２－２章　靈

「你到底在幹嘛啦？你知道現在幾點嗎？而且你晚餐都沒吃吧？」

少女穿著學校制服，身上聞得到汗臭味混雜一種冷氣房的味道，長髮烏黑而亮麗，沒有絲毫分叉，保養得十分用心。

「布瑞茲呢？」

「誰啊？」

少女硬是把躺在沙發上的我扶坐起來，拿一杯倒好的水遞給我。

「我同學，一個白髮混血兒。」

「我們在國中只看到你喔。」

一口氣喝光裡頭的水，我麻煩老姐再幫我倒一杯。

她就是蘇棠玥，到去年畢業前幾個月，都還是ＳＳ國中學生會會長，現在直升到ＳＳ高中，成績非常優異，體育細胞也很好，令人稱羨，跟我有著天壤之別，不管是長相，還是各種才藝。

她總給人一股很有親和力的感覺，不像跟女生相處，像跟男生相處般的輕鬆、自由。身材高挑、富領導力的特質，讓她在別人眼中也是一位十足的大姐姐。

「你該不會笨到逗留在國中不想走吧？」

「當然不可能，你弟我不是很怕鬼，但也沒有白目到那種地步。」

蘇棠玥坐到我旁邊，接著問：

「可是我們，是在國中的操場發現你的，你整個人暈倒在那裡，嚇死我們了你知道？」

操場？

「後來你同學，那個平頭的叫什麼……啊，Frank對不對？他背你背到我們家，背到沙發上，你就一路睡到現在了。」

我轉頭看向牆壁的掛鐘，哇！已經半夜一點多了。

「等一下，你們不是應該送我到醫院檢查嗎？難到就不怕我是重傷什麼一覺不醒了嗎？」

我為我家人的淡定感到憤怒！

「喔？死不了啦，當時請救護車的醫護人員看了你一下，你只是太累累倒，沒有生命危險。」

「救護車都叫了，幹嘛不順便把我送上去！」

那你救護車叫辛酸的啊？我要更完善的檢查！

「欸不行喔，那時候有個比你更嚴重的人要趕快送走，你這種死不了的就不要浪費人家醫療資源了好嗎？」

「還有小聲一點好嗎，爸媽都在睡覺。」

老姐講話依然惡毒。

不過他只對熟人和家人這樣，他在學校，我還沒聽過他講過這麼惡毒的話。

那個人，說不定就是布瑞茲。

「所以是Frank叫你過來的嗎？」

早在理事長那陣子我就覺得不妙，偷偷開網路發訊息給Frank，如果我太晚沒回家，讓他跟我家人支會一聲。

「差不多吧，你那朋友來我們家，接著就是理事長，看到理事長都親自登門拜訪了，還以為你幹了什麼大事。」

「理事長！」

我驚呼著。

「聽不懂人話啊？小聲啦！」

蘇棠玥甩巴掌似的蓋住我的嘴，好痛……

「你知道，這整件事就是理事長引起的嗎？」

我說了。

接著，我把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向老姐解釋了。

老姐只是臉上帶著困惑仔細聽著。

「怎麼，太不可思議，不相信我？」

「一半一半吧。」

嘆一口氣，老姐說了：

「聽你姐一句話，我在ＳＳ這麼久，是沒有碰上太多靈異事件，但我有從我朋友、同學那裡聽到不太妙的傳聞。然後能不接觸那個理事長，就盡量不要跟他接觸。」

「姐的直覺很準的，這些只是我的直覺，沒有證據。」

「但那理事長可怕到，不是我們學生，甚至不是政府能處理他的境界，盡量不要和他有掛勾。」

喔……我淡淡答了。

「好啦，晚餐幫你留在餐桌上了，吃一吃洗個澡趕快睡，明天還要上課，別想那麼多。」

老姐安慰我兩句，走回自己房間，關上房門。

但，那股恐懼，還餘悸猶存。








隔天，布瑞茲沒有來，幾經打聽之後發現，他因為不明原因昏迷不醒，到今天下午才起來。起床後，神情依舊惶恐不安。

「喂！我是怎麼交代你的啊？蘇密。」

「不是啊，老師，這我很難解釋啊，就算我解釋你也不相信。」

我在放學後，被老師叫到教室的一角面對面約談。

老師今天又換一種打扮，穿著貼身的格紋衣搭配一件牛仔熱褲，外頭還罩著一件薄的長大衣，長捲髮盤起髻在腦後。

「說。」

老師瞇著眼瞪我。

「行啊，前提是你要相信我。」

「說！」

「不要用那麼兇的眼神看我，我也是受害者──」

「說！」

老師再一次加重力道。

我把和布瑞茲在離校時遇見理事長，接著被理事長陷害，還撞到鬼的事全盤托出。

……

老師用一股不屑的眼神看著我。

「騙鬼！你知道通知我這件事的人是誰嗎？就是理事長欸！理事長沒事害你幹嘛？」

「奇怪！你把我剛才講那些當耳邊風嗎？我都說幾百次相信我了？」

「不到一百，連十都不到。」

「不要抓我語病！我也想問理事長想幹嘛啊，但理事長來無影去無蹤的，跟他講話又常裝做沒聽到，他有可能會回答我們嗎？」

「那你有證據嗎？」

「我──」

我停頓下來想了一下。

「怎麼可能有證據啊？難道你真的希望我被鬼魂弄死之後，一具冷冰冰的屍體就是證據了嗎？」

要怎麼拿證據？

如果靈異事件找得到證據佐證的話，那還叫靈異事件嗎？

「好啊，我不管，反正我交代給你的事情要如實做好，不然我不當你的指導老師了。」

老師噘著嘴，像個小孩子一樣任性。

「話說布瑞茲到底多嚴重啊？我也是在昏迷的情況被抬回家的。」

「他的管家打電話來說，醒來後的他變得疑神疑鬼的，很沒有安全感，嘴裡還嚷嚷著『不要』『好可怕』之類的話。」

老師的表情依然不悅，或許是被布瑞茲的家人責備了吧？

「反正，他的管家說，有件事想跟你確認一下，請你去他們家走一趟。」

「喔。」

「一路好走嚕～」

「喔……欸？」

「欸什麼啊？有錢人家不都很寶貝他們的兒子嗎？你把人家的兒子搞瘋了，覺得他們什麼動作都不會有嗎？」

「欸欸欸欸！」

我大聲叫了起來，老師倒是用一種嘲諷的眼神看我，遮著嘴猛笑。

不行！現在還四點，走為上──

轉身正想跑開，一個高壯的男人按住我的肩膀。

「蘇同學，這邊請。」

低沉渾厚的聲音說了。

抬頭看一下這大叔，他好高！比穿著高跟鞋的老師還高，大概有１８０～１９０公分高吧？全身西裝筆挺，宛如電影戲劇走出來的管家。

有著覆蓋整片上嘴唇的白鬍，加上臉上的疤痕與皺紋，看上去頗有年紀了。那對水藍色的雙眼散發出銳利的殺氣，再加上寬大的肩膀與被西裝包裹、粗壯的四肢，一看就知道不是好惹的對象。

「您的家人那邊不用擔心，我已經向他們支會過了，少爺還在等你，請吧！」
雖然他長得像外國人，但不像布瑞茲說話有腔調，跟本地人沒兩樣。

轉頭看老師一眼，她大笑著，大力向我揮舞著手說「掰掰～」

這掰掰，還有另一層含意……

「不好意思，我突然想去個廁──」

轉身想來個尿遁，一把銀色短匕已經架在我的脖子上。

「請您忍一忍，主人的家就在附近，少爺恭候多時了，不要讓我難做事。」

最後那幾個字講得特別用力、特別有殺氣，我知道我是逃不了了。

就這樣，在管家的引領下，被帶上一台加長型禮車。








「蘇同學，麻煩你詳述，昨晚的過程。」

我們坐在禮車後座，管家目不轉睛盯著我，說了。

完全無暇欣賞這輛車，而且因為保護貼，我看不到外面。

「通常這種車，只有結婚和死掉才有辦法坐到吧？呵呵……」

「我不想聽你說笑話。」

被他冷淡地斥責。

我才沒有講笑話，我要你給我個痛快！

「就算我說實話，你會相信我嗎？」

「無妨，我們會在你身上注入自白劑再確認一次。」

管家冷冷地說。

「你們是ＦＸＩ嘛！那問我有什麼意義啊？」

吐槽完過後，我把所有事全盤托出，管家什麼也沒說，只是靜靜的聽，講完的同時家也到了。

「我知道了，請在見少爺前，先跟我見一個人。」

「要打自白劑了嗎？」

「那也行，不過這種工作我來就行了。」

管家用穩重的男聲淡淡吐著，連眉毛都沒動一下。

不該那麼白目補這句的……

布瑞茲的家很大，是間透天厝，而且這個位置……應該是在山腰吧？周圍杳無人煙，只有一叢又一叢的樹木。

ＳＳ本來就位在郊區，山與平原的交界處，是往都市的反向跑了嗎？

這間透天厝就和房地產廣告上的透天厝差不多，並非我想像的那種歐式城堡什麼，是在台灣常見的、五層樓高左右的獨棟。不過比街道上的透天厝再大個1.5倍左右吧？

「請。」

在管家的帶領下，走過擺放整齊的客廳、爬上旋轉的樓梯，在鵝黃色燈光下，增添不少典雅的氛圍。

最後走進一間不算寬敞的暗室，管家還需低頭才走得進來，輕敲兩下已被打開的木門，我尾隨著管家走進去。

「Hugh, #$%^&……」

管家說著我聽不懂的語言，對著躺在地板上的人這麼說了。

第一個講的單字應該是他的名字吧？聽起來像英文，後面那串我就不懂了。

「#$%^&……」

地板上的男人緩緩起身，一邊抓著頸部、一邊打著呵欠，一副很不甘願的樣子。

他是一個白人青年，穿著一件格紋襯衫搭配藍色五分褲，滿臉鬍渣加上敞開襯衫露出的一團胸毛，給人感覺就是很邋遢的人。

管家回頭看我一眼。

「Hugh，用中文講話。」

「Ah? Oh!」

他的名字叫作Hugh嗎？青年這麼看著我。

看見我之後，目光沒有離開過，緊緊地盯著。

「他說，他翻了『靈』跟斗，還有他似乎可以直接碰觸到『靈』」

管家解釋著。

「喔……嗯……」

Hugh先生搓著滿是鬍渣的下巴，前後打量著我。

「統學，跟我握個手。」

他想說的是「同學」吧？口音不如管家標準。

我緩緩伸出手，卻很快地被他大力握了。

「喔嗚？耶～？耶～！」

他那輕浮的臉突然有了豐富的表情，看上去十分驚訝。

「耶……」

之後笑了一下，放開我的手，大力點著頭。

「什麼鬼啊？」

我忍不住出聲吐槽。

「修是靈媒，也是擁有靈力的人，同時可以感應到別人的靈力。」

原來如此，Hugh是「修」啊？

「統學，你真的不知道自己是怎樣的人嗎？」

「是同學啦！」

我還是糾正了他的發音。

「我……我只知道我是一個很衰很倒楣的人，我到底哪裡不一樣了啦，你們也是，理事長也是。」

「隨？」

修用不得其解的表情看我。

「是衰，本地的方言，也有噩運的意思。」

管家解釋著。

「喔～OK，OK……」

修笑了笑，又坐回地板上，請我和管家坐在床上。

「統──同學，你叫什麼名字？」

還真的糾正了發音。

「蘇密。」

「喔？好特別的中文名字。」

哪裡特別了？

「你最特別的地方，你已經經歷過了，在昨天，遇上『靈』的時候。」

「對你而言，『靈』就跟人類一樣，所以你的身體碰得到他們，也可以跟他們正常對話。」

靈是指「鬼」吧？不過他們都稱呼「靈」

「靈的能力對你大部分都會失效，但你好像一直沒有察覺自己的靈能力，也不知道靈的事情。」

「你有經驗嗎？靈的能力失效。」

「該不會……就是他憑空變出來的刀，砍到我沒有流血這件事吧？」

哼嗯～修這麼想著。

「靈的能力是攻擊人的精神，不會傷害你的肉體，只是這種痛的感覺維持了多久呢？蘇密。」

「沒有說很久。」

「Right！這就是證據。」

「中斷一下，這些事你也跟少爺說吧。」

「Silas？Yeah～」

管家請我起身，帶我們離開。








來到四樓的寢室，布瑞茲坐在床上看著書，精神似乎好多了。

「Hugh！Randolph！密！」

布瑞茲高興地放下書本，叫我們的名字。

「少爺，我把密找來，要談靈的事情。」

「喔……這樣啊……」

布瑞茲看上去有些失望。

修席地而坐，布瑞茲請我坐上他書桌前的椅子，管家則挺直站在布瑞茲的床邊。

「密不太懂靈是什麼，那我就解釋一下。」

修說了。

「你和Silas知道時空理論嗎？在我們的世界外還有很多不同的宇宙，有些宇宙即使和我們很相像，卻從來沒有交集，這叫作平行時空。」

「然後，有些宇宙會跟我們有交集，但有交集的多、交集的少。靈的世界是獨立宇宙，與我們交集了一條線，卻沒有交集到整個平面一樣。」

好難懂……

「所以，靈可以干涉到我們這個世界的運作，卻無法走進我們的世界，是嗎？」

布瑞茲微微舉起手，問了。

「Yeah～」

修爽快地答道。

「每個宇宙都有屬於它的力量、它的規則，好比說我們宇宙擁有的力量就是『科學』，為什麼會有地心引力？為什麼會有火？這些都能有固定的規則解釋，因為這就是我們宇宙的力量。」

「『靈』的世界也有屬於他們自己的力量，有些和『科學』雷同，不過很多可以擊潰人類精神的力量，那些無法被科學解釋的超自然現象，就是『靈』的特色了。」

「而同時，『靈』也是死後多數人會去的世界。」

「還有，無法被現有宇宙解釋的力量，就被稱為超能力。」

「那你說的它會干涉，卻走不進我們的世界，又是什麼意思？」

我問了。

「就是你可能在日常生活看到靈，可能被靈攻擊，不過那只有靈１％～１０％的力量，你應該不會大白天走在路上就被靈殺死吧？」

修比了個割脖子的手勢，挑弄一下眉頭。

「你在『科學』的宇宙，只要用『科學』以外的力量，那個力量就會變得很弱，甚至弱到你根本沒感覺，除非……」

修意趣富饒地向我使個眼色。

「除非什麼啦，快講。」

「除非有人創造一個特定的區域，讓某種「力量」變強，「科學」變弱。」

「然後ＳＳ國中，就是其中一個地方？」

「Sure～」

修爽快答了。

「再打個比方，你在打籃球的時候，不可能用腳去踢球和運球，Right？」

「使用『科學』的人就像是守規矩的籃球員，使用『靈』的人就像來亂的攪局者，無視比賽規則進行這場籃球比賽，倒立用腳打籃球。」

「反正只要他能打、裁判忽視攪局者的行為，比賽還是可以進行下去，不過攪局者打籃球的方法，不見得比正規的打籃球方式強。」

「而且會有看不下去攪局者行為的人，強制把攪局者驅逐出場。」

「也就是說，這個宇宙的一般人是『正規球員』、鬼魂是『攪局者』、不一樣的打球方式是『靈力』、裁判是這個宇宙的『規則』，那麼看不下去的人是？」

經過布瑞茲這麼說，我才終於意識到他在講什麼。

「是神，如果使用太多不屬於這個世界規則的力量，這些東西會被驅離這個宇宙。」

剛才都不發一語的管家說了。

「『靈』是在我們世界略為常見的超能力，其它像是魔法什麼的，就更稀有了。」

「密和少爺最好都不要遇到靈，特別是密。」

修指著我。

「你的存在對靈來說就是個嘲諷，臉上就像寫著『Come on！Boy！』，會大幅吸引到靈的注意。」

「為、為什麼？」

「Who knows？」

修也只是聳聳肩。

「啊啊，Randolph，晚餐時間了，先別談這個了吧！」

布瑞茲從床上起身，揮手向管家致意。

管家行個禮，走到我椅子旁，輕聲對我說：

「未來少爺有個三長兩短，你和你的家人朋友，都不會有好下場，注意你的行為。」

「等一下，管家。理事長的事，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管家停頓一下。

「你記住一點就行了，不要順著Mr.Lian的意思走，否則會怎麼樣，沒有人能保證。」

「但這次的狀況是我們強制被拉到那個世界不是嗎？」

管家什麼也沒說，猜他也拿連宥霖沒辦法。

「Randolph？」

布瑞茲催促著，管家頭也不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