  酒桌方放穩,吳羽策已拿起酒壺,斟滿兩杯酒,蓮步款款的來到韓文清和張新傑兩人面前,遞上酒杯。「為民除害的魔教教主,朝堂就是再想,也得顧著面子,是不?」

  韓文清將自吳羽策手中接過的酒一飲而盡後,一聲冷哼,「面子?」

  「仇恨深結才是真的。」

  人是吳羽策殺的,可,他殺人時,頂的是魔教名義,就算所殺之人是貪官污吏,或是已然退隱,如今在家養老的傢伙,那一項罪名,無疑是在中原朝廷面上刮耳光子。

  用人不監,這樣的名頭壓在上頭,那些愛好名節,甚至是喜好粉飾太平的大佬,有誰能忍?

  明裡罪陳,暗地裡不知道會有多恨揭開這荏的魔教?

  知曉韓文清已看穿自個意圖的吳羽策也不驚慌,「虛空收了人好處,自然得做些事,這種江湖規矩,狼王不會不懂,更何況……」

  「狼王不也默許左賢王毀去虛空設在秦淮河的據點作為洩憤?」

  霸圖狼王親臨秦淮河畫舫的事,經過那幾個不成材的窩囊廢一喧鬧,不出數日,怕是連高坐龍椅的皇帝都知道了,一旦受人注目,以往那些靠畫舫掩護,底頭經營的生意,還做的成?想到這,吳羽策輕笑。「天底下的人都說,狼王豪邁堅毅,事實上,狼王錙銖必較。」

  「但凡牽扯葉秋,就失了氣度。」吳羽策話剛說完,畫舫內的氣氛陡然轉變。

  韓文清有多重視葉秋,這事,江湖中人都知道,就連高坐龍椅的馮憲君也隱約猜到幾分,但,敢這麼堂而皇之,正大光明對韓文清說出口的人,就只有吳羽策。

  哪怕心思遭人戳破,韓文清臉上也沒有半點尷尬,他無意掩飾,也不屑隱藏,他承認的大方,坦然的叫人心驚,「這樣的事,你今天才明白?」沒等吳羽策回話,鋒利的眼神已閃過一絲殺意,「下回,再敢對葉秋動些餿主意,毀的不會只是一艘畫舫。」

  吳羽策聞言,僅是拈起酒杯,輕啜一口,「這是威脅?」

  吳羽策硬氣,韓文清卻遠比他更加強硬,「霸圖的征途,不在意上頭多加幾具虛空的屍骨。」

  霸圖部的路,向來建立在屍骸之上,過去是,現在是,未來也是,哪怕對手是最為詭譎難測的虛空,韓文清亦不退讓。

  堅決如斯。

  有了這層體悟,吳羽策低低一笑‧「狼王不怕魚死網破?」

  起身率領眾人朝門口走去的韓文清,頭也沒回的扔下一句話,「與其問我這種問題,不如惦量惦量,虛空有沒本事承住我的怒火。」

  不管得付出怎樣的代價,前頭會出現多少阻礙,韓文清也不容有人一再將葉秋推上火線。

  韓文清前腳踏出房間,坐在離門最近的位置上的張佳樂和林敬言便站起身子,朝門口走去,臨走前,張佳樂一面拍去沾附雙手的花生碎屑,一面調笑,「多謝招待啊!吳娘子。」

  「張佳樂。」

  見張佳樂腳步微頓,臉帶疑惑的回首,吳羽策再度開口,「魔教左使與你曾為百花舊識,你不會上一會?」

  張佳樂出身百花門,認識的百花門人,沒有上百也有數十,吳羽策今日特意拿出來提的,自然不會是還留在百花門的那些人,更不可能是他的小師弟鄒遠,唯一有可能的,就只有孫哲平,也只有他會在這樣的關頭與葉秋扯上關係。

  心思一轉,旋即會意的張佳樂,對吳羽策露出個似笑非笑的神情,「不勞吳娘子費心,真該見面,自會相見。」

  他們以自己的方式,各自選擇了屬於自己的道路。

  見或不見,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的目標始終相同。

  即使殊途,終將同歸。

    ***    ***    ***

  周澤楷的海東青再度出現在眾人面前時,永寧王臉色黑的幾乎要滴出水來,饒是如此,他仍是在葉修解下繫於玉爪腳上的銅管後,不情不願的再度帶隊出城狩獵。

  臨行前,葉修還不忘提醒他,記得獵頭鹿回來。

  「你當鹿是那麼好找的嗎?」儘管在聽見葉修交待時,葉秋一度氣得形象全無,揪著自家兄長衣襟不放,可,除了最初那句聽似兇狠的詢問,對自家兄長向來是愛恨交織的永寧王,最後仍是出城獵鹿去了。

  看著每回交鋒,每回挫敗卻從來不曾言棄的葉秋,黃少天深刻體會,葉修固然混帳,但有大半原因,是這位王爺慣出來的。

  當葉秋為了滿足兄長的口腹之慾,帶著大對人馬出城獵鹿時,葉修這才不忙不慢的取出銅管內的信箋。

  素白信箋上頭的墨跡依舊勁拔,就連字句,也是簡短有力。

  江湖道上總說,輪迴宮的周澤楷武學獨步天下,生得一張俊臉,可謂天之驕子,唯一可惜的,就是沉默寡言,較為惡意的人,甚至說過他是個啞子,或是天生口吃,丟不起那臉,索性閉嘴裝啞,傾慕他的姑娘,則說他是謙謙君子。

  有道是,在貴涅不緇,璦璦內含光。

  不管真相為何,周澤楷的寡言卻是不爭的事實,外頭人怎麼看,他不在意,輪迴的人同樣不在意,就是葉修,也只覺得這後輩簡單的可以。

  周澤楷寡言,不代表他愚笨,或是不善言語,相反的,他比誰都要看得透徹。

  他不說贅言,句句直抵黃龍,精闢見骨,故,水準不夠的人,總覺得聽不懂他說些什麼,甚至覺得雞同鴨講,難以溝通,可,和他站在同一位置的葉修,卻是一眼就明白,周澤楷想表達的意思。

  言簡意賅,指的就是周澤楷這類人。

  許多時候,葉修覺得,如果周澤楷願意再多講幾個字,或是把話再說的簡單點,聞名江湖的謀略家,至少會再增添一名,可惜,周澤楷在條路上走得義無反顧,他能文能武,卻不露白,不曾和他親手交鋒的人不會明白,他是個怎樣厲害的角色,心思何等細膩。

  除了銅管,周澤楷還讓玉爪一塊捎來一株梅枝。

  現下不是梅花盛開的季節,周澤楷捎來的梅枝自然是光禿禿的一枝,換作其他人,興許覺得輪迴宮主太過不懂人情世理,送禮焉能不登大堂之物,可,葉修看了卻是一聲低笑,讓海東青帶回去的銅管裡頭,信箋上頭,也僅寫了心領兩字。

  至於周澤楷信內所提的事,葉修只是一聲歎息。

  為了不讓自己變成累贅,也為了不讓嘉世再有機會將她視為對付葉修的利器,當年的小女孩,選擇最為慘烈的一條路,對自己下毒。

  周澤楷沒有提蘇沐橙到底給自己下了什麼毒,單憑王傑希能順利將人帶回微草靜養,葉修便不難猜到,蘇沐橙給自己下的毒,必是極其猛烈,甚至可能毒入骨骸,才能將陶軒嚇得不輕,以至於王傑希要帶她回去,他都不曾阻撓。

  哪怕他曾經想過,蘇沐橙會因為他的事對嘉世心存反抗或不滿,葉修卻沒想到,她會以如此激烈極端的手段來達到目的。

  一旦身處微草,就是陳夜輝想再施展些什麼詭計,也得有辦法瞞過王傑希。

  她以葉修也會感到心驚的方式,強勢果敢而不留餘地的破開一條生路,一條能讓葉修走得心無旁騖的道路。

  他沒法斥責蘇沐橙的以身涉險,也沒法說她胡來。

  蘇沐橙為何會作此決定,他比誰都要明白,如果不是有他疏忽在先,又怎會出現他叛離嘉世時的事,以至於重重傷了蘇沐橙的心。

  他讓那名姑娘流著眼淚,看著他和嘉世弟子自相殘殺。

  他讓那名姑娘知道,醉心武學,不問他事,不見得能夠明哲保身,是他讓蘇沐橙明白,江湖,向來殘忍無情。

  這樣的他,有什麼立場和資格來責備蘇沐橙為了某種理由,連自個性命也一塊算計的行為,他不也是如此嗎?明知道,卻眼睜睜看著嘉世走到今天這等地步,換來蘇沐橙心裡的傷疼,換來他和陶軒等人的決裂。

  更何況,為了這齣戲,裡頭動用了多少關係,除了王傑希和楚雲秀,周澤楷和喻文州又花費了多少心力,方才完成這一連串密不可破,又難查端倪的佈局,周澤楷沒提,喻文州他們也沒透露半點,葉修卻深感在心。

  行走江湖將近十年,他失去了很多,同樣獲得很多。

  不僅是因為楚雲秀等人的幫助,還有陶軒對待蘇沐橙的方式,哪怕向朝廷靠攏,陶軒對嘉世,對蘇沐橙的關心,依舊不減。

  他們的信念雖然不合,各自走上自己的道路,但,有些堅持卻是不變的。

  周澤楷讓海東青送訊的事,已經體會過一次的黃少天,這回並沒有纏著葉修詢問周澤楷信裡寫了什麼,也沒有和包子一塊鬧騰,他只是坐在遠處,靜靜看著時而歎息,時而輕笑,時而釋懷的葉修。

  和他們在自個臉上戴上名為客套的面具不同,葉修的神情極為真實。

  歲月和環境,將他們的心志打磨得愈發堅定,把他們的神情磨得愈發虛假,葉修卻和他們相反,無論是難過遺憾,還是開心,他的神情永遠都是那樣真實,很多時候,黃少天覺得,他活得無比真實而精彩。

  哪怕嘴上不說,他們每個人卻都有種錯覺。

  彷彿只要待在葉修身旁,他們便還是那個初入江湖的少俠,天高任我飛。

  儘管,這只是一種錯覺,他們早已不是初涉江湖的毛頭,為了各種理由學會了妥協與低頭,葉修卻總讓他們想起,隱在底頭的初心。

  他曾經想過,如果這個武林真的沒了葉修,會變成什麼樣?

  最後,他只能將這樣的念想掐死在心底,沒有葉修的武林,太過寂寥,他不敢去想,也不願去想,藍雨的劍聖,依舊會是劍聖,但,所有的一切將會有所不同,無論是微草,還是煙雨、霸圖,就是中原局勢也會全然不同。

  一個人竟能影響整個天下,這樣的事,多麼神奇,可,他是葉修,所以,他可以。

  蘇沐橙也好,楚雲秀也罷,就是統領一方的韓文清,每一個人都為葉修所打動,願意為他放棄野心,心甘情願留在這樣的武林。

  他沒有試著去問,葉修是否明白他們的喜愛與重視。

  他只是靜靜看著葉修,品味最後的安寧時光。

  哪怕葉修不說,他也知道,分離就在眼前,或者該說,當韓文清率眾入關,孫哲平扛著魔教左使的名義離去時,葉修便已踏上重返武林的路途。

  沒有人會懷疑這樣的事。

  不管是他,還是喻文州、王傑希,甚至是遠在關外的韓文清和張新傑,都很清楚,武林對葉修來說有著怎樣的意義。

  他愛著這樣的江湖,快意恩仇。

  哪怕千夫所指,哪怕武林不容,他也不會改變。

  江湖多變,更何況,還有朝廷虎視眈眈,知曉這也許是他最後一次能與葉修平靜相處,未來,也許因為什麼不可抗力的因素,他們會刀刃相向,也可能,他們會因為朝廷等各種原因必須忍耐,但,現在他還能為葉修做些什麼。

  以自己的意志。

  當葉修注意到他的沉默,將視線移到他身上時,抱著冰雨的藍雨劍聖,徐緩開口,「還有什麼需要我做的?」

  「沒有了。」他以為,葉修會思考一下,或是猶豫躊躇,沒想到,葉修卻是想也沒想的回答。

  彷彿是發覺黃少天的臉色不對,葉修笑了笑,走到他的面前,一如許多年前,伸手摸了摸他的頭,「真要有事要你去做,你就是說沒空,也由不得你。」見黃少天略帶抱怨的唸唸有詞,他笑得更歡,趁著黃少天坐著而產生的身高差,將劍聖一頭頭髮揉得凌亂。

  「守護好藍雨啊!」

  有些事,葉修會讓他去做,但更多的事,葉修不會讓他插手,因為他該守護的是藍雨,不是葉修,哪怕他心甘情願,葉修也不願意讓他們參和其中。

  這是他的溫柔,也是他的殘忍。

  黃少天沒有阻止葉修的動作,他僅是就著這樣的動作,仰首看向明明和他相差不了幾歲,卻總將一切安排妥當,曾經扛起整個武林安定的男人,「你一定會回來吧?」

  「那是自然。」

  傍晚,帶著大隊人馬,幾乎要搜遍整個山林的永寧王,終於風塵僕僕的帶隊歸返,其中,一頭體型壯碩的野鹿,赫是所有戰利品中最為顯眼的一樣。

  然而,回到客棧的葉秋,卻覺得似乎有些氣氛反常。

  非但沒有看見平日總是和包榮興一塊圍上來對獵物挑三揀四的黃少天,就連平日應該會在第一時間衝出來收拾處理所有野味的藍河也不見蹤影,繞了院子幾圈,確定找不到人的葉秋,再次回到內院,對著靠著窗櫺抽菸斗的兄長詢問,「黃少天跟藍河呢?」

  葉修並沒有立刻回答他的問題,而是深深吸了口菸,再徐徐吐出口白霧。

  一片朦朧裡,他的聲音悠悠揚起,「回去了。」

  葉秋蹙眉,正想說些什麼,葉修的聲音再度揚起,「每個人都有自己該做的事,你也是,該回京了,哪怕只是一名郡王,離藩太久,總是落人話柄。」

  「至於我……」

  他敲了敲煙斗,將殘灰倒出,曬然一笑。「還有筆帳要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