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疼惜 (中)

本章節 3646 字
更新於: 2019-02-07
  「據旁人所述,我剛出生時,體質確實很差的,而皇后卻又急著讓父皇立我為太子,因此時常去太醫院請人來調養我的身子,後來更是直接命某位太醫來專心照料。」藍禎侃侃道:「於是幾年過去,我的身子確有起色,可以說是好轉了一半吧,但我卻不想讓人知曉此事。」
  楚咲點點頭,「然後呢?」
  藍禎繼續道:「負責照料我的太醫在明白我的心思後,亦同意替我保密。起初,我以為他是可憐我、同情我的處境才這樣做,但後來才發覺,他其實早已被宮中某位妃子收買,是為了其他皇子的利益才替我隱瞞的。說來……或許我還該感謝他,沒有在藥裡下毒害死我。」
  「可是,」楚咲疑惑道:「我初見你時,你的確是一副病病殃殃的樣子啊。」
  「為不讓人起疑心,我時常故意讓自己染上風寒。」藍禎道:「你我初見時,我恰巧正在病中,因此也瞞過了你。其後來到村子與娘團圓,心病沒有了,身子也就真正好全了。」
  「那,姨娘知道這件事嗎?」
  「最初我並不想讓娘知道,因為我過去實在太想念她了,巴不得她將全數的精神心思盡放在我身上。可漸漸的我才明白,無論我身子有無大礙,她都是一樣愛護我的;而且,我也不希望她老是為我擔憂,是故前些日子,我已告訴她實情了。」
  「姨娘知道你曾故意讓自己生病,想必很心疼吧……」
  藍禎苦笑,「在那種勾心鬥角的地方待久了,我的心也跟著醜陋了,是不是?」
  楚咲聞言,連忙搖頭,「不會啦。我覺得在那種情況下,你裝病也是合情合理的,而且我聽了也不覺得生氣啊……總之,謝謝你告訴我實情,沒有一直隱瞞我。」
  「只要你不生我的氣就好。」他笑了笑。
  楚咲道:「只要活著,就難免會感到無奈。這就是人參啊。」
  「人參?」
 「對了,以後你還是少接近徐非雲,免得被他帶壞。我看那傢伙啊,真是城府比海參哪!」
  「海、海參?」藍禎挑眉,他對楚咲所說的奇怪言語,還真不知該如何回應。
  而後他們返回村莊新址時,已是黃昏時分。
楚咲遠遠地就瞧見一團黑魆魆的東西坐在柳依娘所待的草棚附近,她二話不說,把竹簍往藍禎懷裡塞,隨即躡手躡腳的上前,打算一舉將對方捉住,沒想到那團黑魆魆的東西反應更快,回頭一見她,當場拔腿就逃。
  「別跑!」
  楚咲在後頭一邊喊著一邊追,漢炛與犰狳聞聲而來,恰巧正面擋住了她的去路。
  「發生什麼──」漢炛話猶未了,卻見有東西繞到了他的身後,似是在尋求保護。轉頭一瞧,竟是許久不見的熟面孔。「玄狐?你是師父養的玄玄!」
  「你這死狐狸!」楚咲趕來,指著變回原形的玄狐罵道:「我為了除掉那隻妖孽忙上大半天,差點連命都賠進去了,你倒悠哉,救了人之後就這樣跑去躲起來,教我一人從何善後!」
  「小咲,妳別一見面就兇牠。」漢炛忙勸道。
  一旁犰狳亦說:「楚咲又要虐待動物了,我要告訴島主。」
  「我哪時虐待你們了?」楚咲怒道:「何況師父遠在蓬萊,什麼也沒瞧見呢!最好他會信你不信我!」
  犰狳瞇著眼睛,道:「島主在妳背後,他非常火呢。」
  「什麼?」楚咲轉頭急視,才知被犰狳耍了;再回頭要找牠算帳時,牠竟躺在地上裝死!
  她挽起袖子,咬牙切齒道:「阿炛哥哥不要阻止我,今晚就吃烤犰狳!」
  「小咲,」漢炛輕按著她的肩膀,說:「妳也知道師父是很疼玄玄和犰犰的,所以有什麼事,好好跟牠們講便是了嘛。」
  「阿炛哥哥!」楚咲大聲道:「就是因為你和師父都這麼寵著牠們,這些畜牲才老是找我麻煩!」
  「這、這樣啊,」漢炛忙向她道歉:「真是對不起。」
  「那個……」帶著疑惑的聲音打斷蓬萊一行人的對話,摸不清楚狀況的藍禎走了過來,看看楚咲,看看漢炛,最終也瞧見了躲在漢炛身後、本不願以真面目示人的玄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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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後,村人們各自休息去了,楚咲等人便在柳依娘所待的草棚旁聊了起來。
  玄狐的事既與藍禎有關,楚咲也就懶得瞞他,先是讓犰狳現身給他看,接著又對他與漢炛說起自己發現徐非雲即是玄狐的化身一事。
  藍禎本還不信那位對自己和母親都頗為照顧的徐國師、徐叔叔原來竟是狐狸變成的,可後來再瞧瞧犰狳這長相怪異又會說話的動物,突然覺得什麼都不奇怪了。
  「我想,那日大水襲來時,姨娘身受重傷,說不定本來活不成的……是玄狐用自身的妖魄晶硬是保住了她的性命。而姨娘雖因此活了下來,可妖魄晶乃是存在於妖怪和仙異獸體內、用以存蓄修行所得法力的重要物事,若用在凡人身上,較容易產生排斥,並不似仙魄晶那般好適應,所以姨娘才一直無法痊癒。」
  楚咲言罷,望向縮在一旁的玄狐,復道:「事到如今,你還不肯承認啊?那你有沒有想過,萬一你再也無法變成人的模樣,那之後每當想念他們母子時,難道都還要像剛才那樣偷偷摸摸的來看嗎?放心吧,你到底是他們母子的恩人,不用擔心他們會嫌棄你。」
  漢炛亦關心地問玄狐:「怎麼樣?果真沒辦法再變成人的樣子嗎?」
  「不是不行,只是……」玄狐終於開口,說話的聲音卻是有氣無力。牠始終垂頭喪氣,往日化身為人時那充滿自信、神采飛揚的模樣已不復見,而現下的畸形原貌令牠更顯自卑。
  牠低下頭,仍能感受到眾人匯聚而來的目光。
  「你是在害羞什麼啦!」楚咲不耐煩道。
  玄狐知自己是逃不了這一關了,只得支支吾吾道:「我的……我體內殘存的法力不夠,最多……最多僅能做到如此了。」說罷,搖身一變,又變回了徐非雲的樣子,可頭上卻多了一對黑色狐耳,身後亦長著蓬鬆鬆的黑色狐尾。
  「就是……就是怕被別人撞見我這半人半獸的樣子,才會想用原形之姿來偷偷探望依娘,否則我又何嘗願意以那畸形的容貌示人……」牠見藍禎一直盯著牠的狐耳看,連忙伸手遮掩。
  藍禎因此回神,而開口問道:「但你為何要對咱們母子這般好呢?若我猜想沒錯,你應是先認識了我娘,才想到要助我離宮吧?」
  牠輕閉雙眼,思緒飄回了過去。「當年我初下凡時,因聽聞皇宮內搜藏了許許多多珍奇古怪的玩意兒,我一時好奇,想知道人間與仙界的珍寶有何不同,遂在某天夜裡悄悄潛入宮中。可我尚未找到皇家寶庫,便見到了這世上最美麗的景色……」
  略頓半晌,玄狐才繼續說下去:「那時珍貴妃大病,太醫院內無人能治,情況告急,各宮都有人等著她撒手人寰;然而,我卻見到依娘跪在自己的宮殿前,獨自對著天上的月亮祈求珍貴妃的病能夠好轉。她沐浴在月光下的容顏,真的很美……」
  「呃,」楚咲問:「所以你就愛上她了,是嗎?」
  玄狐低頭用手搔搔耳朵,似是刻意藏住自己此刻的表情。「後來我才知曉,她之所以如此為珍貴妃祈禱,不過是因為她懷上禎兒時,珍貴妃曾對她說過一句關心的話,僅此而已,之後兩人再無交集,可依娘卻默默付出了這樣的真心。在那污濁不堪的地方,她就像……像一朵純潔的蓮花……」
  「好感人啊。」漢炛拭淚說。
  「哪裡感人啊?我只覺得肉麻。」楚咲翻了翻白眼,若不是礙於姨娘就在旁邊,她大概已經吐了吧。
  她斜著眼,不以為然地對玄狐道:「我說你啊,真是個癡漢!人與獸要如何有個結果?」
  「小咲,有時感情的付出不一定是為了爭個結果。」漢炛還在拭淚。
  「啊?」楚咲瞇眼張著嘴巴,上揚的尾音充滿疑問。
  一旁犰狳亦點頭道:「我看楚咲不是沒血沒淚,就是沒談過戀愛。」
  楚咲白牠一眼,「你能理解玄狐,只是因為畜牲和畜牲比較能溝通而已。」
  「小咲,妳的意思是我也是畜牲嗎……」漢炛無辜地問。
  楚咲沒理會師兄。她看著玄狐的半人姿態,憶起自己初見到這張臉時的情景,彼時挨打的疼痛感彷彿又再度浮現,令她心裡不禁有些氣悶。
  「你不是一直都挺囂張的嗎?」她碎嘴碎舌地說道:「雖然一樣討人厭的畜牲,但犰狳至少不像你這般做作。」
  「多謝誇獎。」犰狳淡淡道。
  「我哪有誇獎你!」
  然面對楚咲的言語攻擊,玄狐並沒有即刻反擊,僅是以可憐兮兮的說道:「說起我當初為何私自下凡,皆是因我形貌天生醜陋不端正,遠遠不及同類的高貴美麗,才總是受到楚咲的嘲笑,無地自容而負氣萌生逃離蓬萊的念頭。」
  聽聞這番話,其餘人的目光頓時轉向楚咲。
  藍禎眨了眨眼,問:「咲弟,你真的嘲笑過牠麼?」
  「我、我哪有啊!不過就是……說了幾句玩笑話而已……」楚咲的聲音因心虛而愈趨微弱。
  過去在蓬萊島上任性度日的那段時光中,她確實曾拿玄狐的外貌來取樂。
  「如此說來,」犰狳道:「整件事其實都是楚咲引起的。」
  漢炛雖沒開口,卻也微微點頭表示同意。
  「干、干我屁事啊!」孤立無援的楚咲急尋救兵,對藍禎道:「欸,你也替我說句公道話啊!」
  「可我也覺得此事聽起來……」藍禎抿了抿嘴,道:「的確是咲弟你的不是呢。」
  「什麼!」驟然成為千夫所指的罪人,楚咲大受打擊。她轉身蹲下,以食指在地上畫著圓圈,整個人猶如為烏雲壟罩般陰沉。「……我倆這數個月來的情與義,居然抵不過那狐狸的一句話!啊!」
  「呃……」藍禎過來拍拍她的肩,安慰道:「別這樣,咱們一同想想如何解決此事就是了。」
  「我想也是。」漢炛道:「但你母親的病同玄玄的狀況……這實在頗棘手,我想來想去,似乎只能回蓬萊找師父幫忙了。」
  這話一說完,他和犰狳、玄狐又再度不約而同的看向楚咲。
  楚咲沒輒,只得道:「好啦、好啦!我去便是!」
  藍禎擔心道:「可你的法力──」
  「沒事、沒事!」楚咲趕緊道:「經這幾天的休息,多少有恢復一些,若只是要回蓬萊,還是足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