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曇花的一瞬（1）

霞光萬道，暮色宛如一雙溫柔的手，撫慰被戰火吞噬數日而一片死寂的城下町。
即便可見範圍全被灰燼給濛糊了，熄戰仍是百姓奢望已久的短暫幸福。
女性提著水桶往深山的居所前進，歸途中望著從石縫中探頭的野草，被整日雨水洗滌過後，葉面仍留眼幾株水滴。好在老天下了這場雨，讓火勢不再蔓延，也讓她發現了在戰場上垂死的男人。
「葵啊，別說我沒勸你，佩刀的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與她擦身而過的婆婆提醒了她幾句：「妳看他的刀鞘沾滿了血跡，不知砍了多少人骨，妳可要小心啊。」
「謝謝您的提醒，要日落了，入夜寒冷，您要好好保重身體。」
名為「葵」的女孩和替她操心的婆婆禮貌地點了頭。自從她救了男人，這幾天也聽過了不少村民對於男人的評論。她能體會村民們的擔憂，大夥都是為了逃避戰火而躲到深山中，存活下來的百姓相依為命、自給自足，讓此地與世隔絕，因此很難接受外來者，特別是佩刀且身負重傷的男人。
葵想著，如果村民們知道男人是「殺人鬼」，肯定不會接納男人，她得保守這個祕密。
她回到原先和父母居住的屋子，用茅草鋪蓋的屋頂雖未有漏雨狀態，但被雨淋濕後，屋內的溫度驟降，她深怕仍在昏迷中的男人會受寒而加重病情，趕緊進到屋內，在圍爐裏熬了熱水，並拿取珍貴的一撮大米——是她到城下町典當飾品所換來的糧食。
她認為生病的時候喝熱呼呼的米飯能好得更快。在到處都缺糧的戰爭之下，大米能換到一掌握住的量已經算幸運了。
她一面熬粥，一面注視男人。圍爐裏的火光映亮男人的側臉，此時男人的表情相當痛苦，像在夢饜般，遲遲未從夢中醒來。
她先倒了杯茶水，跪坐到男人身旁。男人已經昏迷了數天都尚未飲水，她捧著茶杯，想等茶涼些再餵男人喝水。
等待的期間，葵不忍地望著男人持續冒汗的臉龐。男人彷彿在夢中被什麼給捉住，又或是想從哪裡逃出，忽然往前伸手，猛地坐起身，她被那隻手給推開，茶杯應聲落地。
男人下意識地想拿起武士刀防身，發現刀不在身邊，掩飾他的黑色披風正晾在一旁。
「你知道我是誰嗎！」男人想起身遠離女孩，想撐起身體迅速離開此地，身上的傷卻比他想像得還嚴重，一個使力就讓全身骨頭像散了一般得無比疼痛，他痛得只能咬緊牙根，緊鎖著眉頭。
「殺人鬼先生，請您好好地修養，太過激動的話，好不容易癒合的傷口會再度裂開。」
「妳知道我是誰……既然知道，為何還要救我！別靠近我——」男人無法主動離開，只好用斥責的方式要葵別靠近。
但已經下定決心要救回殺人鬼的葵不可能就此罷手，她起身前去拿取某樣東西。
男人看著無所畏懼的女孩拿了草藥想替他療傷，不可置信竟會有人知道他的身分還想幫他？訝異之餘，內心深處卻也燃起莫名的怒火。
為什麼……
為什麼不讓他在那場雨下結束生命。
那個只懂不斷揮刀，只明白不殺人就會被殺的人生早該結束了。
男人抓住葵，明知道眼前的人是他的救命恩人，是沒有武器且毫無反擊能力的女孩，卻因為這和他預想不同的轉變，讓他一怒之下揪緊了女孩的衣襟。
彷彿用了想殺死對方的力量揪住對方。
「為什麼妳要救我——為什麼！」為什麼要拯救殺了這麼多人、最不該活下去的他。
葵感覺自己被衣物勒得沒辦法順利呼吸，她難受地望向對方，對方也和她有一樣的表情。
在他人眼裡，男人是為了殺人而存在的鬼；然而在葵眼裡，男人不過是和他們一樣，以自己的方式努力活在現下。
殺人鬼先生只不過是單純地想要活下去而已。
「……因為我……從你的這裡聽見了你的求救。」葵指向男人的胸口。
男人錯愕地望著葵，他明明可以否定，卻鬆開雙手。
最初，他的確是為了活命而殺人，斬滅眼前想置他於死地的對手。
逐漸地，噴灑在他身上的血冷卻了身為人的溫度，回過神後，他的記憶裡只剩下不斷地殺人。身上的衣服、刀鞘、髮絲，就連他的靈魂也被血給染紅了，讓他像個鬼一樣過著只有殺戮的生活。
他明明可以結束像鬼一般的人生，可為什麼……
「為什麼還要拯救這樣的我呢？此生，我什麼也沒有守護到。」
葵將雙手伸向男人，捧著男人那張想壓抑淚水而猙獰的臉龐。
「有喔，你有守護到喔，那個很重要的人。」
男人遲疑地挪動眼珠，看著葵低語一問：「……是誰？」
葵揚起笑容說：「就是你自己啊，你好好的守護了自己呢。」
葵的笑容能緩化人心，彷彿連他身上的黑暗面都被淨化了。
他感受到葵從掌心傳遞來的溫度，瞬間明白了一件事。
他不該有的後半生，是葵給的。
他重獲的溫度，也是葵給的。
一切是因為葵，他才能活下去。
他找到想要守護的人了。
從今以後，他要守護眼前的女孩。
男人閉上雙眼。

「葵，往後的日子……我會守護妳……」

千葵從夢中醒來，夢中的最後一句話與真守的聲音重疊在一起。
她又夢見同樣時空背景的夢境，如果是一、兩次也就算了，這已經是第三次了，而且夢裡的人和她有一樣的名字。
……難道要去拜拜嗎？
千葵拿起手機想確認時間，現在的時間已經來到比預定還晚的半小時，同時也得知鬧鐘沒電沒叫醒她的現況！
她和真守原本約好九點先到生鮮超市採買食材，現在都已經九點了，她趕緊打給真守，一面衝進浴室換掉衣服。
「不好意思，我的鬧鐘沒電了。你已經到了嗎？」
似乎是很少聽到千葵用激動且高亢的聲音說話，電話那頭先傳來了輕呵聲，「還沒到，你慢慢來。」當真守說話的時候，千葵聽到便利商店自動門開啟時的聲響。
「你已經在外面了啊，我會遲到半小時，你先找個位置坐等我喔。」
「嗯，我在樓上的便利商店，我會自己找事做，倒是妳，別因為急著出門而慌張撞到東西喔。」
千葵摸著額邊，不敢說剛剛慌張換衣服撞到門。
「……以後乾脆我當你的鬧鈴好了。」
「真守要打給我，叫我起床的意思嗎？」
「可以用打的，但我更想錄一段話當作你的鬧鈴聲。」
「可、可以嗎？那請真守務必幫我錄音。」向來只要聽到真守的聲音，千葵就會害臊得繃緊神經，或許這是最有效的鬧鈴聲。
「那等妳的這段時間我來想台詞，我有事做了，妳慢慢來吧。」








※圍爐裏：一種傳統日式建築裡的永久性傢俱，在地板挖出一塊四方形空間，其上燃燒木炭，用來暖房或料理用（取自wiki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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