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窗》第三話:我愛食堂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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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9-02-11
六天過去,站在鏡子前,我幾乎認不得眼前這位少女是誰。
因成天都綁著馬尾而呈現不自然捲度的頭髮,眼神淡漠的雙眼,眼角略略飛揚,直達臉頰的黑眼圈,小小的蒜頭鼻和抿的緊緊而顯得倔強的唇,簡單說來就是張毫不起眼,丟在人群中會找不到的平凡臉蛋。
在經過六天日曬雨淋的農夫生涯後,原本蒼白的膚色變成有點蜂蜜色,一整個健康豐潤了起來,變得精神許多。
「這是我嗎?」摸著自己的臉,我有點怔愣。
掛好毛巾,我回到房間,打開剛從相館拿回來的照片。
除了幾張在頂樓拍的蔬果照,其餘只要是在店內,或是有照到人的照片,都變成了鬼影追追追。
真的,一點都不誇張,沒有一張有清楚的五官,全都糊成一片,不管是用小LO和小機拍都一樣。
前陣子在秘密基地和自家拍的照片都沒有這種狀況。
雖說小LO的畫素低,的確很容易出現手震的狀況,但頂樓正午的光線那麼好,不可能搖的這麼誇張,我又不是跳著拍。
腦中不由自主浮現窗系列二的故事內容──兇手因為太愛這家餐館老闆做的菜,在大魔王的暗示下,被影響的兇手因而把老闆殺了煮了吃了。死後,餐館老闆心有不甘,開始在餐館附近作祟,一個倒楣的孩子就這樣撞鬼,還被拜託請他替他伸冤,最後,倒楣的孩子找上了女高中生偵探。
是的,父親雖然寫的是偵探小說,但為了不要讓舊有讀者跑光光(罵翻天倒是很歡迎),仍在其中混有他一貫的靈異風。
父親那個人下筆前都做過非常徹底的田野調查。
所以,該不會……
窗外的雨非常不合時宜(還是很合?)的下了起來。
時至午夜,淅瀝的雨聲將這處破舊偏僻,旁邊還搭了個夜總會的舊眷村,襯托的一整個陰風血雨,悽悽慘慘戚戚。
我的汗毛非常不聽話的豎起了。
「不可能,不可能會有鬼的!」我像是在鼓舞自己般的大聲說。
是的,不可能。
電腦硬碟中那些超過10G的照片檔案,正是最好的證明。
收回脫逸的思緒,我將洗好的照片收攏,打算等等全都用父親的掃描機一一掃成檔,輸入電腦並將資料夾以日期和地點命名後,再出發去深夜食堂。
今晚是第七晚了。
「希望老闆等等真的會跟我說他認不認識大魔王,不要像呂伯伯那頭老狐狸跑題,也不要像小霆那樣雞婆過度的說要幫忙。」
豈料,才剛掀開掃描機的蓋子,一張紙掉了出來。
撿起來細瞧。
「這不是我寫給父親的紙條嗎?」
為什麼會在這?
當年,隨著摩擦漸生,我與父親漸漸越來越排斥溝通。
可是,同住一個屋簷下需要溝通的事情出乎意料的多。
沒多久,我與父親培養出一套不會打擾到彼此的溝通方式,那就是寫紙條。
不成文的規定是這樣的。
客廳的矮几上有一只淺口瓷碗,裡面用水養著不知道爺爺從哪帶回來的雨花石,交流用的紙條就壓在放有與花石的瓷碗旁邊的便條紙下,那是爺爺從自治會帶回來的。
剛開始,我把便條紙貼在父親的房門上,但他根本沒注意到,房門開開闔闔幾回後,紙條都不見了,直到我發現他每天總會找時間來客廳抽菸時,才開始把紙條放在藤製沙發旁的矮几上,隔天早上起來通常都會發現回覆,我們就這樣一來一往了起來。
乍看之下頗大費周章,但上面寫的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像是「上完廁所後馬桶蓋記得掀開」、「要做好垃圾分類」、「衣服洗了再不曬就拿去丟掉」諸如此類。
而我手上這張紙條寫的是:「我在準備考基本學力測驗,不急的話,可以等考試結束後再說嗎?」
啊,是了,我想起來了。
那陣子我忙得焦頭爛額,雖不至於晨昏顛倒,但很多對那時的我來說很重要的事情,我都只能自己一個人思考,沒有任何人可以商量,根本沒有空閒心思去顧及旁人。
畢竟有很多事情我只能自己去辦,不像別的同學有家長或老師可以依賴。
是的,我的導師或許可以讓其他同學依賴,但我不行,我不要。
當初她發現我在班上被欺負後,把我叫去辦公室,問了一句:「擇善,妳是不是太敏感了,那是玩吧。」
到此為止,無須再問。
大約就在那陣子,我發現父親留紙條說有事情要和我談,或許是忙和累,以及對父親的不滿累積到了一個程度,我回覆了那張非常不合宜的紙條。
我們就是這麼畸形詭異的同居著。
現在想來,這張紙條正巧是父親去世前三個月寫的。
之後我其實有點後悔,但……就是拉不下臉主動問。
遲遲等不到交談的時機的父親,曾主動問過我一次什麼時候有空。
那張揉合著焦躁、抑鬱和淡淡興奮的側臉,在天花板燈的映照下,顯得有些滑稽荒謬,彷彿下一個剎那變會消失不見,顯現出一直以來我所不願意去直視的真面孔,這令我恐懼,深怕再次看到,所以,我假裝視而不見,卻一直記到現在。
那時,父親到底是想說什麼呢?
父親掃描這張紙條又是想做什麼呢?
好多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