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窗》第二話：頭上長角的少年之三

　　「咳咳咳──」
　　懨懨的斜睨一眼從房間衝出來的父親，我咳得更兇了──因為他身上的濃重的菸味。
　　「看醫師生了沒？」他不耐煩的扒了扒亂如鳥窩般的頭髮，走向敞開的窗邊。
　　蟬聲喧鬧。
　　收回目光，我默默攪拌剛倒入枇杷膏的熱水。
　　「嘖！死老頭還說把妳教得很好……」
　　「爺爺才不是死老頭！」我沙啞地說，然後又一串咳嗽。
　　一件外套突然丟在我頭上。
　　「做什麼啦？」我火大的把外套扯下來。在夏天感冒已經很煩了，被這個人名義上的父親雜念更煩！
　　「去看醫師。」他吊兒啷噹的在打開的門邊又點了根菸。
　　「不需要。」啜飲了一口應當味道古怪，但因為失去味覺而沒有味道的枇杷膏泡熱水。
　　那個人挑起眉。「我還以為死老頭……」
　　爺爺才不是死老頭，爺爺是我唯一的家人！你這個不肖子沒資格說他死老頭。
　　「不準罵爺咳咳咳──」吼的太用力，引起喉嚨一陣搔癢，我咳得快把肺都吐出來了才稍微止住。
　　「該依賴大人的時候就不要耍帥逞強了。」
　　感覺到背脊傳來有一下沒一下的拍撫，我的雞皮疙瘩全都竄出來了。
　　「不要用你的手碰我，噁心！」我有氣無力的說。
　　「當年我有這麼麻煩嗎？」他不耐中略帶無奈的叨唸著。「老狐狸說的對，有一個青春期的女兒真的很麻煩。」

　　之後，我們還是去看醫師了，因為他用學費要挾我，簡直是卑鄙到了極點！
　　當年我是多麼的痛恨自己居然軟弱到讓感冒細菌入侵，才讓父親那個人找到機會威脅自己。
　　之後為了鍛鍊身體，我天天跑軍校在暑假開放的游泳池，鍛練出一身冬天只穿薄外套都不會有事的康健體魄。
　　現在回想起來，這段過往已經沒有讓我那麼憤恨難平了。
　　是時間的功勞嗎？
　　不對，我在想什麼，現在是辦正事的時候。
　　於是我站起身。「雷伯母，妳有看過這本……」
　　「哇啊啊──」小霆驚慌失措的衝了過來捂住我的嘴。
　　「小霆？」雷伯母楞住了，我也愣住了。
　　「媽，我、我送擇善回去……」
　　雷伯母先是露出驚訝的表情，然後曖昧的摀著嘴偷笑，一面揮手一面目送我被小霆推出門。
　　然後他就這樣大剌剌的走進我家，一掌拍向牆壁，把我困在他與牆之間。
　　「古擇善，妳到底想怎樣？吭？」
　我抬頭看向小霆那張風靡學校所有異性的俊臉，但可能是因為從小看到大，我已經習慣了，所以絲毫不受影響。
　　「你有沒有看過……」我又重複了一次。
　　「啊啊啊──煩死了煩死了，你們家的人到底還要多過份？大作家好了不起喔！認識的人都活該被寫就對了？」
　　我累了，為什麼大家都喜歡跑題？那天呂伯伯也是這樣。
　　我只是想解決問題。
　　我想睡覺……沒有夢的那一種。
　　「欸，欸，欸，妳幹嘛……欸！」
　　黑暗降臨的前一刻，我才意識到自己的身體正被一有力的膀臂扶住。
　　果然，小霆並沒有變。
　　所以我從沒有怪過他，或許一開始有生氣，有難過，有埋怨，但後來就沒有了，真的。
　　因為，我本來就被大家討厭啊。

　　再一次的，那張不停開闔的嘴臉重又出現在我面前。
　　會不會是因為我們已經分處兩個不同的世界，所以我才聽不懂他在說什麼？就像蝴蝶在《冥府狩獵者》中說的：「他是死的，我是活的」？
　　「你安息吧，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了，我已經在做了。」我在夢中說。
　　他愣了楞，而後又繼續說著無聲的話，我突然覺得很荒謬，就這樣在夢中校瞭出來。
　　「好像金魚……」

　　「噗哧。」
　　「醒了還裝睡？古擇善，妳們家的人真的很卑鄙欸。」
　　「爺爺才不卑鄙。」
　　張開眼，小霆放大的臉赫然出現在我面前，我們兩個人都嚇了一大跳，各自迅速退開後，發出兩聲咚。
　　一聲是我的頭撞到牆壁，一聲是小霆摔倒在地的聲音。
　　我捂著後腦，他姿態狼狽的坐在地上，兩兩相對，片刻後，我們的臉上都浮現笑意，但也同時硬生生壓抑了下去。
　　小霆撐起修長的腿，拍了拍並不存在的灰塵後，轉身欲離開。
　　「謝謝……」細如蚊吶的聲音自我口中脫出。
　　小霆的身子僵了一下，這次沒有回頭便逕自離開了。
　　聽著鐵門闔上的聲音，我吐了口濁氣。
　　「麥茶不曉得冰的怎麼樣了。」
　　起身，我將水壺和杯子放在客廳的桌上，一面小口喝著自己那杯，一面在心中倒數。
　　客人就要來了。
　　還沒喝完，我家那不曉得被第幾個上門罵我父親的讀者，給按到秀斗的電鈴，沙啞的叫了起來。
　　慢條斯理的又倒了一杯，我用左手端著，右手打開木門，小霆氣極敗壞的俊臉──人正真好，氣的這麼生氣還是賞心悅目，赫然出現在鐵門的欄桿外。
　　「古擇善，我說過，不要把我們家再牽扯進去！要是我媽看到了……我發誓，我這次一定會把妳弄不只學校都待不下去，就連湧泉鎮妳也別想待了。」
　　「你有看過這本書……」機械式的繼續重複。
　　「妳還來！」
　　這次我沒讓他打斷我的話。
　　伸手抓住鐵門上的欄桿，那張俊臉猛地靠近，我用非常認真的態度說：「我想知道書中的大魔王是誰。」
　　小霆停下把書塞入入鐵門欄桿縫隙的動作，像是我說了多麼可笑的話。
　　「神經病，妳們一家子不僅卑鄙還都是神經病！」
　　「要不要喝麥茶？」他的漫罵在我看完這本書後已不痛不癢。
　　啪的一聲，書落在我的腳邊。
　　我好遺憾，這下要想別的法子了。
　　「我再說一次，不要把我們家扯進去。看在妳爸已經過世的份上，這次我就不跟妳計較了。」
　　不知為何，看著小霆被鐵門欄桿遮掩的俊臉，這畫面和構圖突然吸引了我，下意識的，我拿起口袋裡小LO對準小霆，按下了快門。
　　「瘋子！」他威嚇的用力拍了鐵門一掌，再一次頭也不回的走了。
　　而我則是被那聲轟然巨響給嚇的跌坐在地。
　　「啊，小LO！」
　　檢查了一下，幸好沒事。
　　盤坐於地，看著《窗系列之一：呼喚雷擊的少年》封面，我重重的嘆了口氣。
　　「爺，你說的對，萬事起頭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