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忘了輕鬆梗要怎麼寫了，該怎麼辦啊
本章節 10631 字
更新於: 2019-01-22
呼……呼……這裡是哪裡……
奇怪，當我睜開眼睛時，自己已經置身於一片大草原上。
清風撥弄著蔓草，碧綠的波浪一陣又一陣，托著我的身體在嬌嫩欲滴的綠色海洋中載浮載沉。
「嗨，小貓咪。」
一個輕佻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我連忙回頭，看到的卻是奇裝異服的書。
他身穿一套燙得整整齊齊的燕尾服，手拿一只金色懷錶，頭戴高帽，儼然就是參加晚宴的紳士。然而，他的帽沿間卻唐突地伸出一對兔耳朵，仔細一看，燕尾服下還能看到白絨的毛球尾巴……這是哪門子的低成本角色扮演？
「你在幹什麼？為什麼我會在這裡？」
我狐疑地提出疑問，但書似乎沒有要回答的意思。兔子先生邁步走到我的面前，單膝跪下。
下一刻，他粗暴地抬起我的下巴，堵住我的嘴。
「@(&$(!$)!&$)!&%&&!」
我猛力掙扎，他卻更強硬地把舌頭伸進我的齒縫，牙齒被撐開的痛楚使我不由得發出悶聲的尖叫。
等等……誰會把舌頭伸進齒縫的……
會發生這種情節的劇本，只有薰的……
§
「呼！喝！哈……」
我從睡夢中驚起，按著因為恐懼而鼓動的胸口，揩去額頭滴下的冷汗。
是夢……是夢啊……是夢真是太好了。我現在就想把我的腦子扔進洗衣機，看著海馬迴在泡沫中滾動一定很療癒。
「嗑噠嗑噠……」
餘悸猶存的我，突然聽到身邊傳來敲打鍵盤的聲音，於是自然地抬起頭望向聲源。
「唉，你終於醒了啊。」
隔著筆記型電腦黑色的塑膠殼，我可以看到一雙淺褐色的狡詰眼眸疲憊地望著我。那雙眼睛的主人有著一頭民國初年的老式短髮，然而配在她姣好的臉蛋上卻沒有一絲突兀。薰今天依舊用大得不合尺寸的外套裹住自己胸口的刺青，擔任著一年七班人畜無害，人見人愛的「班寵」。
「欸，呆掉了嗎？」
「……」
她狐疑地用過長的袖子在我眼前揮了幾下。
「也是啦~一醒來就看到大家最~喜歡（撥頭髮）的班寵，愣住也是理所當然的。」
在和善外表下，總是盤算著討人喜愛的壞心習性也沒有變化。唯一改變的是，平常她總是振筆直書，寫著原創妄想小說的筆記本，現在暫時被這台看起來年紀不輕的舊筆電給取代了。
「欸回話啊……你做惡夢了嗎？」
「……嗚喔！」
正當我還失神於方才惡夢的衝擊中時，桌子下方因為睡著而伸長的腿立刻被重踩了一下。
「痛……好痛……」
脛骨……為什麼妳每次都能命中要害，妳是哪來的狙擊手？這可是盲狙耶！
「你在茫什麼……唉呀，該不會是剛才夢到我，還沉浸在餘韻中嗎？是我害的嗎？」
薰咧著嘴開著我的玩笑，還輕輕踢了我的鞋尖一下。
好吧，剛才的惡夢，的確是這傢伙害的。
「嗯，對啊。」
「蛤？」
薰的臉就像消氣般塌下來。她放慢動作，將手從鍵盤上提起，放到桌沿，然後一臉警戒地把自己連著椅子向後推。椅腳摩擦地面，發出刺耳的「嘰——」聲。
「等一下！我是說，是妳寫的劇本害的！是妳的劇本害我做了惡夢，嚇得失魂落魄啦！」
「什麼？虧我好心讓你拜讀我寫的企劃，結果你不但讀到睡著，還說我害你做惡夢……」
「還不是妳寫得太瞎了！」
我趕緊抓起桌上的紙張，上面大大的黑字寫著：
《一年七班校慶企畫書》
●節目名稱：愛麗絲夢遊仙境【改編】
●類型：歌舞劇
●大綱：
一天女主角發現身邊的同學都像是被催眠般，變成了仙境裡的角色，而她暗戀的學長則是變成了兔子先生，他們被奇怪的魔法控制，不斷地說著像是設定好的台詞。
她搖醒了兔子先生，才發現這一切都是紅心女王的命令。她讓大家睜著眼睛作夢，成為魔境中的角色，不斷地搬演著同樣的一天。他們是因為醒來，才脫離女王的控制。這時紅心士兵出現，一旦被抓到真的清醒，就會被斬首。
為了把大家變回來，她被迫跟著男主角一路躲避追兵，同時不斷試著叫醒遇上的人，希望能在午夜一切重置前釐清異變的原因……
●角色：
● 兔子先生：英俊瀟灑、就讀名校、成績優秀、溫柔體貼、籃球隊主將。是大企業家的獨子，卻一個人住在公寓裡，上學由禮車接送的帥哥。身邊滿滿的美女，但卻對樸實的愛麗絲很感興趣。
● 愛麗絲：普通的女孩子，認真上進，有好幾個兄弟姊妹，家裡經營小吃店，經濟拮据，總是幫家裡的忙。偷偷暗戀變成兔子先生的學長，但對自己沒自信所以不敢表明。
● 柴郡貓：不帥，普通男生。
● 紅心皇后：愛忌妒的情敵。
● 老鼠：瘦小，垂頭喪氣，毛很長很髒都不整理，聽到愛麗絲提到家裡的貓就會嚇到。常常獨自碎碎唸，想事情的時候會用手抓臉，所以指甲都髒髒的。夢想是退休，戰鬥力低落連個醉鬼都打不贏，而且當初誇口說會幫助艾莉絲，實際上卻一點都靠不住。
【序幕】
（早上，愛麗絲叼著麵包出門。）
愛麗絲：要遲到了要遲到了~唉呀！（在轉角與兔子撞上，摔倒在地。）
愛麗絲：好痛喔……
〈兔子先生溫柔地扶起愛麗絲〉
兔子：怎麼了，沒事吧？有沒有受傷？
愛麗絲：學……學長……咦，為什麼學長你頭上有一對兔子耳朵？
兔子（按住頭頂，赫然想起耳朵的存在）：啊……啊！我差點忘了，茶會要遲到了，茶會要遲到了！（跑遠）
愛麗絲：等一下，不是要上學嗎？茶會是什麼意思？學長！學長！
「大綱是還不錯，但後面的內容也太亂七八糟了吧……」
我指著第一頁序章的部分。
「像是這邊。妳看妳自己寫的設定，不是說主角是禮車接送嗎？怎麼變成會跟跑步的女主角在街角相撞了？」
「可……可是這種邂逅場景不是王道嗎……」
這是哪門子的王道……我一直在想，要是哪本少女漫畫用「女主把男主撞到路中央，害他被卡車輾過半身不遂，只好照顧他一輩子」來開啟一段驚天地泣鬼神的愛情故事，我一定買他十本。
一面想著這些有的沒的，我無力地嘆了一口氣，拿出暫時當作水壺的寶特瓶，喝了一口冰水醒腦。
「這只是硬套梗啦。別整天抄言情小說的設定……還有角色除了主角外會不會設定的太敷衍了？而且最後面那個老鼠是怎樣，討人厭的地方也太具體了吧？妳對牠是不是很有偏見？」
我一面抓著臉，同時獨自低聲碎碎唸。真是的，怎麼會有這麼不討喜的角色，隔著文字都能感受到作者的惡意。唉，為什麼要我讀這種東西？真想退休。啊，指甲之間卡了污垢，稍微摳一下……
薰將我的抱怨置若罔聞，她瀟灑地將瀏海一撥，雙眼發亮地自吹自擂。
「哼。你就是不懂少女心，每個女孩子都希望邂逅高級食材般的男主角啦！只要主角夠帥，大家就會愛了！」
「其他人怎麼想的我是不知道，但我確定妳的小說腦已經病入膏肓了……」
「哼……」
薰看來相當不服氣。她又埋頭於筆記型電腦的螢幕後方，因此我們的對話也暫時中止，只剩下鍵盤囈語著噠噠聲。
「……你剛剛說設定有哪邊要改。」
「欸？」
「你剛剛不是提了意見？我要記下來，你再說一次。」
她沒好氣地向我下達指示。
「啊……喔……就是角色方面，像是……」
我一面訝異於她居然認真看待我的評論，一面慢慢地把自己的看法再詳述一遍。
當我說完時，時針已經躍過四到七之間的空白，也把窗外的景色從斜陽，調成了幽幽餘暉。
夜晚到來的時間愈來愈早，連街燈也逐漸反應不及。在區公所更改設定，提早點燈時間前，這段夕陽與路燈一齊怠工的幽暗時光，提醒了台北人秋日的到來。
「……總之就是這樣。」
我把自己的看法說完，打了個哈欠。
「這樣啊……」
薰拄著臉頰，柔軟的肌膚被掌腹擠成一坨白饅頭，掛在她修長的臥蠶下。
「啊！我懂了！」
她忽然雙手大力一拍，聲音之大，嚇得我差點失手打翻寶特瓶。
「看來我要把兔子先生再寫帥一點！」
「問題絕對不在那裡吧？」
「這很重要！一定要很帥很帥、熱心助人、年收入一千萬、會飛……然後很帥……」
「設定不是雙方都是學生嗎，哪有年收入？而且會飛是怎樣……」
「……而且如果書願意演主角就好了。」
結果薰在一堆奇怪條件的援護下，冷不防地老實說出了心裡的想法。
欸，說完就趴到筆電後面太狡猾了啦。
「妳就再拿出班會那個時候，逼全班通過企劃的氣勢來請他出來演啊。」
像是掩飾自己心中的不是滋味，我伸手輕推螢幕，讓它夾住薰的頭。
我們班之所以這麼快決定表演節目，都歸功於薰以「班寵」的社交地位強勢帶動班會決議，獨排眾議地敲定了這齣舞台劇。
印象中，出手控制場面的薰我不是第一次看到。但為了自己的欲求而發言的她倒是令我刮目相看。
「……辦不到啦。我才剛被甩耶。」
筆電三明治的內餡發出了自暴自棄的聲音。雖然這種為了面子而窩囊的樣子才像平常的薰，但讓她一直維持這個狀態也不太好。於是我清了清喉嚨，裝模作樣地說。
「別擔心，妳有大義名分。妳想想，為了讓這齣戲獲得校內好評，就一定要找交遊廣闊的人來演男主角，這樣基本上的人情票就有了。此外，想在宣傳時期就抓住廣大觀眾眼球的話，長得帥也是主角不可或缺的特質。」
三明治被我的話釣了起來，興味盎然地聽著我的解說。
「在這兩個條件篩選下，書本來就是不二人選。所以，妳可以以『為了班級的成功』為理由，名正言順地要求書演主角。在大家的期待下他絕對沒辦法拒絕，妳也不用太有壓力。」
不知不覺間薰臉上害羞的表情已經煙消雲散，由不敢恭維的臉色取而代之。
「我有時候會想啊，我看人的眼光是不是出了什麼錯……一開始還以為你很老實，現在才發現有時候你比我還假仙耶？」
妳現在才察覺嗎？也是啦，就像現在妳還是沒發現書在外面有五個砲友……喔不，是「過從甚密的家教大姊姊」。
「隨便啦，如果不喜歡，那就自己想辦法。」
「我沒有這種意思啦，只是聽你一臉正經地說出這種話……總覺得亂恐怖的。」
薰低頭思考了一下，然後刻意地蓋上筆電，趴在機殼上仰望著我。
「不然，宇你就直接幫我去求他嘛……」
「……不要。就說了，如果不喜歡我剛剛講的話，就自己去處理啊？」
「我才沒有這樣說……」
薰囁嚅地撇過目光，然後她輕輕吸了一口氣，再用水汪汪的眼神看向我。
「你的話……其實我……很喜歡……」
「咕……」
「只是要我說出口……太難為情了……所以……」
哈哈哈！我都懂！妳說的是「你〈剛才跟我講〉的話，其實我很喜歡，只是要我〈跟書〉說出口，〈對剛被甩的我而言〉太難為情了……」對吧！
我才不會犯下誤會主詞的低級錯誤！哈哈哈！
……呼，差點被嚇死。純情男高中生又度過了平安的一天，感謝翻譯年糕的努力。
薰發現沒釣到我，沒趣地撇下嘴角。
「明明說了要當我的戰友的……」
我倏然抬起頭，呼吸頓時漏了一拍。
「不那個太難為情了還是請妳忘掉吧拜託了……」
我低著頭，窺伺著薰的表情，這才發現薰也正以眼角餘光，不懷好意地看著我。
看到我的反應，薰不禁掩著嘴偷笑。我則是繃著臉，看向窗外。
「滋……滋……啪！」
正巧，街燈眨了眨眼，終於在一個短暫的噴裂音中綻出光芒。
「唔……」
那個聲音實在太突然，嚇得我肩膀不禁顫抖了一下。
多虧如此，剛才微妙的氣氛消失得無影無蹤。
薰揚起淺淺一笑，把筆電闔上裝進背包，颯爽地揹到肩上。
「……時間差不多了，我要回家幫忙。」
「喔，妳有跟老師申請早退吧？妳上次自己跑回去，害晴姐對我發了一堆『工作很辛苦』之類的牢騷……」
她看了看手機，然後鼓著臉頰瞪著我。
「我有講啦。」
「是嗎？那就好。掰掰。」
「嗯。」
隨著椅子被拉開的嘎嘎聲，薰整理好書包，走向門口。
然而，她沒有直接離開，而是在門口回過頭來。
面對我疑問的眼神，薰遲疑地將手臂連著寬大的袖口提到腰際。雪白的掌心帶著一絲粉紅，有別於她平時對我沒大沒小的態度，禮貌地、含蓄地朝我搖晃。
「再見。謝謝你的建議。」
「呃……喔。」
薰拉開木門，然後細心地帶上。
諮詢室處在二樓，窗櫺正與路燈同高。銀白的燈光從外灑入，曖昧地照亮我所在的靠窗座位。
我輕輕趴下，仰望著柔和的光輝。
被顴骨枕著的手臂延伸，剛好碰到筆袋裡的紙條。那張本來打算交給薰，卻沒交出去的紙條。
路燈的光芒在行道樹的枝枒間顯得有些凌亂。過篩的黃光溫暖地撫摸我的後頸，無比接近，卻無法觸及。
那是舒服的溫度，舒服地令人懷疑。
§
「寫完了！殺青！」
坐在我對面的薰用力地伸了一個懶腰。因為這個動作，牛奶色的手腕怯生生地從她的袖口探出頭來見客。
我忍不住瞧了一眼。燈光下白皙的腕部掌筋隆起，就像裡面裹著條捲起來的竹蓆般精瘦強韌。
看到手筋，就讓我想起掌長肌。原來這傢伙有掌長肌，看來她身為一個人類，還沒有進化到最終型態……呵呵，這個進化不完全的瑕疵品。天啊，這種說法超中二的。
話說回來，距離企劃通過才過了兩天，她就把整份劇本寫完？太快了吧！什麼沒有進化，光是這個創作速度就早已超越人類了……
「來，傳給你！給你聞香！」
手機滋地震動一聲，跳出薰寫好的文字檔。
聞香？要是變成蚊香就不好了。雖然寫作速度是很快，但這可是超級妄想少女薰的作品，內容品質是否能合乎大眾口味是個問題。我抱著隨時準備被螢幕冒出的粉紅泡泡吞沒的覺悟，點開觸控板面上文件的連結。
「嗯……」
一頁、兩頁、三頁……
「嗯欸……？」
我訝異地抬起頭，看向正搓著自己髮梢的薰。
「怎……怎麼樣？」
「還……還不錯耶！」
「你本來把它想像得多糟啊？」
「不是啦，我會說還不錯，就是真的不錯啦……唉，應該說就是很好啦！總之很好！」
「真的？」
薰瞇起眼睛，雙手攀著筆電的螢幕，狐疑地看著我。不過她立刻瞭然於心地嘆了一口氣，自顧自地說。
「也是啦，如果是你的話，稱讚人的字彙大概也只有這種程度。果然狗嘴吐不出象牙。」
「喂，妳想吵架嗎？」
面對我不悅的目光，薰以一個「欸嘿」眨眼加吐舌的連擊唬弄過去。
我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再次開始閱讀薰寫的劇本。
雖然已再清楚為不過，但每多讀一行字，我就更加確信薰是個天才這個事實。
原本硬要套梗的橋段，以及奇怪的角色設定，都被精簡卻不失細膩的對白給包覆起來，而劇情在轉折的加入後也變得發人深省。
而起初看似是和心儀對象一起拯救世界的輕鬆戲劇，卻隨著配角一個個出場變得沉重。
被女主角霸凌過的跟班、和主角交往過卻被羞辱地拋棄的少年、愛慕虛榮的雙親……一連串讓人對女主印象破滅的配角魚貫現身。為了叫醒他們，女主需要找到他們心中的最痛，而這些痛楚每個都和主角有關。於是，每一次要喚醒他們，她都需要清算自己犯過的錯。
到了最後，主角被抓到紅心女王面前，卻發現那女王正是引渡亡者的觀世音……原來女主早已自盡，而這個夢，正是她生前遺憾與罪孽的輪迴，將她牢牢束縛住……
讀完整篇劇本，開頭的甜蜜氣息早已消散，只剩下殘留於胸中的搔抓感。
太強了……難道真的什麼事都難不倒天才嗎？這世界未免也太不公平。
「這麼長的劇本……妳都是什麼時候寫的啊？」
「欸？大概就兩個晚上沒睡而已啦。」
「妳熬夜寫？」
「嗯，對啊。要是被爸爸抓到會不得了，所以我只能半夜開著桌燈寫。」
「……妳家裡的人對妳寫這些東西，也會感到不滿嘛？」
嗯，沒錯，對啊。薰稀鬆平常地點頭，然而她玩弄自己頭髮的動作卻不領情的出賣了她。指尖不安地捲著褐茶色的髮梢，像是隻撲鬧著逗貓棒的小貓。
「這台筆電也是說學校要做報告，才借來用的。每次用完都要把資料轉到USB裡，真是麻煩。」
她帶著一抹微笑望向天花板，但水靈的眼睛裡卻不帶笑意。
「叩叩叩……」
忽然，諮詢室裡傳來規律的敲門聲。
「門沒鎖。」
話說回來，誰來這間教室會敲門啊？唯一會闖進來的晴姐根本不會敲門，排除老師之後，敲門的人會是誰？
「叩叩叩……」
雖然我已經出聲了，但敲門聲卻仍未止歇。
「嘿？門沒鎖，請進！」
「叩叩叩……」
聽不懂人話嗎？我不耐煩地站起身，打算開門看看是哪個白目的傢伙。
「等一下！是米腸耶！」
「啥？」
順著薰手指的方向，我看到窗外有一隻麻雀正隔著玻璃看著室內。牠用黑灰色的喙輕啄玻璃，同時歪著頭盯著我們。還真的聽不懂人話啊？
「叩叩叩……」
薰興奮地打開窗戶，那隻被叫做米腸的麻雀也立刻飛了進來，停在她的手背上。
「妳說這隻麻雀……就是那時候那隻米腸？」
「對啊！牠康復後我就放生了，但牠還是會飛回來找我唷！你看牠不是恢復健康了嗎？我還記得那時候你還說我們救不了牠？你看，明明就可以嘛。」
米腸親暱地在笑咪咪的薰身邊飛來飛去。
還記得在秋颱掃過的那個放學後，我與書和璃撿到了一隻折翼的麻雀。經歷一波三折後，最後由薰收養。
沒想到過幾個禮拜後牠就已經痊癒……我對動物的復原力感到訝異。
「嗯……那時候我是說『我自己』救不了牠，所以決定不救牠。如果妳能幫助牠好好康復的話就沒問題……而且我針對的也是妳那個衝動的朋友。」
「嗚哇……又是這種台詞。」
對於薰一臉受不了的表情，我也是笑著帶過。
停在薰肩膀上的米腸似乎聽到我的話，偏著頭朝我這邊看。
「……幹嘛？」
「啾啾。（這個眼睛長得這麼窄的生物是打哪來的？）」
米腸瞇起眼皮，警戒地歪著頭。
「我怎麼突然覺得有點火大……」
「為什麼？缺乏鈣質嗎？」
麻雀跳到薰的肩頭，輕輕啄著她的頭髮。
「唉呀~好癢喔~」
「……」
薰用手輕輕撫摸米腸的頭，這時牠忽然睜開一隻眼睛。
「啾~（羨慕嗎？）」
「……妳不怕得禽流感嗎？」
不妙。火大，不知道為什麼超火大的。
「會嗎？嗚……可是如果感冒了，會傳染給大家……」
妳不先在意自己的健康嗎？我一面在心裡嘀咕，一面將手伸向薰肩上的麻雀。
「麻雀還是在野外生活比較好吧？來，米腸過來，我送你出去……喔啊啊啊啊啊牠啄我啊！」
米腸不曉得是哪根筋不對，居然把鳥喙插進我的指甲縫……痛死了！超痛的！我用力甩手，米腸也被我的動作嚇得飛起，轉而停到薰的頭上。
「啾啾～」
米腸得意（？）地張開鳥喙，濕黏黏的紫色舌頭也滑了出來。可惡，好想揍他……
「囂張什麼啦！我家可是開餐廳的，小心我把你煮成紅燜麻雀！」
是可忍，孰不可忍！我抄起桌上的手機，點開樣品菜的照片湊到米腸面前。
「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喂喂你幹什麼不要過來我警告你！）」
「不要欺負米腸啦！」
薰忿忿不平地把我的手機搶過去，同時還沒好氣地白了我一眼。難道我連從鳥身上都討不到便宜嗎？
「碰！」
這時，大門忽然被大力推開，書昂首闊步地走進諮詢室，璃跟在他的背後，整張臉埋在單字本裡。
「呀呼！芋頭早安！」
「現在已經是傍晚了……不對，書你跑來幹嘛？」
面對突如其來的不速之客，我倉皇地板起臉來面對他。然而書似乎完全不把我當一回事，泰然自若地朝薰打招呼。
「ㄏㄚˋ！薰！」
「喔……ㄏㄚˋ」
完全不把顯得微微侷促的薰放在眼裡，書環視房間，然後注意到停在掃具櫃上的米腸。
「ㄏㄚˋ！米腸！」
「啾！（ㄏㄚˋ！）」
「欸……你不會訝異野生的麻雀出現在這裡嗎？」
聽到我的問題，書舔了舔嘴唇，輕蔑地說：
「因為牠今天中午已經來過教室一次了。只是你用外出證出去吃廣州炒飯，所以才不知道。」
「喔……欸不對，你怎麼知道我今天吃炒飯？」
我不禁毛骨悚然，你未免太喜歡我？
「唉唷，別小看我的情報網。」
書開啟自己的智慧型手機，點開一個女孩子頭貼的對話紀錄，拿到我的面前。
蓁：《欸 你現在在幹嘛》上午09:41
書：《吃飯》下午12:24
蓁：《好巧喔 我也在吃飯耶》下午12:24
《我在吃側門那間廣州炒飯耶
雞排飯也很好吃
小美把雞排飯配的炒飯點成白飯了
她還因為這樣氣得要死哈哈哈》下午12:30
書：《哈哈真假》下午12:35
蓁：《哈哈哈對啊》下午12:35
《喔對了
我發現對桌的是我們班那個頭髮不剪的
好像叫羽的那個男生耶
他一個人吃飯 好好笑喔》下午12:36
書：《不會吧 真的假的
他今天一下課就不見
我還在想他跑哪裡去了
快點 把照片拍給我》 下午12:36
蓁：《欸 喔好……》下午12:36
接下來就是一張以拉近鏡頭拍攝，敝人在下我低著頭、側著臉、歪著嘴巴的進食照片。
「太過分了！居然趁我放鬆的時候偷拍……平常的我明明很帥……」
「別難過了。你扮鬼臉也比平常的樣子好看，至少先知道是鬼臉還不會被嚇到。」
璃從單字本裡抬起頭，照例對我拋來冗長的貶損。
「嘖，明明是妳有眼不識泰山。」
我翻了個白眼，同時再次把訊息往上捲。
話說這位名叫蓁的女生，沒記錯應該就是之前在買美術材料時碰到的，小美的朋友。
看著上面的傳訊時間，不由得令我感到遺憾。哈哈哈妳看看妳～
「對了，書？」
「幹嘛？」
「我可以把圖片連對話刪除吧？」
「喔，請便。我已經把它備份好，設成待機畫面了。」
「……」
「等一下我有一半是開玩笑的！不要丟出去！」
「那不是有一半是真的嗎？」
書緊張地抓住我高高舉起的右手臂，璃也湊過來抓住我的左手。她以完全不看場面，更看不出在想什麼的表情，冷冷地說：
「如果是那間炒飯，我記得有兩人套餐優惠，所以其實下次可以……」
「欸，書，所以你們兩個到底來幹嘛啦？」
我趕緊打斷璃的話，對書提出早就想問的問題。
「對啊，妳們來這邊有什麼事嗎？」
被晾在一旁的薰也以手環胸，鼓著臉頰盯著我。
不，我澄清過了。我跟妳的心上人什麼關係都沒有喔，不要誤會。
「嗯～既然妳誠心誠意地發問了！」
書興奮地放開我的手臂，以雙手像是要傳球一樣，指向站在另一邊，正板著臉仰望著我的璃，示意她接梗。
「……欸？什麼？我要講話嗎……」
結果璃似乎還沒意識過來，讓室內瞬間飄過一陣難受的尷尬。站在櫃子上的米腸也歪了歪頭，瞇起眼睛。
「啾啾。（爛梗，受不鳥了。）」
「切。」書沒趣地撇嘴。他活動了一下肩膀，說道。
「總之，我們來這裡是因為我和璃已經分手，兩人都恢復單身，所以也要來上這個補救教學囉。」
「咦？」
「欸？」
書舉起手，裝模作樣地整理瀏海。
「請多指教啊？」
§
「嗯……過彎……嗯……好，我們歡迎其中兩位新同學。」
晴姐坐在主位，目不轉睛地盯著掌上遊戲機的螢幕。她的身子隨著操控賽車遊戲的動作左扭右扭，就像魚鉤上的蚯蚓。
「我有意見。」
我不滿地舉起手。
「駁回。」
「我什麼都還沒說啊！」
「啊啊可惡丟什麼龜殼……唉，反正你的意見就是人變多很麻煩、兩人世界被打擾、或是空氣變稀薄了吧？」
「才不是！我是要請老師把他們趕走！全部擠在我旁邊，我要怎麼活動啊？」
我的左手邊坐著專心背誦單字的璃，拉近的椅子距離我不到五公分，頭上的髮飾搔著我的耳朵，令人難以專心。至於右手邊的書，則是把全身重量都靠在我的身上，大剌剌地睡著了。兩人封住了我的動作，害我連課本也拿不出來。
「你也太小鼻子小眼睛了吧，天氣漸涼，大家當然會想取暖啊。」
「我們是人類，不是企鵝！」
就連我在抗議的時候，坐在對座的薰也以冰冷的目光盯著我和書的接合處，也就是我的手臂。唉呀，總覺得空氣更冷了。
「抗議無效，這個補救課程本來就是要讓你們感情變好，從中誕生新的情侶。所以這個狀況是校方所樂見的。」
欸，這個說法實在是……是很有道理耶。
仙祠中學有個「戀愛學分」的規則。簡而言之就是談不了戀愛就會被留級，每個一年級學生都要找到一個戀愛對象，並向輔導室登記。
老實說，學校並不在意學生是否有實質的情感交流，就算是像書和璃原本那樣虛假的「登記情侶」也可以接受，所以有許多學生都是用這種方法矇混過去。
不過，他們為何要分手呢？
看到我安靜下來，晴姐輕推眼鏡，盤起被高領毛衣裹住的手臂。
「如果沒有問題的話，那這裡就交給年輕人啦。我還有任務要進行。」
她不負責任地搔著自己的腰，起身離開。我注意到，本應睡著的書不安地扭動了一下，轉動身體面向拉門的方向，接著便睜開眼睛。
「……」
「……」
隨著老師關上門，室內倏地被寧靜所籠罩，只剩下書咂著嘴醒來的聲音。
金風揚起窗簾，夾帶一絲涼意的空氣撫過我終於從書的重壓下解脫的手臂，使我打了個哆嗦。
這時我口袋裡的手機震動了一下。
我將手機掏出口袋。當我看到傳訊人時，便立刻將身體轉向書看不到的方向。
『欸欸欸』
「幹嘛啊？」
我抬頭看向對桌的薰，她把臉藏在電腦螢幕後面，用鍵盤飛快地打著字。
『怎麼辦啦 怎麼會突然變成這樣』
「我覺得這對妳是好事，不是嗎？」
『不是啊 好尷尬……我不知道要說些什麼啦』
敲擊鍵盤的聲音停止，薰一雙無助的眼睛浮現在機殼的邊緣，短暫與我對上目光後又躲了回去。
『你幫我開個話題啦』
有夠麻煩的。就算要我開話題，我大概也說不出什麼有營養的話。
我在貧乏的聊天詞彙資料庫裡搜尋，斟酌著「今天天氣真好。」、「最近過得好嗎？」、還有「你今天做了什麼？」三句話裡，哪一句比較適合。追根究柢，為何我們男生開話題的能力會慘得如此不忍卒睹？
總之先聊天氣好了。但正當我準備開口的時候，卻發現我轉身的方向其實正對著另一邊在背單字的璃。
璃這時已經放下單字本，毫不掩飾地低頭盯著我的畫面。
「呃……嗨。」
聽到我的氣音，璃抬起頭。濃密的睫毛上下刷動，她頭側的髮帶也隨著呼吸輕輕顫動。
「……」
「……」
「宇你平常都會像這樣騷擾薰嗎？」
「騷擾……什麼……我………」
「什麼什麼？讓我看看！」
聽到我們的對話，書立刻靠過來想搶我的手機。被他看到還得了，我趕緊把手機舉高。於是書整個人也爬到我的身上，將我壓向璃。我們三個人頓時擠成一團。
「宇，好重。」
「芋頭，快點，給我！」
「沒什麼特別的！這個是……這是……」
被夾在中間的我手臂好像要脫臼了，擠出胸腔裡最後一口氣，我嘶聲喊道：
「……這是最近在討論校慶的歌舞劇！」
「沒錯，我最近有跟他討論劇本怎麼寫。」
一只纖細的手伸了過來，把我的手機搶走。
「劇本？」
聽到書疑惑地問，薰露出標緻的笑容。
「我們班級表演的劇本啊？之前我在班會上提的那個。」
這時，薰低頭瞅了我的手機螢幕一眼。同時，她臉上的表情卻陷入短暫的僵硬。
但這個異常的神情維持的時間並未超過一秒，薰立刻恢復原狀，把手機丟還給我。
「對了，你們要不要幫我看看劇本，有沒有什麼地方要改的？」
她把筆電轉了過去，眼底顯露出好奇心，孩子氣的書也立刻湊了上去。
我無奈地拿起手機，然而當我看見螢幕的時候，卻也露出與薰一樣的神情。
「啊。」
我以沒有人聽得見的微薄音量輕呼。
回憶瞬間彷彿漫天星光撒下，將我從喧鬧的教室拖進一個人的寂靜中。
在剛剛的混亂中，我不知為何點開了社群軟體的應用程式。
在那「待確認好友邀請」欄裡，躺著一個早已積滿灰塵，我再熟悉不過的姓名。
我緊緊捏住大腿，痛楚讓「璃」這條名字再次烙入我的肌膚。
無聲的喧鬧中，我承受著薰好奇的視線，以及一旁璃冰冷的目光。
「欸，這個劇本好厲害，會紅的啊我們班！」
書興奮地握拳，薰因為劇本被誇獎而難得對著書露出真心的笑容，至於轉頭開始研究劇本的璃也默默點頭稱許。
所以在這個沒人注意的空檔，我正好能夠對空氣報以虛弱的微笑。
「是啊，肯定的。沒有問題的。」
肯定沒有問題的，對吧？
當我再次抬起頭的時候，夜已經深了。
奇怪，當我睜開眼睛時，自己已經置身於一片大草原上。
清風撥弄著蔓草，碧綠的波浪一陣又一陣，托著我的身體在嬌嫩欲滴的綠色海洋中載浮載沉。
「嗨，小貓咪。」
一個輕佻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我連忙回頭，看到的卻是奇裝異服的書。
他身穿一套燙得整整齊齊的燕尾服，手拿一只金色懷錶，頭戴高帽，儼然就是參加晚宴的紳士。然而，他的帽沿間卻唐突地伸出一對兔耳朵，仔細一看，燕尾服下還能看到白絨的毛球尾巴……這是哪門子的低成本角色扮演？
「你在幹什麼？為什麼我會在這裡？」
我狐疑地提出疑問，但書似乎沒有要回答的意思。兔子先生邁步走到我的面前，單膝跪下。
下一刻，他粗暴地抬起我的下巴，堵住我的嘴。
「@(&$(!$)!&$)!&%&&!」
我猛力掙扎，他卻更強硬地把舌頭伸進我的齒縫，牙齒被撐開的痛楚使我不由得發出悶聲的尖叫。
等等……誰會把舌頭伸進齒縫的……
會發生這種情節的劇本，只有薰的……
§
「呼！喝！哈……」
我從睡夢中驚起，按著因為恐懼而鼓動的胸口，揩去額頭滴下的冷汗。
是夢……是夢啊……是夢真是太好了。我現在就想把我的腦子扔進洗衣機，看著海馬迴在泡沫中滾動一定很療癒。
「嗑噠嗑噠……」
餘悸猶存的我，突然聽到身邊傳來敲打鍵盤的聲音，於是自然地抬起頭望向聲源。
「唉，你終於醒了啊。」
隔著筆記型電腦黑色的塑膠殼，我可以看到一雙淺褐色的狡詰眼眸疲憊地望著我。那雙眼睛的主人有著一頭民國初年的老式短髮，然而配在她姣好的臉蛋上卻沒有一絲突兀。薰今天依舊用大得不合尺寸的外套裹住自己胸口的刺青，擔任著一年七班人畜無害，人見人愛的「班寵」。
「欸，呆掉了嗎？」
「……」
她狐疑地用過長的袖子在我眼前揮了幾下。
「也是啦~一醒來就看到大家最~喜歡（撥頭髮）的班寵，愣住也是理所當然的。」
在和善外表下，總是盤算著討人喜愛的壞心習性也沒有變化。唯一改變的是，平常她總是振筆直書，寫著原創妄想小說的筆記本，現在暫時被這台看起來年紀不輕的舊筆電給取代了。
「欸回話啊……你做惡夢了嗎？」
「……嗚喔！」
正當我還失神於方才惡夢的衝擊中時，桌子下方因為睡著而伸長的腿立刻被重踩了一下。
「痛……好痛……」
脛骨……為什麼妳每次都能命中要害，妳是哪來的狙擊手？這可是盲狙耶！
「你在茫什麼……唉呀，該不會是剛才夢到我，還沉浸在餘韻中嗎？是我害的嗎？」
薰咧著嘴開著我的玩笑，還輕輕踢了我的鞋尖一下。
好吧，剛才的惡夢，的確是這傢伙害的。
「嗯，對啊。」
「蛤？」
薰的臉就像消氣般塌下來。她放慢動作，將手從鍵盤上提起，放到桌沿，然後一臉警戒地把自己連著椅子向後推。椅腳摩擦地面，發出刺耳的「嘰——」聲。
「等一下！我是說，是妳寫的劇本害的！是妳的劇本害我做了惡夢，嚇得失魂落魄啦！」
「什麼？虧我好心讓你拜讀我寫的企劃，結果你不但讀到睡著，還說我害你做惡夢……」
「還不是妳寫得太瞎了！」
我趕緊抓起桌上的紙張，上面大大的黑字寫著：
《一年七班校慶企畫書》
●節目名稱：愛麗絲夢遊仙境【改編】
●類型：歌舞劇
●大綱：
一天女主角發現身邊的同學都像是被催眠般，變成了仙境裡的角色，而她暗戀的學長則是變成了兔子先生，他們被奇怪的魔法控制，不斷地說著像是設定好的台詞。
她搖醒了兔子先生，才發現這一切都是紅心女王的命令。她讓大家睜著眼睛作夢，成為魔境中的角色，不斷地搬演著同樣的一天。他們是因為醒來，才脫離女王的控制。這時紅心士兵出現，一旦被抓到真的清醒，就會被斬首。
為了把大家變回來，她被迫跟著男主角一路躲避追兵，同時不斷試著叫醒遇上的人，希望能在午夜一切重置前釐清異變的原因……
●角色：
● 兔子先生：英俊瀟灑、就讀名校、成績優秀、溫柔體貼、籃球隊主將。是大企業家的獨子，卻一個人住在公寓裡，上學由禮車接送的帥哥。身邊滿滿的美女，但卻對樸實的愛麗絲很感興趣。
● 愛麗絲：普通的女孩子，認真上進，有好幾個兄弟姊妹，家裡經營小吃店，經濟拮据，總是幫家裡的忙。偷偷暗戀變成兔子先生的學長，但對自己沒自信所以不敢表明。
● 柴郡貓：不帥，普通男生。
● 紅心皇后：愛忌妒的情敵。
● 老鼠：瘦小，垂頭喪氣，毛很長很髒都不整理，聽到愛麗絲提到家裡的貓就會嚇到。常常獨自碎碎唸，想事情的時候會用手抓臉，所以指甲都髒髒的。夢想是退休，戰鬥力低落連個醉鬼都打不贏，而且當初誇口說會幫助艾莉絲，實際上卻一點都靠不住。
【序幕】
（早上，愛麗絲叼著麵包出門。）
愛麗絲：要遲到了要遲到了~唉呀！（在轉角與兔子撞上，摔倒在地。）
愛麗絲：好痛喔……
〈兔子先生溫柔地扶起愛麗絲〉
兔子：怎麼了，沒事吧？有沒有受傷？
愛麗絲：學……學長……咦，為什麼學長你頭上有一對兔子耳朵？
兔子（按住頭頂，赫然想起耳朵的存在）：啊……啊！我差點忘了，茶會要遲到了，茶會要遲到了！（跑遠）
愛麗絲：等一下，不是要上學嗎？茶會是什麼意思？學長！學長！
「大綱是還不錯，但後面的內容也太亂七八糟了吧……」
我指著第一頁序章的部分。
「像是這邊。妳看妳自己寫的設定，不是說主角是禮車接送嗎？怎麼變成會跟跑步的女主角在街角相撞了？」
「可……可是這種邂逅場景不是王道嗎……」
這是哪門子的王道……我一直在想，要是哪本少女漫畫用「女主把男主撞到路中央，害他被卡車輾過半身不遂，只好照顧他一輩子」來開啟一段驚天地泣鬼神的愛情故事，我一定買他十本。
一面想著這些有的沒的，我無力地嘆了一口氣，拿出暫時當作水壺的寶特瓶，喝了一口冰水醒腦。
「這只是硬套梗啦。別整天抄言情小說的設定……還有角色除了主角外會不會設定的太敷衍了？而且最後面那個老鼠是怎樣，討人厭的地方也太具體了吧？妳對牠是不是很有偏見？」
我一面抓著臉，同時獨自低聲碎碎唸。真是的，怎麼會有這麼不討喜的角色，隔著文字都能感受到作者的惡意。唉，為什麼要我讀這種東西？真想退休。啊，指甲之間卡了污垢，稍微摳一下……
薰將我的抱怨置若罔聞，她瀟灑地將瀏海一撥，雙眼發亮地自吹自擂。
「哼。你就是不懂少女心，每個女孩子都希望邂逅高級食材般的男主角啦！只要主角夠帥，大家就會愛了！」
「其他人怎麼想的我是不知道，但我確定妳的小說腦已經病入膏肓了……」
「哼……」
薰看來相當不服氣。她又埋頭於筆記型電腦的螢幕後方，因此我們的對話也暫時中止，只剩下鍵盤囈語著噠噠聲。
「……你剛剛說設定有哪邊要改。」
「欸？」
「你剛剛不是提了意見？我要記下來，你再說一次。」
她沒好氣地向我下達指示。
「啊……喔……就是角色方面，像是……」
我一面訝異於她居然認真看待我的評論，一面慢慢地把自己的看法再詳述一遍。
當我說完時，時針已經躍過四到七之間的空白，也把窗外的景色從斜陽，調成了幽幽餘暉。
夜晚到來的時間愈來愈早，連街燈也逐漸反應不及。在區公所更改設定，提早點燈時間前，這段夕陽與路燈一齊怠工的幽暗時光，提醒了台北人秋日的到來。
「……總之就是這樣。」
我把自己的看法說完，打了個哈欠。
「這樣啊……」
薰拄著臉頰，柔軟的肌膚被掌腹擠成一坨白饅頭，掛在她修長的臥蠶下。
「啊！我懂了！」
她忽然雙手大力一拍，聲音之大，嚇得我差點失手打翻寶特瓶。
「看來我要把兔子先生再寫帥一點！」
「問題絕對不在那裡吧？」
「這很重要！一定要很帥很帥、熱心助人、年收入一千萬、會飛……然後很帥……」
「設定不是雙方都是學生嗎，哪有年收入？而且會飛是怎樣……」
「……而且如果書願意演主角就好了。」
結果薰在一堆奇怪條件的援護下，冷不防地老實說出了心裡的想法。
欸，說完就趴到筆電後面太狡猾了啦。
「妳就再拿出班會那個時候，逼全班通過企劃的氣勢來請他出來演啊。」
像是掩飾自己心中的不是滋味，我伸手輕推螢幕，讓它夾住薰的頭。
我們班之所以這麼快決定表演節目，都歸功於薰以「班寵」的社交地位強勢帶動班會決議，獨排眾議地敲定了這齣舞台劇。
印象中，出手控制場面的薰我不是第一次看到。但為了自己的欲求而發言的她倒是令我刮目相看。
「……辦不到啦。我才剛被甩耶。」
筆電三明治的內餡發出了自暴自棄的聲音。雖然這種為了面子而窩囊的樣子才像平常的薰，但讓她一直維持這個狀態也不太好。於是我清了清喉嚨，裝模作樣地說。
「別擔心，妳有大義名分。妳想想，為了讓這齣戲獲得校內好評，就一定要找交遊廣闊的人來演男主角，這樣基本上的人情票就有了。此外，想在宣傳時期就抓住廣大觀眾眼球的話，長得帥也是主角不可或缺的特質。」
三明治被我的話釣了起來，興味盎然地聽著我的解說。
「在這兩個條件篩選下，書本來就是不二人選。所以，妳可以以『為了班級的成功』為理由，名正言順地要求書演主角。在大家的期待下他絕對沒辦法拒絕，妳也不用太有壓力。」
不知不覺間薰臉上害羞的表情已經煙消雲散，由不敢恭維的臉色取而代之。
「我有時候會想啊，我看人的眼光是不是出了什麼錯……一開始還以為你很老實，現在才發現有時候你比我還假仙耶？」
妳現在才察覺嗎？也是啦，就像現在妳還是沒發現書在外面有五個砲友……喔不，是「過從甚密的家教大姊姊」。
「隨便啦，如果不喜歡，那就自己想辦法。」
「我沒有這種意思啦，只是聽你一臉正經地說出這種話……總覺得亂恐怖的。」
薰低頭思考了一下，然後刻意地蓋上筆電，趴在機殼上仰望著我。
「不然，宇你就直接幫我去求他嘛……」
「……不要。就說了，如果不喜歡我剛剛講的話，就自己去處理啊？」
「我才沒有這樣說……」
薰囁嚅地撇過目光，然後她輕輕吸了一口氣，再用水汪汪的眼神看向我。
「你的話……其實我……很喜歡……」
「咕……」
「只是要我說出口……太難為情了……所以……」
哈哈哈！我都懂！妳說的是「你〈剛才跟我講〉的話，其實我很喜歡，只是要我〈跟書〉說出口，〈對剛被甩的我而言〉太難為情了……」對吧！
我才不會犯下誤會主詞的低級錯誤！哈哈哈！
……呼，差點被嚇死。純情男高中生又度過了平安的一天，感謝翻譯年糕的努力。
薰發現沒釣到我，沒趣地撇下嘴角。
「明明說了要當我的戰友的……」
我倏然抬起頭，呼吸頓時漏了一拍。
「不那個太難為情了還是請妳忘掉吧拜託了……」
我低著頭，窺伺著薰的表情，這才發現薰也正以眼角餘光，不懷好意地看著我。
看到我的反應，薰不禁掩著嘴偷笑。我則是繃著臉，看向窗外。
「滋……滋……啪！」
正巧，街燈眨了眨眼，終於在一個短暫的噴裂音中綻出光芒。
「唔……」
那個聲音實在太突然，嚇得我肩膀不禁顫抖了一下。
多虧如此，剛才微妙的氣氛消失得無影無蹤。
薰揚起淺淺一笑，把筆電闔上裝進背包，颯爽地揹到肩上。
「……時間差不多了，我要回家幫忙。」
「喔，妳有跟老師申請早退吧？妳上次自己跑回去，害晴姐對我發了一堆『工作很辛苦』之類的牢騷……」
她看了看手機，然後鼓著臉頰瞪著我。
「我有講啦。」
「是嗎？那就好。掰掰。」
「嗯。」
隨著椅子被拉開的嘎嘎聲，薰整理好書包，走向門口。
然而，她沒有直接離開，而是在門口回過頭來。
面對我疑問的眼神，薰遲疑地將手臂連著寬大的袖口提到腰際。雪白的掌心帶著一絲粉紅，有別於她平時對我沒大沒小的態度，禮貌地、含蓄地朝我搖晃。
「再見。謝謝你的建議。」
「呃……喔。」
薰拉開木門，然後細心地帶上。
諮詢室處在二樓，窗櫺正與路燈同高。銀白的燈光從外灑入，曖昧地照亮我所在的靠窗座位。
我輕輕趴下，仰望著柔和的光輝。
被顴骨枕著的手臂延伸，剛好碰到筆袋裡的紙條。那張本來打算交給薰，卻沒交出去的紙條。
路燈的光芒在行道樹的枝枒間顯得有些凌亂。過篩的黃光溫暖地撫摸我的後頸，無比接近，卻無法觸及。
那是舒服的溫度，舒服地令人懷疑。
§
「寫完了！殺青！」
坐在我對面的薰用力地伸了一個懶腰。因為這個動作，牛奶色的手腕怯生生地從她的袖口探出頭來見客。
我忍不住瞧了一眼。燈光下白皙的腕部掌筋隆起，就像裡面裹著條捲起來的竹蓆般精瘦強韌。
看到手筋，就讓我想起掌長肌。原來這傢伙有掌長肌，看來她身為一個人類，還沒有進化到最終型態……呵呵，這個進化不完全的瑕疵品。天啊，這種說法超中二的。
話說回來，距離企劃通過才過了兩天，她就把整份劇本寫完？太快了吧！什麼沒有進化，光是這個創作速度就早已超越人類了……
「來，傳給你！給你聞香！」
手機滋地震動一聲，跳出薰寫好的文字檔。
聞香？要是變成蚊香就不好了。雖然寫作速度是很快，但這可是超級妄想少女薰的作品，內容品質是否能合乎大眾口味是個問題。我抱著隨時準備被螢幕冒出的粉紅泡泡吞沒的覺悟，點開觸控板面上文件的連結。
「嗯……」
一頁、兩頁、三頁……
「嗯欸……？」
我訝異地抬起頭，看向正搓著自己髮梢的薰。
「怎……怎麼樣？」
「還……還不錯耶！」
「你本來把它想像得多糟啊？」
「不是啦，我會說還不錯，就是真的不錯啦……唉，應該說就是很好啦！總之很好！」
「真的？」
薰瞇起眼睛，雙手攀著筆電的螢幕，狐疑地看著我。不過她立刻瞭然於心地嘆了一口氣，自顧自地說。
「也是啦，如果是你的話，稱讚人的字彙大概也只有這種程度。果然狗嘴吐不出象牙。」
「喂，妳想吵架嗎？」
面對我不悅的目光，薰以一個「欸嘿」眨眼加吐舌的連擊唬弄過去。
我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再次開始閱讀薰寫的劇本。
雖然已再清楚為不過，但每多讀一行字，我就更加確信薰是個天才這個事實。
原本硬要套梗的橋段，以及奇怪的角色設定，都被精簡卻不失細膩的對白給包覆起來，而劇情在轉折的加入後也變得發人深省。
而起初看似是和心儀對象一起拯救世界的輕鬆戲劇，卻隨著配角一個個出場變得沉重。
被女主角霸凌過的跟班、和主角交往過卻被羞辱地拋棄的少年、愛慕虛榮的雙親……一連串讓人對女主印象破滅的配角魚貫現身。為了叫醒他們，女主需要找到他們心中的最痛，而這些痛楚每個都和主角有關。於是，每一次要喚醒他們，她都需要清算自己犯過的錯。
到了最後，主角被抓到紅心女王面前，卻發現那女王正是引渡亡者的觀世音……原來女主早已自盡，而這個夢，正是她生前遺憾與罪孽的輪迴，將她牢牢束縛住……
讀完整篇劇本，開頭的甜蜜氣息早已消散，只剩下殘留於胸中的搔抓感。
太強了……難道真的什麼事都難不倒天才嗎？這世界未免也太不公平。
「這麼長的劇本……妳都是什麼時候寫的啊？」
「欸？大概就兩個晚上沒睡而已啦。」
「妳熬夜寫？」
「嗯，對啊。要是被爸爸抓到會不得了，所以我只能半夜開著桌燈寫。」
「……妳家裡的人對妳寫這些東西，也會感到不滿嘛？」
嗯，沒錯，對啊。薰稀鬆平常地點頭，然而她玩弄自己頭髮的動作卻不領情的出賣了她。指尖不安地捲著褐茶色的髮梢，像是隻撲鬧著逗貓棒的小貓。
「這台筆電也是說學校要做報告，才借來用的。每次用完都要把資料轉到USB裡，真是麻煩。」
她帶著一抹微笑望向天花板，但水靈的眼睛裡卻不帶笑意。
「叩叩叩……」
忽然，諮詢室裡傳來規律的敲門聲。
「門沒鎖。」
話說回來，誰來這間教室會敲門啊？唯一會闖進來的晴姐根本不會敲門，排除老師之後，敲門的人會是誰？
「叩叩叩……」
雖然我已經出聲了，但敲門聲卻仍未止歇。
「嘿？門沒鎖，請進！」
「叩叩叩……」
聽不懂人話嗎？我不耐煩地站起身，打算開門看看是哪個白目的傢伙。
「等一下！是米腸耶！」
「啥？」
順著薰手指的方向，我看到窗外有一隻麻雀正隔著玻璃看著室內。牠用黑灰色的喙輕啄玻璃，同時歪著頭盯著我們。還真的聽不懂人話啊？
「叩叩叩……」
薰興奮地打開窗戶，那隻被叫做米腸的麻雀也立刻飛了進來，停在她的手背上。
「妳說這隻麻雀……就是那時候那隻米腸？」
「對啊！牠康復後我就放生了，但牠還是會飛回來找我唷！你看牠不是恢復健康了嗎？我還記得那時候你還說我們救不了牠？你看，明明就可以嘛。」
米腸親暱地在笑咪咪的薰身邊飛來飛去。
還記得在秋颱掃過的那個放學後，我與書和璃撿到了一隻折翼的麻雀。經歷一波三折後，最後由薰收養。
沒想到過幾個禮拜後牠就已經痊癒……我對動物的復原力感到訝異。
「嗯……那時候我是說『我自己』救不了牠，所以決定不救牠。如果妳能幫助牠好好康復的話就沒問題……而且我針對的也是妳那個衝動的朋友。」
「嗚哇……又是這種台詞。」
對於薰一臉受不了的表情，我也是笑著帶過。
停在薰肩膀上的米腸似乎聽到我的話，偏著頭朝我這邊看。
「……幹嘛？」
「啾啾。（這個眼睛長得這麼窄的生物是打哪來的？）」
米腸瞇起眼皮，警戒地歪著頭。
「我怎麼突然覺得有點火大……」
「為什麼？缺乏鈣質嗎？」
麻雀跳到薰的肩頭，輕輕啄著她的頭髮。
「唉呀~好癢喔~」
「……」
薰用手輕輕撫摸米腸的頭，這時牠忽然睜開一隻眼睛。
「啾~（羨慕嗎？）」
「……妳不怕得禽流感嗎？」
不妙。火大，不知道為什麼超火大的。
「會嗎？嗚……可是如果感冒了，會傳染給大家……」
妳不先在意自己的健康嗎？我一面在心裡嘀咕，一面將手伸向薰肩上的麻雀。
「麻雀還是在野外生活比較好吧？來，米腸過來，我送你出去……喔啊啊啊啊啊牠啄我啊！」
米腸不曉得是哪根筋不對，居然把鳥喙插進我的指甲縫……痛死了！超痛的！我用力甩手，米腸也被我的動作嚇得飛起，轉而停到薰的頭上。
「啾啾～」
米腸得意（？）地張開鳥喙，濕黏黏的紫色舌頭也滑了出來。可惡，好想揍他……
「囂張什麼啦！我家可是開餐廳的，小心我把你煮成紅燜麻雀！」
是可忍，孰不可忍！我抄起桌上的手機，點開樣品菜的照片湊到米腸面前。
「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喂喂你幹什麼不要過來我警告你！）」
「不要欺負米腸啦！」
薰忿忿不平地把我的手機搶過去，同時還沒好氣地白了我一眼。難道我連從鳥身上都討不到便宜嗎？
「碰！」
這時，大門忽然被大力推開，書昂首闊步地走進諮詢室，璃跟在他的背後，整張臉埋在單字本裡。
「呀呼！芋頭早安！」
「現在已經是傍晚了……不對，書你跑來幹嘛？」
面對突如其來的不速之客，我倉皇地板起臉來面對他。然而書似乎完全不把我當一回事，泰然自若地朝薰打招呼。
「ㄏㄚˋ！薰！」
「喔……ㄏㄚˋ」
完全不把顯得微微侷促的薰放在眼裡，書環視房間，然後注意到停在掃具櫃上的米腸。
「ㄏㄚˋ！米腸！」
「啾！（ㄏㄚˋ！）」
「欸……你不會訝異野生的麻雀出現在這裡嗎？」
聽到我的問題，書舔了舔嘴唇，輕蔑地說：
「因為牠今天中午已經來過教室一次了。只是你用外出證出去吃廣州炒飯，所以才不知道。」
「喔……欸不對，你怎麼知道我今天吃炒飯？」
我不禁毛骨悚然，你未免太喜歡我？
「唉唷，別小看我的情報網。」
書開啟自己的智慧型手機，點開一個女孩子頭貼的對話紀錄，拿到我的面前。
蓁：《欸 你現在在幹嘛》上午09:41
書：《吃飯》下午12:24
蓁：《好巧喔 我也在吃飯耶》下午12:24
《我在吃側門那間廣州炒飯耶
雞排飯也很好吃
小美把雞排飯配的炒飯點成白飯了
她還因為這樣氣得要死哈哈哈》下午12:30
書：《哈哈真假》下午12:35
蓁：《哈哈哈對啊》下午12:35
《喔對了
我發現對桌的是我們班那個頭髮不剪的
好像叫羽的那個男生耶
他一個人吃飯 好好笑喔》下午12:36
書：《不會吧 真的假的
他今天一下課就不見
我還在想他跑哪裡去了
快點 把照片拍給我》 下午12:36
蓁：《欸 喔好……》下午12:36
接下來就是一張以拉近鏡頭拍攝，敝人在下我低著頭、側著臉、歪著嘴巴的進食照片。
「太過分了！居然趁我放鬆的時候偷拍……平常的我明明很帥……」
「別難過了。你扮鬼臉也比平常的樣子好看，至少先知道是鬼臉還不會被嚇到。」
璃從單字本裡抬起頭，照例對我拋來冗長的貶損。
「嘖，明明是妳有眼不識泰山。」
我翻了個白眼，同時再次把訊息往上捲。
話說這位名叫蓁的女生，沒記錯應該就是之前在買美術材料時碰到的，小美的朋友。
看著上面的傳訊時間，不由得令我感到遺憾。哈哈哈妳看看妳～
「對了，書？」
「幹嘛？」
「我可以把圖片連對話刪除吧？」
「喔，請便。我已經把它備份好，設成待機畫面了。」
「……」
「等一下我有一半是開玩笑的！不要丟出去！」
「那不是有一半是真的嗎？」
書緊張地抓住我高高舉起的右手臂，璃也湊過來抓住我的左手。她以完全不看場面，更看不出在想什麼的表情，冷冷地說：
「如果是那間炒飯，我記得有兩人套餐優惠，所以其實下次可以……」
「欸，書，所以你們兩個到底來幹嘛啦？」
我趕緊打斷璃的話，對書提出早就想問的問題。
「對啊，妳們來這邊有什麼事嗎？」
被晾在一旁的薰也以手環胸，鼓著臉頰盯著我。
不，我澄清過了。我跟妳的心上人什麼關係都沒有喔，不要誤會。
「嗯～既然妳誠心誠意地發問了！」
書興奮地放開我的手臂，以雙手像是要傳球一樣，指向站在另一邊，正板著臉仰望著我的璃，示意她接梗。
「……欸？什麼？我要講話嗎……」
結果璃似乎還沒意識過來，讓室內瞬間飄過一陣難受的尷尬。站在櫃子上的米腸也歪了歪頭，瞇起眼睛。
「啾啾。（爛梗，受不鳥了。）」
「切。」書沒趣地撇嘴。他活動了一下肩膀，說道。
「總之，我們來這裡是因為我和璃已經分手，兩人都恢復單身，所以也要來上這個補救教學囉。」
「咦？」
「欸？」
書舉起手，裝模作樣地整理瀏海。
「請多指教啊？」
§
「嗯……過彎……嗯……好，我們歡迎其中兩位新同學。」
晴姐坐在主位，目不轉睛地盯著掌上遊戲機的螢幕。她的身子隨著操控賽車遊戲的動作左扭右扭，就像魚鉤上的蚯蚓。
「我有意見。」
我不滿地舉起手。
「駁回。」
「我什麼都還沒說啊！」
「啊啊可惡丟什麼龜殼……唉，反正你的意見就是人變多很麻煩、兩人世界被打擾、或是空氣變稀薄了吧？」
「才不是！我是要請老師把他們趕走！全部擠在我旁邊，我要怎麼活動啊？」
我的左手邊坐著專心背誦單字的璃，拉近的椅子距離我不到五公分，頭上的髮飾搔著我的耳朵，令人難以專心。至於右手邊的書，則是把全身重量都靠在我的身上，大剌剌地睡著了。兩人封住了我的動作，害我連課本也拿不出來。
「你也太小鼻子小眼睛了吧，天氣漸涼，大家當然會想取暖啊。」
「我們是人類，不是企鵝！」
就連我在抗議的時候，坐在對座的薰也以冰冷的目光盯著我和書的接合處，也就是我的手臂。唉呀，總覺得空氣更冷了。
「抗議無效，這個補救課程本來就是要讓你們感情變好，從中誕生新的情侶。所以這個狀況是校方所樂見的。」
欸，這個說法實在是……是很有道理耶。
仙祠中學有個「戀愛學分」的規則。簡而言之就是談不了戀愛就會被留級，每個一年級學生都要找到一個戀愛對象，並向輔導室登記。
老實說，學校並不在意學生是否有實質的情感交流，就算是像書和璃原本那樣虛假的「登記情侶」也可以接受，所以有許多學生都是用這種方法矇混過去。
不過，他們為何要分手呢？
看到我安靜下來，晴姐輕推眼鏡，盤起被高領毛衣裹住的手臂。
「如果沒有問題的話，那這裡就交給年輕人啦。我還有任務要進行。」
她不負責任地搔著自己的腰，起身離開。我注意到，本應睡著的書不安地扭動了一下，轉動身體面向拉門的方向，接著便睜開眼睛。
「……」
「……」
隨著老師關上門，室內倏地被寧靜所籠罩，只剩下書咂著嘴醒來的聲音。
金風揚起窗簾，夾帶一絲涼意的空氣撫過我終於從書的重壓下解脫的手臂，使我打了個哆嗦。
這時我口袋裡的手機震動了一下。
我將手機掏出口袋。當我看到傳訊人時，便立刻將身體轉向書看不到的方向。
『欸欸欸』
「幹嘛啊？」
我抬頭看向對桌的薰，她把臉藏在電腦螢幕後面，用鍵盤飛快地打著字。
『怎麼辦啦 怎麼會突然變成這樣』
「我覺得這對妳是好事，不是嗎？」
『不是啊 好尷尬……我不知道要說些什麼啦』
敲擊鍵盤的聲音停止，薰一雙無助的眼睛浮現在機殼的邊緣，短暫與我對上目光後又躲了回去。
『你幫我開個話題啦』
有夠麻煩的。就算要我開話題，我大概也說不出什麼有營養的話。
我在貧乏的聊天詞彙資料庫裡搜尋，斟酌著「今天天氣真好。」、「最近過得好嗎？」、還有「你今天做了什麼？」三句話裡，哪一句比較適合。追根究柢，為何我們男生開話題的能力會慘得如此不忍卒睹？
總之先聊天氣好了。但正當我準備開口的時候，卻發現我轉身的方向其實正對著另一邊在背單字的璃。
璃這時已經放下單字本，毫不掩飾地低頭盯著我的畫面。
「呃……嗨。」
聽到我的氣音，璃抬起頭。濃密的睫毛上下刷動，她頭側的髮帶也隨著呼吸輕輕顫動。
「……」
「……」
「宇你平常都會像這樣騷擾薰嗎？」
「騷擾……什麼……我………」
「什麼什麼？讓我看看！」
聽到我們的對話，書立刻靠過來想搶我的手機。被他看到還得了，我趕緊把手機舉高。於是書整個人也爬到我的身上，將我壓向璃。我們三個人頓時擠成一團。
「宇，好重。」
「芋頭，快點，給我！」
「沒什麼特別的！這個是……這是……」
被夾在中間的我手臂好像要脫臼了，擠出胸腔裡最後一口氣，我嘶聲喊道：
「……這是最近在討論校慶的歌舞劇！」
「沒錯，我最近有跟他討論劇本怎麼寫。」
一只纖細的手伸了過來，把我的手機搶走。
「劇本？」
聽到書疑惑地問，薰露出標緻的笑容。
「我們班級表演的劇本啊？之前我在班會上提的那個。」
這時，薰低頭瞅了我的手機螢幕一眼。同時，她臉上的表情卻陷入短暫的僵硬。
但這個異常的神情維持的時間並未超過一秒，薰立刻恢復原狀，把手機丟還給我。
「對了，你們要不要幫我看看劇本，有沒有什麼地方要改的？」
她把筆電轉了過去，眼底顯露出好奇心，孩子氣的書也立刻湊了上去。
我無奈地拿起手機，然而當我看見螢幕的時候，卻也露出與薰一樣的神情。
「啊。」
我以沒有人聽得見的微薄音量輕呼。
回憶瞬間彷彿漫天星光撒下，將我從喧鬧的教室拖進一個人的寂靜中。
在剛剛的混亂中，我不知為何點開了社群軟體的應用程式。
在那「待確認好友邀請」欄裡，躺著一個早已積滿灰塵，我再熟悉不過的姓名。
我緊緊捏住大腿，痛楚讓「璃」這條名字再次烙入我的肌膚。
無聲的喧鬧中，我承受著薰好奇的視線，以及一旁璃冰冷的目光。
「欸，這個劇本好厲害，會紅的啊我們班！」
書興奮地握拳，薰因為劇本被誇獎而難得對著書露出真心的笑容，至於轉頭開始研究劇本的璃也默默點頭稱許。
所以在這個沒人注意的空檔，我正好能夠對空氣報以虛弱的微笑。
「是啊，肯定的。沒有問題的。」
肯定沒有問題的，對吧？
當我再次抬起頭的時候，夜已經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