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

　　我緩緩的睜開眼睛，這裡一片漆黑，一盞燈都沒開，四周的景象十分陌生，陌生的壁紙，陌生的擺設……這裡是哪裡呢？啊，我想起來了，國王首級、針、逃亡、下水道…還有那個人，這裡應該就是那人的藏身處了吧？
　　我想坐起身，卻發現雙手沒法動彈，可惡，好像是藥效還沒完全退去，身體和手臂的連結還沒有恢復，果然就算是頂尖的模擬機械義肢還是有這種不便，真聰明呢！知道用這招來癱瘓我的手……不對啊，應該沒有人知道我的手臂是義肢這件事，是誤打誤撞吧？

　　「需要拉你一把嗎？」從房間一處最黑暗的角落傳出的聲音。
　　我小小的嚇了一跳，但並沒有表現出來，那太失態了。我知道他就是那個把我從賭場裡帶出來的男人，只是我目前不太確定他的身分還有目的。
　　「不用了，我只是想再躺一會兒。」
　　「我知道你是因為手不能動才起不來的，而那並不是藥物造成的，」他從陰影裡走出來，面無表情的看著我「我在你的仿生義肢上裝了個小小的干擾器，它們太危險了。」
　　「你是怎麼知道的？」我給了他了一個笑容，是讚賞意味，畢竟這雙手臂不管是從外觀或觸感上都是與一般人並無二樣。
　　「以你的全身的比例來講，手臂太重了一些。」他邊回答我邊把我拉起來「我現在還不能幫你把手臂恢復正常，或許晚一點吧。」
　　這人果真不是什麼簡單的人物，就算他現在廢了我的雙手也不能減少我對他的好感，用些微的重量差就能分辨出來我手臂的真假。
　　「你方便告訴我你的名字嗎？」他一把拉起我讓我靠在他身上，我聞的他身上鬚後水和肥皂味，沒有菸味，很好，我討厭死那東西了。
　　「戴席克。」
　　我盯著他的臉瞧了一會兒，菱角分明，刀削般的薄唇抿著，顯得有些凌厲，整個人看起來十分嚴肅，睫毛又長又濃密，卻沒有一點違和感，他有著安靜穩重的氣質，但有些讓人覺得難以親近。
　　「是假名對吧？還是臨時想出來的。」我看他的反應大概也知道了，透露出他的身分對他來說並是什麼好事。
　　「安德密爾先生，我想我的名字並不是什麼重要的事。」他扶著我走到客廳，把我放到沙發上「水？」
　　「謝謝，不過如果你可以叫我赫默我會更高興，嗯……戴席克。」我對他笑了下，我承認，這帶了點調戲意味，不得不說，他是我喜歡的那型。
　　他拿了水杯湊近我的嘴唇為我喝了一口，我趁機觀察了他的手指，修長且骨節分明，指腹有老繭，雙手穩得嚇人。
　　「那麼，請問時什麼時候可以幫我把手恢復呢？」
　　「我需要你把一樣東西交給我。」
　　喔，我有的東西可不少，大部分都是從別人身上贏來的，到底是誰請了這個人來向我索討這些東西呢？說實在只要不是太過分的要求，我都會給他，救命恩人完全擁有這個權力，安德密爾先生還可以多附贈一個吻，我很樂意。
　　「說吧，是什麼，錢？機密資料？」
　　「記得老貝克海爾嗎？你應該有從他那裡贏走某樣東西。」
　　貝克海爾？我在腦海中搜尋了一下有關這個人的所有資料，他是灰色子彈的那個老大哥嘛……
　　「哈哈哈哈，原來是這樣啊，」真是令人想不到啊，我看著那個自稱戴席克的男人「真是榮幸，讓鼎鼎大名的賽德托斯之槍護送我，真令人驚喜啊！你說是不是啊？親愛的Gos？」
　　他看著我皺了皺眉，我也回看了他「好，我會給你，但除了讓我的雙手恢復正常之外，我還有一個請求。」
　　「先把東西給我。」他說：「我不信任你，據我所知，赫默．安德密爾可不是什麼老實的人物。」
　　「不用那麼緊張，這東西我隨時都可以給你，不過你得先答應我這個要求，然後我的手臂你可以等我把東西交給你之後再幫我回復。」
　　他沉默了一下，然後開口：「你想要什麼？」
　　「你的手機號碼，不過分吧？嗯？交個朋友。」我看著他的臉，明顯感覺得出他覺得我很荒謬，不過還挺可愛的「不然我們也是可以用對講機，我不介意再為你多開一個通訊頻道。」
　　「好，隨便你。」他咬著牙把這個字從牙縫裡擠出來「那你可以把東西給我了嗎？安德密爾先生。」
　　「你叫我什麼？我應該有說過我更喜歡人家叫我名字吧？」殺手先生似乎並不擅長殺人之外的任務呢！對於我的調戲，他反應意外的十分有趣，讓我更加忍不住想欺負他一下「況且我們還是朋友，對吧？」
　　「赫默。」他說，語氣三分煩躁七分無奈「我們可以去拿那個東西了吧？」
　　「喔，當然，幫我拿一下我的手機好嗎？它在我的外套口袋裡。」
　　Gos從掛在一旁掛鉤上的那件破了大洞的外套口袋裡摸索出我的手機遞給我，雙手都不能動作的我無辜的看著他，然後他就從我右肩後方拆下一個小小的圓型裝置，想必那就是干擾我的手和腦部連結的玩意。
　　我活動了一下我的右手臂後接下了Gos遞給我的手機和催促的眼神。
　　真是的，這麼著急。

　　「喂，小愛，能來接我嗎？」我撥了通電話給我的小助理愛路斯，想必他現在肯定急壞了吧？雖然我也不是第一次沒告知就跑得不見人影，但他這個人就愛瞎擔心。
　　〝操，你這傢伙是跑到哪去了，我還以為你死了呢！」熟悉的怒罵聲從手機裡傳了出來。〞
　　「還差一點呢！我有個朋友幫我逃過了一劫。」
　　〝朋友？你這傢伙有朋友？拿來用的還是拿來睡的？〞
　　「你怎麼這樣說呢？我們可是好朋友啊。」愛路斯不愧跟了我這麼久，知道我對〝朋友〞一詞總有其他解釋「反正記得來接我啊，等等把地址發給你。」
　　我不等他回應直接把電話給掛了，然後想Gos問了這裡的地址，然而他搖了搖頭，意思大概是這裡不方便曝光，然後報了一段地址給我，叫我們去那裡等。
　　「跟我來吧！東西就放在我的一個小小的辦公室裡。」我對他擺出了一個發自內心的笑容，而他依然是皺著眉看著我。
　　我和他都是在這個世界打滾過日子的人，全身都已經被各種陰謀算計弄得髒兮兮的，我總能從這類人身上感覺到一絲令人不舒服的感覺，那大概是出於他們那顆已經捨棄大半人性的心，但這人給我的感覺卻只有疲倦和無奈，他的人性大概還活著，並且正感嘆著自身的處境。
　　他的眼睛顏色很特殊，是一種沉靜的紫色，每當他用那雙紫色的眼珠子若有似無的打量我時，我就會出現一種想法，我不知道這對一個我剛認識不到一天又是灰色子彈頭號殺手的男人是否妥當，但我希望，他可以一直這樣盯著我。

　　 之後Gos用布條矇住我的眼睛，帶著我走到離他的住所有一段距離，叫做的〝巷口的巴洛〞的小酒吧，我們在裡頭坐了一會兒，直到愛路斯來這裡接我。
　　過了幾分鐘，一輛車駛來，愛路斯把車停在酒吧門口，拉下了車窗，隔著酒吧的玻璃對我比了個中指，然後用口型對我說：「滾上車。」
　　「就叫你不要每次都去跟一些危險的傢伙賭奇奇怪怪的東西，你就是不聽？乖乖的玩股票炒房不好嗎？」
　　從一上車開始，愛路斯就一直碎碎念個不停，整個車上都是那傢伙的數落我的聲音。我看著坐在我旁邊的Gos，他正目不轉睛的盯著窗外，完全就是像和我們身在不同的空間，寧願看著灰暗冰冷的街道也不願搭理我們，真令人難過。
　　「高風險，高報酬，而我很享受這種生活，每次看到那些人輸掉之後的那種臉就令我心情舒暢呢！」
　　「哪天把自己搞死我可是不會幫你收屍。」
　　「真狠心啊，小愛，我一手拉拔你長大你居然這樣對我。」想起當年我在冬天某一天遇的了在路邊瑟瑟發抖的愛路斯，當時才十歲吧！順手一撿就帶回去了，那時候明明還挺可愛的，怎麼現在變成了這麼一副凶惡的樣子。
　　「有一個帶著你出生入死，每天躲子彈十年八年的混蛋養父，沒有人能好好地長成正人君子好嗎？」我從後照鏡看到了愛路斯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
　　「開車不要翻白眼，會看不到路。」
　　我從轎車一旁的小冰箱裡拿出一瓶香檳，倒了一杯Gos，他拒絕了，回了我一句「工作中非必要不喝酒」。
　　「就不要當現在是在工作嘛，當作跟朋友喝一杯？」
　　他依舊拒絕了我，然後從口袋裡掏出了手機看了眼時間，他正要把手機塞回去的時候，我一把搶了過去，我聽到他小聲的罵了個髒話，然後伸手過來搶。
　　「我們那時候是怎麼說的？嗯？」
　　他嘖了一聲，把手收回去，然後繼續看著窗外的景色。我則把我自己的號碼輸入進去，名稱設定成〝親愛的朋友 赫默〞，然後給自己撥了通電話。
　　「不是朋友嗎？怎麼看他一臉對你很不爽的樣子。」愛路斯說，用嘲笑的語氣。
　　「他只是比較悶騷而已，誰會拒絕和友善的安德密爾先生當朋友？」
　　「我倒想看看誰想跟你做朋友。」
　　我聽到Gos發出類似輕笑的氣音。喔，這倒是一個不錯的收穫，賽德托斯之槍的笑聲，這次我就不跟愛路斯計較了。

　　花了約莫一個鐘頭，我們終於到了我位於賽德托斯北部郊區的山上別墅。這是我存放東西的首選地點之一，偏遠、地形險惡，如果不是像愛路斯這樣的頂尖車手，實在很難過來，崎嶇的山路很容易摔到山下。
　　「小愛你就先去客廳吧，我們先上樓拿個東西。」
　　「隨便你，你要在樓上幹一砲再下來我也管不著。」
　　我也想啊，但是現在應該還做不到那種事吧？

　　我把Gos領上樓，進到最靠近外側的那個房間。然後我走向辦公桌，打開其中一個隱藏抽屜，拿出了一個巴掌大的黑色盒子交給他。
　　他打開盒子看，裡頭躺著一枚銀色戒指，戒圍很小，看起來完全不是正常男性能戴得下的尺寸。他不解的看了我一眼，但是沒有開口詢問，大概是顧慮到不要去探究僱主的動機和其中隱私的這種職業規則吧？
　　「想知道這是什麼嗎？」
　　「……」
　　「看看這戒指的內側，那兒刻著一串數字。」
　　「嗯。」
　　「那是取得老貝克海爾遺囑的密碼。」我毫無顧慮的將其中所有秘密都告訴Gos，畢竟這對我也沒什麼影響「老貝克海爾在臨死前交給他兒子的只有他三分之一的資產，剩下的三分之二被藏起來了，而這份老貝克海爾的遺囑正寫有他剩餘資產的去向，那個小貝克海爾大概也是知道才會叫你來跟我拿這東西。」
　　「那個老蠢蛋到底在想什麼啊？」
　　「誰知道呢？或許他一點都不想把財產留給兒子……不管了，東西拿到了，也該幫我把手回復了吧？」我抬了抬左肩，晃了晃無法使用的左臂。
　　他走向我，伸手繞到我背後取下另一個干擾器，其實我當時大可以自己把它取下來，但我實在太愛他幫我取下來的這個動作了，他的手繞過我的時候會把身體貼近，我可以聞到他身上的味道。
　　「謝了，那麼現在你的工作結束了吧？我們可以下樓去喝一杯了。」我順手把剛回復行動力的手臂勾搭上Gos的肩膀，感受到他身子一陣僵硬，似乎是不太習慣太親密的接觸吧？
　　「嘿，小愛，幫我拿瓶威士……」我邊下樓邊對著愛路斯喊。
　　「自己拿。」愛路斯專注於手上的攜帶式遊戲機，連轉頭看我一眼都沒有。
　　我無所謂的聳了聳肩，自己走到地下酒窖裡，拿了瓶威士忌上樓。上樓後我看到依舊盯著遊戲機螢幕的愛路斯和背對著我站在書櫃前的Gos，我走近一看他手上拿了一本看起來有點年代的褐色精裝書。
　　他低著頭看著頁面，就算我站在他身邊，他也沒有將視線移開書本，或許他在某種程度上認定我對他並沒有威脅性。
　　「喜歡嗎？這本書叫『普羅斯罕與銀匕首』，是在講一個黑手黨下級打手的故事。」就算是頭號殺手的Gos，也是從下層的小職位做起的「很有共鳴吧？」
　　「你喜歡看書嗎？」
　　「只是有空的時候會看。」
　　我其實沒指望他會給我答覆，雖然他依舊沒有看我。
　　「帶回去看看吧！我個人是挺喜歡那本書的。」
　　「……不用了。」
　　「試試看嘛！一點閱讀可以洗滌心靈喔。」
　　Gos終於面向了我，他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了我幾秒。
　　「謝謝。」他把書闔上，用指腹輕輕的摩擦著封面「很特別的一本書。」
　　「所以，威士忌？」我舉了舉手中裝著澄澈液體的玻璃瓶，向他遞了一個酒杯。
　　「冰塊多一點。」他把那本書夾在手臂和身體間，然後接下杯子。
　　接下來的兩三個小時，我和Gos就坐在沙發上，有一句沒一句的聊天……不，事實上只有我在講話，Gos只有偶爾給我單音節的回應，不過這樣就夠了，其實我在此就有些疑惑了，他看起來一點也不像一個完成任務之後還願意花時間陪目標喝酒聊天的人？不過，也無所謂啦！就算他還有其他意圖，我也願意陪他多玩一會兒。
　　順帶一提，那本叫《普羅斯罕與銀匕首》的書其實是我二十二歲當年寫的，事實上那本書對我一點意義都沒有，只是看著那些過著安逸生活的人們所寫出來的無聊作品，突然心血來潮，想用這個罪惡的世界寫出一個比他們更有趣一百倍的作品罷了。
　　但沒想到Gos看起來還挺喜歡它的，看來我在寫作上也是有一點天分的，誰叫我是赫默．安德密爾呢？那本書比起在這裡當個擺飾品，送給他比較值得，畢竟遇到一個欣賞它的讀者，作者也會開心的。

　　不知不覺時間已經晚了，我讓愛路斯送Gos回到巷口的巴洛，Gos離開時我不可避免的小小落寞了一下，但我相信我們還會再見面。我不知道我為何會這麼想，但我總覺得我們有種緣分，我和他之間的連結絕不只手機裡記錄的那串號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