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章

「昨天的防衛戰指揮得很出色。辛苦了，白色元素使者大人。」

「啊啊，是利維提亞祭司的女兒。雖然長得不像索雅拉，不過你真的是日益漂亮呢！」

「長得那麼美又深受虹之女神的寵愛，這就是所謂的人生勝利組嗎？」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妮克絲·羅莎娜·利維提亞便發現到自己無法融入身邊的人們。

別說是一般平民，對密絲蒂利亞的元素使者而言，這名既是祭司女兒也是白色元素使者的少女根本就是高不可攀的存在。

雖然她試過和身邊的人交朋友，不過於聖堂居住的後輩總是退避三舍，和年長者的關係則僅限於談公事。面對著同齡的元素使者們，女生只懂傳來妒忌的目光，而男生就是連接近也不肯接近。

最後，少女唯有把生命寄託在自己的職責上，並日以繼夜地鑽研劍術與魔法。

雖然這也可以說是勤奮與盡忠職守的表現，但說穿了—她沒有選擇其他生活方式的餘地。

不知道是幸運還是倒楣地，自己好像有相當優秀的天賦，劍術和魔法的才華也迅速開花結果。結果，大家越來越忌違這個近乎超乎常人存在，世人對白色元素使者的呼聲也日漸強烈，使她最終獲得「救世勇者」這個誇張的稱號。

到底為什麼會演變成這樣子呢？

意識過來的時候，自己就已經放棄了和身邊的人打交道。

無論面對著誰也保持著一定距離，以維持白色元素使者的威嚴。言行舉止要完美得體之餘，帶領虛獸抗戰的時候更要顯得自信滿滿、臨危不亂。為了回應著大家對白色元素使者的期望，她亦把所有空閒時間投放在訓練上，望能把劍術和魔法鍛鍊至高峰。

她倦了，過往的熱情不再，對人的態度也逐漸冷淡了起來。

指揮戰鬥時只會命令旗下的元素使者，不會體恤他們的所需。和新加入的神職人員擦身而過時，她也不再打招呼，只懂埋首處理堆積如山的公務。

「妮克絲小姐，你有興趣加入聖堂騎士團嗎？」

面對著從央都遠方而來的赤騎將，自己也無法敞開心房。反正不論去到哪裏也一樣的，不如繼續待在密斯蒂利亞靜待時間流逝吧。

「不用了，我沒興趣。」

自從拒絕了加入聖堂騎士團這個至高榮譽之後，眾人就更加把她當作天上的慧星來看待。在妮克絲的帶領下，密斯蒂利亞的虛獸防衛獲得飛躍性進步，所以大家對白色元素使者的留守可謂無限歡迎，同時也對她敬而遠之。

不知不覺間，能正常交談的人就只剩下路卡、露西亞姊姊和碧安卡妹妹，但他們也忙於自己的業務，能共處的時間少之又少。

結果，妮克絲成為了個只懂得戰鬥的元素使者。

—看似完美無暇，卻非常地可悲的人偶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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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有一天，一名黑髮少年徹底顛覆了她的世界。

對方救了因沒有戰鬥理由而輕生的自己，甚至用前所未見的術式壓制巨人虛獸，可謂實力超群，社交技巧卻異常地笨拙。

「你好，我是奈特！」

自己沒有回答。

並非討厭什麼的，而是因為已經聽過無數次類近的自我介紹了。通常這時候，對方便會旁敲側擊，望能從結交白色元素使者得到什麼好處—

「你好，我是奈特！」

—然而，對方積極地把話語重複一遍，彷彿單純地只想認識她似的。

「⋯⋯」面對著脫離常軌的說話套路，妮克絲向奈特投以異樣眼光，但黑髮少年仍然不肯放棄。

「你好，我是奈特！」

聽了三次後，妮克絲終於受不住了。她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小聲呢喃：「不用說啦，其實姊姊早就告訴我你的名字了—」

看見對方疑惑的樣子，少女便反射性地繃緊臉頰表示：

「既然你這樣說了，我就按禮儀報上名字吧⋯⋯」她輕巧地從椅座站起，當中不忘維持著白色元素使者應有的端莊。「我是妮克絲·羅莎娜·利維堤亞，密斯蒂利亞大祭師的次女，現在與虹之女神締結了元素誓約，請多多指教。」

—是、是這樣子嗎。打擾到你真的是很不好意思，我先走了。


一般來說，被白色元素使者這樣子盯著的人們就只會連忙道歉且離去，之後也不會再和她搭話。

誰知，奈特只是感到不知所措似的傻笑了起來，並連忙開口道謝：

「是、是的，彼此彼此！啊啊⋯⋯還有，謝謝你把我帶來到這裡！」

—這個人到底怎麼了。

即使意識到她作為白色元素使者的身分與拒人於外的態度，這個人仍毫無退縮或敬而遠之的反應，就只是毫不掩飾地加以回應。

如此的交流，對妮克絲而言是件非常新奇的事情。

話雖如此，脫口而出的回答還是相當冷淡：「別誤會。這樣子我們就扯平了，僅此而已。」

—現在報答完你救我的恩情之後，我們之間就再沒有任何瓜葛和拖欠了。

明明就對眼前的少年萌生了興趣，自己還是緩緩走至房間的門口，並隨著「咔」一聲把木門打開，示意讓對方離去。

兩年來所經歷過的失望與受傷，令她無法再輕易地和人聯繫。

大概是明白到妮克絲暗示的意思吧，奈特拾起放置在床邊的劍，開始往出口走去—

「咕嚕～」一個丟臉聲響突然從他的肚子響起。

「⋯⋯」

妮克絲完全無法反應過來，奇異的沈默又降臨到這個房間了。

率先打破僵局的，是奈特本人。他搔頭說：「哈哈，沒辦法啦，畢竟太早起床了，我沒吃早餐就和虛獸戰鬥了那麼久⋯⋯」

—這傢伙沒救了。

妮克絲眨了眨眼睛，發現心底不自覺地湧現了笑意。自己到底有多久沒對陌生人笑過呢—她連忙轉身背對著對方，丟出一句「真是的」後便快步走出房間。


「我要去換上條圍裙。你就坐在客廳的餐桌上等一下吧。」

最後，她因為一瞬間的好奇與同情而邀請對方留步，生命變得從此不一樣。

//

「你打算一個人偷偷摸摸到哪裡去啊？」

人界曆三零六年，五月二十一日。

黃昏照耀下的黑髮身影顯得異常地孤寂。見狀，妮克絲鼓起了勇氣，並叫住了即將離開密絲蒂利亞的奈特。

「咦⋯⋯」

緩慢地，黑髮少年轉過了頭來，更感到難以置信似的雙眼瞪大。

看著徹底呆住了的奈特，妮克絲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才道出堅定的隻字片語：

「⋯⋯一起走吧。」

「呃？」

「你要出發去央都吧？那麼，我們一起走吧。我保證不會扯你後腿。」

「等、等等⋯⋯那個，我去央都，是為了處理一些較私人的事情⋯⋯和我兩年前失憶有關⋯⋯這畢竟是我自己的問題，所以—」

「—黑色的元素誓約。你是想追查，那方面的事情吧？」

聽到妮克絲提出這點，奈特呆住了，表情更閃過一陣陰霾。

雖然只是一瞬間，但那模樣和手持著黑色元素武裝、企圖殺害卡西斯的他有點相似。

—奈特，你到底是誰？為什麼會和我一樣兩年前失憶？

好想知道更多。好想和他一起旅行，了解這個世界的真相。

就妮克絲猜測，黑色的元素誓約應該是被列為禁忌的力量。不過，就算奈特是個曾違背聖堂教條的罪犯，自己也不會介意，反而是會更努力接納他的過去。

—因為，在我最軟弱無助的時候，你總是出現來救我⋯⋯因此，我相信你不是罪大惡極的壞人。

在自己獻身守護別人的同時，也有人願意守護自己。不知為何，這令她感到非常的高興。

最後，奈特並沒有反對妮克絲跟著他離開密絲蒂利亞。和碧安卡道別了後，兩人離開了城鎮，黑髮少年亦在緣著小徑走上坡的時候表示：

「你知道嗎，妮克絲。一直以來，我也覺得你這種守護城鎮的元素使者很厲害。」

妮克絲無法理解他的意思。「啊？為什麼這樣說？」

「因為呢—」

感覺到衣襟被拉扯後，銀紫髮少女便反射性地轉過頭來。

—從這裡能看見，入夜的密絲蒂利亞，其燈火通明的平安與繁華。

「那就是，你所拯救的人們與城鎮⋯⋯正因有像你這樣的元素使者，大家才能擁有活下去的希望。你身為元素使者所經歷的苦難，絕對不會白費⋯⋯因此，你別再像昨天面對巨人虛獸時那樣自暴自棄了⋯⋯」

「放心吧，我不會喔？因為我終於找到戰鬥的理由了⋯⋯只屬於我，想要守護的事物。」

「咦，那到底是什麼？」

「—呵呵，秘密。」

不知為何，腦海突然響起了路卡臨別前所說的話。

—當初認識你的時候，你總是散發著被人逼上絕路的悲壯氣氛。比起為了守護什麼而戰的勇者，其實你有時較像準備犧牲自我來成全大局的悲劇英雄。

—正因如此，找到想守護的事物，是件非常幸福的事情喔？這個世界很大，你還很年輕，有機會就應該出去見識見識，好好變強，然後才回來！嗯，大概就是這樣子吧！

自己有成為悲劇英雄的傾向嗎？妮克絲並不清楚，不過她知道自己現在有活著的意義。

雖然這樣子說有點害羞，但揮劍保護別人的奈特真的非常可靠和帥氣。如果可以的話，她也想變成那樣，好好揮劍守護身邊的人，以及守護這名對自己有恩的黑髮少年。

然後，在接下來的一個多月裡，妮克絲首次體驗到離鄉遊子的生活。

當然，旅行的過程算不上輕鬆，自己和奈特之間的關係也偶爾會出現磨擦。作息的時間、錢財的管理、下榻的旅館等等，兩人的價值觀和習慣有著不少差異，但隨著時間的流逝，雙方迅速學習到如何配合，更開始享受著一同旅行的樂趣。

跟每天盲目地揮劍的日子相比，旅行的生活可謂多姿多彩。說實話，在妮克絲兩年來的生涯入面，這一個多月來的體驗是最令她深刻的。

她首次覺得—能活著，原來可以是件如此美好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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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面對著娜塔莉雅的質疑，自己其實沒有什麼好怕的。

「哎呀，看上去是個楚楚可憐的公主，內裡卻是頭兇猛的獅子呢。明明才不過認識了一個多月，你有必要為了這麼一個男人如此拚命嗎？」

人界曆三零六年，七月四日。

奈特被抓進異端教團的本部後，妮克絲連忙追趕。成功令洛塔的態度軟化後，她便到達了教團領袖的寢室，而身陷囹圄的黑髮少年正躺在自己的不遠處。在詭異的儀式魔法陣之中，對方的全身正吃力地抽搐著，猶如在承受著什麼痛苦一般。

看見這一幕，妮克絲恨不得立刻衝上前終止儀式，但教團領袖仍阻擋在兩人之間。也許是為免波及奈特，娜塔莉雅沒有命令人型兵器看守於房內，所以這是個絕好良機。思及此，銀紫髮少女瞬速拔劍應戰，表示想速戰速決的意思。

見狀，娜塔莉雅露出了意味深長的微笑表示：

「果然是這樣。你會來到這裡，是出於身為白色元素使者的職責，還是一個女人的感情？你該不會是喜歡上了背教者吧，白色元素使者大人？」

「⋯⋯誰知道呢。」

之前，洛塔也問了類似的問題，而妮克絲最終給予的答案是「有好感但不至於是那種關係」。現在，她無意再被這個煩惱纏繞，決定先著手於解決眼前的敵人。

在雷閃的照耀下，妮克絲舉起手中劍，示意自己不再想說話。

最後，她打敗了娜塔莉雅，成功把奈特救了出來；然而，少女卻被少年傷害且疏離，最終唯有宣告暫時各行己路。

人界曆三零六年，十一月三日晚，央都最受歡迎的餐廳旁。明明是她自己提出了會合的時間和地點，卻在得到答覆之前就已經轉頭就走，說實話真的是相當丟臉。

到底奈特會不會接受這個提議？四個月後，他會再次出現於自己面前嗎？

話雖如此，她也清楚自己不用如此執著於這小小的約定上。

無論時間有多久，能和一個人交心也是個非常寶貴的經歷。就算無法持續下去也好，總之就是要好好珍惜這份因緣，並懷抱著它前進。

話雖如此，一旦想到自己有機會永遠再看不見那名黑髮少年—不知為何，妮克絲就是會感到有點寂寞。

因此，躺卧在床上準備就寢的她，唯有每晚不斷地對著虛空呼吿—

—奈特，你⋯⋯你到底在哪裡？

很快，她就應該會知道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