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8 怕什麼就來什麼04
本章節 3420 字
更新於: 2019-02-04
「不可能!」尤菲米想也不想,激動地反駁,一時間甚至忘記了畏懼。「半弦齒輪只是一件無機質的器物!但我是個人啊!」
「我沒有義務為一枚齒輪解惑,你就算知情也不會對我們的計畫有所影響。」大概是尤菲米震驚不解的表情取悅了他,凱爾斯的冷笑變得更深,很多人喜歡故弄玄虛,便是為了從他人懵懂無知的反應中攫取優越感。
「沒有影響?那你叫我半弦齒輪是存心──」
怒吼到一半,尤菲米覺得自己被什麼東西從背後用力一拉,他甚至來不及抵抗,眼前畫面便瞬間改變,他被拉進一個純白的世界,跌坐在一張白椅子上。
「這裡是……」一進入純白世界,深眠於腦海的記憶頃刻復甦,他第一次在清醒的時候來到這裡。
「不要衝動!說話過一下腦子行嗎,別隨便惹怒比你強大的人!」一名藍髮少年按著他雙肩,一臉恨鐵不成鋼地斥責。
「我怎麼會在這裡!我沒有睡著啊!」尤菲米扯開少年的手想站起來,又被少年按回去。
這名有著和尤菲米完全相同容顏的少年道:「是我強行把你拉進來的。要是放你在外面繼續說些挑釁的話,後果恐怕不堪設想,那些人可不在乎你的性命呀。」
「那麼,這個白色的空間到底是什麼,有什麼作用?」尤菲米問話時其實不抱期望,因為以前他每次問都被少年敷衍過去。
仔細觀察少年,尤菲米看出少年還是有跟他不太相似的地方,譬如他的眼神沒有那麼嫵媚,這少年眼睛彷彿會勾人,尤菲米可不記得自己臉上長有一對桃花眼。
「這裡是你的潛意識世界……不,正確說是『我』創造出來的,『我們倆』的精神空間,其實沒多大作用,只是方便我們碰面。其他人有沒有像這樣的潛意識世界我不清楚,所以你別問我,我不是心理學大師。」意料之外的少年解答了,他聳聳肩。「抱歉,甜心,我現在沒空泡茶招待你。」
「……你從來就沒泡過茶招待我。」尤菲米嘟囔。
聞言,少年綻開嫣然笑靨。
他像哄小孩般拍拍尤菲米的頭。「在這待著,不要出來、不要亂講話。」
「喂,等一下,你──」尤菲米伸出手,卻沒抓住少年化為光點消散的身影。
他還沒追問少年是何方妖孽啊!可惡!又給那傢伙溜了!
少年說這裡是潛意識的世界,那進來的應該正是他自己的『意識』,因此少年才能阻止他對軍官出言不遜,但意識跑進裡頭的話,誰來掌控他外界的身體?現在外人看到的他是不是正在昏睡啊?
想到此處,尤菲米愁眉苦臉地抱住腦袋瓜。
不行,他不能乾坐著!他想知道外頭發生了什麼事!
尤菲米強烈的祈求得到反饋,純白空間褪去,宛如夢醒,他的意識回歸,又可以用雙目看見凱爾斯了。但沒多久尤菲米便驚恐的發現,身體不受他控制!他想要扭頭看別處,然而頸子紋絲不動。
「你似乎冷靜下來了。」凱爾斯說。
「我認為,您會比較希望我乖乖的不鬧騰。」尤菲米聽見「自己」回答。
他的軀殼彷彿被另一個人霸佔,這感覺很奇妙,他看得到、聽得見,卻沒有坐在椅子上的實感,也聞不到皮革氣味,鐵銬的冷硬與雙手肌膚相貼的觸感也未傳遞進腦中。
「你有自知之明就好。」凱爾斯雙手抱胸,恢復一張撲克臉。
這下如尤菲米所願,「自己」別開了視線,看向被黑窗簾遮著的車窗。現在操控身體的人是那個少年嗎?尤菲米只能推導出這樣的結論。
接下來的路途「尤菲米」和凱爾斯不再交談,少年沒擅自揭開窗簾,躲在身體內的尤菲米無從得知車子開到了哪裡。即使進入宮廷、被軍人和獠牙包夾著行走在氣派的長廊上後,尤菲米也無心欣賞皇宮的金壁輝煌,填滿他心房的是對吉雷的歉疚和面臨未知境遇的恐懼。
最後,他來到了一間和皇宮格調不搭的簡陋房間,四名持著武器的衛兵守在房門兩旁。
「你就待在這裡,別想逃跑。」房門關上前,凱爾斯說道。
尤菲米發出納悶的聲音,他還以為自己鐵定會被押進地牢,然而控制軀體的人不是他,因此他的言語只能憋在內心世界,傳不到外界去。
少年沒應話,不過不曉得他做了什麼表情,關門的士兵面色忽然變得有點怪異,訝異中摻雜著些微害臊,但他馬上收斂不慎流露的情緒,門扉迅速閉合。
少年轉過身,和體內的尤菲米一同打量房間。這間房間猶如單人版的傭人房,不髒,但也說不上乾淨;黑白磁磚地板,沒有開闢窗戶,唯一的房門外表是木造的,但從關門時發出的聲音判斷內部材質是金屬;牆壁鑲嵌一盞燈具,一張普通的鐵架床置在角落,床邊擺著尿壺,寢具不曉得多久沒更換了,此外還有一套空蕩的書桌椅,放眼望去陳設僅只這樣,甚至沒附衛浴間。這種冷清閉鎖的房間待久了會令人感到壓抑,實際上並未比牢房好多少。
忽然,尤菲米感覺身子變重,下意識動了動手腳,才知道原來是肉體的掌控權回歸手中,他試著呼喚少年,然而少年不予回應,彷彿又只剩他一個「人」存在著了。
恢復自主的尤菲米繼續探索房間,不過房間太貧脊,一眼便能看個透徹,實在沒什麼好探索的──除了牆壁上的某樣物件。
書桌旁的牆上裝了一片長條鐵板,上頭有握把,看著像觀察烤箱內烤物的小拉門,尤菲米抓住握把試驗,的確如預想可以往左拉開。
由於牆壁挺厚,拉開後間隔著窄小通道的是另一片鐵板,尤菲米試探性地伸進半截手臂,敲了敲對面的鐵板。
沒多久,對面鐵板被拉開,他看見一張布滿皺紋的臉。
尤菲米沒料到會在這裡與老人重逢。
「艾爺爺?」
謬珥一拐一拐走來,鮮血在走過的地方留下痕跡,看見吉雷正在為依魯包紮。打完最後一個結,吉雷轉頭面向謬珥,謬珥的面罩不見了,跟他一樣滿身血淋淋的悽慘無比,唯一勝過他的地方是謬珥至少還走得動。
他們相望無語,而後謬珥先別開目光,將癱軟的黑狗抱起來。
「緩期只是幌子。」吉雷神情冰冷,視線投往遙遠的皇宮。「斐倪希做了無用工,他的犧牲沒有意義。看來……帝國出爾反爾另有隱情。」
他很快便調適好情緒了,不過臉上血跡混合淚水的汙痕似乎無意擦除。「評議會有沒有通知你緝捕時程提前?」
「……沒有。」謬珥聲音有著明顯的鬱悶,聽起來仍然很軟綿。
「是你先對獠牙出手,還是獠牙先攻擊你?」
「我先。」
「嗤。」吉雷發出嘲弄的笑聲。「照理說你該順水推舟加入追捕尤菲米的大隊,可是你反而阻止他們,這是造反,評議會不需要不聽話的狗,你和依魯的下場肯定很難過。」
促使謬珥反抗的原因必定是斐倪希──吉雷稍作推測就猜出答案,謬珥很看重斐倪希求取到的「七日」,所以他會極力在這一百六十八小時內保障尤菲米的自由。謬珥不是評議會的狗,他是獨屬於斐倪希的忠犬。
「扶我一把……嘖,看你也沒有手可以扶我了。」吉雷想靠自己力量站起來,但一旦牽動腿肌,椎心刺骨的疼痛便竄進大腦,鮮血從傷處湧出。這種程度的痛楚他能忍,只是從生理角度來講,受傷的兩腿無法支撐他的體重。
兩人同時感應到有人靠近。
「誰在那?」吉雷恫嚇。周遭店家的人都還躲在室內不敢出來,吉雷感覺得到來者不是路過,那股衝著他們而來的心思強烈到無法忽略。
一名獠牙打扮的男人走出小巷,暴露在陽光之下,他身邊也跟著一隻毛皮光滑的靈犬。一人一狗都沒散發敵意。
「那隻靈犬……是你!」吉雷從靈犬認出來者身分,他很確定該人不在剛才圍攻的陣容內。
「好久不見了。」對方脫下防毒面具,露出有些滄桑的粗曠臉孔。
「是啊,確實好久不見,四十四號。」如今吉雷對來者沒剩下多少好感,理智上他明白自己不該怪罪對方,然而心情卻難以保持平靜。
四十四號,曾經與他一起守護半弦齒輪的獠牙,想不到他還沒被革除職務,他以為對方會受連坐處分。
「八十七號,我是來幫你的。」
「我不是八十七號,我叫吉雷。」吉雷不快地回應。每名獠牙都有統一的編號,大部分人用編號叫喚他們,只有少數情況下獠牙擁有名字,例如曾是貴族的「塔托利昂」,也有些會為自己取名字。
「啊,『吉雷』是嗎……」四十四號臉上有著顯而易見的內疚,他知道這個名字的原主。他走到吉雷身旁,背對著他蹲下。「你的腳走不動對吧?我揹你。」
「為什麼要幫我?」
「因為我想贖罪……我必須贖罪。我很清楚,當年你是出於關心才回宿舍找我,如果我沒有失職,你也不會淪落至此,自己的絆被處死的痛苦,我連想像都不敢。」
或許同樣是家族棄子的緣由,四十四號還保有身為人的情感,而不像自幼接受教化的獠牙,被洗腦得如一尊循規蹈矩的機械偶。
「我偶然得知評議會要派大批人馬對付你,所以我偷溜出來,想說能不能幫你一點小忙。抱歉,我不能做得太明顯,最多只能這樣了……」
吉雷現在確實很需要幫助,他想盡快恢復行動力好營救尤菲米,便沒矯情地拒絕。
他嘆息一聲。「謝了,麻煩揹我吧。」
「我們得找一家診所處理你們的傷口。」四十四號揹起吉雷邁步前進,靈犬走在前方嗅聞,找出沒有警察巡邏的路線,抱著依魯的謬珥默默跟上他們。
「去下城區的酒館『哈皮』,我有個熟人是那家店的老闆,她懂醫。」吉雷不用半秒便想到可以拜託誰了。
一雙堅毅綠瞳靜靜燃起鬥志。他絕不會善罷干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