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窗》第二話：頭上長角的少年之二

　　站在門前，非常不懂得與人溝通的我很是忐忑。
　　我不停的默念台詞草稿，確定自己可以了，時間也不容再耽擱了，深吸口氣，決定要踏出最重要的第一步時，我怎麼都沒料到，最容易找到的第一集當事人，居然自己送上門來了。
　　「拿去。」鐵門外（是，我花錢裝了，沒人想被闖第三次空門）的少年，一臉不爽的對我遞來一只保鮮盒。
　　不用問，我知道裡面裝的是涼拌小黃瓜、炒花椰菜或紅蘿蔔炒蛋。
　　這陣子雷伯母天天送菜給我，深怕我沒好好吃飯，昨天她就說要做這個給我，說配麵配飯都好吃，拒絕不了，只能答應。
　　沒料到這次是他送來，我愣住了。
　　遮住左眉的過長瀏海後面，露出少年大且清澈的雙眼，其中漾滿了對我的不喜與排拒。
　　以前，我很喜歡這雙眼睛，後來則是非常畏懼，因少年從不曾試圖隱藏自身的想法和情緒，我每每都能藉著「讀」他的眼睛而明白他的想法。
　　所幸，現在這雙眼睛已不會對我造成任何影響了。
　　因為我看了窗系列的第一集。
　　「不準倒掉！」少年雙眼略顯焦急的回頭望了一下，那是他家大門。
　　雷伯母怎麼了嗎？
　　一股不好的預感湧現。
　　不要又來了，拜託不要又有誰生病或出事了……夠了，真的夠了。
　　思及此，我緊張的打開鐵門，少年粗魯的將保鮮盒塞過來，轉頭就走。
　　「啊……」我下意識的低喃了聲。
　　少年停下腳步，詫異的轉過頭。
　　「妳說話了？」
　　我脹紅了臉，「你媽還好嗎？」五個字滾在我的喉間，怎麼都吐不出去。
　　「啞巴就是啞巴。」
　　少年再一次背過身，身手矯健的回到他的家，砰的一聲，對面鄰居的大門關上。
　　「什麼嘛……是你要我一輩子都不要再和你說話耶。」
　　回到房內，我坐立不安的瞪著保鮮盒，滿心挫敗。
　　我太天真了，原以為了解事情的前因後果後，這乍看最難其實最簡單的第一步，只要鼓起勇氣便能順利解決。
　　我很了解小霆的。
　　畢竟我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但現在是絕交多年的狀態。
　　沒想到等真的看到他了，自己還是什麼話都說不出來──明明已經可以和雷伯母寒暄一兩句了。
　　「不行，不能停在這裡。」我猛然站起身，走向廚房。
　　已經十多天沒睡好了，再不把事情解決我會瘋掉。

　　「是妳！來幹嘛？」
　　收回按門鈴的手，我用力吞了口唾沫，要自己別去想以前發過的毒誓，眼前這名少年不是小霆，只是個剛搬來的鄰居。
　　「果、果凍……」再深呼吸一口氣。「水蜜桃果凍！」
　　少年瞬間訝異的挑起飛揚的劍眉，而後又用力皺眉。
　　我鬆了口氣，幸好方才在等果凍固定時，自己有拚命練習，最重要的第一句話，總算說出來了。
　　「算妳還有良心。」他用鼻子哼了一聲，這才打開門讓我進去。
　　「媽，對面鄰居做了妳愛吃的水蜜桃果凍──」少年跑進通往臥房的走廊，將我一個人丟在門口。
　　走入在四年前幾乎天天都會去報到的小霆家，一股懷念的情緒湧上心頭，刻意封印的記憶逐漸顯現。
　　小時候我很喜歡來小霆家，他們家的格局雖然和我們家一模一樣，卻充滿了女性的氛圍，那是我在自家所感受不到的，再加上我和小霆年齡相近，很自然的便成為一起玩到大的青梅竹馬。
　　我們的感情很好，沒有父親的小霆也很喜歡爺爺，平日就像一家人；爺爺出殯時他們也幫了很多忙，我終身感謝。
　　但這一切都被那個人破壞了。
　　還記得我說父親寫作時都會取材自身邊的人事物嗎？
　　是的，頭一個被剝皮的，就是擔心我並也好奇父親是怎樣的一個人，而天天往我家跑的小霆。
　　那本書的書名叫做《食屍》，父親在書中將小霆單親的原因不僅通通寫了出來，還將他描寫成一個得不到足夠的父愛，在自家附近的墳場發瘋食屍，進而頭上長了一支角的非人妖異。
　　不用說，我們十多年的友誼就這樣毀於一旦。
　　因為父親那個人碰到小霆的逆麟。
　　他就是這麼一個任意妄為又厚臉皮的人。
　　完全不顧書出版後，我對小霆會有多尷尬的心情。
　　生前如此，死後也如此。
　　「還不走？」小霆與氣挑釁的說。
　　將目光從雷伯母手做的乾燥花圈收回，我深吸口氣，轉過身，看向全身充溢厭惡和戒備的青梅竹馬。
　　古擇善，不要怕，這只是第一步，妳一個人也可以的，爺爺不就是這麼教導妳的嗎？
　　在心中呼喊著爺爺的名，我攢緊了拳。
　　「你有看過這本書嗎？」這一次，我把話說的異常流利，小霆有點嚇到，但似乎我的鎮靜態度也影響到他，他沒有那麼劍拔弩張了。
　　「什麼書？」
　　我將書捧在手心抬高了些，好讓他能看見封面上的書名。
　　我想小霆看到了，因他的臉色開始轉變，如他的名字般變得鐵青，彷彿下一個瞬間便會發動雷霆之怒。
　　我不怕，我要知道真相。
　　「滾、滾出去──」他怒嚎著。
　　「有看過嗎？」我又問了一次。
　　「滾──」小霆俊朗的臉上出現明顯的怒紋，髮絲倒豎，沒想到真的有「怒髮衝冠」這件事。
　　然後，我看到了，父親在書中描寫的那根角，並沒有他在書中寫的那麼誇張。
　　右手食指抽動。
　　好可惜，沒帶小LO來。
　　這樣的小霆可是前所未見的……妖異。
　　「咳，小霆你那麼大聲做什麼？」雷伯母披著薄針織衫走了出來，小霆頓時變成洩了氣的皮球，他先惡狠狠的瞪了我一眼，便迎向他的母親。
　　「伯母感冒有好點嗎？」我總算能說的比較流利了。
　　「沒事的。果凍很好吃。擇善坐啊。」
　　我依言入座，將書放在桌上。
　　「媽，妳去休息啦，不要管她。」
　　「我不出來行嗎？你們小倆口鬥氣鬥了幾年了？媽媽我好久沒看到擇善來我們家了，當然要咳咳咳……」
　　小霆一面碎碎念，一面小心翼翼的拍著她母親的背脊。
　　如此溫馨的光景令我一陣恍惚。
　　我記得，我也曾幫某個人拍過背，有爺爺，也有另外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