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窗》第二話：頭上長角的少年之四

　　正所謂，狗被逼急也會跳牆，十多天沒睡好的覺的腦袋，似乎繃斷了我那自從與青梅竹馬決裂後，變得粗如海底纜繩的自閉和狷介腦神經。
　　我開始追在小霆的背後跑。
　　是的，你沒看錯，我就像張狗皮膏藥似的追著他。
　　我只能說，十多天沒睡好覺真的很可怕。
　　不相信？你試試看每天頂多睡兩、三個小時，而且每睡必夢，醒來時頭重腳輕，恍惚非常，總要花上一段時間才能讓漂浮的靈魂回到體內，非常累，非常倦怠，並漸漸分不清現實和夢境的界線。
　　雖說小霆是我們小鎮出了名的飛毛腿，常常一溜煙就跑不見，但我們可是十多年的青梅竹馬啊！湧泉鎮又不大，能跑的地方就哪幾個，更何況我還有最佳雷達──雷伯母的幫助──爺爺，我沒有耍手段，我是在敦親睦鄰，找出小霆對我來說不是很困難的事情。
　　我知道鎮上的人把我說的很難聽，說我因為父親過世而發瘋，尤其是那群愛慕小霆的女生，但爺爺說：當一個人的心中只有一個目標，並且堅定專注的去做，所有阻礙都可以無視之，既然無視之，那麼阻礙就便可以當作不存在了。
　　所以……

　　「我只是想知道書中的大魔王是誰。」我第一百零一次的重複。
　　「干我屁事。」額角冒汗的小霆，也第一百零一次的重複。
　　不愧是我的青梅竹馬，個性一樣倔。
　　頎長高挺的少年如臨大敵般地緩緩後朝走，退路卻被紅磚牆給攔阻了。而我則是抱著書，堵在唯一的出口。
　　我們都很累了，我們都不肯服輸。
　　這是很蠢的意氣之爭，我知道，他知道，但沒人撮破。
　　蟬聲喧鬧，樹蔭隔絕了酷暑，瞥見仍掛在枝枒上的鞦韆，比當年我和小霆剛把這當秘密基地時還要殘破，大樹似乎變矮了。
　　原來我們都沒有忘記這個地方是嗎？
　　曾經在此地迴盪的笑聲，似乎隨著南風飄散在空中。
　　右手食指抽動，我用力握緊手中的書。
　　無聲對峙，好半晌過去，這次，首先發言的是小霆。
　　他自暴自棄的對我伸出手。
　　「給我。」
　　我露出疑惑的眼神，下意識的朝後縮了一下。
　　「怕啥啦！是妳要我看的。」
　　我這才會意過來，原來小霆沒看過這本書……也是，他看過之後應該就不是這個態度了吧？
　　糟糕，我沒考慮到這點，雖然父親把這個故事改編成偵探小說，但其主架構還是以我們因誤會而起衝突，最後絕交為基礎的事件；為了讓偵探解謎，當然也有說到這誤會起始的最主要原因。
　　不曉得小霆看完後會出現什麼反應？根據我對他的了解，他應當會……
　　啊──好麻煩，我看乾脆跳過小霆，去問第二集的當事者好了。
　　猶豫間，書被小霆搶過去了，已無力改變的我決定回家，並叫他把答案寫成紙條塞在門下給我。
　　小霆卻拒絕了。
　　「要嘛等我看完，要嘛妳回家，但我不會和妳說大魔王是誰。」
　　看著小霆的挑釁眼神，我嘆了口氣，坐上鞦韆，決定兵來將擋，水來土淹。
　　但絕大多數是因為我的腳很痠，騎腳踏車也是會累的。
　　覺得自己小贏了一把的小霆，帥氣的兩手一撐坐上殘破的紅磚牆，開始看起書來。
　　抬頭，從葉縫撒落的陽光捕捉了我的視線，反正閒閒沒事，我拿出小LO對焦、取景。拍到第三張時，小霆如我所料的發出怒吼，只是那聲音還滿含著不解、困惑、詫異等複雜的情緒。
　　「妳爸又把我當主角了？」
　　我沒有回話，也沒有看向小霆，我知道他罵歸罵，不爽歸不爽，還是會把書看完，我們在重諾這方面很像。
　　「我咧，這不是我們鬧翻的那件事情嗎？妳爸到底還要多卑鄙，連自己女兒和朋友絕交也能寫！」
　　說得好，我無可辯駁。
　　期間，小霆不停爆出「哇哩咧，妳爸連這個都知道……」「靠，妳爸是不是在我家裝了監視器？」「機車──誰是雷妖，你們全家才是雷妖，我咧個ＸＸＸ！」
　　等他安靜下來時，我知道他大約已經看了三分之一了。
　　你問我怎麼會知道？
　　我只能說任何一個把整本書背得滾瓜爛熟的人都會知道。
　　更何況小霆和我從小認識到大，他看到怎樣的內容會出現怎樣的反應，我大概也預料得到。
　　所以才會覺得好麻煩，要他直接寫紙條……但該來的躲不掉，就這樣了吧。
　　「書裡寫的事情都是妳爸調查的？」
　　看著小霆激動到跳下磚牆，跑到我面前，兩眼隱含懇求和希冀的望過來。
　　我想，若我是那群仰慕他的女生，在這時應當會被他這「偽˙深情款款」的視線，迷的七暈八素；但我不是，所以我很平靜。
　　頭會暈暈的，單純是因為太陽太大了。
　　「說啊，小善，我們家的事情不是妳和妳爸說的嗎？」他激動到連小時候喚我的稱呼都跑了出來。
　　「大魔王是誰，你認識嗎？」我只想知道這個。
　　小霆的臉色像是看著陌生人般的駭然。
　　「古擇善，妳看過這本書嗎？如果妳爸在書中寫的都是真的，這不就表示當年我們絕交是一場誤會，為什麼妳看起來一點都不在乎？」
　　我不懂小霆為啥這麼激動，事情都過去了。
　　「你不認識大魔王嗎？」我又問。
　　啊，好睏。
　　「好，妳想知道是吧？我現在就看完，妳不要跑。」
　　小霆咬牙切齒的坐回紅磚牆上，逐字逐句的看得異常認真。
　　收回目光，樹蔭下的我逐漸恍神，半夢半醒，不曉得時間過了多久，一本書將我砸醒，小霆耀武揚威的說：
　　「我們和好吧，小善。」
　　尚未回過神的我眨了眨眼。
　　這是他每次和我打賭輸了想耍賴的神情。
　　小時候的我總敵不過，因為我看得出來小霆是故意用英姿煥發，自信滿滿的姿態，掩蓋背後害怕被打槍、被否定，那股自卑怯懦的真心情。
　　如此害怕弱點被人看穿的他，真的很可愛。小時候我拍了不少張這樣的小霆，總讓他惱羞成怒，而後羞赧低笑。
　　但這時的我已然沒有當年的心動了。
　　「大魔王……」我終究只想知道這個。
　　他卻按住鞦韆的繩子，硬逼我與他對視，並咬牙切齒的說：
　　「我們和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