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杜.克卡奧的追隨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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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12-31
【第六十二章 十八歲 杜.克卡奧的追隨者】


  卡特蓮娜的神情嚴肅地有如長年積累的寒冰。

  這樣的神情在她親眼見到卡莎碧雅那駭人的模樣之後又蒙上一層灰霾,她那可憐的妹妹,為什麼會發生這麼可怕的事情?她心疼地不敢多看一眼,然後她將視線轉移到塔隆身上,彷彿連同日積月累的怒氣也一併轉移。

  「給我放開她。」她語帶脅迫地說。

  「姊姊,妳怎麼……」卡莎碧雅並不明白她的姊姊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裡,也不明白為何許久沒見,卡特蓮娜卻對塔隆如此不滿?此時她感覺到懷抱著自己的溫暖臂膀漸漸離開,塔隆站了起來,可是他會用什麼樣的表情看著卡特蓮娜呢?

  這樣的神情,在一般人眼裡,大概可以用「面無表情」來形容吧?但這樣說其實並不準確,因為塔隆在面對馬庫斯將軍的時候一向也是這個表情,這是否代表他現在視卡特蓮娜為他的上司呢?對卡特蓮娜來說,這個問題其實根本就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現在還能不能信任這個人。

  卡特蓮娜注視著塔隆的眼睛,她的綠色眼眸在陰暗中就像兩道懾人的青綠火焰,那火焰看似冰冷,實際上卻藏著能將一切都焚毀的能量。

  「我父親的下落你查得如何?」她倏地開口問。

  「我不清楚。」塔隆據實以答。

  「家中派系的情報你掌握得如何?」

  「抱歉,我不清楚。」

  「非常好!」卡特蓮娜冷笑,「既然如此你還好意思抱著我妹妹在這卿卿我我的?」

  「姊姊,事情不是這樣的。」卡莎碧雅雖然望著別處,仍想試著緩頰,但是卡特蓮娜強硬地打斷她:

  「卡莎,容我說一句,理論上呢,這傢伙現在應該正為父親的失蹤開心不已吧?」

  「姊姊?!」

  這話不僅讓卡莎碧雅大感震驚,就連一向沉著冷靜的塔隆,都被這一席話刺穿了壁壘,在他心中激起了波濤。

  ……她怎麼能輕易地說出這樣的話來?

  見塔隆的表情終於有一絲不同了,卡特蓮娜諷刺地笑了,「怎麼?難道被我說中了麼?」她雙將臂環繞在胸前,左腳踩在一張破舊的木凳上,氣勢凌人地說:「你還記得自己與杜.克卡奧家族究竟是什麼關係?」

  「我發誓一生追隨杜.克卡奧將軍。」塔隆毫不猶豫地答道。

  「但你不過是父親從外面撿回來的混混罷了。」卡特蓮娜不留情面地回擊。

  塔隆的雙眼陷入了陰影之中。

  卡特蓮娜緩緩走向塔隆,靴子的聲音在木板上踢躂響,「你與杜.克卡奧家族的關係僅只於和我父親的協議,除此之外你拒絕聽命父親以外的任何人,我想你應該很清楚這件事情。」她在塔隆的面前停下,為了能看清楚他帽沿陰影底下的雙眼,她把臉湊得很近很近,「除此之外,你與我們家毫無干係。」

  「姊姊,現在不是爭論這個的時候啊!」卡莎碧雅瞪大雙眼看著地板上的兩道影子,一動也不動地相視著,她萬萬沒想到事情竟然會演變至此。

  塔隆沒有回答,卡特蓮娜冷冷地嘆了一聲,繼續說道:

  「據說當初沒有人知道父親為什麼執意要收你進門,而這樣的你,在父親的一紙令狀下,不僅家族內沒有任何人可以命令你,就連最高指揮部也一樣,這可是史無前例啊,但如今父親失蹤,我們必須做好最壞的打算,倘若他不會回來了,那麼……你現在到底算什麼東西,塔隆?」

  輕而易舉地說出這樣的話,彷彿這些年來,塔隆與他們之間的情份根本就不存在一樣。

  忽然,卡特蓮娜注視著塔隆的雙眼,用鄭重的語氣緩緩說道:

  「你自由了,塔隆,你已經自由了。」

  卡莎碧雅多麼想轉過頭去,阻止她姊姊繼續說著惡毒的話,可在卡特蓮娜說出這句話之後,內心的恐慌隨著這句話的出現被渲染開來,她感覺自己的喉嚨炙熱了起來,一瞬間什麼話也說不出口。

  聽見這話的塔隆,內心形同被丟進井水的火球,在落入水中的那一刻感覺渾身都冰冷極了,接著在一片冷熱交織中痛苦地掙扎著,想開口卻又被嗆得說不出話來,這樣的情緒在他腦海中反覆衝擊著,就連卡特蓮娜在這段時間說了什麼,他似乎都沒聽進去。

  ……自由?

  對現在的他來說,那還真是一個令人摸不著邊際的詞彙!

  「你可以走了,塔隆,」卡特蓮娜怒視著他,宛如看著一位蒂瑪西亞人那樣嫌惡,「趁我還沒將這一切都怪罪到你頭上之前,你有十秒鐘的時間可以滾出我的視線,在那之後,我不保證會發生什麼事情。」

  一抹光線照射到塔隆的兜帽上,但他的神情卻更加陰暗了,內心被怒火燒得一片混亂的他正努力地握緊拳頭,遏止自己做出不能做的事情。

  一秒、兩秒、三秒過去,他沒有任何動作,卻閉上雙眼,眉頭深鎖。卡特蓮娜依然笑盈盈地注視著他,卡莎碧雅憂心地看著地上的兩道影子,抿著嘴唇,雙手交握在胸前,努力想著能改變局面的辦法。

  「只要我離開這裡,一切的紛擾都將與我無干……是麼?」

  卡特蓮娜將拇指比向門口,「沒錯哦,我不僅不會責怪你保護不了卡莎碧雅,也不會責怪你對父親的失蹤一無所知,也不會責怪你對凱倫分裂家族之事袖手旁觀,更不會質疑你為何會跟一個蒂瑪西亞人有所勾結。」

  她尖銳地說個沒完,此時又從胸口抽出一張信紙,上頭寫著「盡速趕回諾克薩斯 塔隆」,看來那是莎烏娜到聯盟交給她的信息,就連這都能被她拿來問罪,想來她對自家人都已經失去信任。

  七秒、八秒、九秒,雙腳仍穩踏在原地,絲毫沒有移動的意思。

  但是,他是絕對不會離開的。

  當最後一秒過去,霎時寒光直逼而來,卡特蓮娜的匕首已經向他的脖子探去,可是刀鋒並沒有刺進皮膚,而是划過了側頸。

  「……父親他到底去哪了?」

  塔隆雖沒有反抗,但他的眼神也絲毫沒有退縮,因為既然他沒有選擇離開,就表示他選擇承擔了那些責任。

  可一旦留下,現在的他又是什麼?

  「抱歉,我不知道。」

  聽見道歉後的卡特蓮娜不但沒有原諒他的意思,反而一副耐性盡失的樣子,現在的她看起來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把塔隆當成一切的罪魁禍首給宰了。

  「你還有什麼想說的?」她咬牙切齒地瞪著他問。

  「我只是做我該做的事,就這樣。」

  這時刀片已在他的頸部劃下傷痕,鮮血滴流而下,染紅了他的領巾。

  「姊姊!住手啊!」看著兩道影子的卡莎心急地喊著,可惜她固執的姊姊根本聽不進去。

  「但你什麼也做不到,不是麼?」

  「很抱歉。」

  「要是道歉就能解決事情,我要你何用?父親那麼信任你,你卻將事情搞成這副德行!如果父親他還在的話……」

  她的話還未說完,這時,塔隆的雙眼像是從陰影中點亮的燭火,血紅色的眸子逐漸亮了起來,他嚴肅地直視著前方,可卻又不像看著卡特蓮娜。

  「沒錯,卡特蓮娜。」

  他竟然笑了,而卡特蓮娜也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反應給震懾住。

  「妳認為將軍會殺了我麼?」

  這番話讓卡特蓮娜咬緊牙齒,但她仍氣勢凌人地說:「你這傢伙別太得寸進尺了!我不管父親怎麼想,現在可是由我當家作主!」

  「那麼妳便殺了我。」塔隆將她的匕首壓緊脖子,「如果這樣能消去妳的不滿,或是能剷除一位叛徒,就請大小姐下手罷。」

  更多的鮮血流了下來,但是塔隆像是完全不在乎一樣,只是直直地盯著卡特蓮娜的雙眼。

  「你要是以為我下不了手的話,我只能說……去死吧,混帳!」

  卡特蓮娜咒罵著正要下手時,忽然間她卻發現自己的手,不,是渾身都無法動彈,這天殺的是怎麼回事?顫抖不停的手像是被什麼給束縛住了,無法脫出,然而這個狀況並不僅僅發生在她身上,塔隆那隻抓著匕首的手也同樣在發抖著,神情也是一樣的困惑。

  「嘻嘻──依吾之見,父親大人似乎是不會殺掉這位小哥的哦。」

  這是誰的聲音?嘶啞低沉卻混著女人的優雅,同時那聲音卻又像一股陰鬱、幽怨的鬼魂直穿腦門,聽得讓人寒毛直豎。卡特蓮娜努力地移動著眼珠子,在陰暗房內,木質地板沙沙作響,像是光滑的鱗片磨娑著粗糙地板發出的聲音,朝他們緩緩而來。

  金黃色的邪魅雙眸浮現在黑暗中,然後陽光才照到她枯枝般的綠髮、削瘦的臉頰、赤裸的上半身以及她最駭人的蛇尾。

  這個女人,不,這個怪物絕對不會是她的妹妹,至少此刻不是。

  「妳是誰?!」

  蛇妖笑了。

  「吾名梅杜莎,是爾輩稱作蛇妖的存在。」梅杜莎擺動著她的蛇尾,滑行到塔隆身邊,摸摸他的臉龐說道:「這位小哥,你沒事吧?」

  「妳想幹什麼?」卡特蓮娜兇狠地瞪著她,雖然她明白這不過是虛張聲勢。

  「吾不過是想請兩位別再打了。」梅杜莎轉身看著卡特蓮娜,莞爾一笑,「再這樣打下去,妳妹妹可能就永遠無法恢復原狀囉。」

  「妳、妳說什麼?」

  梅杜莎輕輕一笑,用枯枝般的手指抵著她的下嘴唇。

  「卡莎碧雅希望由吾來阻止汝等,她衷心希望兩位能放下仇恨,握手言和,共同面對艱困的局面啊──」蛇妖作出和藹的笑容,宛如和煦的陽光,但是看在兩位的眼裡只像是刺骨的寒風。

  「不過,不只是卡莎碧雅,吾亦與她看法相同。」

  塔隆與卡特蓮娜一臉不解地看著她。

  「對吾而言,兩位都是能替吾達成目的之人,所以請汝等千萬別相殺才好呢,嘻嘻。」

  忽然間,塔隆攫緊了梅杜莎的手腕,滿臉怒意地說:「讓她回來。」

  蛇妖似乎因為他突破了魔法的限制而感到驚訝,但她隨後撫媚一笑,對他說道:「是是是──這女孩不過是要阻止汝等才讓吾出來透透氣,既然目的達成,吾立刻就回去囉,至於汝等,放心,不過是中了點麻痺毒素,過不久後就會緩解的。」

  說完,梅杜莎閉上眼睛,再度睜開時,她的瞳色已是霧濛濛的灰色,卡莎碧雅重心不穩地晃了下身子,花費好一段時間才又習慣了蛇身的平衡。

  卡特蓮娜難以置信地看著她的妹妹,不,應該說是有些害怕地看著她,而曾經與梅杜莎本人戰鬥過的塔隆則沒那麼意外,但他好奇的是,卡莎碧雅是如何控制她體內強大的蛇妖呢?

  「姊姊、塔隆,請你們聽我說。」

  她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現在並不是歸咎誰對誰錯的時候!說什麼要趕走塔隆呢?姊姊,若不是塔隆的話,我現在應該已經死在凱倫手上了吧。」

  卡特蓮娜神情複雜地看著她,那是從她進門到現在,除了滿腔的憤怒之外,首次流露出的悲傷。

  「塔隆並沒有錯,他不過是遵照父親的意思去尋找讓我恢復原狀的方法,這期間發生的事情並不是他能掌控的,要怪就怪我吧,引起這一切的人……都是我。」

  「這怎麼能怪妳?」卡特蓮娜心疼地看著說出這些話的卡莎碧雅,她如今的樣子真令人不忍卒睹,她的妹妹,諾克薩斯最美的交際花,竟然變成這副模樣,而她此時竟勇敢地說著這些話。

  卡莎碧雅伸出她的雙手,在黑暗中來回摸索著,最後終於找到了兩人的手,將三人的手疊在一塊。

  「我與梅杜莎約定好了,只要能協助她取回被奪走的力量,她就會離開我的身體。」她苦笑著,這話雖然說得輕鬆,但誰知道她究竟能不能辦到呢?而在這途中會不會又有更多人犧牲?這才是真正令她害怕的。

  「我相信塔隆。」卡莎碧雅握緊他們的手,雖然不安,但是勇敢說出這樣的話卻使她的心口頓時充滿溫暖,「姊姊,妳也要相信他,好麼?」

  卡特蓮娜陷入沉思。

  「卡特蓮娜,妳非得趕我走的話,等我完成將軍交代的任務後也不遲吧?」

  「很抱歉,塔隆。」

  她開口道歉時,眼底充斥著無奈,更準確地說,那個樣子就像在無限的思量後,不得已才做出的妥協,如今她就連對塔隆都能如此地不信任,就更別說是別人了。

  「我不該懷疑你對父親的忠誠,但如今的局面逼迫我不得不這麼做,畢竟有太多人背叛父親了,我必須清楚知道,誰忠心,誰心懷不軌。」

  任誰都看得出來,有太多事情壓在這女孩身上了,儘管某些事情並非她能力所及,但她都將之視為自己的責任。肩負著杜.克卡奧家與的諾克薩斯的榮耀,如今不僅是這兩樣事物,就連她最深愛的家人都處於崩潰之際,父親的失蹤與妹妹被詛咒對她造成的傷害絕非外人三言兩語能道盡。

  愛歐尼亞一事讓情況更是雪上加霜,她在國內的聲望跌落谷底,而在這樣惡劣的現況下,家族內部竟還出現了分裂,遭受信任之人背離,擔心因杜.克卡奧將軍的失蹤而失勢的軍官們紛紛投靠凱倫意圖扶植的卡莎碧雅派系,更令她的地位在家族內自身難保。

  事情儼然陷入一發不可收拾的境界。

  「妳毋須道歉。」塔隆嘆了口氣,「這事不能怪妳。」

  然而,對塔隆來說,重新取得她的信任是必要的,這不僅能讓事情進展得更順利,也如同她所說,現在他對杜.克卡奧家族來說到底算什麼?連他自己也不敢妄下定論,他自然是不可能會離開杜.克卡奧家族,但是這樣的忠誠又該何去何從?

  看似簡單,卻複雜地令人想哭。

  卡特蓮娜看待塔隆的眼神似乎終於放下了警戒,卻露出淒涼的微笑,說道:

  「我不能再忍受失去你們之中任何一個人了,我加入聯盟的本意,就是為了保護家人,可現在……」說完,她別過頭去,拭去眼角的淚珠。

  「抱歉。」她將拭淚的那隻手掌蓋住雙眼,堅定著她的笑容。

  「我想說的是,我不想失去你們,嗯……就這樣。」

  見到兩人終於言和,卡莎碧雅鬆了口氣,她握緊兩人的手,溫柔地說道:「我們都是一家人,不是麼?所以請姊姊不要再怪罪塔隆,塔隆也別生姊姊的氣了。」

  「……一家人。」

  「嗯,所以,讓我們要一起度過難關吧,不管是家裡的事、外頭的事,我們都會全力支持妳的,往好處想,情況總不可能再變得更糟了,對吧?」卡莎碧雅微笑著說。

  「一家人?」卡特蓮娜若有所思地重覆。

  卡特蓮娜瞪大雙眼,霎時跳了起來,像是因為這句話而解開了身上的麻痺毒素。

  「咦?」

  「沒錯,一家人。」卡特蓮娜肯定地說,但其餘兩人並不曉得她究竟在肯定什麼。

  此時,卡特蓮娜卻忽然將他們兩人拉進懷抱,擁得好緊好緊,塔隆一臉不解地看著她,卡莎碧雅雖然不敢睜開眼睛,也不曉得這是怎麼回事,卻寬慰地笑了,因為無論如何,這個結果對他們而言再好不過了。

  「一家人,多麼美妙的答案。」

  卡特蓮娜展露出自信的笑容。

  「謝謝妳,卡莎,我有法子了。」


***


  勒布朗撿起一顆支離破碎的頭顱,憐憫地看著它。

  「我說啊,這傢伙還真是學不乖,老是要招惹他惹不起的人,」說完,她隨手一扔,把頭顱扔到花叢裡,與其他破碎的殘肢落在一塊,「有這樣的兒子,還真是辛苦柏納姆了。」

  「但是伊凡妮,我們卻要感謝他生下這個兒子。」浮在空中的水晶球傳來低沉的嗓音。

  「咦?不會吧?」她用法杖將水晶球勾了下來,貼近散發白光的水晶球,瞪大她的淡金色眼睛,一臉詫異的模樣,「別再要我做那件事了,我拒絕,傑利科。」

  「他現在還不能死。」

  啪擦、啪……水晶球像是被切斷了通訊,光芒消失了。

  「什麼嘛!喂──你知不知道施展死靈法術可是很費神的?」


待續......