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鬥神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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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12-13
  從關押重犯的牢房出來時,張新傑俊秀的面容上頭,帶著斑斑血跡。

  沒等他吩咐,就有機靈的人送上沾水軟絹,對這位地位僅次於狼王韓文清的左賢王,霸圖部的人,心裡的敬畏並不會少到哪去,相反的,當他們看見張新傑擦拭血漬,揚起的那抹笑容,紛紛打了個寒顫。

  左賢王親自動刑拷問的犯人,是怎樣的慘狀,他們一點也不懷疑,或者該說,能讓左賢王展露嗜血面的人,怎麼可能有好下場?

  將臉和手都擦拭乾淨後,張新傑把軟絹交給親隨,「牢裡那些已經沒用處了,拖去餵狼吧!」

  親隨應諾,竄進牢裡拖人時,張新傑已朝狼王牙帳走去,方才刑求中得到的訊息過於龐大,牽扯也太廣,張新傑幾乎是在當下就作好殺人滅口的打算,比起扣著這些人當人證,他更傾向於趁亂未起,即早殺之,永絕後患的作法。

  哪怕經過一番刑求,那些人多半活不了幾日,他也不想節外生枝。

  霸圖部的左賢王,向來不是個怕事的人,早已沾染血腥的雙手,更是不在乎多取走幾條人命,他所擁有的一切,全是建立在屍骸之上。

  守在帳前的秦牧雲,見是張新傑,不攔也不問。

  讓張新傑自由進出牙帳,是韓文清坐上霸圖汗位時就吩咐過的事,饒是如此,張新傑仍是在帳廉前停下步伐,恭敬的出聲請示,「王上,臣有事要報。」

  「進來。」

  掀開帳廉,韓文清正站案前,聚精會神的盯著擺放辦上的山河社稷圖,地圖上,幾個較為重要的地方,已特別標示出來,旁側還插著許多作為識別,形狀顏色各有不同的插針,這樣的景色,張新傑相當熟悉,就連案上擺的是什麼,他也清楚。

  霸圖部軍機圖。

  霸圖部能發展成今天這種一動震天下的局面,有大半功勞屬於韓文清,這名年紀輕輕就登上汗位的狼王,在裡頭耗費多少心血精神,張新傑比誰都清楚。

  這樣一個在韓文清率領,張新傑幕後策劃獻計的霸圖,那些冒充商隊,暗地裡走私軍器火藥的傢伙,竟能巧妙的避開重鎮,一路朝王廷前進,若說是運氣,未免太過荒謬,說是內鬼,倒也不算全錯。

  這條路,確實是刻意空出來的。

  消息放了出去,是否願意上鉤,就不是張新傑需要擔心的事了,由結局來看,效果甚好,只能說關內那些狼子野心的傢伙,太過急躁,迫不及待將底頭的人推進這個陷阱。

  如果不是事關重大,牽連不止霸圖部,霸圖部有何可懼?

  就是明日兵戎相向,霸圖也無所畏懼!張新傑眼中閃過一絲狠戾,還沒來得及開口,韓文清的嗓音已自前頭傳來,「處理好了?」

  知曉自個無意間散發的殺意驚動了韓文清,張新傑輕輕一笑,收斂氣勢,「幸不負命,全都處理妥當了,一個也沒落下。」儘管牙帳內只有他和韓文清兩人,多年來的習慣使然,張新傑仍是以羽扇遮掩自己大半容顏,掩去鋒芒,「關內亦有消息回報,一切順遂。」

  韓文清沒有答話,只是定定看著軍機圖。

  面對這種情況,張新傑沒再多言,對著韓文清的背影深深一揖,悄然離去。

  上一回,韓文清如此表現,是嘉世昭告武林,鬥神葉秋叛離嘉世,投身魔教的時候,儘管他們早就知道這件事會發生,心裡也早就作好準備,但,當一票人不明究理,豎起旗幟,誓殺魔頭,維持武林和平的消息傳至霸圖,狼王牙帳的氣氛,仍是讓人噤若寒蟬。

  哪怕外頭豔陽高照,帳內的溫度卻是像寒冬般冰冷,帶著一股說不出的肅殺。

  身處高位的韓文清,什麼也沒說,只是以指腹磨蹭手中煙斗,若是有人膽敢站他身邊,仔細觀看煙管,會發現上頭雕著一匹大漠孤狼,儘管雕功並不細膩,甚至有些粗獷,狼的神韻卻栩栩如生,彷彿下秒就會從煙管上跳下來,狠狠咬斷誰的咽喉。

  韓文清平時並不抽菸,對於他此刻拿著這麼一件突兀的東西,沒有人提出異議,相反的,誰也不敢出聲,就連呼吸都顯得小心翼翼。

  不知過了多久,啪的一聲,劃破令人窒息的沉寂。

  韓文清將煙斗重重拍在案上,臉色變了又變,最終,化作一句怒斥,「沒出息!」

  很多人以為,韓文清是在斥罵葉修的不爭氣,張新傑卻明白,韓文清罵的是他自己,儘管他奉韓文清之令,將血狼骨雕贈予葉修,允諾霸圖部不惜一切也要保他安好,他們心裡卻同樣清楚,葉秋不會伸手去拉這條救命繩。

  哪怕下秒,他將被洶湧的波濤吞噬,葉修也不會這麼做。

  就像葉修明明可以拋開一切,恢復本名,當回他的靖王世子,他卻沒有這麼做,反而是迎著刀劍前行,掙得滿身傷痕。

  葉修想保護的,不僅僅是蘇沐橙,還有嘉世,就連遠在關外的霸圖和韓文清,他全都顧到了。

  他將身邊的一切全都護在羽下,為他們遮風避雨,卻忘了保重自己,呵,多傻的男人,明知道霸圖毫無所懼,就是血流成河也在所不惜,他卻選擇犧牲自己,成就一切,只因為他知道,韓文清終究是一部之主。

  在葉修和霸圖之間,葉修替他作出了選擇。

  登上汗位的瞬間,韓文清註定得放棄某些東西,這些,葉修都知道,所以,在緊要關頭,葉修想的不是如何藉助霸圖部的力量脫險,而是霸圖兒郎的血,不該為他而流,至少,不該是為了保護葉修這人而流。

  於是,他頭也不回的朝刀光劍影裡撞去,韓文清的心意,葉修領受了,葉修的心意,韓文清也領受了。

  那是個比誰都要清楚自身責任的男人。

  葉修脫離嘉世那戰,打得轟轟烈烈,雖然不如戰場的血流成河,渾身浴血而不言退的鬥神,足以成為另外一則傳說。

  這是葉修的決定,他們只能尊重。

  霸圖部之主又如何?

  威震關內的狼王又如何?

  不過如此,沒出息!

  韓文清的憤怒,並不像外界以為的激烈明顯,相反的,他的怒氣就像是流動地表底下的岩漿,熾熱灼人,夾帶著誰也承受不起的威力,偏偏,在它爆發之前,誰也不知道,這層憤怒蘊藏了多久多深。

  它就這樣靜靜的燃燒,直到獲得管道噴發的一天,或是就此熄滅。

  後者的可能性,趨近奇蹟。

  那年,沒能保住葉修,由得他亡命,是韓文清人生中的恥辱與汙點,是張新傑心中一根無法拔除的刺,如今,有人賊心不死的再次打起他們主意,張新傑掩於羽扇後方的嘴角,微微勾起,透著幾分殘虐,他一點也不介意讓關內的人知道,他是如何爬上左賢王這位置。

  至於那煙斗為什麼會在韓文清手裡,儘管心裡有數,張新傑仍是拒絕思考。

  持握羽扇的手幾度握緊鬆弛,最後,只餘一聲微不可聞的輕歎,抬首眺望蒼穹的張新傑不住想起,他親手為葉修戴上血狼骨雕的那一天,以及葉修所許下的承諾。

  一曲劍舞酬知己。

  這事,他不曾對韓文清提起,這是屬於他一人的秘密,他慎重的將這個承諾放在心裡,猶如平日釀酒般,小心翼翼的做好一切,最後將其封罈埋入土裡,期待重見天日,壇內飄出的,會是沁人醇香。

  只是,酒未開封,就已變質泛酸。

  張新傑長長吁了口氣,藉著闔眼,掩去不慎外露的情感,等再次睜眼,他又是霸圖部的左賢王,半點破綻也沒留下。

  他是霸圖部的左賢王,是狼王韓文清的副手,他只要記得這件事即可,除此之外,再無他想。

    ***    ***    ***

  當葉修和黃少天、孫哲平依然到處亂跑,鬧得所經之處雞犬不寧時,身為主治大夫的王傑希,則是以葉修已經不需要治療,拎著藥箱,帶著嫡傳弟子高英傑,身形瀟灑的回微草山莊去了。

  按理來說,王傑希離開,最開心的人,不是葉修,就是黃少天,畢竟,王傑希初時幾乎是按每日三餐給葉修煎藥,後期至少也是一天一碗,美其名滋補強身,葉修卻覺得藥味一天苦過一天,他甚至相信,未來就算王傑希直接拿黃蓮給他,他也能眉頭不皺的吞下。

  至於黃少天,純粹是心結作祟。

  這和藍雨半途殺出奪了微草盟主之位一點關係也沒有,再怎麼說,也是藍雨樓奪了微草山莊的武林第一派的名頭,論起仇恨,怎麼也該是微草山莊對藍雨樓的仇恨多些。

  劍聖不過是記恨罷了。

  王傑希和葉修相處了那麼久的日子,卻一聲也沒吭過,看他們一票人像熱鍋上的螞蟻,巴不得掘地三尺把葉修找出來,王傑希心裡想必很是愉快吧!每每想到這,黃少天就有那麼點咬牙切齒的味道在。

  面對這樣的黃少天,藍河再一次理解,高手們的孤傲冷漠,全是凡人們的想像。

  什麼快意瀟灑的劍聖,高傲淡然的鬥神,全是假的,還不如灶上滷著的牛腱來得真實,無聲歎氣的藍河,轉身回廚房顧他的爐火。

  期間,他曾經探過黃少天口風,好比,他什麼時候可以離開,回藍溪閣?畢竟他這次失蹤,除了黃少天,大概就只有喻文州知道真相,他真怕梁易春他們以為他死在哪個地方,索性連喪事都替他發落了。

  「你問葉修,他什麼時候說你能走,你就能走了。」面對他的憂慮,黃少天只是扒了口飯,旋即把話題拋給坐在另一邊,正在和王傑希在菜餚上的養身進行抗戰的葉修。

  這是把他賣給葉修的意思嗎?

  他明明是藍溪閣的人,為什麼他得看葉修的臉色?黃少,你這麼幫葉修,真的沒問題嗎?

  儘管內心滿滿的腹誹,藍河終究沒表現出半點的反抗與不滿,最多就是在心裡想像或懷疑了下,黃少天這麼幫助葉修,喻文州卻不作干涉的原因,難道是因為藍雨樓早就歸順魔教,昔日劍聖已淪為魔教左護法?

  不得不說,藍河的想像力極其強大,不一會兒,他已在腦海中勾勒出葉修身處魔教教壇高位,底頭的喻文州和黃少天,各佔左右護法之位的畫面,只差兩人沒再喊句教主神威,天下無敵。

  怎麼感覺一點都不彆扭呢?藍河甩甩頭,將想像拋出腦外。

  就在藍河去除砸念,專注灶上牛腱究竟滷好沒,廚房外頭傳來葉修慵懶的嗓音,「放心,要真把你埋沒在這裡,少天還不找我拚命?」

  轉頭一看,赫是倚著門框的葉修。

  「少天和文州和老魏一樣,都是極其護短的性子,怎麼也不會讓自己人受到委屈。」沒等藍河說話,葉修已呼出一口白煙,「這點,就算是我,他們也不會退讓。」見藍河一臉愕然,他輕輕一笑,「我答應過,會讓你絲毫無損的回藍溪閣。」

  一段時間的相處,藍河知道,葉修這位昔日鬥神,雖然不似外界傳聞的孤高冷漠,個性說是懶散到沒得醫也不為過,為人處事上,卻有自己的一套原則。

  他不輕易許諾,若是許之,必定達之。

  如今,他露骨挑白的告訴藍河,他答應過黃少天和喻文州,會讓他平安無事的離開,自是不打算將他捲入未來的風波裡。

  哪怕孫哲平他們並不曾跟藍河說些什麼,就是黃少天也沒給他透過口風,單從他們幾人碰頭時的幾句對話,藍河也能猜到,他們正在做什麼事,見葉修此刻若無其事的抽著煙,藍河不由得將心裡思量許久的疑問說出口,「為了報復?」

  報復嘉世對他的驅逐,報復朝廷對他的打壓。

  「呵,哪能呢?」葉修輕輕一笑,徐徐吐了口煙。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藍河覺得,現在的葉修神情有些飄忽,像是緬懷,又像是失望,最終,各種情緒揉在一塊,交織出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惆悵,這樣的葉修,讓藍河突然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繼續問下去,或者,該說些什麼,他只是靜靜的看著。

  世人只看得見鬥神的強大光輝,藍河過去也是如此。

  他想像中的葉修,永遠都是那樣意氣風發,不可一世,持拿卻邪的他,站在武林最高處,睥睨眾生,一如眾人冠在他身上的稱號,鬥神。

  不敗不退。

  真正接觸葉修,藍河必須承認,他有些難以適應,真實的鬥神和想像中的鬥神落差太大,猶如雲泥,偏偏,葉修活得比誰都要精彩自由,他走下神壇,褪去華麗的神衣,張開雙翅,宛如天空霸主的翱遊天際。

  天,是他的天。

  地,是他的地。

  自由無拘。

  藍河曾經覺得這樣的葉修未免任性,憑著喜好,不管不顧的一路前行,辜負了眾人對他的期待與信任,隨著相處時間增長,那幾位在江湖上叱吒風雲的人物,不曾明言,但也不曾避諱的對話,讓他明白,鬥神,終究只是血肉之軀。

  仔細觀看,葉修的身板其實並沒有厚實到哪去,儘管看得出他身為武人的體魄,和韓文清之輩相比,卻是瘦弱許多,就是黃少天,也比他要好上許多。

  偏偏這樣的人是鬥神,是連續三年穩穩坐在盟主寶座的傳奇。

  有時,藍河不禁懷疑,這樣的身子,怎麼拿得起卻邪,怎能衝在沙場最前頭,又是怎麼阻住霸圖部侵略中原的腳步?照他來看,那些重量,幾乎可以壓垮一個人,至少,應該壓垮葉修才是,可,這男人沒有倒下。

  他拿著卻邪,一步一步的往前走。

  走得如此踏實,如此瀟灑從容,就好似他面對的不是什麼難題,不是生死交關的危險,而是一片春暖花開。

  多麼強大堅韌的人啊!

  看似尋常平淡卻散發著耀眼光芒。

  不覺間,藍河想起,有天夜裡,多喝了幾杯酒的黃少天,勾著他脖子吱吱喳喳說的沒完,饒是藍河也聽得頭昏眼花,巴不得自個就這樣暈過去。

  黃少天卻不放他走,嘀嘀咕咕說個沒完,也不知是一時興起,還是怎的,話鋒突然一轉,嗤嗤笑著,「你知道,江湖上擅使槍法的人那麼多,為什麼就葉修成了鬥神嗎?」

  他一度以為黃少天醉的徹底,連人都認不清了,他想哄黃少天回房休息,黃少天卻緊緊勒著他,一點逃走的機會也不給,最後,藍河只能無聲歎息,既是無奈,又是無辜的裝作配合,「因為武功高強,無人能及?」

  「不對!」

  黃少天拎著酒壺,對著嘴狠狠灌上一口,「那是因為這傢伙夠隱忍啊!」也不管藍河到底有沒聽懂,兀自說著,「明明很多事,他可以充耳不聞,裝作沒看見,他卻迫不及待的衝在最前頭,活像是怕人不把他當靶子一樣。」

  「你說,這人是不是傻的可以?」

  外頭的人,稱葉修鬥神,是因為他的武藝高超。

  黃少天之輩稱他鬥神,除了武學,還得加上他的性情思慮,就連喻文州和肖時欽這等思慮甚深之輩,有時也不免感慨葉修這人……活得真累。

  看似自由,卻又甘願為某些事停下腳步。

  如此複雜而矛盾,葉修甘之如飴。

  不是身處武林顛峰,絕計不曉得的真相,託黃少天的福,藍河全知道了,再回想王傑希將他綁了過來,永寧王以此為藉口,狠狠抄了嘉世底頭許多鋪子,以及後來,葉修領著黃少天和孫哲平兩人忙進忙出的事,藍河以為,他看懂葉修圖謀些什麼。

  他想,這也不怪葉修,畢竟一個人被自己掏心掏肺付出的門派給算計利用,最後不單落得身敗名裂,甚至還得面對無數追殺,就是由此生恨,有朝一日將其屠盡也無可厚非。

  葉修卻說他不想報復。

  彷彿看穿藍河心裡想法,葉修笑了笑,「做錯事的,不過是寥寥數人,怎能拖著一票人給他們殉死?」

  所以,葉修清過一處又一處的據點,同時也毀去不利嘉世的證據。

  黃少天知道這事時,氣得直跳腳,指著葉修就是一頓罵,「怎麼有人像你這麼蠢,平白無故就把證據給毀了,你還想不想翻身,還想不想替自己洗冤?」還沒罵完,葉修一句輕飄飄的話就堵了過來。

  「換作你,會想對藍雨不利?」

  一句話,就讓黃少天閉上嘴。

  是啊!今天若是立場調換,就是藍雨對他無情絕義,黃少天也不會作出任何傷及藍雨樓名譽的行為,因為藍雨樓帶給他的回憶太多,感情太重,哪怕不仁,也終是不忍。

  葉修對嘉世,何嘗不是如此?

  最後,黃少天只是悶悶的罵了句,「傻子。」

  「怎麼會呢?」葉修吐了口煙,隔著淺淺白霧,對黃少天揚起一抹淺笑,「打破他們的武林至尊夢,比什麼都強。」

  還說不傻,根本就是傻得可以。

  知曉葉修心意已決的黃少天,沒有試圖再說些什麼話來說服葉修改變心意,而是在他身邊坐下,神情鄭重的開口,「一定要回來。」

  「那還用你說。」

  如今已被打成魔教教主的葉修,要怎麼重回江湖,黃少天沒有問,既然葉修答應了,他自有方法解決,這點,不需要黃少天擔心。

  他有他的生存方式。

    ***    ***    ***

  孫翔難得的失眠。

  在葉秋叛離前,沒有人知道他的存在,儘管陶軒事前支會過,他是用來繼承葉秋之位與鬥神之名的接班人,但,面對那種除了每日三餐,幾乎見不著其他人,就連陶軒都是偶爾來探的生活,孫翔仍是不由得懷疑,也許,他沒機會揚名立萬,就這樣直接給人忘了。

  倒不是說陶軒對他不好。

  食衣住行,陶軒一點也沒虧待他,就是逢年過節,也不忘讓劉皓送來應景點心,有幾回,他硬是拉著負責給他送飯的弟子陪他閒聊幾句,弟子說溜了嘴。

  這等待遇,整個嘉世也就只有他和蘇沐橙、葉秋才有。

  對葉秋,孫翔充滿興趣和疑問,陶軒和劉皓,明擺著是把他當葉秋接班人來對待,就連葉秋親自寫下的武功秘笈,也送了不少本給他。

  按理來說,他和葉秋就算稱不上師徒,也該有些較同門要親密的關係,可,陶軒卻不曾打算安排他和葉秋碰面,只是一次又一次的說,他看好他。

  陶軒看好他有什麼用呢?

  他是要繼承葉秋的人,要葉秋覺得他不行,那他就是白搭,一點意義也沒有!

  有幾次,孫翔忍不住說出心裡話,陶軒聽了,一陣搖頭嘆息,最終,拗不過他要求,才緩緩告訴他,昔日清高的鬥神變了,被百姓的稱頌,武林道上高超絕然的地位矇了心,現在的葉秋,驕傲蠻橫,渾不講理,就連他這師父,葉秋也不放眼裡。

  「這怎可能?」

  他蹙眉反駁時,陶軒一臉苦澀的告訴他,「葉秋乃是嘉世門人,我派中流砥柱,我盼他好都來不及,怎會希望他有閃失?可葉秋……真的變了。」

  孫翔忘不了陶軒那時的滿臉悲愴,是痛心,是失望,是不捨,就像是名父親,眼睜睜看著親兒走上歧路卻無能為力。

  一瞬間,孫翔覺得陶軒似乎老了幾歲。

  任重而道遠,孫翔一直這麼認為,能力越強的人,就越該背起一派興盛的職責,但是,葉秋失責了,陶軒和劉皓告訴他的事越多,他對葉秋就越是失望,漸漸的,那份失望轉為不屑和鄙視,一個讓陶軒痛心、嘉世弟子失望,最終,甚至讓嘉世蒙上羞辱和汙點的男人,稱什麼鬥神?

  不過是憑藉武力,壓迫眾人的惡棍!

  當憧憬轉為不滿,孫翔以自個的方式,硬生生將葉秋的武學轉成自個的門路,雖然比起葉秋有些不足,但,見著這樣的他,陶軒很是欣慰。

  有回,陶軒甚至激動的握住他的手,老眼泛淚,「嘉世的未來就交給你了。」

  「放心,我會讓鬥神的名號再度響徹整個武林!」

  那天開始,原本該是葉秋繼承人的他,成了嘉世未來誅伏葉秋的秘密武器,還沒等他完全準備妥當,葉秋已迫不及待的在師門大開殺戒。

  當申建趕來通知他這消息,孫翔立馬轉身回屋,抄出兵器,趕往後園。

  如果說,之前聽陶軒和劉皓的說詞,孫翔氣憤之餘,還有些失望和疑問,眼下的畫面,讓他不得不相信,葉秋早已瘋魔。

  今日之前,誰也不敢相信,葉秋會以卻邪對著陶軒,更沒人想過,卻邪會沾上陶軒的血。

  欺師滅祖,罔顧師倫。

  那不是一直守護著嘉世的鬥神,而是無惡不作的魔頭!

  儘管為這天作了許多準備,真正面對這一幕,孫翔卻沒能立即有所反應和動作,他只是愣愣的看著葉秋和嘉世弟子廝殺成團,劉皓和呼嘯堡主聯手,始終沒能拿下葉秋的畫面。

  直到葉秋倏地停下,轉身跑向蘇沐橙,不知是誰猛地拔高嗓子,喊了一句,「快攔住葉秋,他想拿蘇沐橙祭卻邪!」

  這聲怒喝,將孫翔自一片混沌中驚醒。

  幾乎是沒作多想,他已掄著戰矛衝向葉秋。

  也不知道是被這樣的畫面驚呆了,還是沒料過葉秋會對她下手,蘇沐橙沒躲沒閃,只是怔怔看著葉秋朝她殺去。

  「蘇沐橙快閃!」葉秋剛碰到蘇沐橙,孫翔便已殺到。

  再來的事,全武林都知道,孫翔在此戰中逼得葉秋退走,甚至連卻邪都讓他給留下,他成了繼葉秋之後,第二個拿起卻邪的人。

  他成了新的鬥神傳人。

  沒有人詢問,孫翔是誰,在陶軒的安排下,他成了早年拜入陶軒門下,終年隱居山林潛修,如今出關,探望師尊,恰巧遭逢嘉世劫難,出手相助的少年英雄。

  看似風光無限,孫翔卻能感到底頭的不平靜。

  倏地,戰矛破空的聲響傳進孫翔耳裡,將他自回憶中拉回,訝異夜半三更,嘉世竟有弟子未眠,執著練武的孫翔,踏著月色朝校場前進。

  越是靠近校場,戰矛劃破空氣的呼嘯聲越是鮮明。

  哪怕還沒見到對方,單是傾聽厚實的破空聲,孫翔也能判斷出,對方的武學底蘊很是紮實。

  和孫翔夜不成眠,披衣而走的隨性不同,校場中的人,穿戴整齊,手中戰矛連綿揮動,儘管夜色朦朧,看不清對方樣貌,孫翔仍是認出對方的起手落招,有著極其鮮明的影子,「葉秋?」

  幾乎是在孫翔出聲的剎那,那人停下動作。

  經過幾個調息,他才轉身面對孫翔,「孫師叔。」

  一句師叔,便足以告訴孫翔對方身份。

  邱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