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復職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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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9-02-28
  3

  電梯靜靜的快速升高,這一刻他的心隨著騰空飄遠了。睽違已久的重逢會是何等場況?知亞改變了多少?

  從陌生的熟悉地回到熟悉的陌生處,作夢般很不真實。但他在這裡,回到這裡了,確確實實的。身為秦王二子秦靖文的首席護法,掌管著秦靖文眼下的一切,從最細鎖的事務到最邊防的守衛,都由他發號施令。表面上他稱主人為秦先生,但是在心裡,他悄悄呼喚他的乳名:「知亞。」

  知亞,你當初為何不想再見到我?

  在心底,儘管千百回了,每問一回,無解的謎題就打敗他一次。每思及此,他的心情就滑落谷底,胸口滯悶難安。

  而今我回來了,你會給我答案嗎?

  賀華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突然開口說話:「秦先生在四號書房,」說話時一邊隨性的用指尖敲彈電梯裡的扶手邊緣,發出叩叩叩的輕響。

  幾乎與怦然的心跳吻合。

  秦先生在四號書房,他在心底重複賀華的話,潛隱的光體跟著心跳顫動,想鎮定下來,緊張的情緒反而愈縮愈難受。所有的準備都潰不可擊,而他們就要見面了。

  二十三樓到了,他們一走出電梯,賀華就攤手指著左邊通道,「四號書房的位置和以前一樣,也保留您的識別方式。」他說到這裡,頓了一下,因為覺得雷先生沒聽進他的話。他簡略地報告時便提高音量:「目前主要人員正在二十三分之一樓視眼中心進行管收的作業,稍後會到七樓會議中心作研討。您如果結束會面,請以手機聯繫,我們也可能會轉往他處。」

  賀華說著遞出一支掌間大小黑色的摺式手機,說道:「裡面有詳細的通訊錄,請您善加利用。」

  「很好,我都清楚了。」他下意識的回應,接過手機。心跳聲急遽。心在發愁:可惜再精密的網路,沒有回到主人心中,……他的腦筋突然一片空白。

  早該準備好的,不是嗎?

  賀華手指彈著腿側,好像定不住腳,說:「那麼,如果您沒有其他吩咐,屬下要先告退了。」




  雷伊哲變得有些心煩意亂,只不停的想知道為什麼——為什麼你不想再見到我?是從哪一天哪一時哪一刻、是哪一秒間的決定?或許,是我表情出錯?是我說錯了什麼?或者是遺漏了哪一件我應該注意的事情?例如:你應該厭煩的表示了你無法容忍我的理由,在臉上,在眼底,我卻沒有知悉。沒有半點警覺,直到判決落下已經太遲了我才不斷回想:為什麼。

  左邊通道彎延無法一眼見底,走過彎道有一扇電梯門,打開電梯是要感應指紋的。

  他將手掌擺上去,手指微微發光,一會兒通過驗證後,門就開了。

  搭電梯來到二十八樓,他踏上白色的地板,往長長的通道盡頭走,原計在門外多做準備,但警示音發出時他一度以為自己誤觸某種保全機制,單音階愈發響亮的重複兩三次後,他才記起放進背心內口袋的手機。他有些心慌,直接關機後調整姿勢,心想知亞的聽覺靈敏,現下不宜多作停頓,他伸手摁下門邊通話器按鍵。

  半晌,通話器啪嚓一聲,一個低沉富磁性的男聲傳出,像久未說話,若微沙啞:「什麼事?」

  這聲音聽來有些陌生,與記憶中不盡相同了。

  「是我。」他對著通話口簡短地告知:「我是雷伊哲。」

  機器靜默了片刻。雷伊哲有一陣怔忡不安的揣測,想知道知亞為何考慮這麼久還不把門鎖打開?想見面的心情就像熱鍋上的螞蟻,難道知亞沒有像他一樣?心就要被長時間的分離煎熬成灰。再多一秒,就消磨殆盡。

  「進來吧!」這三個字高揚有力,聽起來像是久違的問候。但他得定下心來,千萬不能流露一絲絲浮動的情緒。

  當門鎖開啟,雷伊哲穩步踏進明亮的偌大空間,牆面、擺設包括知亞的穿著一目熟悉的白淨,就像這兩年以來的空白。所有窗口擦得晶亮,清楚反映了自己的臉孔,那張臉幾乎沒有血色,想看著知亞的雙眼,卻只能對著他的背影,「不要問。」——知亞劈頭就說,語氣決然。

  知亞一開口就禁止所有可能——回復過去的可能。

  你好嗎?秦先生。

  「我知道了,秦先生。」雷伊哲掩藏住所有情緒,附和的回應主人擲下的口令。眼巴巴望著知亞的背影,望著他直順的披在背後的金蜜色長髮,比記憶中更長了,已經留到胸口下的位置。他的聲音比以前低沉富磁性,身高也高出很多,白襯衫下擺放在外面,沒有紮進褲頭,連背在身後的雙手,袖釦都沒扣起。白色西裝長褲底下踩著白色皮鞋,白領帶和白外套披掛在一旁的椅背。在這一切散漫的儀表下有某種徵兆,可惜話語凍結了,預備好的問候全數給沉默擊落。

  不要問。知亞命令道。伊哲想不出知亞決然遏止的範圍有多廣,以及那還可以說什麼?

  原以為至少還有最基本的久別問候,以為有機會在一開始的眼神交會,就長驅直入知亞的心扉。

  空氣凝結,仿若有堵城牆聳立其間。沒有辦法說任何話語,這氛圍似曾相識。

  沉默。他把知亞的背影重新看一遍。

  面對知亞慣常的沉默,等待他開口的時間,永遠緩慢而深長。

  像聞得一聲長長的嘆息,又似乎只是一種錯覺,當他轉過身來,這一幕是如此雋永。兩年,這熟悉的臉上有了多少變化,一時很難比對,只覺得他的五官比以前更加俊挺分明了,兩年的時間,他已經更加成熟,還多了男子特有的剛勁。他的臉型削瘦具骨感,鼻樑高而細,看著他的眼睛,他須得屏住氣息,才不至忘了分寸,在經歷了原因不明的趨離,這麼長久的時間,他一時很難去習慣他從小就有的疏離和沉鬱,總是想對他微笑。

  雷伊哲收斂了自己臉上的笑意。知亞墨色的眼瞳似乎比以前更黑、更幽冥,在背光面裡,顯得有些陰沉不定。

  「果然,你一點都沒變。」知亞喃喃低語,語氣裡有一種雷伊哲無法剖析的寓意,有如謎般奧意,聽起來炙熱熟捻,又像距之千里。儘管他看上去冷淡而且疏離,但他堅毅的下顎收緊,薄而堅毅的嘴角緊閉著,似乎還有話含在嘴裡不肯說完。

  雷伊哲靜心回視他審視的目光,他那不肯說出口的謎底,雷伊哲所無法理解的語意,不是可以輕易猜中的啊。

  知亞的目光若有、似無,明明看著雷伊哲,卻沒有集中焦距。

  不用從影之間窺探也知道知亞的心封閉而抗拒。

  面對一扇堅固緊鎖的門,若手上沒有鑰匙,想強行撞開,一般的想法不可能,雷伊哲也不願意運用操縱人心的本能,去動搖知亞的自我意識。更何況這樣也沒有意義了。

  「但是您長高了呀!」雷伊哲假不經心的說,回應著他所不能解答的謎。他臉上悠然自在的表情,儘管是硬撐的,已經比他所料想的還要精湛。

  知亞眉間立刻皺起一痕熟悉的刻紋。他略有不滿的別開臉去,向左邊側分的長髮因而滑落顏面。斬斷似地說:「你去忙吧!」

  驅退令倏然擲出,不明白秦先生為何生起氣、不想繼續跟他說話了。

  「是的,秦先生。」雷伊哲掩住困惑,莊重的行禮退下。

  分開兩年這麼久,好不容易見到面,難道沒有什麼是想對他說的嗎?畢竟從前是那麼緊密相隨的關係。

  但是,你連一點思念都沒有嗎?

  知亞,你沒有像我一樣,沒有迫不及待的想見我嗎?

  指尖陷進掌心,彷彿也陷進心裡頭,直到痛覺使他醒過來,認清楚眼前的自己。

  剛才收到的簡訊,上面所寫的文字,幾乎要看不清楚。震撼的消息徹底顛覆了他心心念念焊為永恆的昨日,他一直以為自己有天能把一切修復回到從前,但時間改變了一切,現實比昨日真切,更甚未來一切會有多不可測,根本不是他所能想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