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杜.克卡奧的起誓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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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12-31
【第六十五章 十八歲 杜.克卡奧的起誓者】


  「我知道。」塔隆一臉正經。

  「白癡。」卡特蓮娜知道塔隆完全沒能明白那句話的意思,「我可不是在開玩笑。」

  「我也沒有在開玩笑,這本來就是我該做的,」塔隆看著卡特蓮娜,他繼續說,「而那也會持續到將軍親口終止我的任務為止。」

  卡特蓮娜一臉無奈地放棄與他爭辯,「密爾斯!」她轉頭,厲聲呼喚老管家,老管家迅速上前,「拿著這個。」她將裝著戒指的木盒交到他手中,接著轉過身,對她的妹妹輕聲招呼,「過來這裡,卡莎。」

  四人在紅毯上站成一圈,卡特蓮娜後退了幾步,對他們說道,「聽我的話照做。」她要塔隆與卡莎碧雅並肩站在一起,並喝令他牽著她的手,而老密爾斯則被要求站在他們的前方,手拿戒指面對著兩人。

  數只花燭擺放在幽暗的房裡,窗外吹來的晚風晃盪了燭影,也送來月光,滿地的粉紅與白色花瓣,混合花燭的芬芳,使人心神蕩漾,卡莎碧雅將房間布置得浪漫而夢幻,雖然簡單但也不失隆重。

  卡特蓮娜伸手握住卡莎碧雅與塔隆的手,語重心長地說:

  「你們知道麼?很久以前,父親曾經告訴我這個故事……」

  她的雙眼之中升起一股淺淺的惆悵,娓娓道來,「那是在我和卡莎都還沒出生的時候,父親剛當上軍部統帥不久,身兼諾克薩斯情報部總管與戰場貴族指揮官以及杜.克卡奧家族首領的他事業日正當中,但此時達克維爾將軍卻突然為他指了一樁婚姻,父親雖然接受了這樣的安排,也把那位女子迎接到家中,卻將她冷凍在某個隱密的地方,從來不曾關心過她。」

  「是安朵梅達夫人,」老密爾斯神情感傷地說起這個名字,「這裡,當時她就住在這裡……」

  卡莎碧雅雖然知道母親的名字,可她對她卻一點也不了解,因為父親幾乎是絕口不提,就算她主動問起母親的事情,父親也只是笑而不語,對她而言,母親幾乎是一個只能靠想像來建立的存在。

  塔隆則想起了不久前與克卡奧將軍在維斯里安酒吧見面時,當他凝視著懷錶裡泛黃的照片,那深情而愧疚的眼神,讓塔隆可能一輩子都忘不了。

  卡特蓮娜點點頭,繼續說,「父親沒有提起他為什麼會這麼做,他只說非常不信任她,但在不久之後的某天,父親卻忽然無視家族的反對,正式迎娶了她。」卡特蓮娜停頓,看向老管家,她問道:

  「密爾斯,你知道為什麼當時父親會突然做了這個決定嗎?」

  「在下並不清楚。」老密爾斯低頭答道。

  卡特蓮娜轉過頭來,用她澄澈而正直的綠眸凝視著塔隆,綻放出肯定的笑容。

  「因為她用生命保護了父親。」語畢,她環顧四週,掃視這個小房間的每一個角落,「就在這裡,這個房間,」她指著老密爾斯的腳邊說,「那個角落曾流滿她的血,如今她雖然已經不在,但她為父親和家族所做的犧牲,造成的影響並非三言兩語可道盡。」卡特蓮娜沉下雙眼,看向塔隆,嚴肅地說:

  「我相信父親一定也和我有相同見解,對於誰才夠格成為卡莎託付終生的『守護者』?塔隆,你無疑就是那個人,」卡特蓮娜的語氣有些感性,「我們都很清楚。」

  像是還未將剛才那番話理解的塔隆,努力思考著話中意義卻像只四處徘徊的迷鳥,直到他感覺到卡莎碧雅抓緊了他的手方才清醒,隔著柔緞手套的手指纖細而冰冷,當他輕柔地回握她的手之時,他才終於明白卡特蓮娜所要表達的意思。

  一陣令他難以言喻的溫暖逐漸在他的胸膛擴散,他感到不知所措、缺乏真實感,但面對這突如其來的安排,他還完全理不出個頭緒來,甚至連該不該表現出高興的樣子都不知道。

  「我感到很榮幸,但,」他深吸了一口氣,惴惴不安地說,「這是真的,對吧?我是指這樣的安排真的……真的好麼,卡莎?」他的語氣缺乏肯定,可面對卡莎碧雅如此堅定的笑容,他知道自己不能讓她失望。

  「妳真的願意麼?我……」

  「當然囉。」

  卡莎碧雅露出靦腆且堅定的微笑。

  塔隆感覺內心逐漸沸騰了起來,他發現自己無法壓抑這種由內自外的喜悅,雖然深紅的眼眸凝滯著冷靜,但喉頭卻像是被什麼哽住了,說不出一個字的他只能緊緊抓著卡莎碧雅的手。

  「你知道麼,塔隆?」卡莎碧雅溫柔地說,「當姊姊提起這件事的時候,我跟現在的你一樣感到困惑而慌張,但隨即,我知道我打從心底無法拒絕這個安排,這是我一直期待著的,而我也無法掩飾內心的喜悅,我相信你也是,對吧?」

  塔隆點頭。

  「聽著,」卡特蓮娜打斷了兩人,「我明白你現在的疑惑,坦白說,你沒有拒絕的餘地,塔隆,你必須接受這個安排,」她肅穆地看著塔隆,提高音量說道:

  「看看我們現在的樣子,家族亂成一團,外頭也是,事實就是我沒辦法待在這裡管理一切,卡莎碧雅也不適合,」她用拳頭輕捶了塔隆的胸膛,「而你,你是我唯一信任的人。」

  卡特蓮娜兇狠地睨了一眼老管家,老密爾斯羞愧地低下頭,她繼續說,「你知道我需要你!塔隆,我需要你來掌控這裡的一切!所以我必須給予你合適而正統的家族地位!明白了麼?無論從感情或是道義來看,承擔這責任的人都非你莫屬!」

  塔隆的神情先是愕然,但隨後很快就恢復了平時的沉著,他敬重而謹慎地回答:

  「遵命,卡特蓮娜。」

  卡莎碧雅喜形於色。

  「至於你呢,密爾斯,」卡特蓮娜拍拍老密爾斯彎陀的背脊,語帶脅迫地說,「你要負責見證這一切,替他們兩人證婚!」她湊近他的耳朵,「這是你贖罪的機會,最後的機會,密爾斯,你知道的,知道我是很仁慈的,看在你替家族努力了大半輩子的份上才不殺你,而你也很清楚該怎麼做,今後,塔隆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明白?」

  「明、明白。」他立刻答道。

  卡特蓮娜露出滿意的笑容,她彈指發出清脆的響音。

  「很好,讓我們開始吧!」

  老密爾斯清清喉嚨,向前踏了一步,舉起手中的盒子,兩枚戒指在燭光的反射下輝映著溫柔的色澤。他抬起另一隻手,作為對天立下婚誓的證人,說著一長串的禱詞。

  在塔隆的眼中,一切像是慢動作放映般那樣行進,或許是他還未做好準備,或許是他從未接受過如此的喜悅,他看見卡莎碧雅流下幸福的淚水,他看見卡特蓮娜偷偷拭去眼角不捨的淚珠,他看見一陣風將花瓣吹動,捲送典雅的香氛,燭光欣喜地耀動著,而他的視線也隨著一切暈染上無法言喻的迷濛。

  「我密爾斯.門德森,作為見證他與她在此立下堅貞誓言的證人,引導並洞察,知悉並勸誡,即便未來的路途崎嶇而阻難重重,縱使遭遇福禍貧疾與生死危殆,靈魂受烈焰焚燒或受困於寒冰桎梏,皆能無怨無悔地共苦、共度直至終末。

  卡莎碧雅.杜.克卡奧,妳是否願意為此人付出靈魂,在危難時提攜、在迷茫時指引、在苦痛時陪伴,恪守妳承諾的誓言,奉獻青春、智慧與美貌,與他相伴相守至靈魂消散?」

  「我願意。」她不疑有他地回答,笑中帶淚。

  此時,卡莎碧雅感覺到老密爾斯將戒指交到她的手中,她輕輕摸索塔隆的手,不久後將戒指緩緩地套進他的無名指。接著,老密爾斯轉向塔隆,繼續說道:

  「塔隆,你是否願意為她付出所有的勇氣、榮耀以及力量,作為她純潔靈魂的守護者,為她披荊斬棘,為她在灼熱地獄奮戰、在無盡深淵馳騁,帶她直奔永夜大地的曙光,直到靈魂粉碎?」

  「我願意。」他堅定地說。

  在聽見他聲音的同時,卡莎碧雅也感覺到左手無名指被溫柔地套進戒指中。

  「願戰神賜你們勇氣,願血皇賜予你們恩榮,願諾克薩斯的榮光照耀你們的道路,嚴行約束、自律、安靜、忠實四大信條。現在,塔隆、卡莎碧雅,你們已在聖神見證下結為夫妻,成為生死與共的靈魂伴侶。」

  「現在,你可以親吻她了。」

  卡莎碧雅黑暗的視線中一片寂靜,但她能感覺到手心的溫度,還有滿溢空氣的幸福,她握緊他的手,等待他輕輕靠過來。

  這是她人生最重要的一刻,即便它來得太過突然,即便她無法與他對望,但她知道他們此時就如同那段誓言,成為生死與共的靈魂,這幾乎令她喜極而泣,不知道他是不是與她一樣高興呢?

  卡莎碧雅盼著他的吻,可忽然間,她手中的那雙手像是失去了力量而被向後抽離,接著她聽見木質地板發出了一聲重響,她呆滯地停頓著。

  「塔隆?」

  接著她聽見姊姊大聲呼喊塔隆,她慌張了起來,可沒有人告訴她發生了什麼。

  「塔隆?」

***

  安朵梅達輕輕地微笑著,宛如一朵隨風飄迭的芙蓉花。

  可下一秒,就像被風吹得支離破碎的花瓣,她的笑容被痛苦扯裂了。

  那個女人其實不必將什麼事都攬在身上的,她明明知道馬庫斯會替她頂下一切,正如他們在結婚時立下的誓言。可她就是無法將眼前的幸福視為雋永,因為她知道就算他再強大,也無法為她擋下狂浪般的復仇烈火。

  「這就是妳的答案麼?」

  「傑利科,你知道我不可能回頭了,沒錯,這就是我的答案。」

  「對一個背叛者而言,這應該算是非常寬厚的讓步才對,看在過去的情分上,妳才有這個價值,而不是非妳不可。」

  「別說了,我都知道。」

  「狠心背叛組織的人知道什麼?知道她背棄的戒律有多少?知道她背負的人命有幾條?知道她造成的傷害將不僅僅於她所看見的,安朵梅達,妳既然已經下了決定,就做好心理準備吧,我們很快就會動手。」

  「是啊,但你們又懂什麼呢?」

  「懂得擁抱並利用我們的力量,執著的力量、忠誠的力量、信仰的力量、磨難的力量、意識的力量,顯然妳都已經忘了。」

  「倒不如說是被力量所奴役的一群人吧,呵呵,除了這些以外,組織的信條可有告訴過你們『深愛的力量』麼?我猜,你將深愛解讀成狂熱,恕我多言,這兩者有如雷電與烈火雖同屬致命法術,本質上卻相差甚遠,傑利科,你和伊凡妮都是讓狂熱凌駕於理性的門徒,你們誤解了愛,並持續向錯誤的路前進。」

  「哦,既然妳對信條瞭若指掌,何不回到我們身邊,引領廣大迷途羊群重回正路?」

  「我已經說過了,我不會再回頭。」

  安朵梅達展開雙臂,她面前的黑影忽然就被一陣刺眼的光芒擠碎,化成碎片的黑影變成數只烏鴉四處逃竄。

  狂風吹亂她的髮絲與白袍裙,此時她灰色的眼眸宛如鋼鐵般冷酷。

  「深愛的力量。」她說。

  但她在對誰說?

  她緩緩看向這個夢境的主人,也就是勾起記憶之人。

  「別讓復仇的慾望支配一切,孩子,別成為像他們那樣無法擁抱深愛力量之人。」

  什麼?

  「別忘了,這是你的祕密武器,讓我們成為最後的贏家。」

***

  「等等!!」

  從這樣真實的夢境醒過來,就像在窒息的前一刻被拉出水面一樣,塔隆大聲喘氣,滿頭汗水,灰色的天花板逐漸從朦朧到清晰。

  「塔隆……」卡莎碧雅抱緊他,他還未回神過來。她已經換下婚紗,穿著絲緞上衣,這裡顯然不是那座高塔,而是她原本的閨房,窗外透進一片鮮紅霞光,卡莎碧雅用手巾擦拭著他被冷汗浸濕的額頭,憂心地問:「你是怎麼了?怎麼會突然昏過去?」

  他看見卡莎碧雅努力緊閉著眼睛,克制著看他的慾望。塔隆的呼吸逐漸平息了下來,他輕柔地握住了她的手,說道:

  「沒什麼好擔心的,」詛咒發作的間隔比他想像中還要快,他還沒想過要如何向卡莎碧雅解釋,「很抱歉,我欠妳一個吻。」

  他坐起身子,右手輕輕撫著她的臉頰,閉上眼睛,溫柔地吻了上去,感受著她冰冷而柔軟的唇,卡莎碧雅環抱著他的腰,全心全意地感受著他的柔情,他們已經多久沒像這個樣子了?

  他們吻了好久,終於分開時,仍然鼻子抵著鼻子,「你好卑鄙。」卡莎碧雅不甘地說。塔隆握上她的左手,感受到戒指的沁涼。他並不想正面回答她的問題,「我只想永遠這樣。」他說。

  「我們之間不能有秘密。」卡莎碧雅向下滑進他的懷抱中,像小女人依偎著他,說道:「否則以後該怎麼辦?」

  「不會有問題的,只要我們在一起。」塔隆輕聲在她耳邊說。

  「我同意,但……」她緊緊抓著塔隆的深色衣服,在他的胸膛吸了一口氣,像是捨不得他身上的味道,「我很快就要離開了,塔隆。」

  塔隆睜大眼睛,「離開?」他不解,「妳要離開去哪?」

  卡莎碧雅慢慢抬起頭來,試圖擠出堅定的微笑,但任誰都看得出來,那笑容之中沒有喜悅,她開口:「我要去戰爭學院。」

  「不行。」像是沒有商量餘地,他嚴肅地說,「妳得待在這裡,這樣我才能保護妳的安全。」

  「塔隆,我知道你不能接受,但是……我非這麼做不可。」她搖搖頭。

  「卡特蓮娜怎麼能如此?」塔隆藏不住憤怒,他揪著卡莎碧雅的肩膀說,「難道她認為妳的處境還不夠危險麼?那些人,詐欺師、謀略家還有血腥伯爵現在都在那裡,妳不能去,絕對不行。」

  「你說的我都懂,塔隆,但這與姊姊無關,是我自己的決定。」卡莎碧雅的笑容依然苦澀,但她的語氣堅決,「就像我們需要你來控制這裡的情勢,我們在聯盟裡一定也要有所安排,好讓姊姊毫無後顧之憂地處理卡拉曼達的事情。」

  「不,這行不通,」塔隆強硬地說,「太危險了,何況以妳現在的狀況,要如何在那裡生活?」此時,卡莎碧雅忽然將手指抵住自己的唇。

  「是啊,塔隆,正因如此,我才必須要去。」她伸出雙手,想再一次抱住他,塔隆隨即擁她入懷,「姊姊說,我可以在那裡學習控制魔力的方法,而她也已經幫我安排好了導師,據說,對方也是諾克薩斯陣營的英雄哦。」

  「我想那反倒更危險。」塔隆憂心地說。

  「我不想再當絆腳石了,塔隆。」她在他懷裡說,「我無法忍受這樣的自己,從以前到現在,我已經造成家族數不清的麻煩,而如果我繼續待在這裡,那我就仍然是個麻煩,你希望我一直是個麻煩麼,塔隆?唯有走出這裡,面對問題,並解決它,我才能真正擺脫麻煩這稱號。」

  「可是……」

  「別擔心,好麼?」

  塔隆沉下雙眼,咬緊牙齒,把她抱得好緊,緊到幾乎令她無法呼吸,因為他永遠、永遠都不想放開。

***

  卡特蓮娜說時間緊迫,她今晚就得動身離開。他們從莊園的後門送行,除了車夫以外沒有人目擊這一幕。卡莎碧雅披著一件低調的斗篷,帶著簡單的行囊就出發了,進入車廂前,她回頭看了塔隆一眼,眼神相當不捨。

  卡特蓮娜將擋住視線的頭髮甩到一旁,說道:「俗話說,最危險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

  「最安全的地方才是最危險處。」塔隆這樣回道。

  兩人陷入一陣沉默。

  「我知道你不太情願,可這由不得你。」卡特蓮娜雙手抱在胸前,和塔隆一起看著馬車逐漸消失在道路的盡頭,夜晚帶來寒冷,吹起沙塵與落葉,儘管道路有燈火照明卻依然晦澀。

  塔隆沒有回話,兜帽下的神情相當漠然。卡特蓮娜知道他還在生氣,但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她對他說道:「放心,她會很安全的,我會把她交給信任的人,而且,不要懷疑,那人的實力遠高於你。」

  塔隆蹙著眉頭,對「實力遠高於你」這句話有些意見。但既然事情已成定局,卡特蓮娜怎麼說都無所謂了,他認命地收起煩躁的心思,嘆了口氣說道:「了解。」

  「那就好!」卡特蓮娜突然間撇過頭來,一本正經地說,「現在我們來談正事,嗯──話先說在前頭,雖然我們現在的關係好像已經不像上司與下屬那樣簡單了,你也不必像對待我父親那樣謹慎,我還是希望你可以維持過去的合作模式。」

  「我了解。」他回答。

  「那我就不廢話了。」卡特蓮娜從口袋裡取出了一封信,塔隆取了過來,上頭的封蠟是杜.克卡奧家族專用的機密急件,塔隆看向卡特蓮娜,眼神怪異。

  「你的任務,」卡特蓮娜說,「今晚零時,拿著這個,到最高指揮部,從第四十四號密道一直走到底的密室,我已經安排好你們會面。」

  「會面?」塔隆問,「什麼會面?」

  一道陰影從她的臉上閃過,卡特蓮娜正色說道:

  「柏納姆.達克維爾。」

***

  塔隆拉低兜帽,走在維斯里安廣場的黑紅相間磚道上,行人來來去去,他的穿著與他們無異,行為也如出一轍,只是他在這個熱鬧廣場的目的與他們不同,並非是晚餐後出外閒晃的路人,也不是來此尋歡作樂的酒客。

  廣場的燈光炫麗閃耀,在傑利科.斯溫的升職慶典中掛上的佈置品,彩帶、螢光氣球、旗幟仍然充斥在廣場的每一個角落,甚至是狹小巷弄都感染著汰舊換新的氛圍。有許多人聚集在一起,高談闊論新上任的將軍與諾克薩斯的未來,大多數的人臉上都洋溢著激情。

  塔隆坐在廣場角落的木製長椅上觀察著一切,他抬頭往不遠處的諾克薩斯大鐘塔望去,時間是晚上九點半,離任務還有段時間,他知道自己還有事情要做,而他也不會浪費時間,他的直覺告訴他必須來這裡,為了要證明隱藏在他心中的那份不祥預感究竟是真是假。

  他起身,朝廣場邊裝飾最華麗的那間酒館緩步走去,霓虹燈光打散他腳下的影子,酒館門口打扮成兔女郎的女侍們,見到他便紛紛親切地喊:「歡迎來到點燈人酒吧,今晚的特調是『轟炸徳邦』。」

  塔隆沒有搭理她們,直直地進入門口,走下階梯,擠過一群醉得七葷八素的酒客,整個酒吧鬧哄哄的又悶熱,空氣中夾雜著汗味與酒味,不停旋轉的七彩燈光令人頭暈目眩,他直往酒館中央的吧檯走去。

  「這位客人要喝點什麼?」吧檯穿著兔女郎裝扮的服務生主動靠了過來,「想挑戰『轟炸徳邦』麼?」

  「我找雷玟。」塔隆對她說道,但是服務生的表情木然,「雷玟。」塔隆又說了一次,這次他提高了音量,但服務生只微笑地搖搖頭說:「這裡沒有這個人。」

  「白髮,皮膚黝黑。」塔隆想著該如何形容她的特徵,「可能具有攻擊性。」

  「哦!你指的是邦妮。」服務生肯定地說。

  「……邦妮?」塔隆疑惑了一下,「好吧,對,叫她過來。」

  「她喔,唉──」她嬌聲嘆息,語氣無奈,「很遺憾,她被開除了。」

  「開除?」塔隆問。

  「是啊,在兩天前的慶典,她忽然攻擊斯溫將軍,把所有人都嚇壞了!」她一邊回想著當時的情景,不禁打個哆嗦。

  「將軍當時有何反應?」

  「那時……將軍的身上突然發出綠光,整間酒吧被狂風吹亂,不論男女都在尖叫,連我也在逃跑,根本沒人看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她心有餘悸地說。

  塔隆陷入了沉思。

  「我們都認為她死定了,從那之後,我再也沒見過她。」服務生嘟著嘴唇回想,「但我聽人說,將軍當時心情好,沒處死她,反倒是老闆一氣之下吼著要她立刻走人。『我早就受夠妳三不五時攻擊客人啦!這次妳做得太過火啦!現在馬上給老子滾出去!』佩妮告訴我她聽到這些。」

  塔隆拉下兜帽,掩蓋銳利的眼神,沉默地在吧檯上放了一枚銀幣,隨後便轉身迅速離開酒吧,離開人群,離開廣場。

  絢麗燈光與喧鬧聲被他遠遠拋在背後,他遁入暗巷,宛如在一瞬間踏入另一個世界,踩著濕冷生苔的地磚,小巷內的牆上畫著凌亂的塗鴉,他認為自己在黑暗中比較容易思考。

  輾轉走過數條髒亂的巷子後,他來到諾克薩斯大鐘塔前廣場,同為知名地標,這裡卻遠遠不如維斯里安廣場熱鬧,鐘塔莊嚴而高聳,冷灰色外牆令人感到隔閡,四周冷冷清清,空無一人,但是對塔隆來說,這裡存在著另一種意義。

  他熟練地翻過鐵柵,影子迅如在月光下掠過夜空的夜鶯,接著他徒步走進鐘塔正門,這裡無人看守,一進入塔內,黑暗與機械運作的規律聲響讓人有與世隔絕的錯覺,月光從鐘塔頂端的各扇小窗透了下來,各種機件與齒輪在他身旁忙碌地運轉著,然而聽著這樣的聲音,反而能讓他的內心感到平靜。

  在他攀爬至大鐘塔頂時,一如往常的沁涼夜風撲面而來,彷彿能洗滌蒙在他眼前的塵霧,他將兜帽往後拉,探出頭來,望著燈火妝點晦暗大地,望著污紫雲霾覆蓋繁星圓月,接著,他閉上了眼睛。

  滴答、滴答、滴答……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