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下 光芒越是耀眼,暗影也越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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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9-01-01
  暮紡家的老夫婦對我們很友善,無償提供食宿,吩咐傭人多照顧我,甚至還為了幫艾維洛斯訓練的事專程過來道謝。
  瑟雅娜看起來也不怎麼擔心回禮或欠人情的問題,應該是很久的交情了。
  黛兒出發以後,我好好的睡了一頓,一直到第二天中午才下床。賽莉絲基上都待在一旁,還是爭執了一番後才勉強同意回自己房間睡的。
  而現在,我和她和艾維洛斯沉默的待在客廳,看著時鐘的指針一格一格的走動。
  「師父。」艾維洛斯雙手在桌上交握,表情嚴肅。「還是我去找警局的人……」
  「你覺得他們會相信?」我搖了搖頭。「你被抓起來的機率還比較高。」
  一股溫度從右側傳來。賽莉絲輕輕抱住我的右手肘,仰頭看向我。
  「林,你要去教會嗎?」
  她那秀氣的眉毛和眼側的銀羽一起垂了下來,嘴唇抿的薄薄的,靈動的雙眼充滿不安與自責。
  才高興沒幾天,又是這種表情。為什麼不能讓她開開心心的就好?是我的錯嗎……
  「總是得去看看。」我緩緩說道。「可能黛兒只是在忙別的,才無法——」
  「林先生。」瑟雅娜的聲音出現在客廳。「你要出發了嗎?可以借一步說話嗎?」
  我與賽莉絲對望了一眼。
  跟著瑟雅娜穿到走廊,我們來到暮紡家的會客室。她站在離我兩公尺處,先清了清喉嚨才開口:「在最糟的情況下,你要與整個教會為敵嗎?」
  整個教會?雖然我並不想看情況發展到那種地步……
  「如果有必要的話。」我聳聳肩。
  瑟雅娜沉默了幾秒,似乎在衡量著什麼。「你沒有考慮過逃跑嗎?」
  「回妳們家?」我挑起眉頭。「還是別的地方?」
  「不知道呢,或許可以去王都?」瑟雅娜側著頭說。「日昇主教的權力範圍應該沒那麼大吧。」
  我摸了摸腰間的短劍。那是黛兒出發前給我的,據說是她最好的一把。
  「至少現在還有其他可能。真的沒辦法的話,再來考慮跑路吧。」
  瑟雅娜瞄了我的手一眼,露出瞭然於心的微笑。「還說我們貴族麻煩,你自己不也惦記著要還人情?」
  「不一樣好嗎。」我賞她一個白眼。「是我叫她去的。」
  「好啦。」瑟雅娜收起笑容,撥了下耳朵旁的頭髮。「那你要小心點,不然賽莉絲不知道會做出什麼傻事。」
  「那妳要阻止她啊。」我皺起眉頭。
  在那一瞬間,瑟雅娜的表情變得難以解讀。她苦笑著,緩緩搖了搖頭。
  「我可能連自己都阻止不了。」
  ……什麼?正想開口,卻被敲門聲打斷。
  賽莉絲來到了門外,手上拿的是我的斗篷和面具。
  「昨天我幫你洗好了……」在我混合了驚訝和困惑的注視下,她的神色顯得有些複雜。
  肩膀突然被戳了兩下。
  「你擋到我了。」瑟雅娜臉上帶著似笑非笑的表情。「我先出去,你們慢慢聊。」
  我讓開門口,讓她走出會客室,然後從賽莉絲手中接下斗篷和面具。
  「剛才的妳有聽到?」我一邊套上斗篷一邊說。
  賽莉絲靜靜的幫我拉平服裝,才開口說:「逃跑的想法,是我提出來的。」
  ……這對母女現在是怎樣?
  「妳不管黛兒和伊格涅了嗎?」我有點錯愕的問道。
  銀髮的有翼族少女低下了頭。她面色蒼白的喃喃說道:「有些時候,不得不做出選擇……」
  一股嘆息被我壓回去。很多時候,小孩子就是這樣,被逼著成熟起來,被逼著學會放棄。這是成長必經的歷程,然而身為長輩,只會覺得是自己做的不夠好。
  只會覺得自己好像不值得她依靠。
  「妳想太多了。」我用有點強硬的語氣說。「妳只要叫我平安帶回她們就好了。做出選擇不是妳的責任,我也不會讓妳選的。」
  賽莉絲抬起頭仰望我。
  她那求助的神情和飽含情感的雙眸,讓我突然有股衝動想抱住她。但下一刻,胸口卻突然一陣絞痛。
  不,不!我到底在怕什麼?可是那感覺……那種全身落入冰窖的戰慄……
  還來不及說些什麼,賽莉絲就再度垂下眼眸。
  「你要多小心。」
  我搜索枯腸,找不到半點有意義的話語。
  「……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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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微弱的月光照在白黃相間的建築物上,四周安靜無聲,一絲風吹草動都沒有。相對於白天的熱鬧景況,夜晚的教會多了一股詭譎的氣氛。出於習慣還是戴著面具,臉部有遮蔽能讓我意識更敏銳。
  是知道他們平常不派人值夜,但事到如今還沒有守衛,讓人更起疑心了。
  確認集會所空無一人後,我往主屋前進。
  他們應該不至於這麼快殺掉黛兒。可是不知道她會被關在哪,只能慢慢搜索。既然都要整個搜一遍,不如就先從最可疑的人的房間找起。
  壓低身體,謹慎的一步步靠近尚未熄燈的主屋,屏住氣息開始傾聽。
  沒有動靜。
  教會裡應該沒有能夠完全隱藏氣息的傢伙……應該也沒有會設陷阱或是觸發型法術的。我握緊武器,往最近的窗戶探頭。
  客廳沒有人。那為什麼魔石燈亮著?應該不可能是單純忘記關——那麼,開著燈就是為了讓外面認為這裡有人在。
  我回過頭,迅速掃視著周遭的黑暗。
  ……還是沒有動靜。是我太疑神疑鬼嗎?可能真的有點緊張吧,畢竟跟去貧民區不同,這邊被發現會很嚴重。
  或許應該先去宿舍或訓練場看看。我深吸一口氣,轉回視線,卻意外的看到一個人影從走廊走出。
  那是伊格涅。她身穿全套的銀色盔甲,只差沒有戴頭盔。
  當她的視線轉向這邊的窗戶時,我躲了起來。雖然黛兒擔保她姐姐不會涉入這場陰謀,也不代表她會袖手旁觀我調查教會……
  魔石燈的光芒倏然消失,開門聲響起,伊格涅帶著她那裝飾華麗的大盾走了出來。這麼晚了她要去哪?
  我沒有移動,繼續待在暗處。她的表情似乎有些落寞,看了看夜空後邁步走向了集會所。
  等到她關上集會所的門,我才悄悄接近。如同其他地方的太陽教會,那是一間圓形的建築物,有著大量的窗戶和天窗,幾十張長椅環繞著中央的講台,用於修士或主教主導的集會。他們在那裡冥想,互相交流太陽的恩惠。
  再度確認周遭環境後,我躲在一處花圃中,閉上眼睛,以最大限度擴張聽覺。在寂靜的暗影下,剛好能夠辨識到呢喃的細語聲。
  「……溫暖的太陽啊,請撫慰我的姊妹的靈魂,讓她放下過去的仇恨,面對現在的生活。明亮的太陽啊,請照耀我的姊妹的心靈,讓她發現事物的光明面,接受如今的同伴。我願奉獻一生服侍您,只求您多給予她一些眷顧與慈愛……」
  伊格涅坐在講台一側的椅子上,低下頭開始了冥想。在稀薄的月光下,那靜止的側臉確實散發著出莊嚴與神聖的美感。
  而她方才的禱詞……讓黛兒出發前的話語又在我耳邊響起。我無聲的輕嘆一口氣。欠了人情總是要還的。
  我站起身走到門前,敲了兩下。接著打開門,直面太陽教會日昇教區騎士團團長的視線。
  她似乎不感到驚訝,只是用難以解讀的眼神看了過來。「你的出現,說明了很多事情。」
  「黛兒在哪?」我站在牆壁旁,委身於陰影之中。
  「一個安全的地方。」伊格涅說著舉起了盾牌,架在胸前,只露出一雙警戒的眼睛。
  直到現在我才有機會好好的打量那張盾牌。它以中央的透明寶石為圓心,放射出一條條的金屬條,下半圓相對來說更長了些。非常有太陽教風格的防具。
  「看來妳不打算讓我見她?」我拉開斗篷的兜帽。
  伊格涅的表情暗了些許。「如果我不在這阻止你,整個教會將視你為敵人。」
  好一個威脅。我是指瑪儂對伊格涅的威脅。如果無法讓她協助我,那隻能將其無力化。
  我不可能正面打贏太陽騎士。唯一的辦法,就是破壞她的信仰。
  但這也不會太容易……
  「妳可知道——」我故意拉長語句,用低沉的聲音開口。「黛兒其實並不希望妳當太陽騎士?」
  「不要試圖動搖我。」伊格涅平靜的說著,盾牌上的寶石開始聚集光芒。「沒有用的。」
  「不,我不是要動搖妳。」我搖了搖頭,開始順時針踱步。「我知道妳是信仰最堅定的騎士,也因此是神術最強的。我只是想知道,妳究竟對黛兒是怎麼想的?」
  那張盾牌跟著我緩緩轉動方向,防守的固若金湯。「是她告訴你要調查教會的嗎?」
  什麼?等等……她以為是黛兒唆使我的?
  幾個想法快速在我腦中浮現又消散。「是我告訴她主教有嫌疑的。是我拜託她先過來的。」
  伊格涅的眉頭蹙了起來。「原來是你。」
  「對,是我。但我並不打算與教會為敵。」我再度開始踱步,把感官向外放出,尋找著可能的埋伏。現在不能在陰謀上糾結,必須轉移焦點。「我只知道教會中有人懷有異心,而主教有著最大的嫌疑。妳可以不相信我,可是妳妹妹真的有那麼好騙嗎?」
  一瞬間的怒火出現在伊格涅臉上,又被她壓了下去。「她本來就對教會和貴族有很強烈的反感,那是因為她過去的生活。但你居然利用她……」
  「妳真的覺得她有這麼不成熟?」我吞下自己的不悅。
  「我本來以為她至少懂得感恩。」伊格涅的語調中多了一絲失望。「教會保護了我們,給了我們一切。」
  我停下腳步,看進她的雙眼,想找出任何被隱藏的情緒。「一切?妳才被收養了五年。剩下的十六年,那段兩個人相依為命的時間,對妳來說什麼都不是嗎?」
  那雙藍色的瞳孔中有著一堵牆,藏起了更深處的光芒。
  「黛兒跟我說了不少。」我清晰的說道。「妳們兩個的過去,還有分歧的原點。」
  伊格涅微微側了頭。「那又如何?」
  「在妳眼中,妳妹妹就是一個不知感恩的小丫頭,因為過去的仇恨而不合理的敵視權貴,只想跟那些狐朋狗友廝混?」我踏出步伐,稍微提高音調。「妳覺得是教會在保護她?是在保護她?」
  我看得出,有一小撮怒火成功被挑起了。
  「老實說,我覺得妳妹妹是很了不起的人。」因此我一轉話鋒。「她在幾天之內調查出有在用郵務的貴族。她對貧民區瞭若指掌,順利的帶我逃離惡靈的攻擊。她心中充滿大愛,在你們來之前,正打算奮不顧身的去救身陷險境的陌生人。」
  「她不嫌髒也不嫌累的把重傷的我搬到安全屋。她靠著平日累積的人脈,在被惡靈襲擊過後的清晨,仍能找到馬車載我去暮紡家。她代替我去警告賽莉絲,甚至義無反顧的代替我來這裡調查。」一口氣說完,我深吸了一口氣。「她不但能保護自己,還能保護其他人。」
  「這些妳知道嗎?」抓住她洩漏出的一絲混亂,我用力拉扯。「妳為什麼不多了解她一點?」
  沒有持盾的右手緊握成拳。「你又懂我們什麼了?」伊格涅靜靜的開口,緊繃的表情下是快要壓抑不住的憤怒。「我把你之前說過的話還給你。『什麼都不懂的人少在那邊說三道四』。」
  「對,我不懂。」我在斗篷底下抓住短劍的劍柄。「我不知道妳為了爬到這個位置付出了多少。我不知道一個貧民出身的女孩,在五年內成為騎士團團長,要受到多少猜忌。我不知道在這種性別比例懸殊的職場下,那些騷擾與惡意又在妳心中留下多少痕跡。我是一個外人,不應該說三道四。」
  「但是黛兒都知道。」我站住腳步,用力的咬字。「妳以為她為什麼不希望妳當太陽騎士?這一切她都看在眼裡。她苦心維持在貧民區的勢力,是為了在妳撐不住的時候能幫得上忙。」
  黛兒本人當然沒有跟我說這麼多。但現在為了擊垮她姐姐,我只能誇大一些。
  「她了解妳,知道妳認為教會的生活比較好;她相信妳,一直到出門前最後一刻還在求我給妳一次機會。」我冷冷的開口:「妳上次跟她好好溝通,是什麼時候?」
  這一次,明顯的動搖出現了。
  「我……」她咬緊下唇,盾牌上寶石中的光芒開始閃爍。「我並不……」
  「我跟妳說這些,不是為了否定妳的努力。」我放緩語氣。「我知道妳也是為了保護她。只是我希望妳能相信她,多了解她,去聽聽她要——」
  背後有氣息。
  「什麼?」對我嘎然而止的發言感到疑惑,伊格涅出聲問道。
  現在該怎麼辦?揪出來?不,不能正面硬上……我得沉住氣。先觀察情況,做好逃跑的準備。
  「沒什麼,一時詞窮。」我抓緊武器,胡亂找了個藉口。「我是想說,希望妳聽聽她要告訴妳什麼。」
  猶疑的沉默在集會堂的空氣中緩緩流轉著。最後伊格涅臉色凝重的放下了盾牌。「我知道了。你也要去的吧?」
  「當然。」我快速的說。「現在就——」
  非人的尖嘯劃破夜空。
  惡靈。我跟伊格涅同時抬起頭。聲音很近,方向是——
  其中一扇天窗爆了開來。
  ——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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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鮮紅色的濃稠血河朝我們湧了過來,那尖嘯聲撼動著空氣與地面,幾乎快震垮整棟建築。
  金色的光芒在下一瞬間爆出,巨大的撞擊聲帶出強烈的震波。
  「躲到我後面!!」伊格涅舉著盾大喊。
  我抽出短劍,站到她身後,凝視著室外的某個點。
  那氣息似乎也沒被嚇到,過了幾秒後自己現身了。
  「真是令人驚訝。」名為戴留恩的混帳騎士故作姿態的開口。他沒有穿盔甲,只有一身襯衫和長褲,腰間繫著劍。「我還以為看到死人了呢。你的生命力還真頑強。」
  「戴留恩!」伊格涅擋下又一次的惡靈撲擊,百忙中回頭看了一眼。「你在這裡幹什麼!?」
  戴留恩呵呵一笑,也不拔劍,直接挑了最近的椅子坐下。
  「來見證你們的末路啊。」
  「你——!!」說到一半,伊格涅又被迫舉起盾牌,展開防壁。
  一絲疑惑從心中深處冒出,但現在沒空深思了。
  「你太輕敵了。」我舉起武器,沉聲說道。「是誰的末路還不知道呢。」
  譏諷的冷笑浮現在他臉上。「仔細看看你身後的防壁,愚蠢的蟲子。你好不容易感化的團長要撐不住囉。」
  「不可能!」伊格涅大喊一聲,把所有的光芒集中在盾牌上的寶石。
  下一秒,一道怒吼的巨大光柱噴出。
  集會所的屋頂被轟出一個大洞,惡靈嘶吼著被擊退到遠方,而光柱就在眨眼間劃開整個夜空,持續了數秒才停歇。
  那是我看過威力最強大的神術。魔族戰爭時期的太陽騎士團也沒有這麼高的攻擊力,更別說是單一人放出的。
  伊格涅轉過身,深紅色的馬尾一陣飄蕩,臉上沒有絲毫的怯意。「叛徒,接受制裁吧。」
  戴留恩挑起了眉毛,吹了一聲口哨。「還是這麼霸道啊。幸好我有來。」
  什麼?
  「容我提醒妳一下,親愛的團長。」他雙手抱胸,翹起二郎腿,臉上又浮出那晚看過的令人生理上反感的笑容。「還記得妳妹妹被關在哪吧?」
  「你這——」伊格涅幾乎咬碎了牙齒。
  「如果不想讓她變得跟塔倫一樣的話,就要乖一點喔。」戴留恩嘻嘻笑道。「塔倫那時候的表情真是一絕吶。」
  「你這混帳東西!!!!」無法控制的咆哮從伊格涅口中傾瀉而出。「你殺了他!!你竟敢——
  戴留恩搖了搖手。「沒有啦,我只是在旁邊看而已。噢對了,惡靈快回來囉。」
  我瞥了夜空中的血月一眼。它少說也被轟飛了兩三百公尺,為何只攻擊這裡?不,說起來,離上次襲擊才過了兩天……
  嘖了一聲,伊格涅再度構築光壁,擋下直撲而來的尖嘯與血河。
  「不用警戒我喔。」戴留恩攤開空空如也的雙手。「你們加油~」
  我瞪了他一眼,靠近伊格涅,用不會被聽到的音量開口。
  「你們騎士團有什麼遠距離聯繫手段嗎?還是那個傢伙會用通訊魔法?」
  「什麼?」由於距離相當接近,她呼出的氣息直接吹到我臉上,但現在不存在餘裕去顧慮這些。「都沒有啊!」
  「那,黛兒被關在哪?」我快速的問。「我去救她,妳先應付一下。」
  「不行的!」伊格涅又一次撞飛惡靈。「一定很多騎士在!」
  「現在也只有——」
  突然驚覺,她額頭上流下了大量的汗水。
  「妳還可以嗎?」
  「當然可以!!」伊格涅咬牙切齒的吼道。
  不,明顯不可以。或許是剛才提到黛兒和塔倫讓她動搖了一些。我看著越來越薄的光壁,聽著惡靈怒氣高漲的尖嘯,全速運轉思緒。
  現在該怎麼辦?
  「啊,差點忘了最重要的事。」戴留恩裝模作樣的一拍腦袋。「你們應該也很想知道是誰殺死塔倫的吧。」
  不。不要是現在——
  在被無限延長的那一剎那,我看到伊格涅臉上出現跟我一樣的情緒。
  「是主教大人喔。」
  金色的光芒掙扎了幾下,之後無聲無息的霧散,彷彿從來沒存在過。那是伊格涅的信仰。
  已經沒有東西擋在她與那帶來死亡的血紅色之間了。
  我不知道我為何要踏出這一步。沒有時間思考,只是很單純的知道,自己必須這麼做。究竟為了誰,為了什麼,我也說不清楚。
  推開伊格涅時,她的那雙湛藍瞳孔中只有不解。由於她絆倒在地上,我只能選擇以身體當作盾牌。
  時間流速再度恢復正常。
  惡靈迅速湧入我體內。在我的肌肉之間,骨髓之中,無處不在——
  一邊壓制住顫抖,我一邊努力抬起身體,從伊格涅身上退開。她眼中的不解已經換成了慌亂,而站在一旁的戴留恩,則是饒富興味的看著。
  好像沒那麼可怕。我忍受著全身的灼痛感,用力呼吸。或許這身體真的不怕惡靈。
  我馬上就知道我錯了。
  死靈能量開始在身體各處流竄,撕開我的骨肉,扭曲我的四肢,侵蝕我的大腦。
  連叫喊都發不出來,只能像團爛肉倒在地上抽搐。
  「林!!」伊格涅慘叫著奔了過來。「你撐住啊!!我去找治療師——」
  「妳哪都別想去。」閃著寒光的劍鋒指向了她。戴留恩舉著劍,雙眼看著我。那其中有著無盡的瘋狂。「好好看著。」
  體內的自動復原機制正努力運作。而惡靈為了對抗這機制,不斷釋放狂怒的奔流。
  一次,一次,又一次,從內將我撕裂。
  我知道身體實際上受到的傷害不多。但生命能量不斷被刮取的感覺,還有隨之而來的大量惡意,那些絕望、痛苦、憤怒、憎恨……幾乎淹沒了我的意識。
  努力抓住自我,眼前卻是一片黑暗。已經什麼都聽不到了。
  只有血。到處都是血的味道。從喉嚨不斷湧上,充斥整個鼻腔,那隻能夠稱為甜膩
  離開時,賽莉絲那求助的表情再度浮現。
  你幫不了她。腦中的聲音說。你只會一次又一次的傷她的心。
  我也不想啊……我也想變得更強,更可靠啊……
  你不是很早就知道自己的極限了嗎?那聲音似乎在竊笑。連自己都保護不了,還妄圖保護別人?
  ……對不起。我對著記憶中的賽莉絲說道。對不起——
  場景一換。
  朦朧中,我看到巨大的柱子和挑高的樓頂。黑色的。都是黑色的。
  魔王宮。
  霙。
  究竟花了多少時間,才把這段記憶從腦海中抹滅……
  她在魔王手中掙扎著。脖子被抓住,臉上都是血污,雙腳拚命的亂踢。然而我的身體完全沒有知覺,連冰冷的地板都快感覺不到。想要閉上眼,卻又無法允許自己逃避。
  喀啦的聲響終究還是響起了。那是我的心碎裂的聲音。
  你什麼人都救不了。那聲音說。你什麼都辦不到。
  霙的屍首啪嗒一聲的落下。
  她的表情……那是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的表情。
  對啊,為什麼?為什麼要來到異世界?為什麼要這麼努力戰鬥?為什麼要這麼簡單的死去?
  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你沒有做錯。聲音說道。你已經盡力了,只是結果不理想而已。
  對啊,我盡力了。我麻木的想著。
  不論是求生,還是求死……
  都已經不想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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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人的異嘯再次劃破了夜空。
  只是這次,是從我自身發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