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杜.克卡奧的繼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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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12-31
【第六十四章 十八歲 杜.克卡奧的繼承者】



  砰砰砰──

  塔隆將昏死的老密爾斯拖下玄關的大理石階。

  「輕點,可別把他弄死了。」卡特蓮娜轉過頭來怒視他。

  對於不能把差點害死自己的人丟進護城河這點,塔隆是感到有些無奈,但他卻也想不透,卡特蓮娜既然已經逼老密爾斯供出背叛者的名單,還要這傢伙何用?

  但此時她認真的神情可不是開玩笑的,那眼神傳達的意思似乎是:你這混蛋是在違抗我的命令嗎?而接收到這樣訊息的塔隆也只能將就點,改把老密爾斯扛到肩上。

  真不曉得卡特蓮娜究竟在盤算什麼。從他們離開戰場貴族本部到現在,她始終沒有透露太多計畫內容,只要他去翻查老密爾斯的帳本,還有配合她演剛才那齣相見歡,以及將昏死的他帶走,僅此而已。

  卡特蓮娜推開黑實木鑲銀大門,一陣涼風吹迎而來,外頭一片漆黑,大庭裡只剩一盞燈火冷清清地掛在燈桿上。跨出大門後,她取下牆上的火把,並用剛才從將軍書房裡帶出的火柴將它點燃,接著她就快步往空曠的庭園走去,塔隆跟隨在後。

  他們穿越前庭花園,途經數座乾涸的噴水池,漫草叢生的石板步道在兩人的踩踏下沙沙作響,藤蔓悄悄爬上兩側的白色羅馬石柱,覆蓋了原本的潔白,步道旁的灌木造景因久未修剪而失去原有的輪廓,在月光的照耀下像是一叢叢潛伏黑暗迷宮的生刺怪物。

  這一路上卡特蓮娜不發一語,塔隆也不知道她準備帶他們去哪裡,克卡奧莊園實在太大了,莊園坐落在城郊的一座山丘上,這整座山都屬於杜.克卡奧家,但有很多地方他其實從未去過,離邸堡遠一點的地方就是大片森林,沒事去那種地方只會迷路,也有些人謠傳,這山裡或許藏著杜.克卡奧家族的金庫。

  莊園內的燈沒有一盞是亮著的,她手中的火把是唯一的光源,宛如黑暗汪洋孤島上的燈塔,火光在她的快速步伐下映照出無數寂靜卻竄鬧的暗影。然而卡特蓮娜只管前進,這些環繞著她的破敗景色絲毫不影響步伐的速度。

  不久後他們終於來到莊園的邊界,一片茂密的森林出現在眼前,卡特蓮娜踢開掛有「禁止進入」警示牌的鐵柵,逕直地走進比莊園更加黑暗的森林中。

  「卡特蓮娜,」塔隆忽然問起:「妳對愛歐尼亞一事有什麼看法?」

  「你想知道什麼?」她取出匕首,將阻擋去路的垂枝一一砍斷。

  「這件事情對許多人都造成重大的影響,但我有種感覺,有人在背後操縱整件事。」塔隆說道:「這事最大的間接受害者就是妳,卡特蓮娜。看看近來發生的一連串事件,一切看似不相干,可全部加在一起,卻讓人措手不及。」

  她沉吟一會,「這件事的確是造成我現在處境艱難的主因,然而事情已成定局,去檢討其中的細節已經沒有意義了,現在呢,就重視眼前的事情吧!但若你要問的是我對整件事的看法,或是你指的『陰謀』嘛,呵呵……可能到明天太陽升起都說不完囉。」

  「妳果然也這樣想。」塔隆一手扛著老密爾斯,另一手抽出匕首鏟除及腰的雜草,「聽聽看這個:在我誤信情報前往蒼寂學院時,在那裡碰見了血腥伯爵.弗拉迪米爾,我記得沒錯的話,那傢伙正是愛歐尼亞領土定奪賽之中被欽選的諾克薩斯英雄。」

  「是啊,他是我方上場對戰的英雄沒錯,所以呢?」

  「雖然我對聯盟的遊戲規則並不清楚,但這樣重大的賽事,為什麼不選擇像妳這樣的代表性人物上場作戰?況且大家都知道,那傢伙在比賽途中……」

  「嗯?你想說的是比賽進行途中弗拉迪米爾與召喚師波森尼豋(Poisonidon)發生了連結中斷這件事情?」卡特蓮娜冷笑一聲,像是對此事不置可否,「如果你想探究是不是弗拉迪米爾主動切斷連線呢?嗯,要說這傢伙可能會有愛國之心麼?我想恐怕是一丁點都沒有,他加入聯盟的目的尚沒人清楚,如果真的是他做的,顯然這背後需要有個強大的動機。」

  見她如此輕描淡寫地發表看法,塔隆感到有些意外。

  「他屬於黑色玫瑰,這是我親眼見證的事實,卡特蓮娜,妳不認為我們該直接採取行動麼?一直以來,我們總是眼看著事情發生,卻從未反擊。」塔隆嚴肅地說,「這感覺很差勁,就像被繩索套住喉嚨,可我們手裡明明緊握著刀子,卻不敢割斷它,然後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被勒死。」

  「冷靜點,塔隆。」卡特蓮娜擺擺手,平淡地說:「我明白你的感受,但還用不著你來對我指手畫腳,現在你該做的就是聽從我的命令,做好你該做的事情。」

  「抱歉。」塔隆收斂一時的情緒,「恕我多言了。」

  「沒事的,就把心裡的想法告訴我吧,現在我們之間不需要隱瞞任何事。」卡特蓮娜將火把舉向前方的叉路,她選擇了左邊那條,接著說道:「話說回來,你當然可以用你的立場去看待這件事情,但對我而言,這整件事之中有太多綜錯複雜的因素,導致最後搓合出這樣的結果。真要去質疑事件本身,從召喚師欽選英雄就是個值得討論的問題,再論聯盟介入的可能性,並非沒有,但你也知道,質疑這場遊戲的裁判並沒有太大意義,你可以懷疑,可以調查,但是他們永遠不可能會承認。」

  「我想是黑色玫瑰的操縱。」他直言,「為了讓某人得到某樣東西。」

  「我真羨慕你可以從這麼單純的角度去聯想,但就算是,又如何?」卡特蓮娜無奈地說:「我要操心的事情實在太多了,除了這個、那個,還有卡拉曼達,天啊,那頭糟糕的程度跟這裡簡直有得比……」她嘆了口氣,繼續說:「當然,你的這一套說法我也認為相當可信,但那畢竟是我們一廂情願的想法,誰看不出來勒布朗加入聯盟一定是別有意圖?她想透過聯盟取得什麼這點我們尚不可知,但是,最大的既得利益者已經浮上檯面了。」

  卡特蓮娜停下腳步,轉身面對著塔隆,那眼神像是洞悉了一切,卻帶著悔恨。

  「那個人從未出現在我們面前,而當我們察覺到他的存在時,一切都已經太晚了。」
  那一字一句都像是根針,直直地插在她心上,而當她說出這些話、這些事實時,就好像將那些針在他的面前一根一根地拔了下來,展露那慘不忍睹、血淋淋的傷口。

  而背負著這些傷口的她,又怎會不了解,是誰造成她的痛苦?又怎會不知道,她該如何將這些痛苦奉還回去。

  此時她臉上的笑容,不是為了讓人覺得她游刃有餘而假裝的,那是打從心底發誓要復仇的強烈慾望。

  「對方是個謀略家,而且我敢說,他已經計畫得夠久了,久到我們無法想像。」

  「妳是說……傑利科.斯溫?」

  「還記得他的升職典禮麼?勒布朗就那麼高調地挽著他的手出席,好像在嘲笑我們的失敗一樣,確實,他們贏了,已經沒有必要躲躲藏藏。斯溫,這個得到我父親位置的傢伙,鐵定是在背後主導一切的人。」

  塔隆陷入了沉默,像是對自己的無知感到愧疚,他們一直都知道斯溫的存在,但即便早有預感,卻從來都無法獲得直接的證據,直到他坐上克卡奧將軍的位置,才不得不承認,那個比詐欺師奸詐狡猾的人,始終在幕後掌控著一切。

  「一個謀略家──殺得我們措不及防,對吧?對方利用自己現在是新任軍部指揮的光環,成為媒體寵兒,操縱輿論,將愛歐尼亞一戰的責任成功地推給了象徵舊時代的杜.克卡奧家,現在舉國上下的人都巴不得看我親自遞上辭呈,對他們說『對!沒錯!因為那些愚蠢的召喚師沒有選我上場,所以害大家輸了愛歐尼亞南三省,我辭去諾克薩斯代表以示負責!』然而不只是他們,連咱家人都想對我說『妳個家族恥辱,最好別再回來!』」

  卡特蓮娜轉身向前,劈開一片交錯的枯枝,繼續行走。

  「接下來的形勢將會更加嚴峻,隨著斯溫上任,克卡奧的政權影響力只會越來越低,我們要做好最壞的打算,並預防那些事情發生。」卡特蓮娜的背影在黑暗中看起來格外沉重,「我們總是慢了一步,讓事情一直惡化到無法挽救的地步,這就是我們失敗的原因。」

  「那妳有什麼打算?」塔隆問道。

  「有太多事情要處理,但首先,我得先解決咱家人的問題,才沒有後顧之憂。」

  她在一座石碑前停下,這座石碑上攀附著滿滿的藤蔓,石碑上方有隻老鷹石雕,但一邊的羽翼已經斷了,卡特蓮娜拿刀鏟開另一翅膀上的枯枝後,對塔隆說道:「給我把死老頭叫醒。」

  塔隆聽了之後,手一鬆,老密爾斯立刻從他的肩上摔了下來,但摔在地板上的老密爾斯依然沒有醒來,卡特蓮娜見狀,二話不說就拿火把燒起他的左手。

  「哇啊啊啊啊好燙!!」老密爾斯整個人跳了起來,就像隻魚,而在他還未搞清楚狀況時,卡特蓮娜狠狠擰著他的耳朵將他拉往石碑前,對他吼道:

  「開門!」

  老密爾斯深怕死在這荒郊野外,他一句話都不敢問,便伸出左手握住老鷹的翅膀,向下一扳,「喀啷」一聲,雕像發出了像是啟動了什麼機關的聲音,接著他將翅膀以鷹身為中心順時鐘旋轉了七圈,逆時鐘旋轉四圈,再順時鐘轉了十三圈,然後將老鷹翅膀往上扳,霎時,石碑開始震動,轟隆轟隆地往下沉到地底,只剩老鷹留在地面上,而石碑後方的山壁出現了一座通道。

  卡特蓮娜率先走了進去,接著是老密爾斯,然後是塔隆,通道非常狹窄,上頭不停滴著水,地面又濕又滑的,而且又有許多岔路,但卡特蓮娜知道哪條路才是對的。最後他們見到了一座厚重的鐵製大門,大門上頭又是一道道複雜有如鐘錶內部構造的齒輪鎖,這次不用卡特蓮娜說了,老密爾斯主動向前解開門鎖。

  老密爾斯戰戰兢兢地轉動著輪盤,深怕一出錯就會啟動什麼可怕的機關,待他終於解開了複雜的輪盤密碼鎖之後,大門中央的小閘片彈開了,出現了一個鑰匙孔。

  卡特蓮娜走向前,取出一把匕首,將刀柄與刀身拆開,在刀片的嵌縫中倒出一把非常精巧的小鑰匙,然後將鑰匙插入孔中。

  解鎖之後,大門上大小不一的金屬齒輪開始旋轉,發出「喀喀喀」的規律聲響,這些齒輪從中央鎖頭開始轉動,以一帶十,以十帶百,最後整座大門上的齒輪全都旋轉著,令人眼花撩亂,大門頂端有把刀鋒向下的銅刀,在齒輪的帶動下逐漸轉為向上,直到刀鋒旋轉至垂直砍入另一道石鎖之後,「框啷」一聲巨響,沉重的大門才終於鬆開了門縫。

  卡特蓮娜推開大門,三人走進室內,塔隆左顧右盼,這個空間實在太大了,向前看深不見底,望上也看不出有多高,他猜想這個隱密的地方應該是貯放軍械的地方,但再往前走幾步,他立刻被眼前的景象震懾住了。

  這裡放著堆積如山的金磚,沒錯,真的就像山一樣高,那些金磚在卡特蓮娜的火把照耀下閃閃發光,然而這也僅限於她火把照到的地方,其他地方更不用說了,他一輩子沒有看過這麼多錢。

  原來這座山真的是克卡奧家的金庫啊?!

  而在金磚群山的後方,則有數不清的木製置物架,架上堆滿銀飾、珊瑚、琥珀、玉雕……等等數不清華貴至極的寶石,再往裡走,是一座有著無數鎖柩的高大鐵櫃,那些鎖柩密密麻麻的程度有如天上繁星。

  「你們在這待著,等我一下。」

  說完,她將火把交給塔隆,然後往上一躍,靈活地爬著鎖柩,然後消失在黑暗之中,不久後,她直接從頂端跳了下來,手中拿著一個比拳頭還小的黑亮漆木盒,她沒有告訴他們這裡面放著什麼東西,但應該是計畫需要的物品。隨後,他們從金庫另一端的密道回到地面上。

  地面上接連著一座石階,石階沿著小丘蜿蜒,月光探出雲層,渺茫的薄光穿透樹葉縫隙,在石梯印上破碎的白帛,當他們步至石梯頂端,一座湖泊出現在鼠尾草原中央,大片的鼠尾花在夜風吹拂下輕輕擺動著,他們緩緩穿越了草原來到湖邊,三人抬頭仰望湖中的高塔。

  塔隆對這座湖中高塔一無所知,卻瞥見卡特蓮娜望著高塔,神情變得有些複雜,沒過多久,她跳上湖面,利用高超的瞬步技巧,宛如蜻蜓點水般在湖面上前行,一瞬間就抵達塔樓所在的小島了,她回頭對他們喊道:「搞什麼?還不快點過來!」

  還在湖另一端的塔隆無奈地將老密爾斯拎上小船,這才緩慢地劃了過去。

  「這座塔……」老密爾斯抬頭望著湖中的高塔,語氣有些顫抖,好像對這地方有所忌諱,「小姐為什麼要到這個地方來……」

  塔隆自己都毫無頭緒,更遑論回答他了。

  到齊之後,她打開老舊的木門,進入塔內,沿著石牆的螺旋金屬階梯一階一階向上爬,這次卡特蓮娜耐住性子陪塔隆爬樓梯,因為就算她明白就算自己先到,也必須在頂端等老密爾斯爬上來才行。

  「卡莎!讓妳久等了!」

  卡特蓮娜推開房間的木門喊道。

  「啊?不、不會……」

  房內傳來卡莎碧雅的回應,塔隆將累得喘不過氣的老密爾斯拖了上來,這才與他一起進入房間,但他才一進門,卻以為自己來錯地方,這房間四處點著小蠟燭,地面灑滿了花瓣,四溢的香氣令他感到有些暈眩。

  然後他看見了她。

  卡莎碧雅站在窗邊,身穿一襲白紗禮服,頭上戴著一頂蕾絲織成的頭紗,她將原本乾燥的頭髮編成一束束收進鑲金髮網內,潔白的長裙覆蓋了蛇尾,上頭縫著一朵朵小花。

  她羞怯地轉過身來面對大家,戴著白緞手套的雙手捧著一束粉紅玫瑰,頭紗之中,她的雙眼綁著蕾絲緞帶。

  卡特蓮娜倒抽了一口氣,她感動得要哭了。

  「我的天吶!實在太美了!卡莎!天吶!」

  「謝謝妳,姊姊。」卡莎碧雅靦腆地回答。

  「這才是我美麗的好妹妹!」卡特蓮娜衝過去緊緊抱住她,「記住,妳永遠是最美的女人,好麼?」

  還搞不清楚狀況的塔隆與老密爾斯默默地互看一眼,兩人臉上都掛著同樣疑惑又錯愕的神情,然後他們又同時轉頭看向姊妹倆,經歷一陣陣溫馨感人又振奮的橋段之後,卡特蓮娜總算是走回他們兩人的面前,準備要解釋她的計畫內容──

  「現在,塔隆,我命令你──」

  她打開那個黑色木盒,裏頭放著兩枚鑽戒。

  「──用盡全力守護卡莎碧雅的一生。」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