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窗》第三話:我愛食堂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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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9-02-08
  頂著一頭近月沒睡好而昏沉的腦袋,腳步遲緩的走上殘留紙屑垃圾的階梯。
  我是一直到父親過世的隔天晚上,才發現與我們家連棟的隔壁隔壁公寓最高一戶,開了間──「深夜食堂」──父親在書中是這麼形容的。
  很難得,他沒有給這間餐廳冠上同音不同字的名稱,我想或許是因為這家餐廳本就沒掛牌子。
  但不太對,出版社如此標榜「真人真事改編」,為了帶動話題並炒熱買氣,應當會像前幾部作品一樣,非找出或問出餐廳的名字才對……
  門突然打開,我的思緒中斷。
  綁著素色頭巾的老闆出現在布簾內,他看見了我,卻不驚訝。
  「那個……老闆,我、我有問題想問你。」
  他含笑點頭,用手指了指,我看了過去,那是一道通往頂樓的陡梯。
  什麼意思?
  尚未想明,老闆已然彎著腰走了上去,我這才發現他的左手挽著一只極大的籐籃。
  我也硬著頭皮跟上。
  灰色的鐵門大開,炫目的陽光傾瀉而下,猝不及防的我舉臂遮目,摸索著走上頂樓。
  適應光線後,我緩緩張開眼。
  「嘩──」
  瓜棚、菜圃、果樹、香草園、一窪窪田地,整齊排列在長方型的頂樓上。
  在我眼前展開的赫然是一處化身為農田的頂樓綠地。
  沐浴在太陽下的瓜果飽滿光澤,菜圃中的青菜身型挺拔,香草根莖粗壯,香氣刺鼻,果樹則是彌漫著一股熟蜜似的腐香,低頭細瞧,這才發現有不少過熟的果子已落到土裡,螞蟻大軍正在進攻。
  陶醉在這片田園樂景緻中的我,微張著口,讚嘆不已,等回過神來,小LO已快被我拍到沒電了,於是我拿出很久沒用但一直隨身攜帶的小機M6,花了點工夫習慣小機著實不輕的手感後,可以隨意調整光圈焦距的趣味性,很快就征服了這點不便,讓我越拍越起勁。
  把光圈開到最小,使得如此光燦翠綠的背景,成為一張張模糊不清的奶油糊,藉此凸顯主角的身姿。
  剛開始有幾張我忘記拉過片桿,但想到可能出現的疊圖效果,我期待不已。
  誰說底片機拍食物很浪費的?
  突然,一個厚重的影子當頭罩下,透過觀景窗,我發現那是一頂草帽。
  草帽?
  過了幾秒我才發現原來是老闆,頭頂上的清涼感則是草帽古樸的質感。
  老闆還遞來一杯水和籐籃。
  「謝謝。」我真渴了。
  他點點頭,轉身離開,繼續在諾大的頂樓農田中忙活,方才拿上來的極大藤籃現正放在小巧雅緻的涼亭中,裡面裝滿各式蔬果和香草。
  看著手上較小的籐籃,想到自己有求於人,於是我收起小機,也加入採收蔬果的行列。
  剛開始光挑選哪一顆可以採收,就讓我傷透了腦筋,最後決定以比對老闆採收的果實大小和色澤等笨拙的方式進行。
  期間,還要小心層出不窮的各類菜蟲、果蟲,還有前來啄食的鳥雀,比想像中的還要辛苦許多。
  而這些食物就是在這樣天敵環伺的環境中長大的。
  看著手中沉甸甸的蕃茄,鮮紅欲滴,我不禁感嘆。「蔬果真的很厲害……」
  「那當然,我家老闆種的蔬果最好吃了。」
  差點把蕃茄捏爆的我,驚愕的轉頭看去。
  「小霆!你怎麼在這?」
  「怎麼,妳能來我就不能來嗎?」
  扁了扁眼睛。
  「……算了。」
  「哇哩咧!妳這樣也生氣?好啦,我說,我在老闆這裡打工。」他用下顎指了指。「妳也知道這裡有多大,澆花施肥什麼的都需要幫手。」捲起袖管,炫耀似的擺出健美先生的姿勢。
  我面無表情的看著他。
  他抿抿唇,放棄似的說:「……老闆給的薪水不錯之外,外型不佳的蔬果也能免費帶回家。」
  我就知道。講那麼好聽。
  「妳應該還沒問到答案吧?」
  我愕然。「你怎麼知道?」
  「我當然知道,當年妳爸送了一套窗系列到我家,這幾天我看完了,用膝蓋想也知道第二本的當事人就是老闆。但小善妳想從老闆的口中問出你想知道的答案,那無可能啊無可能,老闆他可是出了名的無口屬性,給他打工到現在,我連一個字都沒聽過。」
  「真假的?」
  「騙妳我有好處嗎?」
  察覺到自己的小鼻子小眼睛,我尷尬的垂下目光。
  「放心交給我吧?」
  「啊?」這是什麼意思?
  抬起頭,小霆已跑上木棧道,朝站在階梯式香草園前的老闆而去。
  你……你可不可以不要這麼極端啊?
  說絕交就絕交,路上遇到比陌生人還要冷淡,現在說和好(單方面)就這樣一整個熱情雞婆的令人無法恭維。
  這樣,我好不容易架起來的藩籬該怎麼辦?
  無視於這股怯懦自厭的想法,小霆已逕自和老闆談了起來,不過,老闆是用筆談。
  好半晌過去,他笑的一臉燦然的跑回來。
  「老闆說如果妳也願意來頂樓農場幫忙,他願意告訴妳妳想……」他看了一眼紙條。「妳想知道的答案。」
  「有說幫多久嗎?」
  「七天.」
  太好了,安穩無夢的睡眠,七天後再見了。
  但我有選擇的餘地嗎?並沒有。
  就好像命運給了我一個不想撫育我的媽,卻也給了我一個盡心疼愛我、教養我的爺爺,然後它帶走了爺爺;給了我一個任意妄為的父親,又讓唯一的好朋友與我決裂。
  我擁有的總是這麼少。
  現在,它把父親帶走了,像強迫推銷似的將好朋友塞回來……我無力反抗。
  是嗎?
  我不知道,我現在只知道,活的坦蕩蕩,真的很累很不容易。
  但我也只剩下這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