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天下風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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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9-01-10
  邱非在嘉世的立場很尷尬,就是孫翔,面對邱非時,心裡也總有些微妙和複雜。

  不為別的,單是鬥神傳人這方面,孫翔就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邱非。

  孫翔剛拜入嘉世門下,就讓陶軒給雪藏了起來,美其名是要給葉秋一個驚喜,再後來,是為了誅滅已成惡首的葉秋,對於這位本該是他的師兄,或者可能該是師父的男人,孫翔是半點接觸也沒有過。

  他所知道的葉秋,純粹是江湖傳聞,以及自陶軒言語所拼湊出的片段。

  真要說有什麼是孫翔可以肯定的,就是葉秋一直沒有收徒這事,再加上陶軒和劉皓對他說的林林總總,讓孫翔毫不懷疑的認為,等時機成熟,陶軒會把他引薦給葉秋。

  後來一切都亂了卦。

  葉秋和他唯一一次的接觸,是在叛離之時,還是孫翔親手在他身上留下致命傷,那時孫翔只覺得,眼前這男人真弱,哪裡像是傳聞裡那個武功蓋世的鬥神?

  後來再想想,也許,不是葉秋太弱,是他太強了。

  再怎麼說,他都是準備接鬥神位置的人,天資超群,實力強橫,也不是什麼值得意外的事,葉秋敗走,他反而慶幸起,還好當初陶軒沒把他引薦給葉秋,否則,讓他待在這麼弱的男人手底,還得喚他一聲師父,孫翔怎麼也無法接受。

  他傾慕的是鬥神,那個傳聞裡,唯有韓文清能與之相敵的男人,不是那個氣若游絲,他根本用不著太大力氣就能扳倒的葉秋。

  也難怪嘉世在武林大會上一蹶不振。

  現在,嘉世的興盛全落在他肩上,他會帶領嘉世走向另個顛峰,基於這樣的自信,孫翔大大方方接過陶軒遞來的卻邪,堂而皇之的成為鬥神傳人,然後,在一片喝采裡,他發現了邱非。

  和周遭的喜慶歡騰不同,這個比他還要再小上數歲的少年顯得格外沉默,就好比一灘死水,尋不出半絲生機,邱非就這樣死死盯著他,不,邱非看的是他手中的卻邪,本該明亮的雙眼,充滿痛苦與掙扎,最後,在一片陰影裡,化作絕望,那樣的疼,難以言喻。

  孫翔有些驚愕,更多的是不明白,為什麼邱非對著卻邪露出這樣的神情?

  很快的,他便聯想到另個可能,邱非看的不是卻邪,而是葉秋的影子。

  卻邪在葉秋手上的時間太長,長到幾乎提到葉秋,人們就會想到卻邪,反之亦然,如今,邱非這樣的神情,無疑是在宣告,在他心裡,足堪拿起卻邪的人,是葉秋,不是孫翔。

  孫翔有些被冒犯的不舒坦,以他的立場來看,他為嘉世除掉葉秋,繼承卻邪,是天經地義,萬眾期待的事,偏偏,邱非卻是一臉苦澀。

  苦得像是人家欺負了葉秋,或是偷了卻邪。

  饒是如此,孫翔也沒去找邱非麻煩,甩甩頭,就把這丁點事給忘了。

  人不遭妒是庸材。

  他孫翔乃是武林新秀,足以扛起鬥神之名的男人,受人眼紅也是沒辦法的事。

  再次見到邱非,時逢節慶,嘉世上下一片喜慶歡騰,曾經一臉苦澀的少年,再次出現在他面前,原本猶帶幾分稚氣的臉,已看不出半點喜怒哀樂,平靜無波的讓人心驚。

  那瞬間,孫翔發現,邱非出現時,原本鬧騰的嘉世弟子倏地噤聲,他們看待邱非的眼神,既是嘲諷又是鄙夷,若是所有的人皆是如此,孫翔只以為這少年做過什麼為人不恥的事,偏偏,一票人中,有些人投注在他身上的眼神,滿是憐憫與遺憾。

  在人情事故方面,孫翔興許不是那麼通徹,但他也不是傻子。

  他對周圍的氣氛變化,有著相當靈敏的感受,他很快就發現,嘉世弟子對邱非的情緒,如潮水湧來,又再即將吞噬他的瞬間,猛地退去,滿是壓抑和排擠,所有人都在迴避他,不想和他有著太多接觸,卻又圍在他身側指指點點。

  壓抑的讓人近乎窒息的環境,並沒有將邱非打倒,他只是淡淡的走到蘇沐橙面前,深深一揖,「蘇師叔。」

  出乎意料的,傳言自葉秋叛離,傷心過度拖垮身子,難得步出彩樓的蘇沐橙,對邱非揚起一抹淺笑,她甚至招手讓邱非再上前一些,接著,眾目睽睽之下,將邱非攬入懷中,惹來一票嘉世弟子竊竊私語,看待邱非的目光,愈發顯得刺人。

  「別擔心,葉秋一定沒事。」

  孫翔的耳力極好,哪怕和蘇沐橙相隔了段距離,他仍是清楚聽見她對邱非所說的話,他正想再聽個仔細,身為掌門的陶軒已然自主位起身,道是今日佳節,嘉世不分上下,盡情歡騰。

  弟子的歡呼,蓋過兩人耳語。

  孫翔旋即被眾多弟子包圍,輪番敬酒,再也無暇他顧。

  後來,他從嘉世弟子的支字片語中得知,邱非和葉秋,雖無師徒之名,卻有師徒之實,他的一切武學招式,全由葉秋手把手教起。

  孫翔出現之前,所有人都以為,卻邪最終會由邱非繼承,連同鬥神之名。

  知道這事時,孫翔猛地想起,頭一次見到邱非的事,那個眼神滿是傷痛的少年,死死盯著他手裡的卻邪,不管陶軒和劉皓怎麼說,世人怎麼看待,對邱非來說,孫翔不過是個奪走葉秋一切的冒牌貨。

  他永遠都不可能成為鬥神。

  這樣的認知,讓孫翔感到渾身不舒服,他想去找邱非說理,可,當他真的站在邱非面前,話說沒幾句,便說不下去了。

  邱非不同他鬧,也不和他辯,只是靜靜看著他。

  最後不冷不熱的說了一句,「孫師叔沒事了?我得去練武了。」

  孫翔很憋屈,他什麼也不能做,他有心想讓邱非明白,他所獲得的一切正正當當、堂堂正正,邱非對他,卻不似他想像的激動,他只是淡淡的看著,靜靜的聽著,就好像孫翔對他來說,其實可有可無,一點也不重要,他在意的,只有卻邪,只有葉秋。

  邱非哪怕真是如此,孫翔也無可奈何,難道他能揪著對方衣領,逼著邱非和他理論?或是拿卻邪當賭注,讓邱非和他打上一局?

  他只能任邱非離去。

  這事成了孫翔心中的一根刺,他和邱非就維持著不近不遠,不淡不鹹的關係,直到今夜,他在校場看見邱非。

  邱非的起招落式,並不張揚,和葉秋一個樣,偏偏,就是這樣的動作讓人覺得充滿力量,要不是葉秋早已離去,單是這些動作,就足以讓孫翔以為,眼前的人是葉秋,待他回神,話語已然出口,「為什麼用葉秋的招式?」

  明明葉秋已成了人人喊打的魔教中人,明明只要捨棄和葉秋相關的一切,他便可以重新展露頭角,將自個從渾水裡摘得乾淨,為什麼反倒選擇最為艱難的一條路?

  面對他的詢問,邱非只是拎著戰矛,自他身側走過,「孫師叔會這麼說,是因為你不瞭解葉師。」

  葉師,指的是葉秋,這點,孫翔很清楚。

  只是,他怎麼也不能理解,邱非為何仍對葉秋懷持這樣的尊敬與仰慕,搞得像是他孫翔從葉秋那偷走一切,可恥至極,這樣的眼神和對待,對一路平順的孫翔來說,很是惱人,彷彿有口氣梗在胸腔,悶得難受。

  他想讓人知道,孫翔得卻邪,堂堂正正,無愧於心,說出口的話卻是不留情面,狠狠打在邱非臉上,「你和葉秋既然不曾行拜師禮,也不曾授收束脩,你又何苦為他埋沒自己前途?」

  邱非雖在嘉世,但又算不上入門弟子,他的身份,一如他和葉秋的關係般尷尬。

  早先葉秋在時,他曾指點邱非武學,哪怕兩人不曾行拜師禮,在鬥神強大的光輝庇護下,誰敢多嚼舌根?但也因為如此,失主的卻邪,落在孫翔手裡。

  沒了葉秋,沒了卻邪,邱非的立場變得愈發微妙尷尬,按理來說,只要他願意拋棄過去,轉頭拜進陶軒門下,一切都會有所改善,他卻執拗的以葉秋為師,一次又一次的使著他的武學套路,讓自己渾身沾滿葉秋的色彩。

  如果不知道葉秋和邱非的關係,孫翔多半是會笑著說這傢伙有病,傻了,但他知道了。

  他能告訴天下,他孫翔行得正、走得直,無愧天地良心,面對邱非淡然的目光,他卻沒法將同樣的話說出口。

  感覺上,輸給了葉秋。

  很是荒謬!明明,他才是解了嘉世危機,消弭一場將起的武林風波的英雄,但在這裡,在他和蘇沐橙的面前,他卻像是個小偷、受害者,無知而可笑。

  難怪陶軒總說,葉修心術不正。

  殺了那麼多同門弟子,邱非和蘇沐橙卻依然對他深信不疑,簡直瘋狂!

  正當孫翔覺得,葉秋可能在他們兩人身上種下蠱毒,或施了什麼邪法,才導致他們失了分寸和理智時,邱非猛地停下腳步,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師叔和他相處過嗎?」

  見孫翔哽住,邱非並沒有停住,兀自開口,「對嘉世,對葉秋,對鬥神,對卻邪,孫師叔又瞭解多少?」

  「葉師常言,俠義在心,不忘初衷。」

  「他教我武功,教我做人道理,哪怕沒有拜師禮,哪怕他不收我束脩,在我心裡,他就是我師父。」邱非吸了口氣,定定的說,「眼見為憑,無愧天地,不昧良心,這是我所知道的葉師,我尊他敬他,如此而已。」

  孫翔覺得,邱非簡直無藥可救。

  葉秋屠殺同門的事,鬧得沸沸揚揚,不說當時在場的呼嘯堡主唐昊,就說斷了一臂的陳夜輝,以及排成一行,多達十來具的屍體,難道還能有假?

  他好心提點這傢伙,讓他別弔死在葉秋這名惡首上頭,他不聽便罷,反提俠心?

  俠心這東西,早讓葉秋自個敗壞光了!

  彷彿明白孫翔心裡所想,邱非舉起戰矛,再問,「孫師叔可知道,除了陳夜輝一行人,嘉世其餘弟子,僅受皮肉之傷?」

    ***    ***    ***

  葉修坐在窗櫺上抽著煙斗。

  外頭包榮興和黃少天又鬧騰成一塊,看著黃少天屢屢被包榮興氣得想拔出冰雨砍人,葉修不免莞爾。

  這些年來,在朝廷和江湖間打滾,黃少天和喻文州的表現愈發亮眼,他幾乎都要忘了,當初見到這兩人時,他們仍然一臉青澀,沒想到,才過幾個年頭,他們一個是聞名天下的劍聖,一個是溫潤如玉卻滴水不漏的謀略家。

  「老魏收了兩個好徒弟。」

  「羨慕了?」不知呵時來到葉修身側的孫哲平,順手拿走他手裡的煙斗,毫不客氣送到嘴邊,狠狠抽了一口,待呼出口白霧,他才似笑非笑的看向葉修,「好菸草,王傑希給的?」

  煙斗被奪的葉修也不顯氣惱,一手支著下巴,無所隱瞞的迎上孫哲平視線,「這麼輕易就聯想到王傑希,該說你對他很是上心,還是居心叵測?」見孫哲平不置可否的低笑,顯然不打算回答這問題,葉修也不勉強,「遊歷多年,這回是真的要在義斬安定下來了?」

  「不是你暗地裡幫著牽線的嗎?」

  一句話噎得葉修無話可說,孫哲平心情大為愉悅,他又抽了口菸,半晌,才用微不可聞的嗓音,低語,「謝了。」

  曾經名震天下又如何?

   傷及筋骨的武人,在許多人眼裡,和落難的鳳凰沒有兩樣,周遊各地的孫哲平更是深有體悟,他背著重劍,一路走走停停,看過濤天波浪,見過蒼茫草原,在這過 程裡,孫哲平領悟了更深的劍意,卻也愈發明白,哪怕他還拿得起重劍,劍法依舊狂氣囂然,過去的第一狂劍,終究只容追憶。

  接受既定的事實,不是件容易的事,孫哲平做到了,於是,他走的路越來越遠,旅行的目的也離中原越來越遠。

  那是看似瀟灑,但卻孤獨的旅行。

  他曾遊經霸圖部,路過昭華部,也曾去過賀武和越雲,最後,他到了西域,在那一片富饒之地,他遇見義斬的年輕少主,樓冠寧。

  孫哲平早年也是江湖道上響噹噹的人物,但,他已退隱多年,江湖道上還有幾個人記得他?

  更何況,這不是中原,是西域。

  孫哲平不至於天真的認為,退隱多年的他,名氣足以響徹西域,更不認為,他和義斬少主的相遇是種巧合,面對他的懷疑與戒備,那名同樣使用重劍的年輕人,用著誰也不敢相信的真情切意,請他留下坐鎮義斬。

  孫哲平當時,直接抬起自己纏著布條的左手,讓樓冠寧看個清楚,「我這手,已經應付不了激烈的比鬥。」

  「但也不是提不起重劍,不是嗎?」

  孫哲平以為,在他露出左手的瞬間,樓冠寧就會識相離去,沒想到,樓冠寧的反應遠遠出乎他意料,他不提孫哲平左手不堪負荷長期動武,或是全力發揮的時間宛如曇花一現,而是選擇從另個方面下手。

  擋不住義斬少主熱情誠摯的邀約,孫哲平最終仍是點頭留下。

  既然入了義斬,樓冠寧是怎麼想到他的存在,又是因何決心相邀,對孫哲平來說,已經不是需要探討的問題,直到某日,他無意間在樓冠寧收藏的書冊中翻出一片紅楓,上頭寫了兩行字,分別是葬花,以及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看到字跡,孫哲平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多管閒事的傢伙。」嘴裡雖然滿是嫌棄,孫哲平卻將那片楓葉慎而重之的收藏起來,和著他的新劍一同,永不分離。

  新的重劍,依舊喚作葬花,和他當初留在百花門的重劍重名。

  如果有人問孫哲平,這輩子,除了武學,他最放不下的是什麼?他的答案只有兩個,一個是百花門的師兄弟,張佳樂,另一個,則是他在漂泊四方時,猛然意識到的存在,葉修。

  手未受傷前,孫哲平就像張佳樂,不,應該說與武林多數的人一樣,把葉修視為此生最強的對手,滿心期待,終有一天能將他自武林盟主的寶座拽下

  退隱江湖,四處流浪的孫哲平,或走或停。

  待他發覺,最常想起的人已成葉修,看著江浪,他想起葉修手持卻邪,宛如黑龍翻江倒海時的樣子,看著松煙,他想起葉修靜默不語的模樣,看著彎月,他想起葉修沒心沒肺的笑容,有時,遇著奇景逸事,他第一個想與之分享的,還是葉修。

  沒有人知道,在孫哲平退隱前,他曾找上葉修。

  他們淋漓盡致的打了一場,然後,他贏了。

  說也奇怪,當他絞盡腦汁,只為一勝時,他怎麼也贏不了葉修,待他手傷,不得不退之際,他反倒贏了。

  他曾想過,莫非是葉修心有不忍,故意放水?

  葉修卻是一臉無謂,拍拍方才比鬥當中,為了閃避孫哲平攻擊,滾地時沾附身上灰塵,極其自然的搭上他肩膀,「唉唷!很囂張啊!再來一局吧!」

  「我看就不了吧?」

  葉修是個重敬對手的人,哪怕感慨,他也會全力以赴,這是對他,對孫哲平,對一場比試的看重,明白自個貨真價實贏過葉修的孫哲平,笑著拒絕葉修的提議。

  他阻斷葉修再戰的可能,在葉修輝煌勝績中留下一筆。

  無處可討,無法可討,自此以後,葉修永遠都會記得,曾經有個孫哲平,狠狠的削了他一回。

  孫哲平曾經以為,自個這麼做,不過是告別江湖、揮別武林前,與葉修開的一個無傷大雅的玩笑,直到他走過漫漫大漠、踏過銀山飛雪,見識了不同於中原的風俗民情,他才猛地理解,與其說,是心有不甘,不如說是,他不想葉修忘記孫哲平。

  天下風雲出我輩,一入江湖歲月催。

  他還沒等到歲月催人老,就得離開江湖,可,少了他的江湖又有什麼不同?只要不出意外,葉修會在江湖中繼續打滾個十年,二十年,或許到死前一刻,葉修猶在江湖裡惹事生非,為害後輩。

  如此漫長的歲月,孫哲平只分得葉修記裡中的短短五年,還不是塞滿孫哲平的五年。

  單是這五年,來來去去的人多不勝數,霸圖的韓文清,嘉世的吳雪峰,皇風的郭明宇,太多太多人在葉修腦海佔據一角。

  孫哲平想讓葉修永遠記得他,唯有徹徹底地贏他一次。

  後來,遠在關外的他,聽聞,這些年裡,江湖出了許多少年英豪,好比輪迴宮的年輕宮主周澤楷、呼嘯堡的唐昊,王傑希的嫡傳弟子高英傑,這些青年才俊像天上星宿約好一般,陸陸續續的在江湖裡展露頭角。

  那瞬間,孫哲平覺得他當年作了個相當正確的決定。

  他和葉修間擁有一場無法逆寫的勝負,哪怕江湖又有什麼不世奇才橫空出世,也動搖不了他在葉修記憶裡的位置。

  哪怕經過多年,不曾再見過一面,葉修依舊沒有將他忘記,對此,孫哲平很滿意。

  將煙斗遞還原主時,孫哲平趁機捉住葉修的手。「葉修。」

  「嗯?」試了幾次,都沒法將手自孫哲平掌中掙脫的葉修,索性放棄,「我說老孫,要你喜歡,大不了我向王傑希討些菸草給你,犯得著這樣?」

  知曉這貨壓根不打算給他機會開口的孫哲平,豈會如他所願,他維持這樣的動作,定定的望向葉修,彷彿要望進他眼底,望穿他的靈魂,「若是有朝一日,你想遠離江湖恩怨,義斬是個不錯的地方。」

  他沒有說現在,因為他知道,現在的葉修離不開江湖,於是,他只能期望未來。

  孫哲平這人,說話直接了當,從不拐彎抹角,話都說到這等程度,葉修若是繼續裝傻,反而對不起人家,他笑了笑,意示孫哲平先鬆手讓他抽口菸。

  輕吐白煙的同時,葉修才緩緩開口,「去了趟西域,整個人作風都大膽了哈?」

  葉修說的沒錯,若是放在以前,孫哲平不見得會挑戰禮教大防,可,他在關外闖蕩多年,又受西域開放的民風浸淫多時,關內所謂的男為陽,女為陰,這纇的論點早就破除得七零八落,「與其徒留遺憾,不如大膽一把。」

  說話同時,孫哲平緩緩逼近葉修。

  眼見就要吻上那張淺色薄唇,一柄煙斗猛地橫在他們之前。「樓冠寧能那麼快得到你的消息,霸圖功不可沒。」

  這話聽起來沒頭沒腦,孫哲平卻知道,葉修是在告訴他,他欠韓文清一個人情。

  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麼,一聲嘹亮鷹嘯吸引了葉修和孫哲平的注意,連帶在院內打打鬧鬧的黃少天和包榮興也一塊引來了。

  蒼穹天際,一道渾身雪白的翱翔身影,顯得格外搶眼。

  幾乎是在鷹嘯揚起的瞬間,葉修已翻下窗欄,起身步至院中,「包子,去廚房向藍河拿些生肉條來。」

  「好的,老大!」包榮興樂癲癲的朝廚房跑去。

  看了眼在空中盤旋,始終不肯落下的海東青,葉修即其熟稔的自懷內取出一只皮手套,套在左手上頭,接著,他朝上頭那隻雪白鷹隼發了個響哨。「嗶──。」

  原本在上頭盤旋的海東青,聽見葉修哨音,立馬改變路線,直挺挺的朝他飛來。

  海東青在高空飛翔時,黃少天只覺得是個白點,待牠直挺挺的飛了下來,他才發覺,這傢伙比起一般鷹隼要大上不少,尤其是牠飛到葉修左腕,踩著皮套撲騰雙翼,那體積簡直大的驚人,「葉修葉修葉修,你打哪來的玩意?」

  卸去來勁,收斂翅膀的海東青,溫馴安靜的停在葉修腕上。

  渾身雪白,羽色豐澤、無一雜色的海東青樣子頗為神俊,就是在關外見過許多牧民飼養的獵鷹的孫哲平內心也有幾分喜愛,「居然以玉爪送訊,簡直暴殄天物。」

   經孫哲平提醒,方才還和海東青大眼瞪小眼的黃少天,這才注意到,鷹腳上頭繫了枚銅管,再看一眼,他突然覺得這隻海東青很是眼熟,彷彿在哪見過?飛快在腦 中思索一遍,自個曾在哪見過這鷹的黃少天,猛地一聲怪叫,「靠靠靠靠靠靠!這不是周澤楷的海東青嗎?我就說,怎麼那麼眼熟,原來是他的鷹隼,平白無故,他 幹嘛讓海東青給你送信?你老實交待,你是什麼時候勾搭上周澤楷的?別想瞞我,全武林都知道,周澤楷對他家那隻老鷹寶貝的很,今天捨得讓牠送訊,你們間絕對 不單純,快說快說快說,你們到底什麼關係?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我說葉修葉修葉修葉修,你倒是說話啊!」

  「周澤楷給你的信裡到底寫了些什麼?是不是見不得人的羞臉東西,哎,我早說那小白臉對你不懷好意,快點把信給我瞧瞧,快給我瞧瞧裡頭寫了些什麼?」

  剛卸下銅管,連封泥都來不及劃破的葉修,極其嫌棄的伸手推了把不斷擠來過的黃少天。「高手風範呢?」

  「那種東西能值幾文值幾文?」被推開猶不死心的黃少天,再次湊了過來。

  一會兒功夫,包子已帶了一碗切好的肉條跑了過來,葉修索性把銅管交給黃少天,自個拿肉餵食海東青。

  接過銅管的黃少天,俐落的劃開封泥,倒出裡頭信箋。

  上頭的墨跡,和周澤楷給人的感覺一樣,乾脆俐落,毫不拖泥帶水。

  事成,兩方相疑,無慮。

  簡短數語,看得黃少天滿心糾結,周澤楷這人,平日沉默寡言就算了,不想說話沒關係,寫字總能多寫幾個吧?這麼沒頭沒尾,到底是寫給誰看,誰知道他到底在說些什麼?

  黃少天這廂搔破頭的糾結,孫哲平接過信箋,隨意看了一眼,便抬頭看向正在餵海東青吃肉,餵得正開心的葉修,「輪迴宮主遇刺這事,也是你和周澤楷商量出來的?」

  「小周演技不錯吧!」

  儘管葉修沒有正面答覆,孫哲平和黃少天卻已聽出那句話的真正涵意,面對這樣的結果,他們突然有些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一直以來,他們知道的葉修總是膽大包天,為所欲為,但他們總以為他有所限度,沒想到,分寸這兩字,對葉修來說,根本不存在,光是他大膽妄為的聯合周澤楷演出一場刺殺戲碼,嚇掉同行的朝廷欽使半條命,惹得當今聖上龍顏大怒,就足以讓他們覺得頭疼。

  輪迴那看似聽命朝廷的年輕宮主會答應這種荒謬事,更是在他們預料之外。

  沒等他們感慨完,旁側廂房,門碰的一聲讓人推了開來,定眼一看,赫是一身輕裝,利於行動的葉秋。

  一眼看見葉秋腰間還繫了壺箭的葉修,壞笑,「唷!笨蛋弟弟,這是要去打獵?」

  「送個信那麼招搖,我不帶牠出去做做樣子,是想讓多少人懷疑輪迴宮主和我有關?」葉秋好沒氣的走到葉修面前,將同樣安有皮甲護套的左腕舉至海東青面前。

  出乎意料的,海東青並沒有對葉秋的行為有所抗拒,他的手腕剛舉到前頭,牠已輕巧的移到葉秋腕上,溫馴的讓人不敢相信。

  一看就知道,這等勾當,他們做過很多次。

  目送心不甘情不願,帶隊出城狩獵的永寧王背影,黃少天和孫哲平突然覺得,比起他們,最想掐死葉修的人,應該是他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