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承諾　（下）

　　最近幾日明明晴朗無雨，河水又何以暴漲？楚咲不用想也知道，一切皆是因妖孽在擁霧翻波、興風作浪！
　　「姨娘！姨娘你們在哪？」
　　楚咲法術未收，仍立於半空中，焦急地尋找柳依娘與藍禎的身影，卻又無法忽視在水中載浮載沉的其他村民們。
　　她知道以自己的能力是不足以令河水復位的，現下也只得盡力造出土臺、小舟等物來拯救這些快要溺斃的人們。
　　難道自己的猜想錯了？這妖怪竟選在此時作亂！
　　「咲弟！咲弟！」
　　藍禎的呼喊猶如黑暗中的一絲曙光，楚咲聞聲大喜，回頭一望，卻見他緊擁著昏厥的柳依娘、跪坐在一塊殘破的門板上，眼看就要被洪水吞噬了，楚咲急忙將他們接至自己造好的一處土臺上。
　　見柳依娘闔眼不醒，額角還流著血，楚咲急問道：「姨娘怎麼了？怎麼會這樣？」
　　藍禎回道：「這水來得突然又兇猛，轉眼就沖毀了好多房子。咱們漂浮於水面上，逃也逃不了，後來一根屋樑落下來、就要打中我時，是娘用自個兒的身子護住了我……」
　　儘管他極力保持冷靜，可聲音中仍不免透出幾分慌張與悲傷。
　　楚咲環顧四周，又問：「徐非雲呢？那傢伙死去哪了？」
　　藍禎回道：「娘受傷不久，徐叔叔便找到了咱們，可他……他好像拿了什麼給我娘吃，然後就不見人影了。」
　　「是、是嗎？」楚咲凝思須臾，再細細探看柳依娘的狀況，登時安心不少。她對藍禎道：「你暫且放心，姨娘會沒事的。徐非雲出手救她時，必然已用盡了全力。以他的能耐若還救不了姨娘，那你我一樣甭再想什麼法子了。至於剩下的，就聽天命吧，我們擔心也無用。」
　　藍禎點點頭，「好，我聽你的。可接下來咱們該怎麼辦？」
　　「村子之所以變得如此，全是那個假扮河神的妖孽在作怪。」
　　「假扮河神的妖孽……？」
　　「我本不想驚動村人，可是……哎！現在我沒那閒工夫跟你解釋了，回頭再說吧！」
　　楚咲轉身要走，藍禎卻拉住她問：「你要去哪兒？」
　　「自然是去除妖！」楚咲咬牙切齒道。
　　藍禎一驚，急勸道：「可牠既能這般毀了村莊，想必──」
　　「我明白！」她轉身，鄭重其事對他說道：「聽著，就因這妖孽太強大了，若不除掉牠，我們沒一個能活！」
　　她試著讓情緒稍稍平靜下來，然後又道：「你不是說我們是一家人嗎？所以，我不會再讓你們任何一個死在我面前！」
　　藍禎聞言，緊緊握住了她的手，道：「抱歉，這種時候我竟幫不上忙……你，千萬要小心。」
　　楚咲頷首，旋即乘風而去。
　　行至山腰處，卻見毒沼氾濫，早已與河水源頭溶為一體。想到村民們方才溺水時想必喝下不少毒水，不知為何，她的心竟有些慌了。
　　過去，她從來沒有像這般擔心凡間之人的性命。柳依娘和藍禎也就罷了，可其他人……明明沒有和她多熟識的。
　　可她此刻也無暇去想這個問題了。
　　不經意地瞥向手中的白蓮，楚咲突然發覺這朵花正在隱隱發光，潔白得勝過冬季方落下的雪。
　　「師叔……」她沉吟片刻，恍然大悟。「師叔一定在這蓮花上了施了法！」
　　若有此蓮花，她便毋需畏懼那妖怪的劇毒了；然若就此用掉它，屆時要用何物來為村民解毒？
　　權衡之後，楚咲又回頭去找藍禎，託他好生保管這蓮花。
　　「我看大夥兒體內的毒一時尚不會發作，待我回來，便會用此物為大家解毒。在那之前，你可要替我保管好了！」
　　「我會的。」藍禎信誓旦旦道。「你也一定要平安回來。」
　　「嗯。」楚咲微笑，再次前往毒沼處。她搖身變成姑娘家的模樣，準備與之硬拼一場。
　　見那毒沼水面翻滾得極不自然，她就知道那妖孽闖完禍之後一定又躲回了此處。
　　「王八蛋！給我出來！不然我就祭火燒了整座山，屆時看你再往哪逃！」
　　楚咲如此這般的咒罵了好幾回，卻還是不見妖孽現身。她勃然大怒，唸了咒便要召喚火象，不想此時那妖怪再按捺不住，挾帶著龐大氣勢衝破泥淖，赫然現身！
　　楚咲一連退後好幾步，定睛一看，原來這妖怪的真身是隻巨蜈蚣！
　　「天啊，我最怕這種身子長長又有一堆腳的東西了……」
　　雖看得全身顫抖發寒、臉色慘白，她仍強忍噁心，抽出寶劍，擺開架勢，打算直接以尚未解除封印的北辰將之斬殺。
　　巨蜈蚣仰首望天，彷彿不把楚咲放在眼裡，身上濃稠的沼泥隨著激烈的扭動而團團掉落，同時散發出難聞的臭味。
　　未解咒的北辰寶劍不具劍氣，楚咲只得與之近身交戰，然因此妖的身軀著實太過龐大，只消輕輕一晃動，便可將她置於險境。
　　楚咲且暫且躲了數回合，猶未能傷牠半分。她知此招難行，遂暫時收起寶劍，使木金象樹憑空變出一套弓箭來。
　　縱身拉開距離後，她瞇眼定神，瞄準了巨蜈蚣，連發數矢，卻沒一箭正中要害。
　　「不行！牠動得太厲害了……」雖不想承認，此刻她仍得面對現實，無奈自省道：「且以前也沒把弓術練好，射不準啊啊啊！」
　　真是活該愛偷懶！
　　收了弓箭，楚咲改操水冰之術，企圖以冰山困住牠，豈料那妖孽僅是輕吐一口毒霧，那冰山便給化了。
　　楚咲不甘，又召來無數藤蔓纏住牠的身子，可那些藤蔓一碰到牠身上的毒泥，又全枯萎了。
　　見巨蜈蚣挺起身子，有集氣反擊之勢，她再次召喚藤蔓，結成一張綿密的結網，以保護自身。一眨眼，那巨蜈蚣果真吐來一口毒霧，毀了楚咲的藤蔓網，但她也因此得以逃脫。
　　還是長劍好使些。
　　楚咲趁隙來到牠的身後，抽出北辰準備插上牠的腦門，可巨蜈蚣似是發現了她的行蹤，冷不防的向後一仰，帶著強大的衝擊力襲向楚咲！
　　楚咲連忙閃躲，只差一點點就來不及了。
　　「好險、好險……」她乘風俯視巨蜈蚣所在的毒沼，心想方才要是被打中的話，恐怕就會落入這毒沼深處，再出不來了。
　　為給自己爭取多些思索的機會，她故意在牠頭頂上來回盤旋，也好教牠轉得頭昏腦脹，結果那妖孽轉著轉著居然怒了，驟然凌空飛起，宛若遊龍。
　　看見牠那長長的身子和數不清的步足在空中扭啊扭的，楚咲差點兒就吐了。
　　「你娘的！這什麼妖術！竟能長得如此噁心！」
　　其後儘管她屢出奇招、幾乎用盡了畢生所學，那巨蜈蚣卻還是不費吹灰之力 就破解了，且牠的每一擊都教她無法招架、只能逃之夭夭。
　　「早知在蓬萊島時就別偷懶，連呼風喚雨召雷的法術也一併學全了，現下就不必如此陷入苦戰……」
　　真個是千金難買早知道啊。
　　一怒之下，楚咲召出熊熊烈火，一舉燒乾了毒沼的表面。待火滅時，她踏上已然堅硬如磚的沼面，且憩息一會兒。
　　「要活著回去才行……村民還等著我回去解毒呢。」
　　她知道自己不能逃，否則將會連累還在下游的那些村人；然稍早為了救人已用去不少法力，且若再如此耗下去也是白費工夫，只怕到最後不得不借用北辰威力時，反而沒有足夠的法力讓它發揮功效了。
　　此時，一絲念頭閃過腦海，讓她猶豫起是否要回蓬萊求救，但很快的，她便決定要堅持最初的想法。
　　「師父既已把北辰交與我，我也總要拿它試一試再說；若我不幸死了，相信師父那邊會感應到的，到時再麻煩他老人家來拯救白水村了……」
　　好吧！就奮力一搏吧！
　　楚咲雙手握緊了北辰，不再動搖。
　　她只是有些後悔，稍早和藍禎道別時，還真不該講那些話……如今回想起來，那根本是命中注定一去不復返的人才會講的話啊！
　　見巨蜈蚣跟著降落下來，事不宜遲，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喝道：「仙器北辰速聽我令！尊吾居中，萬炁旋拱，解汝咒縛，為吾所用！破！」
　　霎時間，周圍的氣場猶如漩渦，不斷捲入北辰的劍身之中；同時楚咲亦感覺到自己全身的力量正竄往雙手掌心，源源地注進這寶劍裡。
　　「喝啊啊啊啊啊──」她用著自身僅餘的力氣，高舉北辰，而後奮臂一斬，瞬間發出一道極強的劍氣，如驚濤駭浪，氣勢千鈞，疾速襲向那頭巨蜈蚣！
　　拜託！一定要擊中啊！
　　楚咲心下頻頻吶喊，隨後只見那巨蜈蚣頭一偏，劍氣便將牠的身子斜斬成兩截。
　　可牠卻還在蠕動！
　　法力用盡、無法追擊的楚咲目睹此景，便知大勢已去，自己是註定死在這兒了。
　　北辰自手中滑落，她臉色慘白，虛弱不堪的身子晃了晃，大量鮮血立即自口中湧出。
　　「我、我不行了……」
　　她不支倒地，外貌亦變回小孩子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